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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要有所取舍


    有些事情,必须要结婚之后才能去做吗?


    小穗谈了几年恋爱,从没想过结婚这回事,对结婚那张纸她看得很轻。


    廖驰也是这样,婚姻对他来讲只是个名词而已。但方丛不是。


    廖驰往方丛家跑得勤,方丛以为他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他的热度居然并不见消减。


    他甚至下载了好几个育儿APP,对她例行的每日一“劝”——大人小孩到这个月份该补点什么,孩子这个孕周在妈妈肚子里有什么变化,胎教适合听故事还是音乐……


    孕育生命是个神奇的旅程。方丛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以为是胃痉挛,她早晚仍然时不时的返酸,肠胃不太稳定。


    喝完热水没反应了,过了几分钟又开始轻微地蠕动,身体不太像孕吐那种的异样难受,她才反应过来,是小宝宝在活动。


    她惊喜得晚上睡不着,隔天一早告诉过来送饭的廖驰。廖驰给她科普的头头是道,说初次胎动大部分是这个月份,每天胎动最频繁的时间一般是夜晚睡觉前后。


    可方丛从他眼神深处读得出来,没能第一时间亲身感受,他心里满满的遗憾。


    端午节假期第一天的后半夜,方丛起夜去洗手间,起身时发现内裤一片濡湿,踉跄几步赶紧给廖驰打电话。


    到急诊天都快亮了,医生排查了各种出血的原因,归根于母体体质太弱免疫力不足,胎儿有早产的风险。


    两个大人吓到不敢说话,方丛在病床上输液的工夫,廖驰电话问了几个朋友,哪间妇产医院保胎最在行,有没有这方面的名医专家。


    问到一家最有名的私立医院,说可以安排国内的产科权威专家到本城来会诊。廖驰当即敲定,就这家,一会他就找人过去办手续。


    方丛惊魂甫定,倦倦地靠在床头。廖驰挂了电话过来,看了看药液的流速,一脸疲态的一句话没说。


    周遭安静了片刻。这样的静谧,还不如他痛快地说她一顿,让方丛来得舒服。


    “我很小心了……”


    “知道,我没怪你。”


    他一副面色青白的模样,连电话的情况也不和她说。方丛抬起输液的右手,细细瘦瘦,针眼却很粗,估计明天又要淤青了。


    左右她只能待在这里,而他一时半刻也不肯走,她不想奔波了半夜之后,两人都带着情绪等待另一个半天。


    “有话你想说就说,想骂就……”


    “骂?不行,我宁可骂自己。”


    她的模样实在让他心软,廖驰拉过被子,盖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别害怕,输完液让医生看看。无论如何,这次你在医院安心住几天,养养再回家。”


    方丛犹豫:“可……”


    “你想回家?”


    “嗯。能不能回去住?白天再来输液也行啊。”


    廖驰望着她,眼里的不认同一闪而过,深吸了口气,神色随之沉着下来。


    “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什么。以孩子为重这种话,我没有资格说,我知道。”


    脑子里的景象浮现,她卧室里一沓的书本和文件,连床头都摆满了,假期依然。


    “工作是做不完的,平常996没有关系,这时候——也许你要有所取舍。”


    方丛斜靠在床头的后背蓦地僵直,动作幅度不大,他眼尖的察觉到了,适可而止的自省,“我的话你听听就算,不是说你或者骂你,只是一点点建议。”


    她心里埋着的刺被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垂下头,床单上的另一只手压得更紧。


    过了一分钟之久,反问他:“取哪个,舍哪个?女人有事业心,有错吗?”


    “只要平衡好,当然没错。”


    她的音调轻到听不出情绪:“我没有平衡吗?”


    眼看她较真了,廖驰试着安抚,握住她扎针的手腕:“你有,这么长时间为了孩子请假在家,我理解这对你是个多难的决定。”


    心知话说重了,又补充,“而且,我心怀感激。”


    廖驰太知道她有多热爱她的事业,没有人比她更视工作如命似的拼尽全力。


    方丛虽然此刻后怕,但怀孕之后的迷茫,她不认为别人能够感同身受。


    在家休息是个不得已的选择。前些日子律所的年中评优结果出来,她的排名不错。三季度正是为年底冲业绩打基础的时候,客户、项目让她如坐针毡的放不下。手头一堆工作,也不是想脱身就能脱身。


    “平衡”,职业女性面临最多的难题,今天轮到她不得不面对。一份可以长远奋斗并给予保障的事业,对女人有多重要,对身无长物的她有多重要,她不敢中途放手。


    “你真的理解吗?取舍在你看来轻而易举,对吗?”


    窗外天已大亮,晨曦拉来帷幕,又是一个忙碌充实的都市清晨。


    这些日子,方丛听惯了他貌似卑微的好话,可她的观点没变,廖驰从来和她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一趟趟的跑腿,一遍遍的求和,一遍遍的表示他会快速学习。长久积累的失望并没有让她心软,她只发愁他根本不明白。


    “我要加倍努力,我要更好的事业,因为——我不想我的孩子将来和我一样。”她指指自己,“我没和你说过吧,我爸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


    廖驰静静地听着,摇了摇头。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他们才知道是女孩。老家的小镇上管的严,他们去找了不知哪个山沟沟里的算命先生,说丛是一个扁担挑起两个娃娃的意思,这样才能让他们二胎盼到个儿子……”


    方丛苦笑,在老家那种偏远不发达的内陆地区,重男轻女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止她爸妈,家家都一样。


    很快弟弟来了,巨额罚款也上门了。爸妈带着弟弟东躲西藏,凑了好几年终于给弟弟凑上了户口。


    家里从此一贫如洗,她几度差点辍学。学校老师看中她是个脑筋聪明的孩子,初中免学费、高中又特免学费的一路学过来。


    “家里早就定好了,让我高中一毕业去工厂打工,给弟弟攒一套城里楼房的首付款。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我偷偷躲到老师家里,借了一千块当路费,才终于幸运地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那之后,她和家里失联了好几年。春节、假期她从不回去,但往家寄的钱从大学开始从没断过。这些历史她没和别人提起过,苦不堪言的过去,她自己经历过就够了。


    那时做她男朋友的廖驰,比现在还要眼高于顶、不落凡尘,她开不了口,他也想不起过问。


    “我……”廖驰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当年不懂你的辛苦,让你伤心了……”


    重逢后他评价她“用力过猛”,当年廖驰想必也是秉持着同样的看法,为勤工俭学的工作占用的时间,两人闹过好几次别扭。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现在我过得好好的。”


    方丛的手指展开又握起,指甲不自觉的去抠手心。她今天也是昏了头了,一说她该为了孩子取舍,心里憋不住,把这些多年没提过的事对他和盘托出。


    翻这些老黄历有什么用呢,她都觉得自己絮叨。


    廖驰却打通了很久以来的疑虑:“所以,你怕我家里的事太……复杂?”


    自打知道孩子的事之后,他也想了很多。也许真是有了孩子,男人可以一夜顿悟。漂泊游荡了这么多年的心,从在医院确认的那一刻起,似乎一下子定了下来。


    以前,未来的憧憬里全是事业,要把云驰做大做上市,要在公司里占据主导权。而现在,他的憧憬一分为二,另一半是以前没有筹划过的将来的生活,要养家养孩子,要把孩子抚育长大。


    和方丛每日苦口婆心劝慰的话,很多他前一晚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方丛没听进去多少,他自己重复来重复去,内心深处反而越来越坚定。


    家人的看法,原生家庭的影响,在廖驰看来,重要但也不重要。


    “如果我厚着脸皮说我家的情况简单,家庭因素完全不会影响到我和你,肯定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我的小家我做主,这点我百分百的肯定。”


    廖驰站起来,在她床头弯下腰,视线和她平齐,“我也向你保证,会努力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爸爸。”


    突然的信誓旦旦,言语间十足的郑重严肃。方丛在与他的对视中呆愣了一下,被他搞得有点手续无措的看向别处:“你越扯越远了,我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想那么多。”


    第62章 你就坐着


    方丛对孩子是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廖驰看得分明,他不会傻到当面拆穿她。


    当天方丛还是没住院,隔天两人去私立医院做了全套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医院组织几个业内首屈一指的老专家会诊,场面十分隆重。


    处方开出来,他们才放了心。半天过后,方丛看到前台小姐打印出来的账单,恍惚的以为自己多数了一个零。


    “这么多?”


    廖驰给她挑的是最好的大夫,顺便在这家医院把从产检到生产的一条龙服务预订了下来。


    前台小姐笑得合不拢嘴:“太太,价格不是这么比的。生孩子对每个女人都是鬼门关,您要看大夫的医术和我们的服务,这东西不能讲求性价比的。”


    方丛还没来得及反对,廖驰大笔一挥,已经在订单文件上签好了字。信用卡交出去,收银员飞快地收走去结账了。


    他转回身来劝方丛:“在能力范围内,我希望让你得到最好的照顾。同时,我也轻松一些,不用四处找门路跑手续,医院都给安排的妥妥当当——你就当是我图省事好了。”


    贵是贵了些,一套检查做下来,环境好医生耐心,廖驰觉得再没有比这个钱花的更值的了。


    有钱人的逻辑,方丛并不认同,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


    他是孩子的爸爸,她狠不下心来否认。一直没有决然地拒绝他的接近,也是因为这一点。


    前台小姐把后面几个月的产检安排说给他们听,廖驰怕记不住,在手机日历里新建了很多日程提醒。每月什么时间,提前几天预约,空腹不空腹,一个一个的在手机里输入进去。


    方丛累了,坐到等待区的沙发上休息。看他比工作还要一丝不苟的架势,心绪混乱,好久才沉静下来。


    端午假期最后一天,廖驰找的阿姨到位了,负责平常给她做一日三餐,连带收拾所有家务。


    方丛开门请人进来,来的却是两个人。前头的女士看着四五十岁,穿着考究,一见她满脸堆笑。


    “快去坐着,不用招呼我们!你不能久站,快,张嫂,扶人坐下——”


    被叫张嫂的中年女子急忙过来搀她,方丛慢慢地挪到沙发上,看她们俩很熟的样子,以为女士是家政公司的负责人,跟着上门看看住家的情况。


    “合同带来了吗,需要我签字吗?”


    女士说:“不用!我和他们说好了,你先试用几天,满意的话再签合同。”


    方丛点点头:“基本情况要我再介绍一下吗,还是他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说过了,说得清楚着呢!”


    女士脸上笑意更深,堆积的眼角纹泄露了年纪,一屁股坐在方丛身边。


    “找阿姨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廖驰没告诉我,但我想,我得帮你们把把关!”


    她眉飞色舞的一比划,“昨天一天,光面试我就见了十好几个!聊来聊去,只有这个阿姨,还能凑合凑合,勉强达到我的要求。”


    张嫂老实巴交的在边上地收拾茶几上的零碎,听她说“凑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里的活不停。


    “麻烦您了。”方丛听着不对,哪家家政公司敢直呼雇主名字的,“请问您是?”


    “你也叫我阿姨吧。”


    女士额前做好造型的卷发颤了颤,亲热的拉住方丛的手,“不过不是和她们一样的阿姨——我是廖驰的妈妈。”


    方丛整个人呆住,脑中完全短路:“您,您……”


    廖母口若悬河,连夸了十分钟,原来是个这么漂漂亮亮的姑娘。


    接着打起了苦情牌,廖驰他爸从国外回来,一直在家养病,半边身子动不了。一听说你们的好消息,哎呀,病都好了大半。


    你说这宝宝,早不来晚不来,在廖家最艰难的时候从天而降,这是多大的缘分。


    又怨廖驰,三十多了还不懂事,总嫌她管得多。天大的喜事,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要不是家政公司的人冒冒失失来问她,她还不知要被蒙到猴年马月。


    “孩子,你现在情况特殊,听说还出血呢?这个阶段最要紧的是保持好心情,别的不要操心。有什么事啊——让男人折腾去!”


    方丛对她的热情明显招架不住,讪然道:“其实,我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茶几上放着早晨廖驰烧好的一壶水,她忽然意识到,廖母进门说了半天话,水还没喝上一口。


    手没够到水壶,被廖母一把拦下:“你别动,不用客气!家里怎么会没事,最细碎的就是家里的事。”


    从年轻时廖家没发迹的年月开始,廖母就是专职的家庭主妇,她对此最有发言权。


    张嫂看时间越来越晚,请示了一句,去厨房做饭。


    方丛又要起身,跟去告诉她厨房的布置,再次被廖母按住。


    “你坐着,让她自己找去,厨房才多大点地方!”


    廖母看她的眼神,好像她脆弱的是个玻璃娃娃,“大夫和你说了要休养吧?休养休养,休是让你少活动,养是让你多补充营养。多听大夫的,自己要体恤自己。你听我说……”


    方丛大概明白,廖驰的一意孤行是遗传自谁了。


    廖母一副长袖善舞的做派,看方丛年轻面皮薄,给她传授经验。


    “这个张嫂人贵在老实,以前看护过病人,也带过几年孩子。她来了,有事你就吩咐她,别不好意思。路上我都和她交待过了。”


    方丛不敢再动,专心听她说。


    “有阿姨在,你就坐着,动动嘴就好。”


    廖母示意,嗓门提高了一度,“张嫂呀,厅里这壶水是不是凉了啊?”


    张嫂哎一声,换了一壶热水来。廖母端着太太的架子,揉揉肩膀:“屋里空调温度低不低,小方你觉得冷吗?”


    张嫂转了一圈,找到遥控器,下一个指示又来了:“要不要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这么晚,小方饿了吧。”


    “我去洗点水果。”张嫂马不停蹄,小跑着又钻进了厨房。


    廖母的态度不是吆五喝六的命令,言语上和声细语,却底气十足,把人支使的团团转。


    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你就坐着”。敲门声响起,她照样让方丛别动,张嫂听见,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开门。


    “您怎么在这?”


    廖驰看清沙发上的人,大吃一惊,旋即拉下脸来,“跑这来干什么?”


    眼神转向方丛,她怀里抱着抱枕,软软的窝着。脸色平静中透出一丝尴尬,倒没有生气。


    廖驰过去,低声问她:“没事吧?闹你了?”


    方丛微微摇头,下巴搭在抱枕上,样子有些疲倦。


    他又回身,拉起廖母往餐厅拖了几步,眯着眼睛,音量同样的低:“您都说什么了?”


    廖母白他:“你妈你还信不过?不该说的,我一句没说!”


    什么时候见家长,什么时候安排结婚,她不痛不痒地提都没提。廖母心明眼亮,知道要是能提,不至于孩子都有了,家里还一个口信不露。


    忽然冒出个孩子,昨天廖母听家政公司一说,以为是荒谬的弄错了。直到看到微信上他发给家政公司的信息,要求得事无巨细。


    末了家政公司和廖驰说,孕妇是高危人群,尤其是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孕妇。廖驰发了一句,紧急联系人写他,他是小孩的爸爸。


    廖母血压瞬间飙高,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一想起昨天的忙乱,廖母对廖驰还是一肚子气。


    冷场了一会,廖母稳坐在沙发一角,岔开话题:“要吃饭了,饭前小方需不需要吃药?”


    医生说每餐前半个钟头服药,廖驰被她一提醒想起来,去餐桌上取药。


    在廖驰看不到的角度,廖母望着方丛笑了笑,眼中饱含深意。


    掉头来又说廖驰:“刚让张嫂洗了水果,小方该饿了。不过,这苹果挺鲜亮,皮可太厚了。”


    廖驰一点就透,自觉找出水果刀,嚓嚓削皮。


    廖母一指盘子:“胃口不好的话,切成小块是不是好消化一些?”


    方丛看出来了,廖母这是教完她指使阿姨,又开始教她指使廖驰了。


    “男人啊,天生眼里没活,不懂也不会操持家务。但现在,你身体特殊。”


    廖母一推廖驰,“不要舍不得让孩子他爸出力!”


    廖驰看了她一眼,安分的“出力”,没有反驳。又坐了片刻,开始催人回去。


    临走廖母拉着方丛还要嘱咐,被廖驰不容分说地送走了。出门时,话音不耐烦,屋里都听得见。


    “有您这么多管闲事的么,净瞎掺和。”


    待人走了,廖驰陪方丛吃晚饭,张嫂在厨房里一声不响地收拾。


    她的不自在好了些,把廖母过来的情形轻声学了一遍。廖驰说:“让你坐着,你就坐着。”


    廖母在家里是多少年的甩手掌柜了,家里来回换了许多个保姆,她已养成习惯,比老佛爷还要老佛爷。


    而方丛,却是另一个极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我妈在这方面有一手,你多和她学学,没坏处。”


    连他也概莫能外,廖驰笑:“用到我身上,也没坏处,随你使唤。”


    小长假回来,很多人玩的不亦乐乎,心都收不回来了。


    公司里却陡然间风云突变,假期之后,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事情完全没有征兆的发生了,公司高层紧急召开临时董事会,打乱了所有人的正常工作步调。


    开始小穗以为是创微电子的问题,因为节前廖驰听完法务的汇报,说过从他的角度,要和董事会打个招呼。


    快到下班时才知道,情况竟比供应商的问题还严重得多。


    有人匿名把举报信直接发到了股东方,直言云驰内部高管抱团腐败,侵吞公司资产。其中最高级别的高管,多年与客户有“不明利益安排”,个人“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请求股东和董事会严格彻查。


    据说,信件中罗列了几大页该高管名下的房产、股权、存款、股票等等资产,记载极其细致详尽。


    高管的薪酬数据董事会最清楚,一年不过七位数,前几年还要更低。显而易见,这些个人资产不是来自薪酬收入。


    那么收入来源于哪里?发信人很肯定,利用职务便利收财敛财。甚至点出了几个客户方的领导姓名和电话,要求公司逐一核实。


    ——而那个高管,在公司时间最长、一手主导全盘销售业务,不是别人,正是周望川。


    (补)


    小穗被抓着开了一天的会,下班后等到晚上八点,终于等到廖驰得空。


    “你还没走?”廖驰抓抓衬衫领子,一天下来也是忙到头昏脑胀。


    “找您签字。”


    几份文件签完,小穗磨蹭没走,问出打了半天腹稿的问题:“举报的事情,会很严重吗?”


    廖驰看看表,还能和她再聊五分钟。双手一摊:“事态会如何发展,还不知道。”


    情况扑朔迷离,现在不好下结论,“你什么看法?”


    “实据少得可怜,最多只有一台十几万的设备,其他根本是莫须有的罪名。公司真要下狠手吗,对一个立下汗马功劳的高层?”


    小穗叹息,“那样的话,不光团队寒了心,对将来的上市也不利。”


    “不在金额大小,不在单个某一件事,重点是由此带来的恶劣影响。”


    廖驰捏了捏眉心,这一天,光为这件事折腾了,关键是还没完。


    “你认为是莫须有?凭什么下这种判断?”


    “很多员工都这么说啊。我以为,大家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你还是信任他的……”


    销售、研发部门一直在周望川辖下管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成一国。廖驰想伸手也伸不进去,一时不理是策略不到位,几年都不理,基础的信任肯定是有的。


    “也许信任,但还没到我为他作保的程度。”


    廖驰摸起手机给方丛发信息,他今天要晚过去了。


    嘴里随意的说,“太阳底下无新事。诱惑面前,放弃原则和底线,在哪儿都屡见不鲜。


    “周总不是这种人吧?”


    “不好说一定是,或一定不是。”放下手机,他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几年前,老头从他们原始股东手里收购股权的时候,给了多少价格吗?”


    历史久远不可考,小穗摇头。廖驰比了个数,小穗问:“两倍估值?”


    “低了,整整二十倍!一家走投无路、濒临破产的小公司,二十倍是个什么概念,你懂的。”


    小穗吐吐舌头,条件确实开得蛮高的。二十倍,公司的基本面要很吸引人才行。


    “单说今年你看到的——这也要股权,那也要股权,他的胃口还小吗?”


    廖驰语气凉薄,“所以说,做事业嘛,没有人是为了纯粹的情怀,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


    无私奉献不求回报,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了,搁大部分人身上都不会不乐意。


    劳动创造公共财富,有公共财富就要有个人回报,正向循环往复。廖驰的话虽难听,小穗却觉得现实到顺理成章。


    她轻声说:“明面上的利益多了,他才更不会选择铤而走险。反正以我的直觉,他不是那种人。”


    廖驰一哼,没接话,随手把桌面上铺开的文件哗啦啦收进抽屉。


    “我们上市辅导的消息公开过了,周总一旦出事,媒体反应会很负面,不好办的。”


    “再说吧。出事不出事,我说了不算。”


    廖驰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展开穿上,小穗追问:“可是严重的话,我们要不要有预案……”


    “他只是需要证据,不难的。”廖驰总算给了句不那么模棱两可的话,“后天我们和股东汇报,看他能不能翻身吧。”


    “你会……”不让他翻身吗?话没说全,小穗的眼神已经把问题抛了出来。


    廖驰在办公室门口插着裤兜,昂首站了一会,才回答:“看情况。毕竟我的目标不是点,而是面。”


    周望川是云驰关键的一点,无论再怎么聚焦,在他的衡量里,也敌不上上市项目的整个面。


    回到家,小穗直接去了隔壁。快十点周望川回来,还给她带了宵夜。


    小穗迎上去,他鞋子还没换完,人已经抱上了他的腰。


    周望川手臂扶着她大腿,把她微举起来抱离地面,就这样托抱着她进了客厅。


    “资料我印了一份,给你放桌上了。”


    小穗攀在他肩上,走到沙发边上时,不让他放下,双腿一蹬,直接盘在了他腰上。


    屁股上轻轻的挨了一下,他把她又往上托了托:“不用,这事你别插手。”


    “为什么?”


    “局面已经够乱了,别跟着我惹上一身腥。”


    乱局之中,方显出各人的真实面目。事情一出来,有人主动来找他关心情况,有人见他避之唯恐不及。个中炎凉,他看得太清楚了。


    小穗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小声问:“你想好对策了吗?”


    他“唔”了一声,神色平淡,拍拍她:“先下来?吃点吃的再回去。”


    “不急吃。我问你,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材料?”


    比她还心大,小穗瞪圆眼睛:“说明的材料呀!举报信上罗列的那一堆问题,你要准备证据反驳啊!”


    周望川坐在餐桌上,手里拆着带回来的袋子,没应声。


    “我问了廖驰,他说这件事情不难,只要你这边的证据足够。”


    小穗急得一晚上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偏他自己老神在在,这会还有功夫投喂她的夜宵。


    “我明天请假帮你,一条一条对一下,我不信找不出破绽。”


    她攥着拳头立志,一般公司上市前要求核查所有高管的流水和银行账户,流程上她门儿清。


    “不用,我的财产没那么复杂。”


    周望川拒绝了。小穗被他的态度搞得摸不清头脑,“可后天就开股东会了,会不会来不及?”


    “时间定好了?”


    “对,后天。”小穗兀自安排道,“在那之前,一定要排查出个结果。证据链严密一些,最好还要有一份书面的报告。你一个人行吗?”


    他把分好的一小碗放到她面前,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别担心。”


    “确定不用我帮忙?”


    “确定。”


    餐桌上食物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小穗调整呼吸,对美食提不起一点兴趣。


    “可我想帮你……”


    周望川抿起嘴角,温温润润的一笑,把小穗的心都要笑化了,嘟嘟嘴嗔道,“不能多给我一点机会吗?嘁,大男子主义。”


    “准备材料的事,先不用。”


    他用筷子挑起一只小小的蟹黄包,送到她嘴边。小穗没张嘴,下巴一歪,推推碗:“没胃口,吃不下。”


    还有点闹情绪了。周望川停下筷子,隔着餐桌捏她小脸上的肉肉:“不是你晚上天天喊饿?”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晚结束工作,还专门绕道一家小馆子,打包了她喜欢吃的淮扬点心。


    手机一亮,周望川回了两条着急的消息,想起来一件事。


    第一次主动问小穗:“募集资金的计划,出来了?”


    “嗯,节前基本定了方向。”


    周望川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点眉目,细节上公司里只有投资部门有渠道接触到,目前阶段恐怕只有小穗一个人了解全貌。


    “十几个亿的盘子,多大比重会投入新品的研发?百分之五十?”


    小穗偏头想了想,:“好像没那么高。”


    政府批下来的土地不可能空置,工程上的成本几乎是现阶段云驰负担不了的天文数字。


    “百分之二十五?”


    她心算了一下:“筹建研发基地,算吗?”


    闻言周望川脸色沉了沉,好一会没有说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晚上和工厂的朋友吃饭,有人语焉不详地提起来。高新区里做同一行业的公司屈指可数,享受政策红利的大致都是那一拨人。


    “他觉得算,就算吧。”


    “我听廖驰的意思,这件事情,他未必会阻挠……”


    “是吗?”


    小穗也不怕更多的透底了,把廖驰的原话告诉他,“我觉得他不会。”


    周望川的表情过于匮乏,似在听又似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


    她费了好大劲,从廖驰嘴里套出来的话,难道他不想知道后天的会上,廖驰会如何出招吗——


    心思一动,小穗的眼睫连连忽闪:“你……怀疑是他做的吗?”


    重磅举报,比小穗当初举报前男友的小打小闹狠烈太多了。不是釜底抽薪,杜撰不出来那么变本加厉的罪名。


    周望川反问:“你怀疑他吗?”


    “我——不怀疑。”这是小穗的直观想法,中层之间都在八卦这事的起源,但她脑中从未有一丝念头觉得会是廖驰干的。


    “但你不信,是吗?”


    从最终受益方的角度来推论,最有可能的没有别人,就是廖驰。今天一天和周望川分析这件事的人有好几拨,无一例外,全部把背后的黑手引向了廖驰。


    “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他和廖驰的斗争,他已经落到了下风。事情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幕后之人很快会浮出水面。


    周望川擦手,未多思索,话脱口而出:“你瞧,你其实完全信任他,对吗?”


    “我也完全信任你啊。”


    小穗眉心一跳,所以她不会问他那份长长列表里的资产有多少是真,他和客户到底有没有私下的特殊关系。她确定周老板不会,她男朋友也不会。


    “你这——算是中立吗?”


    周望川一向大度,今天忽然筋搭错了似的计较起来。一方是老板,一方是男朋友,她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小穗抱着小臂放在餐桌上,在他复杂的视线之下,难为情地把上身压在桌沿:“我不该中立的,我知道……”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和缓了语气,柔声问:“觉得为难吗?夹在我们中间,两边都要兼顾。”


    她浅粉色的嘴唇动了动,几秒之内话没说出来,眼泪先出来了。


    先道歉的是他:“我的话问错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小穗抽张纸巾沾了沾眼睛,起身:“我回去了。”


    周望川拉住她的手腕,一拽就把人拖进了怀里,按着小腰坐在腿上。


    说什么都不对,怪就怪他小心眼。热热的唇落在她眉心,轻拂过她的眼睫,然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委屈的嘴巴。


    安抚了许久分开,她的眼眸晶亮,湿润得要滴出水来。周望川托起她,后撤身子拉开距离。


    过了一会,呼吸平复后,圈着她问:“最近碰到什么难事没有,公司里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小穗贴着他的手心,矫情地扭了扭腰。男朋友这个时候最好说话,告状告得溜溜的:“研发的人总看我不顺眼,死板又不变通。邮件好几天不回了,你帮我?”


    “好,明天我过问一下。”


    第63章 精准打击


    事情的发展远比小穗预期的更加失去控制,几天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开股东会这天,小穗一早进城去券商那里送材料,回来时还不到十一点,六层大会议室已经散场了。


    众说纷纭,公司里每个角落里的八卦消息不绝于耳。在这种备受瞩目的关注度下,据说股东会只开了短短的一小时。


    手机里躺着早晨周望川七点多发的微信,【今天不能送你了。下雨天路不好走,不要自己开车。】


    小穗去董办转了一圈,董秘的位子空着,人不在。她又下楼去行政部和人力资源部,夏楠和许嘉玲也不在。


    小穗想,无论如何她中午要抽个空,偷偷去找他一趟。避开午休的人群,避开同一楼层的廖驰,甚至避不开,她也要去。


    借口她都想好了,就和他说,研发部门千难万难终于回了她的邮件,解释得很详细,可是她要让周总再给把把关。应该能圆的过去。


    钟表的分针走过一圈,没等小穗去,中午快十二点时,有了动静。


    群发的邮件出现在她的邮箱上方,她的手停在鼠标上,迟迟没有按下左键。


    因为邮件标题已经说明了一切,【关于公司个别领导人员接受留职调查的通知】。


    一纸函件,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行文匆忙,有的词句写得有点像白话文。


    大意是举报信反映的罪名确凿,而公司暂时无法核查真实性,只能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留职调查为期一个月,调查结果将视时在内部公开发布,以平息各方关切和质疑。落款是公司董事会。


    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呢?


    小穗对着电脑屏幕,愣了足足一刻钟。她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出来,六楼想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的脑子里何尝不是一样的一锅粥,头绪全乱了。小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点一点的推理她能想到的步骤。


    ——一方拿着空穴来风的东西质证,一方摆明事实反证,为什么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错综复杂的几方关系中,谁参与了意见,谁又是其中的主导者?煽风者,点火者,支持派,反对派……


    负责撰文的人,不外乎董秘或者许嘉玲两人。而作为他们的背后老板,廖驰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那天明明对小穗说过,不会对周望川落井下石。是她理解错了,还是他——虽然她不敢深想,但不能否认有一种可能,是他趁乱正好借刀杀人……


    小穗心里的天平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此刻狼狈地倾倒向了一边,完全失衡的一边。


    她颤着手给周望川发了一条微信,打了字又删除,删改了几遍只剩简单的一句话,【我想见你。】


    石沉大海一样,周望川那边一直没有回音。


    小穗根本干不下去别的事情,煎熬的等待着、等待着。


    把手机里的联系人翻了又翻,给闺蜜中最资深的HR小舒发了一大串信息。


    【……这种情况,还有翻盘的机会,对吗?】


    小舒听完,最直观的反应是:【这才是精准打击啊,你们老板好手段!】


    【廖师兄?我觉得不像他……】


    【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如果是你,大好的机会让你铲除异己,你会白白放过吗?】


    小舒反问她,而后说,【别说我阴谋论。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会是这样吗?小穗记起前两天廖驰临走时和她说过的话。他高大的身影站在办公室门口,言之凿凿的说——他要的是上市项目的整个面。而今,“留职”的结果,对这个面并没有多大影响。


    【真的会……雪崩吗?一个月后,他一样能逆势反胜。】


    这个“他”,不是廖驰了。廖驰怎么样,小穗已不想分出心神去琢磨,她说的,是周望川。


    小舒的语音回过来,似在笑她天真,【你不会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风平浪静的过去吧?】


    图穷匕见之时,有人会选择仁慈地手下留情吗?为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小舒的话,让她一下头脑清明了些许。


    【那他会受到影响吗?我是说我男朋友。】


    小舒回:【傻瓜,你大胆的跳出来想一想。其实不用一个月后,现在已经可以预见到胜负的结局了。】


    【结局是什么?】


    【我看你是深陷其中,找不到北了。】


    小舒发了个敲她脑袋的表情包,【大凡有能力的人,不会不在乎名誉和气节。你男友这一局被压到底,后面变数就大了……】


    小穗惴惴地思索了一会,心里还抱着一丝触底反弹的奢望。和她争辩的文字没输完,小舒的消息先发过来。


    【身后有太多选择的人,心委屈了,人就很难再留下了。】


    这就是所谓的,精准打击啊。


    小穗宁愿是精怪的闺蜜不了解云驰的情况,一定不会一语成谶。


    下午三点多,她又跑了一趟六楼,周望川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推开却没人。


    门口的同事好心告诉她,周望川刚刚进了廖驰的办公室,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她复又下楼,想着下班顺便蹭他的车,路上和他好好地问问情况。还有一个月的“待查期”,怕什么呢,怎么也会有很多的转圜余地。


    下午六点钟,新的消息出来,周望川已向公司递交了正式的辞呈。


    小穗没有再找他。下班上了地铁,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不知名的靡靡之音,一路到家,连歌名都没记住一个。


    浑浑噩噩的做好晚饭,端到餐桌上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吃。一个菜盐放多了很咸,另一个菜炒得太久一股焦味,她没吃几口,全给倒进了垃圾桶。


    下楼扔垃圾,再上来,密码还没输完,家里的门从里面开了。


    望见他的一刹那,小穗的眼圈红了:“你一天都不理我……”


    “抱歉,今天事情太多。”


    周望川拉着她的手把人带进来,门关上,小穗冲进他怀里抱住他,话没说,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呀?叫你整理的哪些资料呢,没有派上用场吗?”


    “我没给他们。让他们知道是谁通风报信吗?没必要。”


    小穗气得小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了两下,抽抽噎噎的跺脚:“怎么没必要?”


    他的清白,他的名声,哪样不比别的东西重要。早知他固执至此,她私下就不和他多说了。


    “没必要。”他大拇指揩去她满脸的泪,“不在这一两天。”


    “为什么呀?”她急得火都要冒出来了,“你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议论你吗?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啊。”


    周望川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安抚的力度轻了几分,语气却重:“我没有让女人背锅的习惯。”


    “谁就能猜到,一定是我了?”小穗恨不得挠他,他这不是固执,简直是老顽固!


    “我的资产就那些,左右不怕他们查。”


    “不怕查你等就是了,辞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辞职?”


    周望川的手机从进门起就响个不停,不用想,也是来追问他同样问题的人。


    他把小穗抱得紧了紧,似乎要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能量,好一会后开口。


    “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云驰,已经不是我想待的云驰了。”


    “你是云驰的创始人了,在云驰这么多年……”


    怎么舍得说走就走,小穗收到他递交辞呈的消息时,心里像被尖锐的东西猛然割了一下。但她知道,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切割的痛苦比她深刻多了。


    云驰是他多年的基业,更像他哺育多年的孩子,从呱呱坠地到如今规模、效益都成为行业翘楚。


    “我对公司有留恋,但是理念差异太大,现在,到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64章 人家男朋友都管哄的


    千辛万苦的坚持很难,但放弃,有时不过是一转瞬间的决定。


    小穗望着他静如止水的眼睛,忽然之间竟觉得无从劝起。


    公司对他几经讨论做出了决定。他对公司,也一样慎重的做出了他的决定。他有这个权力。毫无疑问,任何一个员工都有,遑论是他。


    小穗鼻间一阵酸,这种职场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的斗志呢?已然不见了。


    他怕把廖驰斗倒了,她要背锅。即便他真的为了自证清白,置她于不义,那又如何,她不会怪他。何况他和她的关系还是查无实据的事。


    “廖驰——同意了?”


    周望川揽着她的肩,进了客厅:“他没说什么,只说需要上报董事会,等董事会的答复。”


    “他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


    “看不出来。”


    确切的说,当时廖驰听他平静的说完,沉默了好几分钟没有反应。


    但周望川猜也猜得出廖驰的想法。多年交手,最了解的人不一定是朋友,反而是面前的对手。


    职场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廖驰的面具之下,从来不是宽和大度和听之任之。


    上午股东会的决定出来,廖驰肯定早谋划好了下一步的招数。他不说话,要么在斟酌这是否是一个逼他妥协的方法,还是另一个要挟公司给出更高待遇挽留他的圈套。


    直到周望川再一次开口,廖驰才摒弃了念头,认真的审视起他来。


    “一个月内,请公司安排人手,和我办理交接。”


    以一个月为期,周望川给公司一个私人财产上的交待,公司给他一个从从容容的离开。


    “我不懂你。”


    这个决定在小穗看来,甚至带着几分负气。被逼到绝境的硬刚?他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


    “不是和他谈条件,他逼我不逼我,给我下马威还是让我摔跟头,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周望川停了停,语气沉下去,“我走只是因为——云驰的未来,在我眼里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人说士可杀不可辱,许多亲近的下属下午给他电话,觉得“留职调查”的结果是对他的折杀。他看得很淡,这不是他要走的真正原因,顶多算个导火索罢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很多事情已经违背了我创立云驰的初衷。”


    小穗垂下眼,期期艾艾地说:“我也是帮凶,是不是?”


    周望川把她按坐在沙发上,摸了摸她的长发。她的眼睫上挂着未干的泪珠,满脸愁容的为他担心。


    “和你没多大关系。即便和廖驰有关,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公司一年一年发展壮大,有些周期性的循环避免不了。做大就要融资,像第一次开会时小穗所说的一样,上市是趋势。和他的初衷不吻合,但很难说清谁对谁错。


    “当年我把云驰控制权让给老廖总的时候,他出高价稳住了团队,还答应了我很多苛刻的条件。连续三年加大投资,把产品做出来,是我当时死活不肯让步的底线。”


    “三年过去了,老廖总说到做到。公司业务越来越成熟,可是,融资的能力也透支了。短期内,投资收缩不了,股东又急于为透支的融资拿到回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很多决定看似偶然,实是必然。”


    周望川站累了,坐在小穗身边的沙发扶手上,伸长了双腿,接着说。


    “这几年我和廖驰搭档,分歧不少,纵使掺杂了一点个人恩怨,绝大部分我认为还是理念不合。特别是战略方面,当我们在公司发展前途、中长期侧重方向都无法取得一致的时候,没有人委曲求全,那么,就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


    他不缺的是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其在云驰做自己不认同的事,不如放开手脚,当断则断。


    小穗拧眉,男人的抱负她只懵懂的了解一部分,问得很没有底气:“再不合,这不几年都过来了吗?或者,你和廖驰再谈谈?”


    周望川扯开一抹无奈的笑,说到底她才来公司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很多地方都不合,裂痕不是贴一贴、缝一缝就补得上的。”


    “廖驰很早和我提过,你不配合他,决策权力过大,他对你始终有戒心。”这会也没什么出卖不出卖了,小穗说得透彻。


    “我们的分歧不至于此。他站在资本的角度看事情,很直接,但不够本质。就像这次他突然拿了地,将来上市的钱全拿来建楼,谁又能说他什么,他自己的权力不够大吗?”


    周望川摇摇头,“可是,这不是我们做实业的思路。”


    要投资团队,投资技术,投资产品,这才是上市项目之初,他表态愿意参与的出发点。搞房地产?当消息确定后,他的失望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顶点。


    “归根结底,我们的分歧在于对公司未来的规划。我还想创业、做业务,他和他代表的股东方更关注的是——坐收渔利。他们要的是变现、要的是实在的资本收益。”


    有个业内成功的企业家曾说过,把始终拥有“创业”心态的员工留到公司上市,就是个悖论。习惯了开疆拓土的战士,没有人愿意当守业、守成的看护人。


    周望川不是个习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云驰的运作已经成熟,不需要我过多担心。到此为止吧,我有我自己的路。”


    小穗耸了耸鼻子,眼泪又要克制不住的掉下来了。


    这才几天,他都想得这样清楚了。可是——她替他不甘心啊!


    小穗乱糟糟的抹了把脸,颓败不已:“你走的话,廖驰的鲶鱼效应就奏效了……而我,就是鲶鱼之一,是不是?”


    搅浑了一汪清水,还把最大的鱼逼得换了河道。


    “没有你这只鲶鱼,也会有别的黑鱼鲤鱼。不要多想,我主动请辞和你没关系。业务成熟的公司,风险往往藏于冰山深处。长治久安,没有任何变数,放到哪家公司都不现实。”


    听起来有道理,小穗却知道,他的话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宽慰她。


    她一时陷在牛角尖的情绪里出不来,气鼓鼓的又想了一遍,忍不住哭出声:“什么破工作啊,早知道我就不换了!”


    如果她不来云驰,也许他还好端端的做他的周老板,和廖驰分庭抗礼,哪有这半年来的各种风波。


    她后悔了,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周望川任她发泄了会情绪,等她好一点,维护似的说:“不管怎么说,云驰值得你来……”


    “不,云驰不一定值得——”小穗扑进他怀里,他坐的位置比她高一些,正好把脸贴上他的腰,抬头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哭音说,“你最值得我来。”


    周望川和她对望,在她眼里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内疚,自责,消沉,还有情真意切的心疼,浓浓的几乎要溢出眼眸。


    “别哭,工作上的事情我有分寸。”


    她把脸在他衬衫衣角上蹭了又蹭,埋首其中,平静了好一会。


    他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清新的洗衣液的柠檬香。小穗脑门在他腰上磕了一下,声音瓮瓮的:“你心里不好受的话,要告诉我……”


    哭哭啼啼的人是她,他说话时条理分明,显得比她云淡风轻多了。


    “嗯。”周望川答。


    这几天心里装着事,一直有些疙疙瘩瘩的不适。和她一点一点讲完,他释然了很多。


    他的女朋友也许不懂他的工作,但他相信以她的聪慧,可以心意相通的理解他所有的想法。


    小穗定定的靠着他,时间静静流淌,几分钟过去,忽然又抬头瞅他。圈在他腰间的胳膊动了动:“要抱。”


    周望川会意,手插进她膝弯把人托起来,自己坐上沙发,把她放在腿上。


    小穗很喜欢这个姿势,手绕在他脖子后面,撒娇似的亲密。有时两人看电视,看着看着就这样叠在了一起。


    他一本正经的给她收裙摆,盖住光裸的小腿。小穗踢了踢脚,脚尖踢到沙发上,又弹回他腿上:“一整天脑子里全是你,很想你。”


    直白的表达还不够,低声咕哝:“还要亲……”


    周望川固定住她的膝盖往回拉。收得紧了,上身微动,在她唇上落了个吻。


    “我不想你走,不想你走……”小穗细着嗓子,在他耳边重复。绵绵腻腻的音色像要直往他的心里钻,让人忍不住沉溺的婉转温柔。


    手机在玄关再次震动起来,他充耳不闻,把人往他肩上扣:“我知道。”


    伏在他肩头的角度,他一侧脸,就能捉住她的嘴唇。小穗乖乖地闭上眼睛,没等几秒钟,周望川的脸压了过来。


    气息入侵,唇舌契合在一起。她享受着他的温存,很快张开牙齿软软地回应他。


    他的动作显见的重起来,舌尖交缠的在她的口里逡巡扫荡,津液交融。


    这两天都没时间好好在一起,小穗也心急了。


    背后卡扣“吧嗒”崩开的声音似乎唤醒了他,周望川靠上沙发,手里抚过前方的起伏,头向后仰,松开了她的唇。


    小穗眼中带着未散的雾气,气息不稳的哑哑问:“吃晚饭了吗?”


    “在咖啡馆吃了点。”


    那你躲什么。小穗脸颊一片明艳的绯红,隐入鬓边,咬着牙往下坐了坐,听他短促的“嘶”了一声。


    她被推开:“今天不行。”


    小穗忍着羞意,轻轻的追问:“为什么?”


    “你不冷静。”周望川臂上使力,扶着她的腰往人往上举。


    小穗不依,试着挣开他的钳制,怨里带着恨的说他:“你的问题,就是太冷静了……”


    手飞快地滑到他后腰,不顾力道的掐了一下。后腰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小穗还要再掐,被他捏住手腕拉出来。


    “今晚,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他的右手还插在她单薄的上衣里,刚才,他明明和她一样无可救药的沉迷,反应……很剧烈。


    小穗挺着上身往他手里送,把他肩头的衬衫都拧出了褶子:“不管,我心情很糟,一晚上都缓不下来的糟。人家男朋友都管哄的,你不哄不行!”


    他能怎么哄,她还在把身体往下压,周望川额头汗出来了:“我……”


    “你真不哄?”


    他一把腾空抱起怀里的人:“去我那。”


    “不去!”又想唬弄她。


    “……去吧,东西在我那。”


    第65章 干炸小黄鱼


    “后悔了吗?”


    小穗抱膝坐在卧室的床上,眼巴巴的看着周望川进了洗手间,一分钟后又从洗手间出来。


    他迈步走近,双臂撑在她两侧的床单上,半围起她,俯下腰问。


    小穗和他对视,彼此的瞳孔里映出对方的影子。她微微碰了碰嘴唇:“不。”


    她是个多执着的姑娘,周望川再了解不过了。伸手抓住她的脚腕,从床中间到床沿,一点点的扯近距离。


    光滑匀称的小腿,再往上,裙角翻开了大半,大腿的肌肤若隐若现。


    小穗曾和他纠结说,她的梨形身材不能穿长裤,细胳膊细小腿细腰,肉都囤积在中间部位,不好看。


    周望川却被眼前的一片雪白晃了一下,丰润有丰润的美感。


    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和越来越深沉的眼神,让小穗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捂住脸强撑着说:“你也不许,谁后悔谁是小狗。”


    说完自己先弯了嘴角。到这会儿,她才有了点要做“坏”事的自觉,小声地催促他去关灯。


    箭在弦上,刚才在隔壁还霸王硬上弓似的人反而怂了。周望川是个行动派,捻着她的纽扣一一解开,兜住她后腰把人扔到床头,然后下床去够开关。


    等他再回来,借着洗手间一盏小灯的光线,小穗看到他上身的衬衫不见了,男人结实蓬勃的线条显露无遗。


    荷尔蒙的气息欺上来,笼罩住她。被重重地压在床上的时候,小穗没骨气的说不出一个字。


    周望川逮着她的唇舌亲了一会,很快转移了阵地,在她脖子上密密的印上痕迹,再往下。


    多少次想见真章,都没舍得,怜惜她太快接受不了。这次,他不会网开一面了。


    衣物散落,连最贴身的小件也被他随手扔到地板上。小穗根本不敢看,紧闭双眼在他身下细细的喘息。


    “纸老虎……”他使了点力咬住她耳垂,手里揉着她,含糊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支着的胳膊卸下力道,这下,他全身严严实实地盖住她。某个地方顶住她,吓得她瑟缩了一下。


    “我有点后悔……”


    “晚了。”容不得她再说话,周望川衔住她的嘴,抵住她的舌尖吮吸。


    手指向下抚摸了一会,一瞬间亲吻忽然变得柔和,动作却真正的孟浪起来。


    “嗯……”小穗长长的呜咽一声,双手试着抓住什么,把他肩膀的肉都捏了起来。


    他停住等她适应。身上疼的不止一处,她的力道再大也不及鱼水交融的快慰。


    她的腰背从僵硬到面条似的和软,他不许她躲,堵住她不许她抽身,按住细腰,复又浅浅地用起力来。


    由浅继而深,直至酣畅淋漓。波浪起伏之间,明明一开始挑起火来的人是她,先迷失在全过程中的也是她,他却比她更加沉沦投入。


    这是男人的战场。在这里,她成了鱼,他才是那个钩。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穗站在他家的洗手间里刷牙,心里还在想这个问题。


    关键时刻,男人的脸皮真的比较厚。事前再怎么坐怀不乱,真刀真枪的对阵时,根本不带怯场的。


    越战越勇,实力和心态都非她可匹敌。到后面她完全丢盔弃甲,除了偶尔出点声音,像木偶一样随他摆布。


    以为他会和她一样不自在,完事后,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床单,不敢见人。他洗完澡出来,把床单扒下,还有空嘲笑她。非要哄的人是你,这会儿才知道害羞?


    多坏的人……小穗弯腰吐掉一嘴泡沫,再看向镜子时,被身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


    “念我什么呢?”周望川从背后抱住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穗扭腰没有挣开,又漱了一口泡沫,说:“没念你,说我自己呢。”


    “你什么?”


    白天她似乎恢复了点神勇的劲头,不怕他武力镇压,大着胆子说:“我中午要点外卖,就点那道干炸小黄鱼……”


    昨晚她真的很像鱼,被搁在油锅里炸啊炸的,四肢百骸青烟直冒。


    而且,还不带翻面的,可着一个姿势炸,给她炸糊了都……


    脑回路足够曲折,周望川在她身后沉吟了片刻,居然懂了。


    笑到牙齿都露出来,捏她脸:“怎么能算干炸?没放油吗,不够滑吗……是也是香煎,香煎小黄鱼。”


    她脸腾的红了,臊得不行,手肘击中他的腹部,给了几下。


    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露骨的话。男人的厚脸皮啊,她果然还是小觑了。


    “有哪儿不舒服吗?”他轻吻她发顶,看她往脸上拍水,问。


    小穗在镜子里和他错开眼,摇了摇头。现在才想起来问,亡羊补牢,早晚了。


    护肤程序漫长,水乳霜一层层涂上去。身后他换了个动作,毛毛的腿和她光滑的小腿贴在一起。


    这边房子里没有她的换洗衣物,小穗起床时随便从衣柜拿了件男士白T恤。长度到大腿根,该遮的都能遮住,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可爱又性感。


    涂到一半,他的胳膊绕过她身前,刚好卡在胸下的边缘处。稍作停留,顺势往上,手捏住了最软的地方。


    “别闹我……”


    脸颊一侧热热的舌头滑过,身后的人掐着她的后颈,把她按在他唇上。完了,她的护肤品全白抹了……


    出门上班时,两人急匆匆的下楼赶路。周望川开车,抢过一个红灯,松开油门,对副驾驶座的人说:“好了,别生气了,晚两分钟上班没事。”


    云驰的规矩,中层以上不必坐班打卡,工作时间全凭自觉。手机没响,证明上午没有急事。


    小穗指着中控台的表,让他看时间:“什么没事,迟到一个小时了!”


    公司领导带头破坏考勤纪律,周望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看她气还没消,哄她:“下次我快点,啊?”


    ……


    辞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公司。


    这一天公司的高层会议几乎全部取消。廖驰人又消失了,董秘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周望川要走,几个董事轮番打来电话质问。


    高层变动,势必意味着下一步一长串的人事震荡。其他的工作已经没人关注了,投资部新一版的募资计划出来,小穗也有些消极怠工。


    邮件发给廖驰,在券商测算的募资总额的数字上,用红色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她习惯把工作向前多做一步,哪怕不在自己的职责之内。往常她向廖驰提问题,总要附上几条自己建议的解决办法,或是可以借助的其他外力。今天,连这个问号所代表的问题,她都懒得描述了。


    下午茶的时间,收到一条廖驰的微信,【公司里气氛如何?】


    气氛这个词用的微妙,小穗据实回复:【人人自危。】


    过了十分钟,他的电话追过来,做她的工作:“人员迭代,团队更替,在公司转型阶段属于正常现象。人家互联网公司每年离职率能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不至于大惊小怪。”


    小穗抱着手机听他说完,不知他是想说服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技术门槛和专业程度不一样啊。上次,你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和她慎之又慎地说要“看情况”,结果,演变成了这一出。


    小穗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廖驰一听便知。


    “我说不是我出招,你信吗?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已经违背了我的设想。董事会问责下来,我一样没法交代。”


    “可你至少默认了。”


    有果必有因,那就别再来强调什么我也没法交代。


    廖驰叹了口气:“小穗,你要明白,我没有立场替周望川辩解。特别是,在他自己都不过多争辩的情况下,我更不可能替他说话。”


    所谓立场,是个太主观和微妙的东西。也许代表某一方,也许只代表他自己。


    小穗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应该善解人意的附和他,或是体恤他、应承他。


    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说,因为现在,她的“立场”已经和他不同了。


    第66章 谁是定海神针


    新的董事会召开之前,老廖总推着轮椅,意外的现身公司。


    恢复了几个月,他行动自如多了,只是以后常年离不开医院,医生说要长期服药。


    一进云驰,惊动了许多在公司服务多年的老员工,纷纷过来和他问候。最近这两年,他几乎是全盘放手,来公司的机会极少。


    周望川正在大会议室里听销售部门的早会,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轮椅先进来,所有人急忙起立迎接。


    一一打过招呼,老廖总笑声洪亮,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不减神采奕奕的风范:“你们开你们的会,别被我老头子打扰!望川啊,我去你办公室等你。”


    哪能真的让他等,周望川匆匆做了几点总结,从会场出来。


    办公室里,老廖总凑在他的发财树上研究。老一辈的人对这些格外迷信,廖氏从南方起家,对风水的重要性深信不疑。他屋里这棵树形状不规则,看不好是招财还是破财。


    周望川走过去:“您身体好些了吗?有事叫我就是了,我去家里找您。”


    回国后,周望川去看望过老廖一次。那会老廖还要每天输液,医生不让他四处活动,防止中风复发。让一位老人拖着病体过来,周望川心里过意不去。


    老廖深深叹气,话语中嗟叹不已:“我来看看你。”


    周望川自然的一笑:“我好好的,没事。”


    “他们和我说你要辞职,这么大的事,竟然都瞒着我!”


    老廖越说越气愤,“你不许搪塞我,好好的,你辞什么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你连云驰也不要了?”


    周望川没叫行政的人来,把茶具清洗一番,亲自动手给他泡了一壶新茶。


    泡茶的工夫他不想分心。老廖拍着轮椅的扶手,问得单刀直入:“我今天就是来给你撑腰的,你和我说个明白,是有人赶你走,还是你自己要走?”


    这叫他如何作答,周望川把茶具放在沙发区的茶几上,笼统说:“内因、外因都有。”


    “是不是廖驰,臭小子不安分的搞事情?”


    老廖虽然之前远在国外,对公司的情况也清楚几分,一提就来气:“年轻人争强好胜,有时候难免失了分寸,别和他一般见识!云驰发展到今天不容易,这么多年过来,谁是公司的定海神针,这不明摆着吗?”


    似乎还嫌话不明白,老廖江湖气十足的说:“你是营盘、他是兵,做完上市,他哪来的回哪儿去。你不同,你必须留下来!”


    父子的亲疏他也不顾了,充满诚意的挽留周望川。


    他是周望川一直以来敬重的长辈,多年合作,他的慷慨和屡次力挽狂澜的决心,都让周望川心怀感激。


    很多话,他对别人可以开诚布公的一说到底。面对老廖,他不想伤了老先生的一片心意,特别是,还要顾及他的病情。


    “我……”


    老廖心急,不等他说完,干脆转动轮椅走到门口,冲对面高声地喊了一嗓子廖驰。嗓门之大,整个六层都听得见。


    廖驰应声打开办公室的门,脸上一下黑了半边。公共场合呼来喝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周望川也被弄得哭笑不得。老爷子做事干脆狂放,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你来说一说,一个优秀的公司交给你,怎么就乱套成这样了?”


    老廖喝斥了一句,对着廖驰吹胡子瞪眼。


    廖驰的口才也不弱:“您说周总辞职的事?人事问题,牵扯到公司乱不乱套干什么。”


    他们父子从来不对付,要不是困在轮椅上,老廖早跳起来打他了。


    “人都要给我气跑了,还不乱套?”老廖指着他点点戳戳,气道,“有人居中挑拨,你不把人揪出来,却放任事情发展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不是我放任,这是公司该走的程序。”


    “程序?”老廖冷哼,“你别以为我老眼昏花,走程序就没你的事了?”


    “我只能说,这样的结果我也很遗憾。”


    廖驰不认,但老廖的火眼金睛不是吃素的,中间的猫腻猜也猜得出来。


    长久以来实权旁落的不满,不至于让廖驰动手留下把柄,但谁说放任自流不是另一种推波助澜?


    “你还犟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要做产业,不是做金融!没有科技,你上得了市?”


    廖驰和周望川一个站在沙发头部,一个站在沙发尾部,两人都没坐下,专心听老廖发落。


    “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金融公司被封杀,你还没想明白?”老廖索性说得更白话一些,“找你来做局,不是找你来给我拆台的!股东再想挣钱,前提也是要能容人,容得下帮大家稳住根基、从市场上挣钱的人。我看你啊,榆木脑袋有得磨呢!”


    当场把廖驰训得灰头土脸,转头压下火气,劝另一个:“这几年云驰有了起色,你的努力功不可没,不要轻言放弃。工作上有矛盾,我给你做主,有要求你尽管提。辞职的事,再慎重地考虑考虑?”


    在礼贤下士这一点上,周望川从没见过谁比老廖做得更到位,更加低姿态。所以,手下很多人愿意多年追随他,廖氏旗下的其他公司也是能人辈出,很多高管周望川都熟悉。


    可是,这次他迟迟没有表态。


    老廖比他还急:“你觉得不好提?不要紧,哪怕你的要求是让他走人——”


    他一指廖驰,眼都不眨一下的苦口婆心,“我们也可以坐下来商量。”


    这是铁了心要留他了,不管廖驰听了这话心寒不心寒。


    古代皇帝平定天下之后“飞鸟尽良弓藏”,老廖的心意很明确。只是这个良弓不是周望川,而是他廖驰。


    在老廖这里,他从来是给人垫底的。廖驰拧过脖子,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一片静默里,周望川心平气和地开口:“不用了廖总,这就是我最慎重的决定。”


    老廖遗憾地走了,轮椅上他的背影老态龙钟,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挥斥方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廖老板,更像一个年过古稀的平常老人。


    临走前,他和两人感慨,我知道我是倚老卖老,说什么你们已经听不进去了。这几年业内风云变幻,你们看的平台更大,面对的情况更复杂,眼界上我们这一代已经不敢托大了。


    晚上回家,周望川把这句话说给小穗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去意已决。但老廖的信任,他不忍辜负。


    “后面公司所有的事,你真不管了?”


    “老廖总的意思,让我接着挂名一段时间。非执行董事或者常务顾问,无论如何不能让业务断层。”


    两人刚吃过晚饭,小穗做饭他洗碗。周望川已经被她不经意的培养成了洗碗高手。


    水龙头哗哗轻响,小穗站在他身后,靠在流理台上咔咔啃苹果,眼珠转了转。


    “对啊,你还有个股东的身份,可以接着为公司发展献计献策。你手里的股份,道理上公司无权要求你卖掉,没错吧?”


    “没错。”


    上市在即,原始股的股份增值近在眼前,公司没有强制赎回或者要求他处置的权力。这一点上,他和其他的所有股东没有区别。


    何况他也不想卖。周望川手里洗着碗,看了她一眼,“我也要养家糊口,将来的老婆本就靠这个了。”


    小穗清咳一声,老婆本什么的……那是八百年以后的事吧。


    “问你个问题。”周望川关掉水,擦了擦手上的水。


    “什么?”


    “那天早晨想问你的,没来得及。”


    她说自己是小黄鱼,一打岔就岔出了十万八千里。周望川打开双臂,撑在她后方的台面两侧,“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要求吗?”


    他高大的身影整个罩住了小穗,顶灯的光线被遮住了一大半,“或者说计划,打算?”


    好严肃的话题,小穗口中的苹果忽然不香了,讷讷道:“说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早吗?”人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了,还早?


    “嗯!我对你没要求,你知道的……”


    “也没打算?”


    他给她理了理头发,不忍她眼中藏不住的仓惶,“我太唐突了?那就有空想一想,然后我们再聊?”


    小穗猛点头,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


    “我们的事不急,你的事情最重要——你下一步的计划,是找工作,还是歇一歇沉淀沉淀?”


    “还没想好。”周望川直起身体,打开冰箱,给她拿饭后的酸奶。


    “这几年那么辛苦,不如先歇一段时间?”小穗从后面抱住他精瘦的腰,“歇歇吧,没有工作不要紧——我养你!”


    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她的口气倒不小。周望川砰的关上冰箱门,笑着问:“这是,认可我的意思?”


    “我一直很认可你啊。”


    “我是说,体力上……”


    把他当小白脸吗,养起来歇在家里,专心伺候她?


    小穗却没像他预期的羞红了脸,脑子里想起昨晚、再前天晚上,悄声问:“你平常去健身房,练肌肉吗?”


    “不多。你希望我去?”


    “不是,不练就好。”小穗踮脚,附在他耳边说,“人家说练那个对腰不好,而且……不容易那个。”


    听婚后的小姐妹说,男人举铁和力量训练做得过多,对“某些”方面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说完,小穗古里古怪的瞥了他一眼,人就要跑。


    被他一胳膊勾回来:“我像是经常去练的?”


    “呃……”


    “想吃小黄鱼了,是不是?”


    第67章 他叫慢点


    小黄鱼……小穗的脸烧起来,这似乎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她扭腰推他,眼睛不知看向哪儿好:“我只是提醒你一句。”


    “不是总怪我拉你熬夜?今天时间正好。”


    小穗看了眼钟表,八点钟还没到。夏日里天黑得晚,夜幕上空还透灰白的暗色调。


    额头上若干条黑线下来,哪有这么早的,她摇头:“不去……”


    周望川不顾她的半推半就,身子一矮,轻而易举的把人扛上肩头:“抓紧时间。”


    大多时候,他对她包容有加。比如她爱喝酒,爱和朋友出去玩,他很少硬性的约束她,随她开心。


    找个年龄大几岁的男朋友就是这点好,懂得给彼此更多的自由空间。可某些其他的方面,一旦开了头,她就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


    当然,卖力的是他,享受的是她,没有话语权好像也是正常的。


    一沾床小穗往空调被里躲,窸窸窣窣的把卷起的衣服悄悄拉平。他追着吻上来,压住她的唇,一边亲一边双手解自己的衣扣。


    曲起的手指迅速行动,很快带着热烘烘的气息全身贴上来,小穗知道他着急了。


    心中那一丁丁点的“仪式感”作祟,无论气氛再急切再热烈,她也不愿意……自己脱衣。显得她多迫不及待似的,她也觉得自己矫情,人在卧室了还纠结这个。


    女儿家的小心思,男人很难体察得到。周望川见她迟迟没动静,低下头,剥小香葱似的把被子剥下来:“不脱?穿着——也行。”


    语气挺勉为其难,伏在她身上,吮她锁骨中间微微凹陷的小窝。小穗轻轻颤抖,上身从肩膀到腰全被小虫子爬过一遍似的酥痒。


    他牙齿力道更重的向下肆虐,小穗软着腰蹭了蹭床单,想挪却挪不开。


    他嘴上说穿着也行,没两下嫌碍手碍脚,上衣被他从肩膀一端褪下去。另一边被挡住,他揪着两边的衣领使力,硬是把领口撑到极致,衣物擦过她的皮肤,到腰,再到小腿,一口气全给她扒掉了。


    男人的狼性尽显,此刻什么正派理智都是假象。


    周望川从后架起她的后背,让她挺得更高。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和他唇齿间的火热,让小穗咬紧下唇,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咽回去。


    “别咬,很好听。”


    他扣着她的下巴,按住轻揉。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不太放得开,惯常的伶牙俐齿变成了温顺的服服帖帖。


    周望川更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把人融化在他怀里。想听她柔得像游丝一般的嗓子,逗她说话:“叫我一声。”


    按住她腰,手下滑进去。小穗提气,开口的声音要碎掉了:“慢点,慢点……”


    “我叫慢点?”


    周望川不满,重重咬她唇,上下都用了几分略带轻佻的狠劲。


    小穗疼痛:“不叫……哎,轻点……”


    他缓了力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个称呼,他想听这个。


    小穗难为情地把脑袋扎进他肩头:“不要。”


    结婚之前,她可叫不出口。


    狂风骤雨席卷而来,他固执地要她说那个。狠戾的招式不管用,后来,又换成了漫长而深重的折磨。


    颠颠簸簸中,几度小穗失重到要放弃,下一秒就要头昏脑胀的举起白旗投降。


    他的狠心终究没有无情到底,软软求饶的音调一起,没几句就换了角度,力气不减。


    ……


    停下来的时候,小穗被他抱着喘息。真是怕了他了,不明白哪来如此深的执念。


    床头的地板上躺着一大团丢弃的纸巾,他从被子里又丢出几张。有一搭没一搭的亲她的耳垂,打起商量:“下次呢,行吗?”


    “……”


    叫了多少声他的名字,她厚起脸皮,好哥哥坏哥哥的都喊了,合着白叫了。


    男人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廖驰这一天,心比被秋雨浇过一场还要凉。


    生平第一次下班早退,去附近的进口超市采买了一大兜食材,照例去方丛家。


    方丛一下地肚子仍觉得坠坠的不适,白天尽量平躺在床上不敢乱动。


    廖驰到卧室看了一会儿,人接着进了厨房。


    今天他来得格外早,脸色也淡得很,方丛看书就有些看不进去。


    她的考试还有一个月开始。从医院回来后,她连电脑和手机这些电子设备也用的少了,据说辐射多少都会有一点,这几天她在专心看书。


    厨房里,廖驰正和张嫂对今天晚餐要吃的菜。有肉有虾,廖驰非让张嫂再加一道海带的菜,补一补碘和其他微量元素。


    客厅书架上,廖驰买了好几本孕妇食谱,时不时的要拿出来翻一翻。把他严谨的治学精神用在孕妇餐搭配上,张嫂哪是他的对手,被他说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


    “不用那么精细。”方丛在厨房门口杵着腰听了几句,“又不是考试,要严格地按照书上说的来,一点不能错的。”


    泡海带至少要一两个小时,这会有点晚。张嫂干活任劳任怨,但担心晚餐时赶不上,隔夜又不新鲜了。


    方丛觉得他小题大做,营养搭配上大差不差就行了。


    廖驰回身看见她,当着张嫂的面没有坚持:“那就明天中午做。你再去躺一会,晚饭好了我叫你。”


    他把方丛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又把拖鞋从她脚上脱下来,整齐的摆在床边。


    床头摊开几本厚厚的英文法典,上面花花绿绿地做了很多笔记,可见她白天的用功。廖驰没敢收,往另一边推了推,腾出多余的空间。


    想了想,他幽幽地说:“对我来说,给你调理身体,就像我要面对的大考一样。想想你自己的认真劲,你就能理解我了。真的——不能出错的。”


    从前他何时分心管过这些生活上的琐事?一应俱全的照顾她的衣食起居,阿姨的食谱都要盯着细节一点点纠正。


    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一直以来的极限在哪里。他在转变,不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而是慢慢摸索,坚持做到他标准里的最好。


    听他这么说,方丛低头笑了。正要说下次她不插手了,他妈妈不是教她坐着就好嘛。这时,客厅里他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一看手机上的名字,廖驰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是老廖,十有八九是白天的一肚子气没撒完,想起了别的,接着来找他的麻烦。


    老爷子的事从来是急茬,不管他忙不忙有没有空。廖驰拿起手机,进了洗手间。


    一上来,果然又是一顿骂。估计是刚和哪个长辈聊完,骂他的词文绉绉的,不像老廖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对市场规律要有敬畏之心,什么叫敬畏,你懂吗?成天就你狂!”


    手机被廖驰拿的老远,省得荼毒他的耳朵。听到这句,反呛回去:“我狂?难道像你们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头,瞻前顾后的光顾着维稳,就一定对?”


    “我白天说半天,你全当耳旁风,一点没听进脑子里?”


    隔着线路,老廖的高分贝要把电话烧坏了似的,“望川不在,业务谁给你撑起来?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


    “云驰这么大一摊子,会被一个高管的出走逼死吗?公司既有的庞大体系,离了一个人就玩不转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不如让他趁早走!”


    廖驰不信,股东、董事、各级高管一群人都在,公司业务真的被周望川一个人牢牢攥在手心了?


    那周望川才是公司最大的问题所在,就该趁早把人驱逐出境,早绝后患。


    这个问题的决心,他必须和老廖表达出来。一人独大,还只是个副总,这种风险完全不亚于公司业务整体崩盘的风险,越妥协越会有更大的隐患。


    “臭小子,你还和我较真起来了?说你独,回回你都不爱听!用人先防人,真正有谋略的人,怎么能被你用好?”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吵吵了好几句,各执一词,谁也劝服不了谁。老爷子气他度量小,他气老爷子位置摆得不正。


    “回回拉偏架!当初让我来做总经理的时候,是谁说以后逐渐放权,让云驰过渡到职业经理人管理模式的?呵,岁数大了,该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望川是职业经理人,你也是一样的经理人,你比他高到哪里去?今天他走,明天我就可以让你走!”


    老爷子在那边拍桌子。他是个严父,对廖驰从小威严极重,说话一点情面不留。


    “我还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只你一个儿子,就不敢动你!现在又有了孙子,你更加无法无天,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廖驰冷笑,反正和老廖一年到头的不对付,声音比刀锋还利:“是谁不把谁放在眼里?我看您才是有了孙子,干脆把儿子废了算了。”


    “你再胡闹,看我敢不敢废?”


    “那是,您多一言九鼎啊!谁放言说,有了孙子,股权马上过户给我、董事会马上让我进去的,我没记错吧?”


    一大把岁数了出尔反尔,廖驰当面也敢数落他。不怕老爷子反悔,原话说过若干回,一大家子人可以作证。


    “我就不给你,你还能把孩子给我塞回去不成?”


    老爷子反激他,“再说,孩子跟不跟你姓还不一定!有能耐的话,你把媳妇孩子一起带回来再说!”


    这话戳中了廖驰的心窝子,他再硬气也没法往下接。


    脚下转了半圈,靠在浴室墙上换个姿势,廖驰眼角一扫,却蓦然愣在了原地。


    老爷子一提起孙子气顺了些,在那头念叨:“上周末钓了几条鱼,回头让你妈给你们送过去。吃鱼对大人小孩都好……”


    他已无心听,扔下手机追出去。


    方丛先他一步,砰的关上了门。


    第68章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廖驰追到卧室,要不是方丛腿脚不方便,估计他已被她关在了卧室门外。


    方丛不敢快走,挪着步子落座在床边的沙发椅上,脸转向窗外,瞧都没瞧他一眼。


    纵然心里没那些小算盘,廖驰也被刚才她在洗手间外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里的心寒,让他乍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是多么的容易引起歧义。


    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把直吹她的窗户关上,廖驰走到沙发一侧,蹲下身子。


    “我不过是气话,和我爸话赶话说到那了……”


    方丛的后背挺直,双手交叉在身前。可能她都没意识到,手下的位置正好护住了隆起的肚子。


    廖驰看到了,眼角微松,膝下一动,单膝着地的解释:“真的是怼人的气话,宝宝的事和公司无关……你想想,老爷子就我一个儿子,早晚全是我的,不关宝宝什么事……”


    能言善道的口才难得毫无用武之地,廖驰一阵心慌,越想摘清楚,出口的话越乱。


    他自己也发现没有说服力:“……我这个解释太苍白了,是不是?


    方丛扫了一眼地板上的暗色纹路。他黑色西裤包裹的膝盖,离她的脚尖不过半臂的距离。


    廖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输入号码后开了免提。


    老爷子正因为被他挂掉电话生闷气,好一会才接:“鱼你爱要不要……”


    “明天我回去拿,您给我留着。”


    廖母好几次和他洗脑,超市里卖的鱼激素多,没有野生的鲜。所以这鱼不能不要。


    “但云驰的事,我要和您论个清楚——”


    他语速加快,“您想废,就废掉吧,云驰的股权我不是非要不可。您手里的其他资产,我也不稀罕。”


    他也认清形势了,反正在老头子眼里,他是个撑船的,但不是掌舵的。


    “您说得没错,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一个也没有。即便将来有了,他们是我的人,但不是我换取什么的筹码。您那套继承人的老黄历,该翻篇赶紧翻篇吧!”


    不顾一切的架势,把老廖气个倒仰:“你个混账小子!没完了是吧,专程打电话来和你老子叫板?”


    “如果认您为我不适合做这个总经理,辞掉炒掉随您的意。但我生孩子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家,不是为了您,也不是为了廖家的家业!当初您非用云驰绑住我,但我提醒您,不是我姓廖,您就一定绑的住。”


    “你这是——威胁我?”


    “摆事实讲道理而已。离开公司,我一样活得好好的,一样挣钱养家。一个做金融的,还真不愁找不到高薪的工作。”


    “望川今天刚提辞职,你也要闹辞职不成?”老廖恼火到骂人,“你是成心要气死我?”


    “我只是知会您,我也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那是!气死我,没了老子你继承得更快,是不是!你等着,明天我就改遗嘱去,所有廖氏资产,一个子儿都不留,全部捐赠社会!”


    “……好,我给您联系律师。”


    廖驰挂断电话,然后——真的联系了徐律师,并且把家里的地址给了他,让他明天务必上门一趟。


    方丛无语,被他们一通电话里来来回回的闹剧吵得脑仁疼。


    “今天,公司出了点状况,所以我和他有些争执。我被他带偏了,一上火什么话都拿来置气的乱说。”


    廖驰耐心道,“说句极端的话,如果我真在意,第一时间知道你怀孕,就去找老头逼宫了,不会今天才第一回拿话堵他……你再不信,我只好辞职明志了。”


    ……这么豁得出去,他以为他在开玩笑吗?方丛向后一靠,揉了揉腰。


    廖驰从床上扯了个靠垫,给她垫在腰后,态度诚恳,复又跪地。


    “刚回国时,老头好说歹说,非让我去云驰坐镇。现在不一样,离开云驰我无所谓,难道我自己无法独立生存?不会的,我随时可以走。他切断所有经济来源也无所谓,对我来说毛毛雨而已。你相信我,我的人——我自己护得住,我自己养得起。”


    方丛眉心蹙起,垂眼看他。对他的解释信了七八分,可是——孩子是她最后的堡垒,一点手段也不允许他动,心思动了也不行。


    开口时,她的声音发干:“我想孩子姓方。”


    “好。”


    “不姓廖,名字也我来取。”


    “好。”没想到,廖驰痛快地同意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你父母也能同意?”


    “我的孩子,不是为了他们而生。只是为了——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廖驰懂她脑子里打结不通的地方,胸有成竹地笑,“丛丛,别把我的家庭想得那么恐怖。我不是那种草包富二代,我不结婚,你看他们谁说过一个不许?我妈是憋在心里不敢催,我爸是对我早已放弃,总之,他们对我无可奈何……”


    表情还挺骄傲。方丛伸伸腿舒展身体,挺起的肚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一下踢到了他的膝盖上。


    拖鞋底在他西裤上留下了明显的半个脚印。她恍若未知,小腿一翘,又给他印了另一半。


    他这么注意形象的人,居然没躲。方丛站起来,回到床上:“去看看晚饭好了没?”


    “好。”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的脾气呢?倒改成一以贯之的好说话了。


    方丛在他背后小声嘟囔了一句,让廖驰心中的警报终于解除。


    “那个……你爸不是才出院,别给你爸气出病来……”


    廖驰真的请假在家歇了三天,把公司的大小事宜全部放下。


    样子像个无业的闲散人员,专心做他的“全职孕夫”。三天没上班,他研究了好几本的孕妇营养书,给张嫂制定了个详细的食谱。


    一日三餐规划得有条有理,从周一到周日,肉食、青菜、水果,早中晚餐、上下午加餐……全部一条条列在了表格里,打印出来贴在厨房的冰箱上。


    “当然,也看你的胃口。这些是一定要补的,每个菜至少吃几口。其他的你想吃什么,让张嫂额外单做。”


    有模有样,张嫂都看呆了,说待过那么多家雇主,没见过——能叫出这么多菜名的先生。


    第四天,老俞打电话,急call他,廖驰才回了公司。


    俞总本来分管生产,周望川要走,廖驰临时把销售的摊子分给了他。


    和其他业内公司一样,云驰的产销矛盾也很突出。芯片产品有一些特殊性,工厂的备货周期之前也要两三个月。销售部门为了满足客户五花八门的要求,临时下单的情况时有发生。生产部门一来不及供货,就被销售抱怨。层层抱怨上升到公司高层,客户方面的损失没少让生产背锅。


    销售也分给老俞管,廖驰的希望是产销能逐渐融合、直至一体化,两边都能兼顾。


    可是这才几天,老俞就捂不住了。


    原来,缺货危机让业务线全线不堪重负——供应商工厂的报价一天一个价,有的热门产线甚至直接翻倍。


    大部分客户的订单前几个月早签好了,价格是锁死的。云驰岂不吃力还赚不到吆喝?老俞捉襟见肘,懵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忙来找廖驰。


    廖驰说他:“当初,是你说产线你能百分百搞定,客户方面不是大问题的吧?”


    老俞抹汗,人胖出汗更多,后背衣服半湿着说:“要搁往年肯定没问题,这几年都没问题。但今年情况特殊,史无前例的严峻啊!原材料涨价,零部件也涨价,工厂还从我们的产线里辟出了好几条产线给汽车厂商……”


    “哦?”那他以前私下找他,回回都敢打包票?


    廖驰心里有数。有人敢出剑,有人敢递刀,他不插手,不意味着他不了解底下的幕后动作。


    老俞要的是更大的权力而已,但此人,他不敢放一百二十个心。能力有,圈子也有,但他做事情的高度远远不够。


    廖驰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告诉老俞,趁着周总还在,别怕事,更别怕人,继续找周总去。


    第69章 落魄的周老板


    一个月期满,周望川功成身退,正式办理了离职手续。


    他没要董事的title,最后只答应挂了一个高级顾问的名头。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股份还在,很难做到完全切割清楚而已。


    有些事江湖自有公论。业内已经传开,他被廖家清理出局,驱逐出境。这个负面消息对云驰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影响,好几家长期合作厂商只认他一个人。


    廖驰的人脉广,很快找来了一位在江沪大厂待过多年的职业经理人。新上任的业务副总形象不输周望川,履历光鲜,做事足够Professional,应了廖驰的那句“人都是流动的”。


    但是,薪水也是一等一的高。短期内还玩不转各方关系,做内部决策非常谨慎,大事小情都要请示廖驰的意见。


    殊不知,廖驰比他还要半吊子……新副总和廖驰因此成了愈加密切的“战友”,惺惺相惜的一起摸索,可业务上的困境却彰显地越来越清晰。


    可这已经不是周望川的责任范围了。大半个月里他忙着和众人吃散伙饭,一拨又一拨。茶局、酒局、咖啡局,应接不暇。


    有云驰的老部下,有外面的同行朋友。几伙人话里行间的拉他入伙创业,也有朋友力劝趁着产能紧张的开端,去工厂“淘金”,保他赚个盆满钵满。


    后来的市场行情证明这个朋友的眼光极毒。这一年和下一年工厂作为最底端的供应商,反而比谁都炙手可热。说下线谁家就下线谁家,说涨价就成番暴涨,高管的个人荷包更是大丰收。


    但周望川彼时没有动心,不是观望,而是他要想清楚、看清楚下一步的方向。


    赋闲在家的日子里,昔日的周老板显出了几分落魄——专职给小穗做司机、保镖,兼room service的“服务”员。


    这天周望川晚上应酬结束完九点多,绕了路去接小穗下班。


    夜色渐浓,灯火阑珊,在公司楼下又等了快半个钟头,才见她从大楼出口出来。挎着电脑包,压得人要站不稳了似的。


    看了眼时间,周望川眉头拢了拢,在她上车后脸色转晴。


    “加班到这么晚?”


    “是啊。券商准备撤场,下午和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重新过了一遍,谁想到一直过到现在。”


    简直是车轮战。上市前期的准备工作繁杂,光折腾过去三年的财务信息,就讨论了足足三个小时。此刻小穗脑子里装满了数据,恨不得把脑子倒出来洗一洗。


    “问题很多吗?”


    “嗯,至少还要再来几周。不过剩下的活基本在后台部门——”


    小穗偏头看他,自己的男朋友虽然胡子长了点,衣服黑漆漆了点,款式平常了点,但——每次她还是忍不住想使劲多看几眼。


    “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好了要走?”她忽然记起来,时间太巧了,“所以,离开前那次,帮我摆平了大部分前台的问题?”


    “顺手帮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小穗周围很多能言善道的成功人士,说十分做八分,甚至更少。她家周先生不是,说八分做十分,不屑于居功,习惯用行动说话。


    从旮旯里被她挖出来的宝哦,小穗笑眯眯的半靠着车窗,眼睛黏在他身上移不开。


    怎么人就越看越帅了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不过他本身底子也不赖。


    聊了几句白天的事,小穗捂着嘴巴直打哈欠。等车子滑下地库,她已经睡着了。


    直到被远处汽车的鸣笛声惊醒,小穗这一觉时间不长,睡得却很沉。


    “到家了?”她哑哑的出声,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车内暗暗的,只有旁边驾驶座上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弱光线。


    身上盖着件他的外套,他熄了火,顶灯亮起。小穗瞥见他外套领子上一小片氤湿的地方,悄悄背过身抹了下嘴角。


    睡糊涂了,最近真的很累很疲倦。


    周望川解开安全带,又横过胳膊解她身上的,脸却板了起来。


    “怎么了嘛?”小穗偷觑他一眼,“等着急了?你该叫醒我……”


    “不是。”


    两人下车,往楼里走。等电梯的工夫,小穗抱着他的胳膊,把上半身的重量尽数交给他支撑。


    过一会,又有人进来,是个不认识的邻居。他任她亲昵地靠着,公共场合也不讲究了,还给她动手搭了搭衣服。


    到家换鞋的时候,才发声质疑:“天天这么加班,廖驰为什么不加人?”


    小穗都快忘了这茬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大项目进展到关键时刻,后面仍然任重道远,不值得加人进来?光把你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吃定了你不敢辞职是不是?”


    “大家都这样……”


    在投行工作那几年,她比现在还能加班。动辄熬到凌晨,甚至报项目前通宵到天亮。


    “长期这样,身体受得了?”


    “还好,我年轻熬得住,就是……缺觉得严重。”


    小穗不紧不慢的进卧室换睡衣,心说,这又不是多要命的事。真说要她命的,也不能只怪廖驰一个人。


    睡前她拆了一个今天新送到的快递,是一本台历。淘宝卖家给她滴滴发信息,确认了两遍——你确定你要买今年的日历,而不是明年,毕竟这都九月份了。


    小穗坚决地下了单。拆开用湿巾擦了擦,翻到这个月份的内页,然后放在床头最醒目的地方。


    又从客厅取了支彩色的水笔,放在床头柜上,日历旁边。


    周望川洗澡动作很快,出来问她:“这是摆的什么阵?想起这个了。”


    小穗趴在床单上,用笔在日历的数字上挂了一顺溜红色的圆圈圈:“嗯,我记点东西。”


    画完了拿给他示意他看,他挨个日子数过去:“这是我在家的日子?”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你再想想。”


    事实证明,他们之间默契还是在的。即便小穗的用意过于抽象,稍一细想,照样拨动了他心中的那根弦。


    周望川眼里绽开笑意,规规矩矩地把日历放归原处。


    “辛苦了。”


    他摸摸鼻子,乖乖地去拉窗帘。


    小穗软趴趴地翘着小腿,甩了两下,轻声说:“今晚暂停。”


    “行,让你早点休息,补补瞌睡。”


    连着几天不得空,小穗眼底的黑眼圈都透出来了。反观周望川,不管前一晚闹到几点,隔天喊她起床的时候比喝了咖啡还精神。


    她严重怀疑他用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秘术。情侣耳鬓厮磨的情热之下,难免放肆到没了节制。


    可他也得悠着点啊,没个饱的……小穗心中怨念,目光随着他在房间里打转。


    洗过澡他换了一件纯白的T恤,发尖湿着,肩背的地方颜色更深。抬手的一瞬,隐隐透出下方绷紧的线条。


    他其实不瘦,双侧大臂的肌肉微微鼓起,力量感十足。她知道,他身上最结实有力的地方不在这里。


    再往下,被衣服盖住之处才最有手感。周望川走到衣柜前换下T恤,眼风扫过来,小穗刷的把脑袋埋了起来。


    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睡意朦胧之际,恍惚梦到又成了砧板上的一条小黄鱼。


    刀背压着她碾来碾去,从肩膀往下,顺着细腻一路到小腿,再从小腿滑滑的捏上来,还是带着人体热度的。


    她的腰被掐住对折,还有钢铁似的钩子,慢腾腾却不容躲闪的钻……


    男人最活跃的时刻就是清晨。多日习惯了的情事,昨晚没成,一早他要找补回来。


    小穗的喘声变了调,像冲浪的人遇到了飓风,在他的席卷之下被吹得浮浮荡荡一会飘在入云的浪尖,一会跌入无边的深海。


    想叫停,又舍不得,抱着他像紧搂着触手可及的唯一浮木。


    翻完这面翻那面,他捞住她的腰,双腿从后夹住她使力。这回不是刀了,换成了用钩子深深重重地挑弄。


    小穗的意识渐渐迷失,某种快意浓稠得化不开,往头顶上方乘隙而去。他也有些失控,肆意驰骋的好长一阵,鱼又被他煎糊了。


    事后,小穗赖着他,使唤他揉腰捏腿,罪魁祸首必须负责善后。


    周望川让她坐着怀里,背对着他,方便他搓热掌心,扣在她叫疼的部位。


    “好了?”


    “嗯。”她软软的往下,靠在他胸前。好想睡个回笼觉啊,可惜还要上班。


    人形靠垫轻吻她额头,抱着她动了动,让她躺的更舒服些。


    温馨惬意的早秋之晨,窗帘透进几缕暖暖的阳光,室内不冷也不热的恰恰好。


    周望川的烟瘾近来越发淡了,多少支烟在手也不如女朋友在怀里来得充实满足。


    他徐徐的提起来:“上次——让你想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第70章 有那么急吗


    什么问题来着?


    小穗被按摩的正舒服,冷不丁听他问,脑子里短路了一下。


    周望川手上的动作渐渐收起,扶着她的腰一转,让她侧坐在腿上。面上表情认真的问她:“完全没印象?”


    这么凝重的口气,她哪敢没印象哦。虽然他从没对她动过脾气,但在正经事上小穗不敢装傻,有些人的底线显而易见的不能触碰。


    刚刚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胡闹过,小穗只套了一件吊带睡裙。身下光溜溜的贴着他的大腿,双手攀上他的肩头,曲指挠了挠:“关于未来的打算?”


    他点头,拂开她的手,抓住:“对。想过了吗?”


    “我打算,好好和你在一起……”


    周望川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眼底的娇气尚未散去,还有点刻意的卖萌。可是,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满意。


    “还有?”


    比大学时课堂上抽查提问的老教授还一丝不苟,小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好好工作,享受生活,享受爱情……”


    “太泛泛了。对未来的规划呢,有吗?”


    规划……这事本来也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很多方面还需要磨合一下。”


    “比如?”


    在周望川心里,她比他岁数小,凡事他愿意自觉的迁就着她。前前后后相处了几个月,谈恋爱也有两三个月,工作生活全在一起,比寻常的情侣了解得充分多了,磨合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他珍惜眼前,几年不找女友,遇到一位自己上心的,就想早点稳定下来。


    小穗被他一句接一句的问,知道今天逃不过,那就当是谈谈心好了。


    “比如,以前觉得你可望不可及,像高空中的月亮一样,离我好远好远。现在我仍然常常感觉,我们个性啊、习惯啊,差异很大,简直像来自不同的星球一样。”


    社交圈子不同,生活重心不同,兴趣迥异。这方面小穗说的是实情。


    她喜欢约三五好友出去玩,而他的生活里多半被工作占据,鲜少腾出个人空闲。


    她喜欢鼓捣一些有的没的小惊喜、小浪漫,周末餐桌上的鲜花,洗手间里英文logo的男士香水,她给他买的半柜子深浅不一的男式衬衫。


    他照单全收,可是用的却不多。小穗隐约感觉在他眼里这些东西华而不实,他这人,平实到几乎没有爱好,浪漫得尤其不明显。


    她有时格外黏他,一定要他抽出时间来陪。两个人最常安排的活动是,她在家追剧做饭,他在一边开着电脑忙自己的事,电视里声浪震天也干扰不到他。


    就像他们天然跳过了年轻小情侣的热恋约会模式,突兀的快进到了老夫老妻的岁月静好模式。


    小穗有时很满足,有时又小小的希望他们的感情能更热烈一些,也许那才符合她对蓄谋已久的男人寄予的期许。


    当然,夜晚时分的热烈不算。他对夜晚的她有多上瘾,小穗明白,白日里想起那些画面都会脸红心跳。可她认为,这和感情进展关系不大,特别是对他这样长期不近女色的人来说。


    周望川听完她的一套理论,不以为然的掐她的腰:“这当然算,和谐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要他一个年过三十、平常稳重惯了的男人,迸发出多高昂的热情,显然不现实。他只在两个地方有,一是心里,一是身体的行动上。


    他问了个精确的问题:“那你认为,我们现在磨合到多少了,百分之五十?”


    “有了吧。”


    “好。”周望川认真检讨,“我承认,这方面我应该多花些时间,琢磨和迎合你的喜好,更体贴、更用心。”


    “不过,宇航员都进入太空了,星球之间的差异一定能越来越小,这一点我有信心。”


    小穗眉目舒展,扬起酒窝嫣然一笑:“那你得多努力。”


    “我会。争取早点磨合到百分之七十、八十,甚至更多,好吗?”


    “嗯,好。”


    他似有十足的耐心,接着问:“——再然后呢?”


    得,东扯西扯一大篇,问题又回到原点。论起兜圈子,小穗还不足以和他匹敌。


    “……什么然后?”


    周望川牢牢地端详她数秒钟。一大清早的被窝里,也许不适合这么严肃的话题。可是,难得敞开心扉,他不希望两人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


    “穗穗,我已经过了三十岁。相遇携手不易,不管从年龄上还是心态上,我想要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就像同时攥住了她的小心脏一般。深琥珀色的眼睛那么真挚的看着她,她不由得有点心生怯意,说话却直打磕巴。


    “可、可是,我还没到三十岁呢……”


    “你真觉得——自己今年二十一?”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更明白的话,“到了适婚年龄,将来的事是不是要往前多考虑考虑?”


    “有那么急吗……”


    “为什么不急?”


    好好的谈个恋爱,热乎劲还没过,谈下去看看再说。谁知道会怎么样,未来的事情留给未来处理吧。


    可这话,小穗不敢说。周望川多板正的人,她真这么说,自己都会鄙视自己对他的渣。关键是,对着他她不敢开口。


    “职业女性,对感情的态度都很独立自主,对吗?甚至对更正式的婚姻,也是一样。”


    可早可晚,可有可无。


    “我没想过那么长远,下一步的事情……我很珍惜现在,我是说……”


    小穗忽然伏在他赤裸的肩头,蹭了蹭脑袋,“我享受两情相悦的幸福感,恨不得一辈子和你一起谈恋爱。你急什么嘛?成家、结婚啊,离我们有点遥远,顺其自然呗。”


    她掰着指头举例子:“公司同事、我同学、上次见的你朋友,那么多单身的、不婚的、丁克的,人家不也在一起很多年,关系不也很稳定吗?”


    头顶上沉默了一会,话音微凉:“你怎么不说,人家还有出家的呢!”


    “那不是怕,说了惹你生气吗。”


    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不管不管,都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磨合!先把感情基础打好,有空多陪我约约会,逢年过节多给我点惊喜,有事没事多来点情调,还有——”


    小穗轻甩长发,几丝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柔媚的撩上他的脸。


    “说你不热情,绝没冤枉你——你从没说过爱我的话。”


    他一言难尽的噎住,推她:“多肉麻……”


    “不行,今天我要听!”


    “听什么?”


    “三个字的话!”


    周望川一把托起她往旁边放,小穗手脚并用地紧紧缠住她,啊啊乱叫,“你看你,一句爱我都不说,还提什么以后,提什么将来?”


    闹着闹着,忽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卧室密闭的空间内只剩下小穗的叫嚣声。


    小穗跟着意识到,她的嗓音在室内一下子显得空旷而突兀,她很快也收了声。


    两个人静默了会儿,无声的压力让她后背飕飕的汗毛直竖,缩回手脚,乖乖地坐在一边。


    周望川显然没有被她再次带偏方向,头脑无比清醒地说,“这个问题,不是新问题。甚至你说的所有差异,也不是第一天存在。但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


    很甜蜜,很舒服。周望川起身套上短裤,他也有他的面子,不想在女朋友面前,成为一个逼着要承诺的男人。


    小穗有时对他委婉地使些小心思,他不觉得有什么,还会觉得是女孩特有的细腻可人。可这回不同。


    “也许是我操之过急。但我希望你这么说,是因为没有考虑过长远,而不是个借口而已。”


    小穗耳根一热,强自镇定的注视着他,用尽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躲开他的眼睛。


    “你,你干吗去?”


    完了,闹情绪了。小穗跪在床上追过去,双臂搂着他的腰不让走。


    “热早饭去。”


    小穗看表,七点多钟,是他们往常起床的时间。几分钟的时间里,男人的脸已经归于平静,看不出一丝破绽。


    “一起去?”


    “不用,你起来。”


    “不要。”小穗磨着他不依,仰着脖子抬眸看了他两眼。


    他没穿上衣,腰上绷着劲的缘故,坚硬的线条稍稍鼓起,两侧凹下去的人鱼线隐入腰间。


    她舔了舔嘴唇,低头在他敏感的腰侧张着牙齿轻咬了一口。没松开,然后清晰的发现,被环住的他像打了个寒战似的抖了抖。


    小穗朝他身前瞥了瞥:“我也去,你抱我——”


    还没进厨房,刚到客厅,周望川就把人扔到了沙发上。


    小穗摊在布艺沙发的扶手上,被他压着再次囫囵的修理了一顿。今天是妥妥的迟到了。


    缺货的事,新来的副总还是求到了周望川这里。


    廖驰没有现身,让他对周望川伏低做小,以前不可能,何况是他认为胜负已分的当下。


    外界传言,工厂的产能已经紧俏到了重金也不一定管用的程度。业内的资深人士都理解,国外打压产业的呼声愈演愈烈,国内需求过热,工厂就成了香饽饽。


    内忧外患之下,设计厂商的芯片图纸千差万别,工厂自然为大批量、高利润、需求稳定的芯片优先上线。比起来,云驰的实力和规模不上不下,对工厂来说有点鸡肋了。


    周望川手里有些门路,几个熟识的工厂高层暂时还肯给他面子,但也不百分百能保证按时交货。


    早先他已经把路趟好了一半,可惜随着他离开云驰,这事就中断了。


    他帮新来的副总联系了两回,谁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几乎每周对方都要上门来找他协调。


    看这形势,产能紧张的状况要延续到至少明年底了,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临近国庆节,周望川没再让他来。他胸怀再广,也没那么大公无私。


    占个小股,免费当个顾问,三天两头的帮云驰跑产线,动用关系四处求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已不是他的责任。


    月底跑完一圈他参股的公司,他让创微电子的总经理给云驰发了个报价方案出去。


    可以帮忙下单投片,但在商言商,廖驰常说的一句话“Business is business”。他来找产能,云驰来坐享其成,大家公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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