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三皇子生辰次日,玉贵嫔将拟好的单子递交去了长寿宫,太后阅览过并无问题,懿旨便传了下去。
娆贵嫔因为家中有功晋为娆昭媛、容婉仪晋为容嫔、常贵人晋为常顺仪、刘才人晋为刘美人、还有圣寿节那日受伤的赵才人晋为了赵美人。
其中特殊一些的,便是季宝林越过常在这一位份晋为了才人,而夷宝林越过常在和才人两个位份,晋为了夷美人。
剩下几个低位嫔妃也是各晋一阶不提。
除了她们两个,其余人都是按部就班提了一阶,只有季才人和夷美人是越级晋封。
夷美人和玉贵嫔交好,足可见玉贵嫔多重视她,而季才人——
她和玉贵嫔其实平素并未来往,唯一的交集是两人入宫前是灵州的同乡。
想当初季才人初得宠时也有过一段风光日子,可渐渐就沉寂下来了。
若非玉贵嫔突然抬举,宫中记得她这号人的还真不多-
太后懿旨传到各宫后,碧霄宫内,宜德妃看着文纾送来的单子皱紧了眉头。
她神色冰冷,酝满了阴冷的怨气,文纾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地下了头。
名单上的人大多都是昨日去参加三皇子周岁宴的,要么便是和玉贵嫔来往走得近之人。
她明目张胆地抬举自己人也就罢了,可赵美人和容嫔,却是让她不得不多想。
当初太后圣寿节上,她知道赵美人要跳飞天舞,所以特意派人在梁上动了些手脚,想要借此机会让太后和陛下认为沈霁才能不足,对她不满。
但这件事她并未得逞,此后赵美人也从未多言,只是在宫中养伤。
玉贵嫔突然提拔赵美人,难道是她已经知道是自己动的手脚,这才挑拨赵美人对付她?
还有那容嫔也是!
她一向深居简出性子安静,平时也不见她多去宸佑宫走动,怎么什么好事玉贵嫔都不忘了带上她?
就因为容嫔和自己同住一宫,她要给自己拉拢一个眼线不成吗!
思及昨日陛下对她们母子的态度和玉贵嫔的言外之意,宜德妃越想越觉得心中惴惴不安,连手中的单子都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险些抓烂了去。
可越是这般,她反而越是什么都不能做。
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无力感。
宜德妃紧盯着一处空地,喃喃道:“派人盯紧容嫔,她每日去了哪儿一举一动都要来告诉本宫!还有赵美人也是!”
文纾微颤,不敢抬头看宜德妃,忙应下:“是,奴婢明白。”-
都说宫中岁月长,可风平浪静的时候,说说笑笑过得也算快。
一眨眼春去秋来,冬月已至。
仿佛褪去夏暑尚不久便凛冬将至,早起推开窗,晨风灌进殿内驱散一夜浊气,用力呼吸的时候,仿佛连肺腔都带着股刺骨的寒意。
冬月里
,
宫中稍得脸些的嫔位早早就供上了炭火。子昭学会走路后总是喜欢偷偷爬下床踉跄几步,
陛下宠爱,宸佑宫更是烧起了地龙。
屋内燥气大,每日都得开窗通风,朦朦胧胧起身那么一点困意,霎时就能被风吹散个干净。
宫务繁杂,她现在也是忙人了。
皇后娘娘身子一直不能完全痊愈,一碗碗汤药灌下去都不见好,只能将将维持现状。宜德妃又有意无意地蛰伏卖乖,宫中的许多事务便都落到了沈霁头上。
一恍半年过去,沈霁处置宫中事宜愈发得心应手。
不单单是为她自己,也是为给皇后娘娘分担。
太医说娘娘身子长久积弱,又过度操劳,很难补得健全。再加上娘娘情绪不高,又不宜思虑过甚,所以始终不见好转。
虽不至于病重起不来身子,但沈霁心中一直是担忧的。
一个人一直郁郁寡欢,心情沉郁,又拖着一副算不得多健壮的身子,就算表面看起来还过得去,里子也是一点点被掏空的。
可任凭她想尽办法哄皇后娘娘开心也无济于事,只因她也知道,皇后娘娘心郁难解,症结本不在此。
皇后想要的,宫里给不了。
簪上最后一支珠钗后,沈霁准备转身,谁知还未走出一步,殿门外值守的宫女匆匆进来,急声道:“娘娘,凤仪宫那边陛下传令,说让您即刻去一趟。”
“凤仪宫?”沈霁眉头紧蹙起来。
昨日是冬月初一,陛下照例歇在凤仪宫的日子,昨天一夜都好好的,今日这一大清早的,出什么意外了不成?
事涉凤仪宫,霜惢赶忙打点了一番院落里的宫人。
沈霁一边向外疾步走一边问传信宫人可说了什么消息,便知是陛下今日下朝前就见皇后状态不佳,下朝后再去探望,正瞧见皇后身子不适,还叫了太医来。
但传讯并非指传了沈霁一人,还有宜德妃。
听到凤仪宫叫了太医,沈霁心里突突直跳。皇后身子不适已久,突然传了太医,还特意将她叫去,必然不是小事。
这会儿来不及传步辇了,沈霁疾步走出宫门,朝着凤仪宫的方向快速赶去。
寒风萧瑟,沈霁心中牵挂皇后,什么仪态也顾不得了。凤仪宫门前的宫女一见人,赶忙将她迎进去,甫一进殿,沈霁正看见陛下在寝殿外的主位上,神色晦暗,悲喜莫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陛下这幅模样,心中不禁警铃大作,忙上前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后娘娘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渊掀眸看向她,表情有些复杂。
他站起身来,率先走出殿门外,去了凤仪宫庭院的长廊下。
沈霁会意,知道陛下是不想被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再听见他们的谈话这才离远了些,旋即抬步跟了上去。
“皇后并非病重,而是有孕了。”
沈霁心中震惊,抬眸看向了陛下。
秦渊的嗓音淡淡的,有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太医说皇嗣已经近三个月,
只是皇后身子不适已久,
且葵水不准,这才一直未曾察觉。”
中宫无子多年,多少被底下人暗中诟病,就连从前的林氏也有此原因才对皇后十分跋扈。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该是大好事才对,皇后娘娘亦十分喜欢孩子。
现在能够得偿所愿了,陛下却似乎并不高兴的样子。
沈霁黛眉微拧,忧心道:“难道……是皇后娘娘的龙胎不好吗?”
秦渊一顿,默了片刻,显然是问到了点子上。
“皇后身体常年积弱,受不得寒,近一年更是断断续续的出现问题,久养不愈,虚上加虚。几位太医都认为,以皇后现在的状态,这一胎能保住的可能性极小,需要万分小心才有能够顺利诞下来的可能。”
“但有几点。”
沈霁沉默。
“怀胎到后期若不顺利,孩子很可能胎死腹中,皇后也保不住。若顺利,皇后也很可能撑不住诞育之苦撒手人寰,只留下给孩子。想母子平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若是想保住皇后,现在就能开药引产。”
分明是中宫有喜这样的好事,偏偏嫡子和皇后,两条人命,竟要做出抉择。
沈霁顿时就明悟了,为何陛下会是今日这样的神情。
生育对于女子而言是在鬼门关走一遭的苦事,民间难产的女子亦不在少数。
但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往往选择的不是妻子,而是孩子。
因为在哪些男人眼里看来,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孩子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岂能相提并论。
尽管沈霁一向觉得这些男人薄情得该死,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上,女人生来是被动的。
那眼前的陛下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又会做出什么选择?
在这个皇嗣的命远远大于女人的时候,陛下会怎么选?
沈霁当然希望皇后娘娘能够保全自身,暂时放弃这个孩子,待日后修养好身子再做打算。
可她也清楚,以皇后娘娘的身子,引产后想再有一个孩子,几乎是不太可能是事情。
所以陛下若想有一个嫡子,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在这样的抉择面前,沈霁就算想求情,求陛下为皇后娘娘考虑,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求陛下,让陛下不要只着眼于嫡子,保全皇后的性命吗?
此般状况,她丝毫不敢妄言,怕惹了陛下更加不悦,只能拼命压下心中的惶恐和不安,涩声道:“陛下,求您……求您怜惜皇后……”
冬月的风刺骨的冷,沈霁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寒风浸满,又冷又沉,让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秦渊转眸看着她的神情,抬指抹去了沈霁眼角滚滚落下的泪珠,轻叹道:“是两难。”
“朕反复徘徊,都无法开口。”
察觉到陛下的不忍心和难以抉择,沈霁忙说道。
“陛下。”
她紧紧抓住陛下的手指,泪如雨下:“陛下,皇后娘娘一生温柔贤淑,德行兼备,为了操持后宫日夜费心,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既然您也无法抉择,不如将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愿,可好?这孩子始终是在皇后娘娘的腹中,便是父皇做不出决定,便让生母做一回主吧!”!
第142章
指尖被滚烫的泪水洇湿,秦渊低垂看着她,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颤。
他一直知道皇后和沈霁关系要好,可他今日才发觉,原来皇后的安危在沈霁心里有如此重要。
他并不把手指抽离,而是顺着她的动作轻抚了几下,叹息道:“朕并非是在嫡子和皇后之间举棋不定,而是在两条人命之间难以抉择。”
“尤其,二者都是朕的亲人。”
秦渊阖眸吸了口气,这才将手抽离,淡声道:“但你说的有道理。这是皇后的命,也是她腹中的孩子,最有权利做主的并非是朕,而是她。”
“走吧,都交给皇后抉择。”
沈霁抬起头,一双美人目里顿时盈满了泪花:“多谢陛下成全。”
床榻上,皇后正紧闭着双目躺着,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涔涔,一瞧就状况不大好。
旁边随侍的太医福身道:“皇后娘娘身子虚汗畏冷,怀胎后状况会更甚。微臣等商议了一番,若是保胎,恐怕是今日起就要烧艾了。”
沈霁半蹲在皇后床边,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忧心道:“娘娘如今还未醒来,也不知要多久。陛下,不如就让臣妾在此等候,您先回去处置政务吧。”
秦渊尚未决定好,住得稍远的宜德妃姗姗来迟。
她急忙进殿,见陛下和玉贵嫔都在,皇后娘娘仍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心中一紧,一时更不敢妄言。
“臣妾给陛下请安,”宜德妃十分小心谨慎地行了礼,这才轻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更不适了吗?”
秦渊觑她一眼,淡声道:“皇后有孕,但胎象凶险,太医正在医治。”
看着宜德妃虚情假意的模样,秦渊立刻就想起了林氏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此时看她也愈发不顺眼。
就算这半年来她都安分守己,可若人心如蛇蝎,安分再久也只是冬眠罢了。
秦渊的心情本就十分压抑,原本尚能克制,可一看见宜德妃,不知怎么的更加不悦,甚至后悔为何要将她叫来堵心。
他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不耐道:“行了,这有朕和玉贵嫔即可,皇后身子不适,人多了扰她休养。”
宜德妃面上的温柔贤淑顿时僵住了。
她才进了凤仪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甚至都还没有进去看一眼皇后娘娘,陛下就这么不愿意看见她,想让她早早便走?
且不说她这半年极为安分,便是陛下真的依然对她不满,大可不叫她来就是了,何苦叫来说两句就遣走。
叫底下的下人们看见了,心中又要如何想她?
她在陛下心里,难道就是毫无尊严可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吗?
宜德妃不明就以的看向陛下,眼眶逐渐红了:“臣妾才来凤仪宫不过片刻,还未能前去探望皇后娘娘,肯定陛下恩准,留臣妾在凤仪宫侍奉娘娘,臣妾定会小心谨慎,绝不扰了娘娘清净。”
秦渊皱了眉头:
“你留下,玉贵嫔也留下,乌泱泱挤一屋子像什么样子。”
“玉贵嫔照顾即可,你若真放心不下,改日再来。”
沈霁心中哀伤,没心情再和她做什么表面功夫,转过头看了宜德妃一眼,嗓音冷淡:“宜德妃还是先回去吧,皇后娘娘这有臣妾照看便是。娘娘身子不适,不宜人多。”
“只是近日宫中事务恐怕要劳烦宜德妃多多上心些。”
陛下心意已决,丝毫不为她考虑,宜德妃只能强颜欢笑着向陛下福身:“还请陛下莫要太过忧心,臣妾这就退下了。”
说罢,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霁和皇后,恨恨离去。
殿内安静下来,秦渊才压下情绪,轻声说道:“有任何问题及时向朕禀报,缺什么尽管去拿。”
“是,臣妾恭送陛下。”
陛下走后,沈霁只留下了皇后身边必要的几个人,将多余的宫女都支了出去。
殿内人多就会拥挤,身子不适的人最喜静养,人声噪杂,不利于身心。
云岚为沈霁搬来一张圆凳,她坐在凳子上用温热的水洗净了帕子,又一点一点耐心地给皇后擦汗。
细致地将皇后面容的每一寸都纳入眼底,反复描摹,生怕忘记,想刻进脑海中一般。
她总觉得皇后娘娘就像悬崖上的蒲公英,稍微来阵风,就会散得渺无踪迹。
沈霁害怕,害怕皇后娘娘以后有朝一日真的不在了。
那她在宫中仅存的温暖,又要生生剜去一大块。
玉雅像妹妹,子昭是稚子,都需要她来细心照顾,为她们盘算。
唯有皇后——
像姐姐。
包容、安抚、懂得,照顾。
入宫快三年,皇后足够的好。
哪怕她和陛下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哪怕她将自己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心事说给她听,可作为名正言顺的正妻的她,也从来不会对她有半分的埋怨,不会有半分妒忌。
向来都是温柔开导,怜悯着每一个在命运里苦苦挣扎的人。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好到沈霁有时候都有私心,希望她能稍微自私一点,为自己考虑一点,这样就不必活的那么辛苦。
她是真的暗暗把皇后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姐在看待。
所以当陛下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的那个瞬间,她心里甚至来不及有丝毫的酸涩和难过,唯有心疼和担忧。
她是对陛下动过心,可在她的清醒克制下,陛下是不会只属于任何人一个人的,所以也仅限于动心。
如今这一点男女之间虚无缥缈的情分,比不得皇后娘娘。
若是能让皇后娘娘母子具好,换她和陛下之间的一点真情,那她愿意去换。
女人这一生重要的人和事有很多很多,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那个,不该是最重要的选择。
皇后畏寒,凤仪宫的地龙烧得比宸佑宫还旺,可是皇后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的流,手仍然冰凉,好像
怎么暖都暖不热。
沈霁在凤仪宫陪了许久,太医也不敢离开半步。在凤仪宫一直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掌中冰凉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沈霁急忙去看皇后,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娘,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吗?”
皇后唇色发白,看见沈霁在旁边照顾,强撑着想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沈霁顿了一下,连忙从旁边抽出软枕垫着,轻声道:“您不是病倒,是有孕了。”
皇后微微一怔,温柔的眼中逐渐亮起神采。
“只是……”
见她神情,皇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苍白的嘴唇轻启,缓缓说:“不打紧,说吧。”
沈霁犹豫了片刻,艰难开口:“方才陛下也来过了,太医说……说您身子虚弱,龙胎不太好。恐怕……母体孩子之间,只能二选一。”
二……选一?
皇后眼中才亮起的微弱光芒渐渐黯淡下去,轻声问:“陛下怎么说?”
沈霁不禁再次落下泪来:“陛下难以抉择,说将选择权交到了您的手上。”
“娘娘,若是执意诞育这个孩子,您极有可能会难产而亡。可若是保全自身,很快就可以为您引产,待您身子养好了,一样有机会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皇后静静地看着沈霁,虚弱地笑起来:“我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了,若是引产,便是养再久,恐怕也不会有孩子了。”
难道娘娘是想选择皇嗣吗?!
沈霁顿时急了,忙抓紧她的手劝道:“娘娘,可是若是坚持怀嗣,对您的身子耗损极大,您很可能会没命的!”
“您若是真的喜欢孩子,子昭也可常常去凤仪宫陪伴您,就将他当成是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她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陛下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不需要您拼命为他生孩子。嫡子再珍贵,也不过一个名头罢了,哪儿有您的命要紧!”
皇后轻轻回握住沈霁的手,苍白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愿意我为了孩子葬送自己。”
“可也未必真的就一定只能活一个,是不是?”
“若有你照顾我,我和孩子,说不定就能逢凶化吉。”
沈霁眼眶都哭红了,抓着皇后的手泣不成声:“可……!”
“阿霁。”
皇后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仰头看向床榻上的金红色帷幔,眼泪缓缓流进濡湿的头发里。
“我好累。”
“我想休息了。”
“可我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想喘息片刻也是奢望。”
“若真的能自然而然地离开……我觉得很幸福。”
“孩子如果能生下来,就认到你的膝下,好不好?”
“是男孩的话,不要让他争皇位……让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是女孩的话,也不要想着一辈子就嫁个好人家,也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霁哭得愈发汹涌:“娘娘,您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孩子日后还要叫您一声母后,还等着您取名字……”
她哭得太过伤心,不知不觉间,皇后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沈霁轻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和汗水,却一瞬间绷不住情绪,站起身让云岚先过来照顾。
刺骨的寒风刮在皮肤上,刀割似的疼。
沈霁怔怔仰起头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看这华丽却日夜不变的红墙金瓦,好似一个偌大的牢笼。
许久后,才擦干净眼泪,重新走进了寝殿内。
“吩咐太医,今日开始烧艾吧。”!
第143章
中宫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很快就传遍了各宫。
皇后仁德,
在宫中名望颇高,
许多人想给皇后送去贺礼。但玉贵嫔却说皇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并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往凤仪宫探望。若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想要求见,那也得先见过玉贵嫔才行。
这道强硬的命令一出,虽沈霁和皇后都清楚这是为皇后规避风险,可有些人却品出别的意味来。
玉贵嫔本就掌权,可皇后娘娘只是有孕又不是病得不能起身,何至于这样着急忙慌地架空皇后呢!
知道的是玉贵嫔为皇后娘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都听玉贵嫔的了,连皇后有孕,都要悉数听从她的安排。
但她既然敢明目张胆,便说明陛下是应允的,那些未能跟着沈霁鸡犬升天的人对她本就不满,这下就更多怨言,私下不少人暗暗腹诽。
可腹诽归腹诽,现在宫中大权悉数到了玉贵嫔和宜德妃手上,而谁都知道宜德妃性情不喜争抢,屡屡谦让,手中掌握的权利是远次于玉贵嫔的。
所以即便是想暗中找宜德妃抱怨,也犹豫着怕触了玉贵嫔霉头而不敢有动作。
虽说沈霁这次转断独行导致不满的人不少,可最若论在这件事里最生气的,还是宜德妃-
碧霄宫。
二皇子坐在书房里练字,小小的人儿坐得笔直,握着狼毫的姿势十分像样,正认认真真地在草金宣纸上写下一个“和”字。
他才去国子监上学不久,现在还在认字练字的阶段,宜德妃极为重视他的功课,每日都会亲自盯着他练字念书,今日也不例外。
宜德妃微微蹙眉看着纸上的字,虽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却有些不满。
她曾经见过大皇子的笔迹,虽然才八岁,可他那一手字已经很有陛下的风韵,可见平时苦练。若是戎儿不付出更多艰辛,好日后赶超大皇子,陛下怎么会重视戎儿,他又怎么超过皇长子这个身份?
单是这么想想,宜德妃便忧愁起来,一时焦心不已,火气蹭蹭得上涌。
她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和不满,抬手拿起旁边一盏茶要喝。
从门外进来的文纾看到娘娘要喝茶,忙进来说道:“娘娘,茶已经凉了,仔细冬月吃冷伤了元气,还是让奴婢去换一杯吧。”
宜德妃是个注重养身子的人,当即就搁在了一边,冷声道:“去吧。”
文纾低下头迈进门槛,将那盏瓷杯端走,去耳房换了一杯来。
耳房里头正有个小宫女在准备给娘娘和二皇子用的点心,文纾眸光一闪,轻声道:“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作为碧霄宫里的掌事宫女,文纾说话自然是无有不从的,小宫女福福身边从后殿退了出去,耳房里便只剩文纾一人。
她摸了摸微微发疼的心口,脸色白了一瞬,却不敢耽误时间,重新为娘娘冲泡了可以暖身的红茶,端起瓷杯的时候,不经意抖了抖指甲。
指缝里飘落下些许白色粉末,很快和茶水交融到看不见。
书房内, 娘娘还在看着二皇子练字,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文纾小心打量一点,将茶水和点心搁在托盘上送了过去:“娘娘,新茶和点心来了。”
她将杯盏双手托起放到娘娘手边:“温度正好,您润润嗓子吧。”
宜德妃正火大,拿起来便喝了半盏,冷着脸说:“把这些点心撤下去,等二皇子什么时候练好字什么时候才许吃。”
见她喝下,文纾暗暗松了一口气,顺从地说是,然后将点心悉数撤了下去。
二皇子眼巴巴地看着点心被端走,悄悄吞了口口水。可他抬头看了眼母妃,却不敢出声,只能低下头继续写字。
文纾将点心重新放好,这才回来说道:“娘娘,方才玉贵嫔的宫女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孕中不便,本是免了晨昏定省的。可怕后宫散漫生事,万一出事扰了皇后养胎。所以此后要一个月一次,去——宸佑宫。”
“说若是宫中谁有不满和要紧事,也好一起商议解决,这些陛下和太后都是允了的。”
宜德妃瞪大了眼睛,拔高声音道:“什么?!”
“难道她沈霁是要代行皇后之责吗?”
心中怒火一瞬间克制不住地翻涌,宜德妃狠狠拍向桌案,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生疼。
同样是协理六宫之权,她才是从一品的四妃之一!玉贵嫔不论年纪资历还是位份,都比她浅。她不过是这半年蛰伏,为了避风头才让着玉贵嫔一些,如今皇后有孕,她就凭着得宠,生生爬到了自己头上!
一个正三品代行皇后之责,让她从一品的德妃在沈霁手下看脸色,阖宫嫔妃到时候该如何看待她?
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陛下不喜,太后不满,皇后偏心,大权被人占去,这一切都是沈霁在背后搞鬼。
她好不容易才除掉林氏走到如今这个辉煌的位置,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玉贵嫔却偏偏要和她作对!
要知道,她们二人之间本无仇怨,之前有些过节也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林氏作怪罢了。她从不曾直接对沈霁动过手,不过推波助澜罢了,真正动手之人都是林氏,沈霁何至于对她恨意这么深。
区区平民之女,不懂得见好就收便算了,竟然这样苦苦相逼,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尽管忍气吞声了这么久,可陛下对她也依然不满,那她的忍耐又有何意义。
区区流言这点小事,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一定是沈霁不满林氏被她提前处死而怀恨在心,这才一直蓄意报复。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如果再这样任人欺负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的协理后宫之权就会被收回,整个后宫都要听玉贵嫔一人的话了。
玉贵嫔记恨于自己,心心念念想除了自己,等日后被拿走一切,她和戎儿还能有活路吗!
必须要想个法子……
杀了她风险太高太显眼, 若是能让她没那么得宠,陛下不再如此宠爱她,看她还怎么吹枕边风。
宜德妃恨恨地看向宫外的方向,厉声道:“文纾。”
“奴婢在。”
文纾赶紧低眉顺眼地福身在宜德妃面前,不敢抬头和她对视,小心翼翼问:“娘娘有何吩咐?”
宜德妃勾勾手指,示意文纾凑近一些,低声耳语了一番。
“可若事情暴露,恐怕会漏踪迹,到时候万一牵连娘娘……”文纾瞳孔一缩,有些震惊。
宜德妃不耐烦地抚上额角,焦躁道:“到那时候岂还会在乎这些?恐怕满心怒火要杀人才是,人若是死了就更死无对证了,本宫有什么好怕的。你只管挑个口风严实的去做便是。”
文纾本还想说什么,可一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到嘴边的话又停下了,她正开口要说奴婢告退,宜德妃便紧皱着眉头打断了她:“下去吧,事情一桩桩,扰得本宫心烦。”-
去宸佑宫晨昏定省的日子定在了每个月十五号。
这些日子里,沈霁每日除了忙活宫务,剩下的时间就是去陪伴皇后,查看她的情况,连陛下都很少见。
倒不是疏忽了,而是陛下这阵子也很忙碌。沈霁虽不过问,但略略知道几分,似乎是朝政上要有大变动。再有一点,便是陛下取消了明年的大选,说后宫充盈,不必劳民伤财。
就这样,一个操持后宫,一个主持前朝。两人除了偶尔见面或一同看望皇后,这半个月里大抵都是各忙各的。
冬月十五这日,凌晨便下起了小雪。
薄薄夜色里,晨光穿不破厚厚云层,只将天际染出一片雾蒙蒙的灰。宫人夹着宫灯揣着手,急匆匆踩雪行走,落雪纷飞中,踩出一连串脚印子。
宸佑宫初次晨昏定省,这是娘娘天大的脸面。所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几个贴身的宫女就指点着底下的人动了起来。
擦洗装点,茶点齐全,样样备得周到。
既为了彰显宸佑宫的尊贵大气,也是为了让众人服气自家娘娘,不觉得玉贵嫔年轻莽撞,连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一切打点妥当,还没到正点的时候,外面便陆陆续续进来人了。
沈霁今日穿着特意穿了件偏红色的精绣宫装,衬得她格外沉稳贵气,美貌逼人。
其实她平素很少穿这样郑重的颜色,她本就年轻,穿太深的色显得人不灵动活泼,总觉得带些暮气。但今日场合不同,所以即便是衣着上,也是用了心思的。
进来的几个嫔妃们噙着笑上前给沈霁福身行礼,恭敬非常,连连夸赞玉贵嫔美貌斐然,沈霁淡笑着客套几句,让人一一看座奉茶。
她们来得的确殷勤。
今日雪下得突然,即便不能准点到宸佑宫也是有情可原,但这么多人下雪尚且早到,足以看得出对她的忌惮和畏惧。
只是这些人能来,却不知有些人是什么态度了。
娆昭媛一向心高气傲难接近,不与她多来往,恪美人亦是个高傲疏离之人,再便是宜德妃——
沈霁垂下长睫,举杯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
她知道宜德妃必然不痛快,甚至可以说是难受极了,但其实她本来也可以不自请替皇后晨昏定省的。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沈霁担心皇后有孕,她会起了歹心,这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刺激刺激她了。
若是皇后未曾有孕,她还能再等一等,可是这个节骨眼,她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
宜德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偷来的命数,再贪心,总不像话。!
第144章
在正点到来前,嫔妃们陆陆续续的来齐了。
就连是娆昭媛、恪美人和宜德妃之流也悉数过来了,未曾在她第一次代皇后晨昏定省的时候托故不来给她脸色看。
虽来得早晚不一,可沈霁也不计较那么多,只要人来了就好。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宸佑宫内却温暖如春,坐得久一会儿,甚至脱了保暖的披风都有些热。
相较于大部分嫔妃那的炭火还得紧巴巴算着过,实在称得上是奢侈了。
沈霁是代行职责,位份之上还有别的嫔妃,所以无须所有人向她一齐见礼,等人都坐好,方挂起微笑,开口道:“今日下雪,本不该劳烦宫中姐妹们特意跑到宸佑宫一趟,只是规矩已定,也来不及一一更改,只好委屈诸位姐妹了。”
话音甫落,伤才养好不久的赵美人感激地开口:“娘娘说的哪里的话,天气变幻无常岂能轻易料定?妾身从前总听说宸佑宫美丽如仙宫,今日能在落初雪时前来观赏一番,实乃幸事才对。”
这赵美人不过是承了玉贵嫔一点好处罢了,竟这样堂而皇之的捧臭脚,上赶着巴结玉贵嫔。
有这么一个开头,底下的人就算今日想当缩头乌龟糊弄过去也不成了,殿内许多人的脸色微变。
她如此拍玉贵嫔的马屁,玉贵嫔当然更喜欢她些,今日这么多嫔妃,肯定不能让她一人占尽风光。可谁露头表现谁就是要站到玉贵嫔那一队去,在场的主位娘娘又不止玉贵嫔一人!
便是庄妃、宜德妃、娆昭媛都在,尤其是宜德妃。当着这么多主位的面太过露脸,无异于当众给宜德妃难看。
见众人如此,沈霁嘴角笑意更深了:“赵美人嘴甜,实在是谬赞本宫了。倒是你,伤初初好全,本该是好好休养的。你伤愈怕冷,若是宫中炭火不够可以派人来本宫这,本宫派人给你送去一些。”
赵美人感激,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
玉贵嫔竟当面就赏了赵美人,表明了态度,原本还在迟疑的人更加举棋不定了。
宫中谁都知道玉贵嫔得意,巴结上的好处是近在眼前的,可虽说她现在得意,谁又愿意为了一人得罪另一人呢?还不如明哲保身来得好。
可赵美人……
利益在前,许多人踌躇起来,陷入两难之地。
须臾,不知道是谁也扬声跟了句:“是啊,娘娘的宸佑宫在雪中更加美轮美奂呢,可见陛下有多宠爱娘娘。再说了,就算无事,妾身们能来和娘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啊,娘娘代皇后晨昏定省,妾身们无有不服的,但凭娘娘安排。”
“皇后娘娘有孕,可惜咱们不能去探望,可只要有玉贵嫔娘娘,妾身心中却安定的很呢……”
有人起头,一时间夸赞声不绝于耳。
好似所有人都去巴结现在春风得意的沈霁,再无人想得起她宜德妃。
更无人记得她们同为协理后宫的嫔妃,如今她所承受的不公。
宜德妃眼看着沈霁笑靥如花,捏着青玉杯盏的手指愈发用力起来。
她花了一早上才整理好的那副得体又平静的面具一寸寸龟裂,眼中虚假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几乎要被屈辱和怒火击碎。
沈霁很是和底下的嫔妃们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捧着个描银海棠花手炉笑着开口:“说到底,都是宫中姐妹一心,彼此信任罢了。”
“若真论资历,我是万万比不得宜德妃姐姐的。只是陛下担心德妃姐姐辛苦,这才将这些辛苦活儿都给了我,觉得我年轻,权当历练罢了。”
“好在德妃姐姐素来温柔贤德,应当不会和妹妹计较这些,德妃姐姐,你说可是?”
她摆出一副温柔无辜地模样,定定看向宜德妃。
这么一问,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了。
宫中谁都知道现在玉贵嫔几乎独揽大权,快要架空了宜德妃,她代皇后行事,自然也不是真的考虑了宜德妃的情况。
只是暗中知道便罢了,其实没必要摆在明面上给人难看。所以玉贵嫔这么做,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刻意羞辱。
皇后孕中,身子定然不爽,这往后的几个月里头,甚至几年里头,可能都是玉贵嫔说了算。
玉贵嫔和宜德妃不睦,还挑在今日这个情况下,便是逼人今日站队了!
底下一直没出声的班玉雅不紧不慢地往嘴里填了块儿栗子糕,掀眸看向玉姐姐和宜德妃,神色若有所思起来。
玉姐姐不是这样冒进之人,也不喜凌驾于她人,做不出这样当众暗辱的举动。
那姐姐这么做……
班玉雅突然意识到什么,朝身后的秋斐使个眼色,附耳交代了几句。
殿内诸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宜德妃咬牙捏着杯柄许久才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开口道:“妹妹深得皇恩,陛下格外看重,何况妹妹和皇后娘娘亦是关系紧密。让你来做这些,陛下和皇后都放心,本宫也乐得清闲,又怎么会怪妹妹。”
“我就知道德妃姐姐是最好说话的了,也难怪当初林氏这样倚重。”沈霁笑起来,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提,“既然姐姐觉得此举甚好,那妹妹心中的愧疚也消了,实在是皆大欢喜。”
她又淡淡瞧了一眼宜德妃,这才重新变回了一开始那般沉静的样子,开口道:“本宫虽未明说,可相信大家也猜得出。皇后娘娘娘娘虽有孕,却孕象艰辛需要静养,为求万无一失,陛下这才决意要让皇后安心养胎,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眼下宫中最要紧的,便是皇后娘娘的胎象。”
“咱们同为宫中姐妹,又是妃妾,本应在这个时候侍奉在娘娘身侧。可眼下情况不允许,那么咱们就安分守己,好好度过这段危险的日子,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说罢,沈霁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若宫中无事,咱们自然是姐妹情深。可若是让本宫知道谁不安分,蓄意生事,冲撞了皇后,抑或是犯了宫规让皇后娘娘忧心以致龙胎有损,诸位姐妹也莫要怪本宫翻脸不认人了 。”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颇具威严,又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手腕。此番话说罢,底下的嫔妃们除了几个主位皆站了起来,齐声道:“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沈霁位份不如其余主位,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拿乔,便缓和了语气:“姐妹们坐吧,不必多礼了。”
这时候,坐在底下的娆昭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沈霁,又看向刚刚坐下的恪美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个表妹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了,若真不服气,今日晨昏定省都不会来,更别提主动向玉贵嫔行礼了。
她方才虽然面无表情,并无谄媚的意思,可她的举动却摆明了是彻彻底底没了争宠的念头。
自从半年前见过陛下一次后,这么长时间,陛下都没再临幸过她一次,可她却丝毫不急,连自己也不见,整日就过她的小日子。
娆昭媛不知道陛下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钻了什么牛角尖,可若是恪美人连和旁人争的心气儿都没了,也就彻底指望不上了。
沈霁的视线落在娆昭媛身上,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恪美人,淡淡笑了笑。
从前做妃子,她只能坐在下面看上面的景色,只看得到周边几人和皇后娘娘,不能窥得全貌。
可现在坐在最上面的位置往下看,底下人的一举一动都摆在面前,方知一览无余的滋味。
娆昭媛不安分,沈霁是一直都知道的,但也不同宜德妃和从前的林氏那般不择手段只求争宠,她究竟存着什么心思,沈霁一直猜不透。
但恪美人却不一样。
当初御花园遇到恪美人一事陛下是告诉过她的,可见恪美人是聪明人,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的。
晨昏定省结束前,沈霁开口对恪美人说道:“年关将至,算算你入宫也快一年了。陛下前几日说是时候该给你提一提位份,估计年前就会下来旨意了。”
恪美人微怔,突然想起当初陛下对她的劝诫,冷淡的神色终是出现了一丝动容。
她入宫想要位份和保全家族荣誉,如此安安分分下去,果真也得到了……
“妾身谢过玉贵嫔。”
沈霁淡淡笑着点头,叮嘱众人小心路滑,让嫔妃们各自散了回宫。
不多时,诸人陆陆续续离开宸佑宫,位置上,却还有一人不曾离开。
沈霁颇为意外,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了案几上,问道:“季才人怎么不回去,可是想等雪小一些吗?若不方便,本宫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季才人这才起身,走到沈霁跟前福了一礼,清冷的嗓音淡淡道:“妾身不走,是想告知娘娘一件事。”
“前阵子,宜德妃曾经多次有意无意的和妾身来往,言语间暗示妾身恩宠渐寡,本不止于此,都是有您才不得宠。妾身无意听她挑拨,明白回绝了宜德妃,但今日见您和她明枪暗箭,恐怕她心思有异,特来提醒娘娘小心。”
“妾身性子薄凉,无意掺和宫中是非,只想安稳度日。幸得娘娘半年前好心照拂才好过起来,今日提醒,也算是还了您的恩情。”
沈霁有些意外,颔首一笑:“本宫多谢你提醒。”-
夜色渐晚,柔福宫外的偏僻一角,班玉雅提一盏宫灯,撑伞而立。
不远处,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避开行人走到她面前,颤声道:“小主……”!
第145章
夜间渐浓,雪下得愈发大了。
严寒天气,宫人们都搓着手进屋子里取暖喝茶,没人愿意在这大雪天出去冻耳朵。
假山青松都被积雪覆盖,道路上落一层松松软软棉云似的雪被,走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偏僻角落里,班玉雅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轻笑道:“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过来,真是辛苦你了。”
宫灯昏暗的光晕照在跪地两人的面上,其中一人缓缓抬起头来,赫然是宜德妃宫中的掌事宫女,文纾。
“小主……您要做的事奴婢一日不敢忘,为何您……您还要将奴婢带来?”文纾颤巍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班玉雅,眼中有深深的畏惧。
自从半年前的一个傍晚被秋斐捂住口鼻带走以后,她每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所有人眼中软弱可欺,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夷美人,私下竟会有这样的一张面孔。
狠辣,无情,城府极深。
便是自己的主子宜德妃,也未必能有她这样决绝的手段。
她竟然毫不顾忌自己会不会告发她,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和她玉石俱焚,竟然堂而皇之地给自己投毒。
甚至……还率先一步,不知不觉地派人给她宫外的家人也投了毒。
南疆的慢性奇毒,想全家活命,就得乖乖听话。
文纾从小跟在宜德妃身边,自然是忠心于宜德妃的,虽说现在的娘娘让人有些陌生,她都有些畏惧,可她也从未想过背叛自己的主子。
但她不想死,也不想全家跟着她一起死……主子和家人之间,虽难以抉择,可还是家人更要紧。
幸好夷美人并不曾让她做什么害人的事,只是给了她一点粉末,让她每日找机会往宜德妃的饮食中加一点,还说这粉末无毒,只是一些会让人头昏脑涨的东西罢了。
文纾只好答应。
她们一个月偷偷见一次,见面时会给解药和下个月的粉末,就这样持续了半年。文纾虽然整日惶惶不安,担心被娘娘发现,可知道这些粉末无毒,心中多少安慰一些。
本以为差不多就会停止,谁知道今日突然将她叫来,必定是没有好事。
她心中已经够煎熬了,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
文纾下意识摸上心口,哪里传来的灼烧感和腹部微微的痛感却让她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班玉雅亲昵地抬手将她扶了一把,温声道:“本主不过是跟你说两句话罢了,你无须这么害怕。起来说话吧。”
秋斐和文纾同时从地上起身,秋斐挪开视线,自觉地接过伞站到了一侧帮小主望风。
冬夜极冷,文纾内心又恐慌,连牙关都在打颤。
班玉雅将她的模样映入眼帘,轻声道:“宜德妃最近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譬如——关于玉贵嫔的。”
文纾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起之前娘娘在耳边对她的交代,瑟缩着不愿出声。
果然是从小跟到大的奴才,中了毒也比旁人忠心些。
班玉雅并不意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淡笑道:“本主自然不会让你白做事。”
“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本主,本主就给你解药,放你自由。”
“当然,你宫外的家人也会安然无恙。”
她挑起文纾的下巴,迫使她只能看向自己:“这笔买卖,我相信你想的明白。”
一边是解药,一边是娘娘的信任和计划,文纾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看向解药的目光愈发渴望。
若是能从此不再受人胁迫,那……
生的欲望最终战胜了对宜德妃的忠心,文纾渴望地伸手准备将那瓶解药接过来:“奴婢说,奴婢都说!”
谁知班玉雅手腕轻折,将瓷瓶收了回来,淡淡道:“等你说完,本主自会给你。”
文纾吞了口口水,忙说道:“娘娘近日脾气愈发古怪,动不动就会发脾气,连对二皇子都时常苛责。在得知玉贵嫔代皇后娘娘行晨昏定省之责后更是怒火滔天,娘娘认为玉贵嫔欺人太甚,决意……”
班玉雅定定看向她:“决意什么?”
文纾低下头,闭上眼说道:“决意派人辱了玉贵嫔清白,让她彻底失宠!”
“什么?……”班玉雅的眼神顿时危险起来,冷冷盯着文纾的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碎尸万段,“宜德妃当真是这么打算的?”
文纾不敢说慌,忙说道:“娘娘早先就在宸佑宫动过手脚,是一种极易挥发却又有附着性的异香。初闻极浓,但只要见空气,一夜就会挥发干净,然后附着在东西的表面,久久不散,除非仔细闻,才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味道。”
“这香是娘娘的兄长送宫外送进来的,十分罕见,本无毒无害,只是留香持久。但娘娘意外发现此物遇暖酒便会催发□□,且酒越浓,药效越烈。这才送给玉贵嫔,以留作后手。”
班玉雅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冷:“所以宜德妃是打算何时动手?”
文纾心中害怕,不敢看她的眼睛:“娘娘说近日要查一查玉贵嫔都爱去哪儿,待确定好日子再做安排。最……最好是能让陛下亲眼看见玉贵嫔被男子纠缠……”
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儿,班玉雅才冷眼看着文纾,将手中的瓶子给了文纾。
“半个月服一颗,三颗就能解毒。里面是其中两颗,最后一颗,等玉贵嫔安然无恙度过这件事,本主自然会给你。”
文纾不疑有他,更不敢质疑和抱怨,忙说道:“奴婢多谢小主!奴婢多谢小主!”
风雨更大了,班玉雅淡声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些,不要被人发现。”
……
文纾的身影匆忙消失在夜色里,班玉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深思熟虑后,冷冷开口道:“秋斐,将这个消息告诉玉姐姐,现在就去,姐姐会想到应对之法的。”-
凤仪宫内。
沈霁亲自扶皇后喂下一碗保胎养身的药,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角。
皇后半靠在软枕上,略显苍白的眉眼有些许的嗔怪:“你呀,我只是身子虚弱,哪儿就要需要人喂药的程度了?”
“这些天你几乎日日都来凤仪宫,跑得是不是太勤了些?”
沈霁笑笑:“姐姐这就嫌我烦了?我可是巴不得日日都来见姐姐,姐姐倒是先嫌弃上了。”
“姐姐身子不好,多休养为好。吃药这些微末小事,我就算做了又何妨,又不打紧。”
皇后细致地看向沈霁的眉眼,越看越觉得喜欢:“有你在身边陪着,总觉得我们真的是亲姐妹一般融洽。”
“阿霁,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我睡了好久,都过糊涂了。”
眼下夜色深了,想必雪也下大了。
沈霁瞧一眼窗外,轻笑着说:“是啊,下雪了。”
“等姐姐明日好一些,就让云岚扶着在窗边开条小缝看一会儿。梅林的红梅都开了,让底下的人折些含苞待放的插瓶子里养着,三五日便开尽,红似云霞,也喜庆些。”
皇后缓缓点头:“你是最巧思最细致的了。这些天,总让我想起当初你来给我侍疾的那段日子。”
不知是不是人到暮时总爱回想以前的事,这些天半梦半醒的时间很长,皇后总是反复想起一些事。
想在魏府时和爹娘一起的时光,想当初还未及笄时,和闺中好友一道踏青放纸鸢,想在书塾时和老师共研一本古籍,想冬日饥荒,在粥棚施粥时看到的一张张感激的笑脸。
不知是不是她的快乐大多都是儿时,皇后很少很少回忆起嫁给陛下做太子妃之后的事情。
嫁给陛下十余年光阴,细细想来,尽是枷锁。
为数不多的回忆,也是和沈霁相关。
沈霁低低一笑:“好几年的事了,姐姐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倒还记得那个时候是中秋前后,那晚没看到月亮,今日十五,可惜也没看到月亮。但那晚,我问过姐姐一个问题。”
皇后含笑看着她,静静等着她问。
“我问姐姐,若今晚有月亮,姐姐想许什么愿?可是那时候姐姐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楚。”
皇后眼中的笑意顿时黯淡了些许,苦涩地笑了起来。
她缓缓躺平,看向寝殿内紧闭的雕窗,透出些暗蓝墨色。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由来如风,众生平等——”
沈霁一直知道皇后想要的不在后宫里,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她自己说出来。
芸芸众生,自由平等。
这便是皇后,是这一生,她最敬爱之人。
沈霁没再多言,照顾着皇后慢慢入睡后,乘着夜色吩咐宫人回了宸佑宫。
秋斐此时已经侯在宸佑宫许久,见贵嫔仪仗终于回来,忙入内将小主叮嘱的话一一转述。
沈霁一听,立刻蹙了眉头:“你家小主从何得知这消息?”
秋斐自然知道这一切是偷着做的,心虚地低下头:“小主说,这些事她会亲自向您解释。”
沈霁意外玉雅怎么又掺和了进来之余,细细品味起眼下这消息。
若这消息属实,那对她的确是大大的有用。!
第146章
秋斐提着宫灯走后不久,沈霁卸去钗环,打算盥洗就寝。
现在的时辰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陛下点寝的时间,想必这个时候仍在处置政务,无暇分心到后宫来。
沈霁不曾多想。
这段时间身心俱疲,她和陛下见面很少。一开始虽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这般也好。他们各自忙碌在自己的事情里,少见面,心就多宁静一阵子。
不见也好过两两相对,心却不能贴近。
一个满腹热忱,一个有意克制。
这种状态持续得久了,沈霁也觉得折磨。
陛下待她自始至终的好,对她所有的想法有求必应,可每当她的心乱一次,太后的话就会回响在耳边一次。
再然后就是林氏的尸身盖上白布从宫道上被抬走的画面。
这半年里,陛下踏足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个月里,甚至只有凤仪宫和宸佑宫,到最后,连凤仪宫都很少过夜,更多的只是探望,夜间灯火长明的只有宸佑宫。
她不是察觉不出来陛下对她有意无意的偏爱和考虑,甚至有好多个瞬间她都想赌一次试试。
心中两个声音天人交战,一个告诉自己,陛下身为天子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一切,或许真的放开防备动心一次也未必没有好结局,可另一个声音就会拼死把她拉回来,告诉她,陛下输得起,你输不起。
抉择不下,沈霁宁可不去想这些。
脸上的妆容被霜惢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又用梅花露细细地擦了脸,涂上养颜粉,沈霁疲乏道:“好了,你也去歇息吧,这边有值夜的留着便是。”
霜惢起身退下,谁知刚拉开门,陛下的身影却出现在殿门外。
“娘娘——”
两道影子投映在屏风上,沈霁有些意外,披着寝衣起了身。
陛下孤身一人从幽暗的夜色中走来,凛冬的风雪染白他的发稍和眉睫,飘雪又落满肩头,在他原本就矜贵好看的脸上更添了分清冷和疏离。
可他牢牢看向沈霁的眼神却炽热如火,仿佛连漫天飞扬的大雪也挡不住他要来见她的决心。
如此恶劣的天气,陛下怎么会这么时间过来?
沈霁怔住了,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他,每走近一步,眉眼清晰一分,爱意也浓烈一分。
“簌簌,我来晚了。”
他嗓音清冽淡沉,好像是在说今日,又好像不单单是在说今日。
秦渊走到沈霁身边,身上的寒意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他俯下身,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拉到了同一条线上:“簌簌,帮我解开。”
今晚的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
沈霁愣愣看着朝自己俯身的陛下,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如今来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因故晚归的夫君。
他眼含笑意,温柔体贴,朝她俯身卖乖,说自己解不开身上的墨狐大氅,偏要她来解。
她松开身上披着的寝衣,抬手朝他微凉的大氅上摸去,然后毫不费力地抽绳解开,狐裘随之落地,无人问津。
宸佑宫的温暖融化了外面的风雪,秦渊吻了吻沈霁的额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和她一起钻进了床榻里。
红纱缓缓飘落,两人身影绰绰,忽而念出一句。
“好香。”
也不知道说的是帐中还是人。
沈霁羞红了脸,下意识捏住寝衣的领口:“陛下怎么这会儿一个人过来了?”
今日的陛下格外不一样,说不出是哪儿怪,总要撩拨她。这些天聚少离多,她已经许久没有脸红了,今日漏夜前来,也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看她双颊飞粉,楚楚动人,秦渊喉头轻滚,捏住她防备的手笑了声:“羞了?”
沈霁红着脸不说话。
他并不往里探寻,而是揽住她的肩,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待怀中抱满温香,才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
好像能够抱着她便很知足,旁的再无所求了般。
怀中的美人轻轻戳了他一下,秦渊才懒洋洋地闭着眼睛说:“外头这么大雪,我还能是因为什么特意过来?”
“自然是想你。”
“这些□□政繁忙,片刻不得松懈,好不容易一切筹备完全,尘埃落定,我第一时间想同你分享。”
两人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好好说说话了,沈霁没出声,静静地听着。
秦渊并不在乎这些事会不会事关朝政不宜让后妃知道太多,反而睁开眼睛,用一种十分郑重地语气地同她叙说着:“先帝死后,夺嫡惨烈。我年少登基,根基不深,朝中老臣把持朝政,起初我并无什么话语权。登基这七年来,虽权利收归大半,但以林氏为中心的旧臣势力却隐隐有结党挟制之势,暗中更有不少人阳奉阴违,恃功傲物,中饱私囊,甚至仗着从前是先帝重臣牵制于我,每每下达命令,总是不尽人意。”
“但此次林氏一倒,便是起了一个好头,给了我理由和机会大肆整顿朝堂,将重要的位置上悉数安排上忠于我之人。旧臣们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摧枯拉朽地崩坏掉,至此朝政才算彻底稳固下来。待明年颁布新令,改革科举和袭爵等制度,朝中必定会有新的面貌,届时,我才算真正成了一代明君,天下之主,才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他扳过沈霁的肩,同她抵额相对,眸中的光彩极亮:“簌簌,只有现在,我才能真正的想做什么就坐什么。”
这些事,陛下从前从来不曾对她说过。
沈霁出身低微,听不太懂朝政,便是宫里那些弯弯绕绕,也是她入宫后花了许多个日夜苦思冥想出来的。
虽然体会不到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她从陛下的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意气风发,听出了他翻腾着的血液里天下间舍我其谁的气魄。
他是皇帝,是掌控江山万里,绘一笔浓墨的九五之尊,也是她的夫君。
沈霁很难描述她心中的震撼。
她主动吻上陛下的唇:“簌簌恭喜陛下。”
不能对外人说的心事有人可分享,有人能懂,是人之幸事。
秦渊眼中爱意狂热,看了她半晌,不由分说地亲上她的眼睛:“除了这些,我还有事要跟你讲。”
沈霁掀眸看向他。
外面风雪交加,寒风呼啸,可相拥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却身体温热。
寝殿里温暖如春,梅花香气幽幽入鼻,四目相对时有灯花爆开,红烛摇曳,说不出的旖旎。
“我爱你。”
“亦想你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
秦渊抓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里面的心跳强健有力,隔着温热的肌肤,跳跃在沈霁的掌心。
“我知道母后跟你说了什么,知道你心中的担忧,也知道我们身份的不对等,所以空无无凭便让你爱我,是我痴心妄想。”
“我知道哪怕我什么都不做我们也能这样琴瑟和鸣地走下去,但我不甘于此,也不愿如此。我想你我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也是平等的。你不必仰望我,不必追逐我,更不必在后宫里逐渐枯萎。”
“但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些,直到林氏自刎在我面前那日,我方茅塞顿开。”
“簌簌,我知道嘴说无用,唯有实际行动才作数。所以这些天,我忙于朝政的动力和目标里,其中一项是因为你。”
“我想解决好一切,等所有事尘埃落定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秦渊的语速并不快。
他抱着沈霁,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平稳又坚定的语气,将完整的自己剥开给沈霁听。
沈霁从未设想过会有这一天。
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还出现在自己眼前。
天下之主,做尽一切,只为一人折腰。
他比她想象中要懂她,明白她,理解她。
甚至为了她,甘愿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打算取消我在位时的所有选秀,后宫中不再进新人,现有的嫔妃不再临幸,日后只按资历和家中功劳晋封。但身为皇帝,该看望和赏赐的不会落下。她们入宫本就是为了家族荣耀和荣华富贵,让她们不必争斗,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也算是一种弥补。”
“陛下……”沈霁的手甚至都微微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您都决定好了?”
秦渊点点头,抱紧了她:“半年前就想好了,只是这些事需要慢慢去做,需要给前朝后宫,甚至是给母后一个逐渐接受的时间。我也需要在这段时间内肃清朝堂,所以今日才告诉你。”
“可是太后那边——”
秦渊低低笑起来,爱怜地亲亲她的额头:“母后是我的亲母,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好。”
“若我执意,又做出政绩,她还如何反对?顶多是让我们多生几个孩子罢了。”
沈霁脸色微红:“什么孩子……陛下不许说。”
耳边的呼吸声绵长有力,分明两人就抱在一起,可她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从来不敢想,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这样事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后宫形同虚设,只为让她一人安心。
陛下为了让她能够敞开心扉地去接纳她,做了这样多的考虑。
沈霁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描摹陛下的眉眼,心中的不确定随着一寸寸摩挲,难以自抑地化为浅浅淡淡的欢喜。
此般相拥许久,沈霁才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并非是一个梦境。
但尽管她和陛下之间的膈膜消除了,如今宫里的情形却是不容乐观的。
宜德妃豺狼虎视眈眈,皇后的孕象也让人悬心。
想起今日秋斐来告知她的事情,沈霁轻声问:“陛下,簌簌有一件事,想问问您。”
秦渊猜到她现在的心情会很复杂,所以他没扰她,只安安静静地玩她的一缕乌发。
谁知听到她开口,先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只有你我,没有帝妃。”
“不许和我这么见外。”
沈霁哑然失笑,轻轻扯着他的领口说:“那好,我想问问你,对于宜德妃,你是怎么看的?”
“宜德妃?”
秦渊懒漫惬意的神色微不可查的冷了些许,指点抵上她的眉心:“她又做什么事了?”
沈霁笑笑:“若说现在,那倒是并无什么事。只是我听说,她不满我已久,私下有些小动作。”
“陛下,我只希望日后不管发生何事,你信我,不信她。”
秦渊漫声轻笑,俯首捉她的唇:“她在我心中,丝毫不能与你相较。”-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这一个半月里,沈霁除了照看皇后,处理宫务,平时无事或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喜欢带着贴身的宫女踏雪寻梅,为皇后折梅花,有时候甚至天色已晚,也会提着宫灯去赏夜间的雪中梅。
在宫中越久,就越珍惜这些简单的美好。所谓繁复华丽、尊贵地位,久了,反而是负累。
身边有玉雅,有陛下,有子昭,还有皇后娘娘,沈霁觉得很知足。
今年的除夕宫宴皇后娘娘孕中不宜参加,沈霁也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太多事情,所以就和宜德妃商议着,将除夕宴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她操办。
上到侍卫调动,下到宴饮安排,沈霁一概不过问。
宜德妃沉寂了许久,心中正无处宣泄,难得有这样一个可以露脸的活自然并无异议,满口便应了下来。
宫宴前夕,沈霁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由着身后的宫女们帮她上妆打扮。
描眉画眼,唇含口脂,她本就生得一幅超乎常人的好相貌,细细妆扮下来更是惊人。
刚入宫的沈霁柔媚动人,楚楚可怜,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三年过去,她美貌依旧,却更添了几分温婉从容,少了几分勾人媚态。
一举一动中贵气逼人,高贵如神女,让人挪不开眼。
霜惢从殿外掀了棉帘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长条的锦盒,边走边将锦盒打开,笑着说:“娘娘,这是司珍司才让人送来的首饰,说是陛下吩咐了要重工赶制,必须尽善尽美,这才拖到了今日。幸好不算晚,来得及您今日用呢。”
她将锦盒摊开放到了沈霁面前的妆奁上,露出里面十二支花钗来。
一年十二月,月月有令花。
千姿百态,用尽天材地宝,精致昂贵得让人目眩。
陛下的心意,沈霁当然是十分喜欢的,但她今日有别的目的,不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她笑一笑,将锦盒关上,温声说:“今日就不必这些了,放着吧,用我从前常戴的珠钗和步摇就好。”
“是。”
半个时辰后,沈霁终于妆扮完毕,坐上了去两仪殿的步辇。
华灯初上,这会儿的雪下得小了些。
宜德妃吩咐宫人装点了宫道,这会儿虽已经傍晚,可一路宫灯亮起,雪花纷扬,实在是好风景。
许是宫中的景致早已熟悉,民间许多玩乐不能轻易引进宫里,而嫔妃也久不承宠早就失了信心,今年的宫宴办得并无格外吸引人之处。
中规中矩,不算好,也不算坏。
没了嫔妃们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沈霁还是第一次过这么平淡和谐的年。
细细算来,嫔妃们已经有近一年不曾承宠了,宫中能够侍奉圣驾的只有玉贵嫔。
起初还有人怨,还有人盼,可久而久之,陛下不愿意踏足后宫独宠玉贵嫔一人,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
宫中的舞姬和乐师们排了不少新曲子,一支接一支的奏着,沈霁和陛下对饮了几杯薄酒,浅尝了几口饭食,宫宴这么久,她枯坐许久,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子昭早就困了,被嬷嬷和青沉带回宫里休息,沈霁掩面打了个呵欠,借故如厕,偷偷溜了出去。
两仪殿的北门再往外走一段就是梅林,沈霁带着霜惢一路绕过宫宴上的热闹喜庆,到了梅林里头。
今日参加宫宴的人许多,殿内又烧着地龙,实在是闷得慌,这样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吹吹冷风,只觉得人从头到脚都清爽了。
霜惢提着一盏宫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冷梅幽香,很是风雅。
宫中的梅林位置较为特殊,连接着一条专供御前侍卫到建章殿的通道,两边各有一扇门把守,有侍卫日夜交替巡逻。
沈霁回头打量了一眼,笑道:“我这样为她制造机会,她可别让我失望才是。”
霜惢迟疑了瞬:“娘娘,奴婢始终觉得此计太过冒险……”
“若非舍得出去,又怎么一举除了她?”
沈霁轻轻扯唇,此时在宫宴上发觉自己不见了的宜德妃,定是一幅欣喜若狂的模样。
可惜她不知道,这出戏,可是才开唱呢。
梅林本就栽得密集又曲折,雪夜里,仅提着一盏宫灯,能看清的路十分有限。
不知不觉间,沈霁已经走到了梅林旁边的汤泉这里。
她正准备和霜惢说话,谁知不远处却听到了几个男人说话谈笑的声音。
霜惢立刻警觉起来,扬声问道:“谁在那?”
男人们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隐隐有碗盏碎裂之音。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不出一会儿,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子走过来向沈霁行礼,身上有隐隐的酒气。
许是喝酒壮胆,又是夜深人静,年轻侍卫下意识抬眼头看了眼沈霁。
雪夜茫茫下,红梅做景。
宫装美人手提一盏宫灯,肌肤赛雪,眉眼如画,美得让人心惊。
他一时看得忘了呼吸,这般姿色,生平罕见。
她身上的梅香丝丝缕缕传来,不知怎么的,这花香似乎能醉人一般,侍卫的喉间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烫,眼前也有些模糊了。
这么一个危险的男人在身边,沈霁倒是十分镇定。她淡淡瞧着他不对劲的模样,联想秋斐跟她说过的话,猜到他应该就是喝了暖酒。
她身上的衣裳都沾上了异香,和暖酒碰撞,催发情/欲,这会儿又是除夕,下值的侍卫们喝酒暖身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宜德妃便是日日服用了会让人心情焦躁,无法安宁的药物,做事情也要比寻常人更缜密些。
那侍卫猛然甩了一下头,脚步一个踉跄,跌到了沈霁这边。可离沈霁越近,药效便越强烈,醉酒加之情/欲催化,欲望很快就战胜了理智。
侍卫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双目已经迷离起来,看着沈霁喊道:“美人……你好美……”
沈霁后退了一步,不经意般看了一眼汤泉宫的廊柱后面,抬步往那个方向走去:“你这是做什么?若你胆敢冒犯,本宫绝不饶你!”
她声音不小,脚步也越发慌张,完全让人看不出异样。
霜惢紧紧护着自家娘娘往汤泉宫的门口去,待侍卫一路急不可待的跟上,霜惢才猛地推开汤泉宫的门,将侍卫推了进去,又眼疾手快地抓住藏在廊柱后的宫女,也一并推了进去。
她立刻将门关上,侍卫迫不及待地扑倒里面的宫女,随之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门合上的瞬间,沈霁看到那侍卫已经将宫女摁在了地上,衣襟被大力撕开,露出一面雪白。
她没有丝毫不忍,转身奔下台阶,害怕得连手中的宫灯都掉在了地上,含着泪和霜惢一起高声叫人:“来人!快来人——!”
此地离值守的侍卫很近,不出片刻,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她的方向过来。
沈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看到陛下被嫔妃和御前侍卫们簇拥着朝梅林走过来,旁边的宜德妃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来不及管宜德妃了,而是梨花带雨地跪到陛下面前,声泪俱下:“还望陛下为臣妾做主,宫中竟然出了如此狼子野心不知廉耻之人,竟敢酒后意图对臣妾不利……幸好臣妾躲得及时,若非如此,臣妾今日就一头撞死在汤泉宫的墙上,以正清白了!”
霜惢亦是害怕慌张地哭道:“还请陛下即刻处置了那浪荡子!”
见沈霁伤心落泪,又险些被别的男人觊觎,秦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抬手将弱不禁风的沈霁扶起来:“那贼人在何处?”
霜惢愣了片刻,低下头小声说:“他……他没碰到娘娘,却误抓了一个在汤泉宫的宫女,此时正在汤泉宫里……行……行奸/淫之事!”!
第147章
此言一出,在场的嫔妃宫女们皆掩面偏头,蹙起了眉头。
堂堂皇宫大内,竟敢在除夕之夜的宫中强行和宫女做此等淫靡之事,如此行迹,实在放浪形骸,不知死活。
难道他是不要命了吗!
沈霁哭得伤心,眼泪簌簌下落,加之霜惢说出的话,秦渊的周身去气息顿时更冷了几分。
他紧紧攥住沈霁的手让她起身,冷声道:“来人,去汤泉宫,将那不知死活的贼人给朕带过来。”
雪夜突逢变故,沈霁柔弱极了,情不自禁趴在陛下的肩头低声啜泣,好好的除夕宫宴却出了这档子事,身后的嫔妃们面面相觑。
这会儿宫宴本已快结束了的,是宜德妃安排了烟花在梅林,又说要一同赏雪景,以期来年瑞雪兆丰年,为百姓祈福。
本就是宫宴,又精心安排,陛下自然没有不应的理由,便携皇室和众妃前来赏景。谁知还未走到,就看见玉贵嫔哭着跑过来,说遇见了企图轻薄于她的歹人。
班玉雅从人群中挤出来,焦急地问:“玉姐姐,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可还好吗?”
闻言,沈霁这才从陛下肩头直起身子,站到了陛下身后,人群中去。
她用锦帕蘸去了眼角的泪珠,颤声道:“我在宫宴中坐久了有些闷,就想出来透口气,谁知在梅林中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汤泉宫。汤泉宫地方偏僻,除了有人来泡汤,这里平素不会有人来,但我却在此处听到了许多男子的声音,细细算来时间,应当是侍卫换值的时辰,许是下值后的侍卫在此处躲闲也未可知。但这个地方并非是侍卫所,霜惢就扬声问谁在那儿……”
沈霁说着说着愈发难以启齿了,紧紧握着玉雅的手才得以支撑:“谁知那歹人不过和我说了两句话,竟吃醉了酒想动手动脚!幸好霜惢拉着我躲过,一路被逼到汤泉宫,结果他碰不得我,却看见了在汤泉宫的宫女,兽/性大发将人拉了进去。”
“我们逃开的时候,正看见他扯开那宫女的衣襟……这会儿恐怕……”
女子的清白是最为要紧的,尤其这还是在宫中,除夕夜出这样的事,怎能让人不重视。
班玉雅怒道:“宫中竟然能出这样的事情,一定要重重责罚!”
她回握住沈霁的手:“玉姐姐无碍就好。”
这时,站在一旁的庄妃柔声说道:“玉贵嫔无碍是万幸,只是说起来,臣妾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宫中侍卫都是严格训练过的,不可能不知其中的厉害,就算真出了不知好歹的好色之徒,也不敢堂而皇之的骚扰宫中嫔御。再者,若真是单单奔着玉贵嫔一人去,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抓了宫女凌/辱。还有这宫女出现的也有些不合情理,今日除夕,各宫上下都有恩赏,也没有什么活计一定要今夜做,她为何出现在汤泉宫?”
她看向陛下,温声道:“臣妾认为其中许多不合理之处,都像是人为安排,还请陛下明查,还玉贵嫔清白,还宫中一个安宁。”
事
关沈霁,秦渊是一定要彻查清楚的。
他转头看了眼沈霁,见她依偎着夷美人,瞧着情绪稍微好些了,心中的怒火这才散了些许。
这时候,前去汤泉宫的侍卫回来报信,说已经将正在红着眼行不轨之事的侍卫和宫女分开,侍卫用绳子捆上了,又泼了冷水,宫女也跪在殿中等候发落。
原本应带过来回话的,可在场的嫔妃们太多,两人皆衣衫不整,怕污了主子们眼睛,所以才来请示。
秦渊淡淡觑了一眼身后,让底下的嫔妃们由容嫔带着回到两仪殿去,至于汤泉宫,所有主位和夷美人皆去,梅林的烟火搬到两仪殿前,照样燃放。
口谕一下,容嫔等人在宫人的簇拥守护下回到了两仪殿,而秦渊则带着几个主位嫔妃,一同去了汤泉宫。
事情出了这么大纰漏,宜德妃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眼看着离汤泉宫愈发近了,心思飞快地转着。
汤泉宫这会儿哪儿来的宫女,只有一个她派去赏侍卫酒喝,又等着监视沈霁被人凌/辱的亲信。
但她分明知道其中的厉害,绝不会让自己被卷进去,又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那侍卫发了性,有玉贵嫔和她贴身的侍女就近不去纠缠,偏偏会找到一个身在暗处的宫女?!
宜德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事情已经暴露,她没时间深思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只能飞快地思考着对策,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一行人到达汤泉宫内,见人来了,殿门才被门口值守的侍卫推开,露出里头跪着的两人。
那侍卫只穿着里衣,被五花八绑,眼睛发红,倒在地上发出唔唔的声音,显然还没醒酒。而被凌/辱的侍女抱住肩膀不住地哭着,身上的衣裙被撕烂,堪堪掩住里面的里衣。
沈霁跟在陛下身后缓缓走上前,隐隐看到她衣衫上的的殷红血迹。
可见这药效多强,能让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全然失去理智,生生破了她的身子。
这样的污秽事件,着实是吓到了不少人。
庄妃和娆昭媛皆紧蹙着眉转过头,随着陛下的动作落座在了各自的椅子上。
沈霁则不动声色抬眼瞧了宜德妃,见她牢牢盯着这名宫女,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侍卫被泼了冷水还是不能及时清醒过来,欲望高涨让他不适的在地上蠕动,口中发出模糊的声响。
秦渊脸色阴沉,动了动手指,底下候着的侍卫即刻上前甩了他两耳光,再度朝他身上泼了一桶冰水。
身上的燥热被冰水浇灭了些许,脸上又不住地传来火辣辣的痛楚,那侍卫终于清明了几分。他怔怔看向周身情形,再看自己和身边的宫女,模糊碎裂的记忆让他终于明悟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脸白如纸,畏惧起来。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渊黑着脸未曾开口,这时候张浦从外面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奴才已经查明。此侍卫名为刘凌志,是今日值守流
芳门的侍卫之一。据剩下的侍卫所说,到时辰换值后,他们就接到陌生宫女送来的御酒,说是除夕夜主子们给的犒劳奖赏,算是暖身驱寒,便一齐在汤泉宫后一角饮酒。谁知中途遇到了玉贵嫔,为免责罚,其余侍卫都快速回了侍卫所,只有刘凌志上前和玉贵嫔说明情况。”
“谁知刘凌志一直不曾回侍卫所,他们只当是被娘娘处罚,未曾多心,不料却发生了后面的事。”
张浦说道:“同批值守的侍卫们说,刘凌志此前一直十分正常,毫无异样,平时也并非是好色之徒,所以猜测会不会是酒出了问题。这是他们今日喝剩下的酒,奴才已经派人带了回来,悉数在此,请陛下派人查验。”
秦渊冷冷拂袖,示意身侧的随行太医前去查验。太医不敢耽搁,立刻上去细细验了一番。
或嗅或尝,甚至银针也试了,均无所获。
太医也觉得奇怪,摇摇头说:“启禀陛下,这酒无毒,便是宫中常见的佳酿。”
好好的酒,怎么会喝了就让人性情大变,成了禽/兽呢!
场内诸人面色微变,庄妃也觉得不对劲,再度打量起底下跪着的侍卫和宫女。
被凌/辱的宫女一直低头啜泣,好不可怜,可不知怎么的,庄妃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细细端详片刻,庄妃终于想起来了她的谁,惊呼道:“这不是宜德妃宫中的巧儿吗?你怎么会在这?”
一语惊,巧儿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认出她,心中不禁屈辱,更加将头低了下去。
班玉雅淡声道:“今日除夕宴,除了跟着自家主子赴宴的宫人,其余宫女应当都在宫中留守守夜才是,你又怎么会跑到汤泉宫来?”
巧儿下意识看了眼宜德妃,咬着唇不说话,她浑身颤抖,只管捂着胸口啜泣,摆明一幅被凌/辱后的可怜无辜样儿,让人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继续逼问她。
宜德妃说道:“今日是除夕,除夕宫宴又是由本宫操持,宫中侍卫值守不得回家中团聚,本宫有意施下恩典,这才让巧儿替本宫送酒犒劳。只是没想到——”
说罢,她叹了一声,有些于心不忍:“是本宫的命令误了你。”
班玉雅瞧她一眼,嗓音平静:“如此说来,倒是德妃娘娘好心办坏事了。”
“只是妾身记得从侍卫所回两仪殿和碧霄宫的路都不会经过汤泉宫,巧儿又是怎么出现在汤泉宫的?刚才玉姐姐说,她和霜惢是从汤泉宫附近一路躲到宫里去的,这才误打误撞叫刘凌志抓住了巧儿,可若是巧儿赏赐完酒就回宫去,想来遇不到姐姐和刘凌志,也就不会有这一出了。”
“虽说玉姐姐安然无恙是好事,可其中种种不合理之处,还是要一一查明为好。若是有人蓄意构陷,那事情就不单单是玷/污了一个宫女这么简单了。”
宜德妃被班玉雅问得一时语塞,咬牙片刻方说着:“夜黑风高,巧儿一时走错路或是脏了鞋袜在此处休整也未可知,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如今平白受辱已经是可怜,夷美人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班玉雅垂下长睫,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德妃娘娘说的这是哪里话,一个宫女的清白岂有玉姐姐的命金贵?若这件事真的有问题却不查,今日姐姐险些遭人暗手不成,那明日呢?后宫中有这样心思不纯之人逍遥法外,咱们姐妹可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今日除夕,种种事宜都是德妃姐姐安排,姐姐自然害怕出现纰漏。可眼看疑点丛生,德妃也该想着解决问题,而非转移视听。”
“还是说,德妃这么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怕出事受到牵连——?”
“夷美人,陛下跟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宜德妃被戳中心事,脸色顿时凌厉了几分,可眼下事情尚且没有论断,她绝不能轻易被脏水泼到。
只要巧儿嘴风严实,咬死不认是自己指使她过来偷看,这异香和暖酒分开根本无毒,谁能联想到一起去?原本就是没证据的事,不了了之还能糊弄,可若是陛下真的开始怀疑她,将所有证据悉数调查,那她才是完了!
班玉雅颔首:“妾身担心玉姐姐,这才多加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秦渊看着底下之人,冷声道:“酒无问题,刘凌志总是能看出异样的。他神志不清显然是中了媚/药,给他好好把脉,看看能否看出异常来。”
太医立刻上前去把了刘凌志的脉搏,又看他瞳孔大小,身子异样,复命道:“回陛下,刘侍卫的确是中了媚毒,且这药效极烈,来势汹汹,非寻常之物。”
“但以微臣之学,尚不能看出这是因何药而起,只能开药祛除毒性。”
在皇宫企图对陛下最宠爱的玉贵嫔下手,得手不成又强要了宫女,这是死罪。
但刘凌志实在无辜,他被吓破了胆,在地上哭喊道:“陛下饶命!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微臣是遭人陷害,还请陛下饶恕微臣!”
庄妃瞧了沈霁一眼,向陛下说道:“虽不知是什么,但既是媚毒,便能认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了。”
“此人必定不喜极了玉贵嫔,这才精心设计想要人毁去清白,彻底让玉贵嫔失宠。”
宫中最不喜沈霁的人是谁,最忌惮她的人是谁,虽表面从未表露,可众人心知肚明。
此时,沈霁开口说道:“陛下,既然这酒无毒,根源许是出自臣妾身上。”
“臣妾记得,刘侍卫前来告知情况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不过几个呼吸,神色就变了。难道是臣妾身上有什么东西,和他喝得酒相融,便会出现媚毒吗?若真是如此,那个想要暗害臣妾之人,恐怕早早就在臣妾身边布局了,就等着今日了。”
说到关键点,宜德妃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抠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起身走到陛下跟前,可怜垂泪道:“说起这件事,臣妾宫中之前一直有件怪事。”
“臣妾晋封主位后,前来送贺礼的姐妹们不少,但恰逢迁宫之际,并不能一一将这贺礼登记入库,备清来源。所以当迁入宸佑宫后,库房内一直传来浓郁的异香。可这异香来源不明,不过一夜便散了,却浅浅淡淡的附着在库房内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是首饰和衣物上。臣妾曾细细查验,可始终未能查出异样,只好作罢,权当是哪个姐妹送来的新鲜玩意。”
“今日想来,总觉得是不是这异香所致。”
沈霁从袖中掏出帕子,双手呈上:“陛下,这方帕子上也有极淡的香味,可以交给太医查看。”
秦渊缓缓点头,太医这才接了过来。
他细细闻嗅,辨认香气,果然从梅香中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气,并非长安时兴的味道。
太医又亲自喝了一口酒,再去细闻,几个呼吸后,无事发生。
宜德妃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终于落回去几分,浑身都被汗浸透了,不敢轻举妄动。
幸好这酒已经放凉了,凉酒加上异香,根本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你沈霁再敏锐,又能猜得到需要暖酒吗?
就连她自己都是意外得知此事,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就算失败了,搭进去了巧儿,也牵扯不到她头上。
太医再次喝了一口气,细闻香气,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上前复命:“陛下,此香无碍,不会和酒形成媚毒。”
这下连庄妃也猜不透彻了,拧眉道:“酒无毒,香也无毒,那刘侍卫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毒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是。”
就在这时,班玉雅坐在最末,缓缓掀眸看向宜德妃,微不可查地弯唇道:“香有千种,酒有冷暖。”
“刘侍卫,不知巧儿给你们送的酒——是冷的,还是暖的?“!
第148章
事关自己的性命,刘凌志立刻瞪大了眼睛喊道:“她送来的酒是暖的!是才烫过的酒,说是要给下值的兄弟们暖身驱寒所用,还请太医再试一试暖酒!”
班玉雅淡淡一笑,看向了陛下。
暖酒这个隐晦的关键点被说出,宜德妃几乎肝胆俱裂。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出了关键之处?她班玉雅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说话的时候,她神情泰然自若,没有丝毫迟疑,分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一般人初遇此事定是一头雾水,绝不会如此笃定。
除非……除非她早就知道异香和暖酒遇到一起会变成媚毒,这才选择在这时候说出来!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便是巧儿也不清楚,班玉雅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宜德妃藏在袖中的手用力到抠出了血痕,死死盯着刘凌志和太医手中的那碗酒,生硬道:“同样都是酒,竟还有冷热之分吗?夷美人真是心细如发。”
她冷冷斜眸盯向班玉雅,始终不明白若是夷美人知道这件事,又会是怎么得知的。
暖酒一事只有她和文纾知道其中的原由,必不可能泄露出去,班玉雅区区民女出身,又无根基,怎么会能力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她口风严实,文纾又是——
是了……文纾!
宜德妃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难怪文纾这几日都怪怪的,说身子不适不能侍奉在自己左右,想要卧床修养,今夜更是连除夕宴都未能参加,留在了宫中休息。
若非心虚,文纾怎么会如此反常?都是她对文纾太过信任,这才丝毫没有起疑,没有发觉自己早就遭到了背叛!
贱人!
这宫中,竟无一个她可信之人!
秦渊冷冷觑了宜德妃一眼,并未理会她话中的含义:“去温酒,重新试。”
张浦亲自取了酒瓶去一侧的耳房温酒,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巧儿细微的啜泣声。
殿外寒风呼啸,不过几个呼吸后,外头突然响起了烟火燃放的长啸声。
随着烟火升空,隔着汤泉宫的殿门,隐约能看到天际炸开的七彩焰火,流萤四溅,绚烂如霞。
子正已到,宫中例行燃放烟火半个时辰。
除夕守岁,烟火驱邪,满长安子民皆可一同赏鉴。
烟火燃时,新的一年,也便到了。
如今就是承安八年,元月初一。
外面烟火绚烂盛大,象征着新的一年来临。不知是不是因为每逢这样的时刻都会让人格外感慨,沈霁情不自禁看向了陛下。
不多时,许是察觉到有视线停留,秦渊也看向了她。
两两对视间,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陛下和玉贵嫔情深义重,在场的所有嫔妃都瞧进了眼底,有人平静,有人怨怼,有人复杂,情绪尽不相同。
片刻后,张浦将温好的酒呈了上来。
太医即刻饮入一口,再度深闻玉贵嫔的手帕,谁知这次不过三五个呼吸后,他的双眼便开始迷离,浑身也燥热起来。
早知药效厉害,不曾想会如此霸道!
太医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拿出药箱中的一个瓷瓶放在鼻下深嗅唤回理智,又服用了清毒丹,片刻后,粗重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他跪倒在陛下跟前,躬身道:“陛下,这暖酒遇香,药效极强!”
证据确凿,秦渊居高临下看着宜德妃,冷声道:“毒妇,还不跪下!”
“陛下明鉴,臣妾不知啊!”宜德妃心中慌乱,惊慌失措地哭着跪到了殿内,不禁泪如雨下,“臣妾真的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日除夕佳节,臣妾只是让巧儿来给侍卫们赏酒罢了,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臣妾真的不满玉贵嫔,打算今日动手,可臣妾又怎么知道玉贵嫔今日何时会起身离开两仪殿,离开后会去哪儿,又如何操控得了玉贵嫔的行踪呢?这酒本是宫中常用的御酒,干干静静并无一物,便是从前皇后娘娘也常常抚恤不能回家过年的侍卫,难道只因臣妾恪尽职守,赏赐了侍卫们酒,就能认定是臣妾要害了玉贵嫔吗……”
班玉雅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宜德妃也不必说得自己这么委屈可怜。”
“皇后娘娘孕中不适,玉姐姐劳心劳力,平时最爱去梅林散心,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若是德妃娘娘真的意图对姐姐不利,只需稍稍
打听,就能知道姐姐会去哪里。”
“这异香和御酒,分开皆无害无毒,合则生效。德妃恐怕是早就知道这一点,这才等着姐姐出去了,就立刻派人前去给离梅林最近的侍卫所赏酒。宫中饮酒本就是私下所为,侍卫们也会选择僻静之所,汤泉宫最近,便刚好被路过的姐姐听到。玉姐姐协理后宫,听到异响必不会坐视不理,这时候一旦有任何一个侍卫上前请罪,媚毒生效,便自然而然地达到了你想要的效果。”
“姐姐一旦出事,秽乱后宫这样的大罪陛下定是雷霆万钧,就算事后查出不对劲,姐姐也一定会失宠。待姐姐失宠了,宫权落到德妃手里,陛下震怒不愿再管,无凭无据只好不了了之。可惜现在姐姐好好的,反而是德妃身边的巧儿遭了殃,这是德妃千算万算中没想到的。”
“德妃娘娘,不知妾身的猜测,可对了八九分吗?”
计划被全盘猜中,宜德妃惊慌得浑身剧颤,抖如筛糠,不住地痛哭道:“胡说……你胡说八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不过后宫一节女流,如何算无遗策,如何有这样周密的计划?且不说臣妾只是让巧儿去送了酒,便是这异香,臣妾也毫不知情啊!”
“臣妾侍奉陛下十年,一直谨小慎微,安分守己,自问不曾得罪任何人。臣妾实在不知夷美人为何会编造出这样一套说辞针对臣妾,可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还臣妾一个清白!”
她边哭边叩首,额头上都因用力磕出了殷红的血迹,看着贞烈极了,好不可怜。
沈霁看着她的模样,神色有些许的复杂,像是可恨,又像是可悲:“德妃姐姐,我原也敬过你,怜过你在林氏手下度日如年,十分可怜。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到我头上。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无人知晓吗?”
“哪怕你再善于狡辩,巧舌如簧,你也无法解释为何我前脚刚到汤泉宫,后脚巧儿便去赏赐了汤泉宫附近下值侍卫暖酒,赏赐后还特意藏在廊柱后面不走,这才引火上身。你一贯十分缜密,我猜,是打算让巧儿做为人证,目睹我被侍卫欺凌吧?”
宜德妃红着眼死死看着她,却咬死不认:“本宫没做过的事,你们自然怎么编排都可以!”
垂死挣扎,无济于事。
沈霁淡淡看着她,平静道:“宫外进入后宫之物皆有登册记载,异香浓郁,必会引门口侍卫开盒查看。只要查查宜德妃曾收到过宫外什么物件,瞧瞧有没有香料,一看便知。”
“这异香古怪,药效霸道,非长安所有。寻着蛛丝马迹,从哪儿来的,定能水落石出。”
折腾一夜,秦渊的耐心早已耗尽。
对这个女人,他早就厌恶至极,只是碍于二皇子年幼才勉强留她一命,谁知她始终不知悔改。
如此心狠手辣,心思恶毒之人,只会在后宫兴风作浪,扰得鸡犬不宁,如今竟还敢把手伸到了沈霁身上。
幸好沈霁不曾受害,幸运躲过一劫,若非如此,他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秦渊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冷声道:“天色已晚,将宜德妃和宫女巧儿关入碧霄宫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待明日账目查过,再悉数论罪。”
“张浦,你亲自去将二皇子接出来,送到长寿宫交给太后抚养。”
“至于侍卫刘凌志——秽乱后宫乃大罪,念你是遭人陷害,朕且饶你一命。即日起贬为庶人,发出宫外,永生不得入仕。”
将戎儿……从她身边带走?
宜德妃本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为自己脱罪,可陛下命令一下,她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戎儿绝对不能从她身边被抢去……
谁都不行!
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儿子,戎儿是她全部的心血。只有戎儿在身边,她们母子才能有将来,若孩子没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戎儿要被带走,眼下她什么罪名也顾不得了,急忙跪着扑到陛下脚边去,哭得肝肠寸断,不住哀求:“陛下!求求您不要将戎儿从臣妾身边带走,他年纪尚小,今年不过四五岁,离不得臣妾!求您网开一面,留戎儿在身边身边亲自抚养吧!”
虚情假意的嘴脸,总让他想起林氏死前叙述的一桩桩,一件件。秦渊心中一阵嫌恶,抬脚将她踢开:“你若真心疼爱戎儿,又怎会做出这么多孽事。”
“你这毒妇,不配做戎儿的母亲。”
沈霁看着宜德妃失态的模样,神色清清冷冷。
人这一生,本就是因果循环。
做了孽,就要还,害了人,就终被人害。
这都是她应得的。
宫外的侍卫入内两列,分别将宜德妃、巧儿和刘凌志押走,汤泉宫的殿门大敞,凛冬的狂风刮过,一时风雪如注,将她们的眉眼和哭喊悉数淹没在雪夜里。
沈霁上前,暗暗牵住了陛下的手,掌心的温热在两人的肌肤涌动。
她轻声说:“陛下,你是不是什么都猜到了?”
秦渊回握住她微凉的柔荑,温柔摩挲,将自身的温暖都渡给她:“只要你说的,朕都信。”
“走吧。”-
次日,宫门守卫处调出了近两年关于宜德妃身边宫女的所有进出往来记录和物品流通记录,果真查出了有关香料的记载。
是宜德妃的哥哥派人送进宫中的,经查,是南疆一种较为名贵的香膏,许多南疆贵族女子都爱往身上涂抹一点,香味馥郁,持久不散,本是女儿家爱娇的好物件。
南疆湿热,从来无人喝暖酒,只喝冷酒,所以只有青楼花所才会用此香配以暖酒助兴,以作闺/房之乐。
误打误撞,这秘诀被宜德妃知道了,才处心积虑用来害人。
证据确凿,宜德妃谋害宫妃一事再辩无可辩。
陛下旨意,收宜德妃协理后宫之权,褫夺封号,即日起废为庶人。
此事发生在除夕,不宜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到此为止,将流言中止。
但秦渊清楚宋氏做下的一切恶事,早已罪无可恕,所以暗中派张浦亲自过去,赐下一杯毒酒-
碧霄宫内,院落里空无一人。
宜德妃披头散发,坐在主位前,冷眼看着张浦带着侍卫走进来。
身处后宫,这样送人上路的场景,张浦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把着拂尘,轻声说道:“奉陛下之命,特送来御赐的好酒,宋庶人还是快些喝了吧。”
死死盯着张浦和旁边小太监手中端着的酒。
宋诗闻紧攥着身下的衣裳,心中极为怨恨。
一朝失手,满盘皆输,可她不甘。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解决掉了林氏,算尽一切才坐到了从一品的位置上,只要再熬几年,苦心经营,她未尝坐不上皇后的宝座上,她的儿子也未必不是太子。
摆在眼前的坦途,若没有沈霁,她本该实现,本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这一切都被沈霁毁了。
沈霁是贱人……那班玉雅也是贱人!
她们都想要她死!都不想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只不过是想体面的活着,有错吗?!她们可曾体会过在林氏手下讨生活哪怕一日的痛楚?
可曾知道尊严被践踏在地上,发誓一定要站到最高处的煎熬折磨吗!
沈霁若非是福大命好,怎么可能赢得过她宋诗闻!怎么可能!?
就连她的儿子……都被太后生生夺走,甚至她都还没有和他告别,没有和他说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里,宋诗闻的鼻尖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她还有太多想做的事不曾做,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赴死啊!
凭什么她死了,可沈霁却能逍遥快活?凭什么陛下待她如此不公!
林氏犯下这么多死罪都只是终生□□,而她不过是陷害沈霁受辱未遂,就要喝下毒酒去死?
凭什么如此厚此薄彼?!陛下的心中对她就没有半分的情谊吗!
宋诗闻的眼神渐渐怨毒起来,冷冷看着张浦,说道:“陛下只让你来给我送酒,却没说即刻就要我死。”
“想让我喝下这酒可以,让我的贴身宫女文纾过来,我要梳头上妆,体面地死。”
文纾跟了她一辈子,竟然胆敢背叛她,那她也绝不让文纾好过。
毒酒只有一杯,若她喂给文纾……那她就能再拖一日!
打定主意,宋诗闻讥讽地看向张浦。
谁知张浦寸步未动,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既像讥笑,又似怜悯的神情看着她,说道:“宋庶人可能还不知道吧。”
“昨夜文纾得了绞肠痧,已经暴毙身亡了。”
什么?
宋诗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文纾……死了?”
她冲上去揪住张浦的衣领:“文纾昨夜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得了绞肠痧死了!是不是你故意诓骗我的?”
“你们所有人都骗我……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宋诗闻彻底失去了理智,歇斯底里得吼着,拼命摇晃着张浦,险些将他推到在地。
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冲进屋内将她制服,反剪双手摁在了地上。
张浦皱着眉头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冷冷道:“宋庶人,自作孽不可活,你现在的结局,都是罪有应得。”
“你陷害玉贵嫔娘娘,陛下只将你贬为庶人,未曾赐死,这杯毒酒的根源,是林庶人。”
宋诗闻跪在地上,却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拼死得仰起头看向张浦,红着眼睛不住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林氏,林氏已死!”
张浦轻叹一声:“人之将死,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林氏落井那日,她并未当场身亡,而是见了陛下之后自裁。宋庶人觉得,林氏会说什么?”
他朝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被钳制住的宋氏卡在了中间。
一人掰嘴,一人灌药,她拼命得摇头,眼中不断落泪。
毒药悉数灌下以后,她看到张浦转身离去,最终轻飘飘说了一句:“陛下早知一切,这偷来的时光,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偷来的……时光……
宋诗闻软软倒在地上,毒药发作得很快,让她的浑身不住痉挛,五脏六腑都剧烈的痛起来。
这一生,好不甘心啊……-
宋氏死后,陛下命人以她畏罪自缢为由匆匆将尸身入敛。
后宫女人如云,红墙深深里,人命仿佛草芥灰尘,匆匆没了一个又一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一年一度的年关佳节,宫中的热闹似乎并未因为宋氏的死而受到任何影响。
二皇子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这些天虽偶尔哭闹找母妃,可好好安抚,总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宫中再没了兴风作浪的人,沈霁难得过了个舒坦的春节。
转眼到了元宵,宫中在沈霁的安排下办了场猜谜花灯会,地点就设在了御花园里。
这还是宫里第一次办这样热闹的花灯会,可比坐在两仪殿里看舞姬跳舞吃席有意思多了。
为增趣味,沈霁还设下了奖赏,猜谜最多的前三人都有不同的奖励。
嫔妃们来了精神,在数个花灯下闲谈猜谜,言笑晏晏,偌大的御花园里,一时彩灯环绕,衣裳鬓影,好不热闹。
班玉雅提着一盏莲花游鱼灯走到沈霁身边,笑道:“玉姐姐。”
沈霁坐在亭中喝茶,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旁人都猜谜去了,你怎么不猜?跑到我这儿,我可是不漏题的。”
班玉雅弯眸笑起来:“姐姐有什么好的不想着我?我才不争这些。能和姐姐说说话就很好。”
“是啊,咱们姐妹,能这样一直走下去,每天说说话就很好。”沈霁垂睫抿了口茶,温柔的神色上满是知足。
班玉雅遥遥看向天幕上那一轮圆月,轻声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算起来,今日还是宋氏的二七呢。”
说起宋氏,沈霁怔了一瞬:“她咎由自取,才会中了我们姐妹的圈套,可若她自己不存心作恶,也未必会落得这个下场。”
“倒是你,我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在这件事里头都做了什么?”
班玉雅顿了顿,轻笑着说:“说到这个,我还有事想求姐姐呢,等年后宫女外放,求姐姐将秋斐放出去好好生活,也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携手的情谊。”
“秋斐本是戚贵人的陪嫁丫头,戚贵人死的不明不白,戚氏自然也心中有恨。她跟在我身边,我让她以报仇的名义,私下让戚氏准备了不少东西,本身都是要用到林氏身上的。但姐姐做事更圆融稳妥,这些东西也就没用上。”
“后来我听姐姐说想除了宋氏,我想起这些东西,这才深夜绑了文纾过来,喂她吃了一颗慢性毒药。我告诉她不为我做事就会死,宫外的家人也会死,我已经派人暗中去下药了。比起忠心,她自然更想自己和家人都能活。只是虽然这件事我是骗她的,可她还是信了,听我的每日在宋氏的饮食中放会让人心神躁郁,暴躁易怒的药来给自己换解药。”
“再后来,姐姐晨昏定省那日故意激怒宋氏,我就猜到姐姐想动手,便将她叫来问宋氏的情况,也就是那晚,从她口中意外得知了宋氏的计划。”
班玉雅轻声说:“那晚,我给了文纾两颗药丸,跟她说是解药。半个月服用一次,第三颗,等事情解决我再给她。可那根本不是解药,那两颗的剂量够她彻底毒发身亡,死状和绞肠痧一模样。”
“一个宫女的死,无人会在意。”
“若非文纾告知计划,宋氏此次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即便是霜惢跟着姐姐,可一个习武的侍卫力气是何等的大,你们根本拗不过他。只要被抓住,稍晚一些,就会被走来的陛下亲眼看见。届时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
“姐姐总说不希望我涉险,可我多庆幸这次我去做了这些事,保全了姐姐。”
沈霁看着她,眼眶温热。
三年一路扶持着走来,玉雅总是这样,不声不响的,为她除去所有的后患之忧。
她抚上玉雅的手,温声道:“玉雅,谢谢。”
“这几年来,苦了你了。”
今日月色正好,又是元宵佳节,当然不能一直伤感下去。
她们彼此擦擦眼泪,破涕为笑,正指着一个最大的花灯谈笑时,娆昭媛缓缓走了过来。
班玉雅起身向她行礼,眼神却是警惕的。
娆昭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姐妹一眼,将姿态放得很低:“玉贵嫔,夷美人,你们不必误会。我今日并非是来寻衅的。”!
第149章
不是来寻衅的?
沈霁侧目看向娆昭媛,还真有些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宫中三年,她和娆昭媛一直不熟悉。
甚至在一开始,戚贵人死后,娆昭媛甚至和陆氏狼狈为奸,以星象之说险些害了她和子昭,好在后面化险为夷,这才转危为安。
陆氏被陛下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生下的二公主也早早夭折,但娆昭媛却是从中全身而退。
沈霁猜测,这件事娆昭媛定是知情的,也配合陆氏做过些手脚。若非如此,她不会如此心虚,特意在陆氏入冷宫前毒哑了陆氏。
沈霁本也想过要找娆昭媛算账,但陆氏死后,娆昭媛一直安生本分,不曾再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这念头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沈霁看得出她对现状并非全然满意,分明是另有打算,可她却又不主动争宠,一时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她慢腾腾起身向娆昭媛行礼,柔声道:“臣妾见过娆昭媛。”
娆昭媛面皮上明显有些挂不住,率先坐了下来。她抬眼看向沈霁,犹豫了半响,一贯高傲的她表情甚至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讨好:“你身有协理后宫之权,宫中所有权利尽归你一人调度,何须向我行礼。”
“我今日来,是有件要事想……”
“与你商量”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娆昭媛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有件事想求玉贵嫔成全。”
沈霁挑眉笑了:“娆昭媛说的哪里话,您身居九嫔之位,又比臣妾位高,何来求臣妾之说呢,实在是折煞了。”
娆昭媛看着沈霁的态度,有些急了。
她早就知道沈霁是个聪明人,说话从不显山露水,但她今日来也实在是诚心诚意,并非是想和她打太极的,便开门见山道:“玉贵嫔,我今日来实在是有事相求,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保证此生绝不争宠,绝不害你,对你唯命是从。”
“从前和陆氏合作是我太高看自己,以为听陆氏的合作除掉你就能高枕无忧,得到我想要的。蛰伏这么久,我也一直心中不安宁,想要再想办法争取一次,可事到如今我才看清,现在的后宫早就没了争斗的必要。”
“陛下的心思全都在你身上,甚至为了你可以不进后宫,不纳新妃,将所有大权和宠爱都留给你一人,如此重重,足可见陛下想做的是什么。”
说到激动处,娆昭媛呼吸都急促起来:“可我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守住家族荣耀,不是陛下的宠爱。”
“但我!”
话戛然而止,娆昭媛冷静下来平复了一番心情,艰难道:“但我身体和常人有异,不能生育,所以我所有的目的,都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来稳固地位罢了。”
“眼下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玉贵嫔,只要你能让我抚养二皇子,我必定什么都听你的。”
这还是第一次娆昭媛对她开诚布公的谈话,沈霁有些意外,轻声道:“宫中女子若无生育能力,断不会选入后宫。”
娆昭媛有些难以启齿,微微低头说道:“我是有生育能力。但我自幼体质与常人有异,不能流血,否则久久难愈。女子生产会大出血,若我生育,必定会死。”
“从前便是侍寝,我都偷偷喝着避子汤。”
“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玉贵嫔,我只求你成全我。”
沈霁看着她渴求的眼神,默了片刻,举杯轻抿:“二皇子如今养在太后膝下,你若想抚养他,该去求陛下和太后,而不是求我。”
“这不一样!”娆昭媛忙说道,“宫中说话最算数的是陛下和太后不假,可我知道若你不愿意,只消几句话陛下就会听你的。”
她起身后径直向沈霁跪了下来,希冀道:“我不求你帮我促成此事,只求你不要阻挠我,让我尽力一试。”
沈霁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娆昭媛,许久没说话。
三年走来,她熟悉的人已经走了太多。
戚贵人、李美人,陆氏,安才人,林氏,和才死不久的宋氏……
虽然她们都是罪有应得,可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消除,再想起从前的时候,沈霁算不上有多快活。
如今狼子野心的人都不在了,陛下只有她一个女人,后宫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难得岁月静好,沈霁亦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若得安稳的日子,没人会选择刀口舔血。
这一跪,就当她们两清。
许久后,沈霁才淡淡说道:“我可以成全你。”
“但你要记得今日之话,若有违背,我绝不轻饶。”
娆昭媛顿时喜不自胜:“你放心,你今日成全我,我必定唯你马首是瞻,安分守己,绝不生事。”
说罢,她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寻陛下和太后,多谢你!”
心愿已达,娆昭媛的仪仗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班玉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声道:“不曾想娆昭媛身上还有这样的隐情,难怪我总是觉得她古怪。”
“姐姐今日成全了她,那这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能与姐姐抗衡之人了。”
沈霁牵着她的手,温声道:“风平浪静的日子难得,我只愿岁月安稳。”-
元月二十日晨,陛下旨意,晋玉贵嫔为玉妃,代皇后摄六宫事,同时晋庄妃为庄贤妃,恪美人为恪婉仪。同时又将二皇子认到娆昭媛膝下,由她亲自抚养。
旨意下达,这一大清早的,娆昭媛便带着人欢天喜地的将二皇子从长寿宫接了出来。
秦渊和沈霁一道去向太后请安,正好看到娆昭媛牵着二皇子回宫的场景,一路嘘寒问暖,眉飞色舞,别提多高兴。
沈霁柔声道:“从前只知道娆昭媛妩媚高傲,不曾想有了孩子以后,也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母亲。”
秦渊侧目瞧一眼,亦有些意外。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回到了沈霁身上,矜贵的眉眼专注如斯,仿佛她如珠似宝:“若非是我另有考虑,我本想将二皇子交给你抚养。有你教导孩子,戎儿必定品性端庄,为栋梁之材。”
这一句话里信息不少。
“另有考虑?”沈霁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陛下,笑意轻轻浅浅,“什么考虑?”
秦渊捏着她馥软的掌心淡笑:“你我之间只有一个子昭,实在太少。民间皆说儿女双全,我也想有个如你一般聪慧可爱的女儿。”
“何况——”
沈霁歪头看他:“嗯?”
“我今日带着你去向母后请安,自然要说明实情。母后为我操劳一生,最惦记我。怕我江山动荡,忧朝政棘手,虽从不明说,可她总是为朝为我事事周全。”
秦渊淡笑,将她耳边发丝捋到而后:“我空置后宫,再不选秀,母后虽然不曾表态,可我知道她在等我给她一个说法。”
话音甫落,他抬起手,不容拒绝地圈了沈霁细腰在怀,低声附耳:“只你一人陪我,母后必忧皇嗣稀薄。”
“若戎儿给你养,子昭也是你养,后宫诸事都要费心劳神,可还有我的时间?”
温热呼吸洒落耳畔,大庭广众之下,沈霁红了耳朵。
“陛下胡闹!”
周边宫人恨不得将腰弯进地底去,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轻轻推搡秦渊,咬了咬红润的唇:“若太后知道了,定要骂你。”
秦渊笑意懒漫。
着宫人唱礼后,他牵着沈霁一齐进了长寿宫里,双双向太后请安。
太后果然已经在主位上端坐,垂眸看着殿内携手而来的两人,神情平静又复杂。
“儿子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齐齐行礼在了她的跟前。
他们今日会来,太后早已猜到。
从起初的愠怒,不满,再到后面的迟疑,明悟,到最终,已经变为了释然和理解。
之前她总觉得皇儿尚且年轻,根基未稳,一切都应该以最保守的方式慢慢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但她管不了前朝那么多,便更着眼于后宫的平衡,希望能为他免去后顾之忧。
但不曾想,当初那个从夺嫡中艰难走出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早就成了有谋算,有手腕的帝王。
他早已筹谋了一切,将朝政尽数收拢于自己手下,改革袭爵,颁布新令,成了一代明主。
为他所爱之人,开辟了一条无人敢想的道路。
若先帝对他的宠妃能有皇儿之魄力,也许他们的下场不会这般凄惨。
纵使结局不好,可她曾真切地羡慕过先帝对那人的宠爱和深情。
她没得到的,沈霁和皇儿若能得到,也挺好。
太后微微合了合眸,拨起了手中的佛珠:“都起来吧,不必拘礼了。”
秦渊瞧了沈霁一眼,未曾动身,反而再度躬身,说了他不愿意再选秀和宠幸宫中嫔妃一事。
本以为太后定会不满,谁知她只是深深看了秦渊一眼,轻声道:“哀家知道。”
“若你真能承受后果,有能力不靠女人也能将这天下守住,江山太平,哀家并无异议。”
沈霁下意识看了眼秦渊。
涉及江山社稷,秦渊站直了身子。
他牢牢牵住沈霁的手,目光如炬:“母后放心,儿子必将开创承安盛世,让天下太平,国富民强。”
太后凝视他许久,最终缓缓点头:“既如此,那便都遂你的心意。”
“玉妃……是很好。”!
第150章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平静的日子仿佛总是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间桃夭尽谢,芙蓉花盛,几场朦胧春雨过后,百花齐开。
代皇后掌后宫事这大半年的时间,沈霁已经全然对后宫诸事了如指掌。
各宫调度、安排,账目核对,她心细如发,知人善用,一切都井井有条。
皇后养胎这段日子里,宫中唯她命令是从,不论仪仗走到何处,谁都要恭恭敬敬尊一声玉妃娘娘。
入宫后跌宕起伏了三年,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到今日能过上如此平静安详的日子,她很知足。
现在宫中,庄贤妃带着大皇子和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年幼丧母,早早被认到了庄贤妃膝下,一年多下来已经将她视为亲母,相处极好,大皇子也十分疼爱这个妹妹。
而带走二皇子的娆昭媛,也和二皇子从一开始的哭闹抗拒,到后面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和娆昭媛渐渐亲密起来。
宫中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归宿,嫔妃们也早就没了争宠的心思,在沈霁的手下安安稳稳的生活。
没了争宠的欲望,宫中姐妹们反而来往得比从前更近了,也更亲密。如今踏足到后宫中去,常常可见几个嫔妃一起放纸鸢,捉流萤,亦或是泛舟太液池上,说说笑笑,笑靥无暇。
沈霁时不时会办一些她从前在民间看过的有趣好玩的活动,丰富后宫生活,也使得她们更加敬重和亲近她。
一切都不会比现在更完美了……
除了一直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每每想起都会让她喘不上气。
皇后娘娘。
自从皇后有孕后,孕象一直十分艰难,尽管每日烧艾,喝安胎药,可她还是看得出皇后在孩子的折磨下渐渐消瘦下去。
但就算如此,皇后娘娘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偶尔她的状态还算不错,还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稍微走动走动,有时候只能卧床休养,看着窗外枝头的小鸟,无云的湛蓝天空,眼底的渴望一日比一日浓。
其实沈霁明白,她并不害怕。
她甚至渴望着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解脱了这一生的禁锢和枷锁。分明身子越来越差的时候,可她却是欢欣雀跃的,像要去拥抱太阳。
沈霁什么都明白。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皇后若真的不在了,她会是什么模样。
虽然现在她好似一切都得心应手,无所畏惧,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知道,她爱的人都在身边。
有姐姐,有秦渊,有玉雅,有子昭,他们都是她站稳脚跟的底气,少了任何一个心都会缺一块。
若是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皇后娘娘,听不到她温柔的声音,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说话……
沈霁会难过很久很久,会很想念她。
可有时候人并不是有权有势就能做到所有事。
哪怕她如今伫立
在后宫之巅,陛下也坐拥万里江山,却依旧无能为力将皇后从死亡的线上拉回来。
何况皇后早已一心赴死,把离开当成了她的归宿。
沈霁的仪仗缓缓走在去凤仪宫的路上,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红。
可马上就要到凤仪宫了,她不愿意流泪被皇后娘娘看到,再为她而悬心。
她仰起头看向天际,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四月中旬的长安不冷不热,雨水不多,多数都是好天气,从红墙探出来头的桃枝也枝叶繁茂,叶片翠亮。
一派生机勃勃,就连路边石缝里开出的野花都郁郁葱葱。
天上三两成群的春燕极速掠过,发出清脆的啼鸣。
如此好的春光,可惜皇后不能亲眼见一见。
历经艰辛,胎象好不容易稳到了九个半月,太医们共同商议着,说生产期就在这几日,沈霁早已经安排着下人们提前将所有可能用上之物都提前备好了。
凤仪宫已到,霜惢看出娘娘心情悲伤,忙伸出手去轻声道:“娘娘,咱们进去吧。”
沈霁点点头,面上重新带起笑。
这会儿皇后娘娘正醒着,半靠在软枕上。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示着她预产期将至,她眉目温柔,正和云岚说着什么。
见沈霁来了,皇后才浅浅笑着伸出一只十分纤细的手:“阿霁来了。”
沈霁心疼地牵过她过分纤瘦的手,已经瘦到没有二两肉了。微凉的肌理下面就是一把的骨头,一点生气儿也没有似的。
她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柔声问:“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吗?生产的事项我都已经让人备好了,一日让底下的人查看三次,热水也一直烧着,力保您生产顺利。”
皇后温柔地笑了笑,缓缓摇头道:“我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不必挂心。你心思细腻,又一心为我,你做事我最放心。”
“我今日特意将你早早叫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沈霁没来由的有些抗拒。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听了皇后的交代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般,心里突突直跳,让她很不安宁。
她转过头去,嗓音中带上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什么话都等您平安产子后再告诉我,届时我定然一字不落的听。”
沈霁不是爱耍小性子的人,之所以会这么说,其中原因皇后当然明白。
她放轻了声音,柔声道:“阿霁,不要胡闹。我的身子如何,你和我难道不清楚吗?”
“这些话若我不对你说,便再没人可说了,恐怕……也没机会再交代了。”
“娘娘不许胡说!”沈霁的眼眶倏地红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说道,“您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我,我一定照做。”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
她牵着沈霁的手,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我生产的时候,你不要进去陪我。”
“若孩子没能顺利出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我这
一胎如何我心知肚明,只要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孩子若是出生了,你要记得我从前交代你的话,让他们自由自在的……千万别因为念着我特殊相待,让他们走上权势熏心的道路。”
“还有……阿霁……”
“若我快不行了,不要救我。”
皇后牢牢看着沈霁,苍白的神情上的一双眼睛却出奇的坚定:“一定要,答应我。”
沈霁哭得汹涌,嗓音哽咽得不像话,泪流满面。
“姐姐……我都答应你……”
她紧紧握着皇后微凉的手点头,仿佛只要用力,再用力些,就能抓住她不断流逝的生命。
说了这些话,皇后已经感觉到非常疲倦,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汗珠不断下落,另一只搭在肚子上的手也情不自禁攥紧了被面。
“疼……”
沈霁睁大了眼睛,慌张地看着皇后:“娘娘,您可是腹痛?恐怕是要生了!”
她丝毫不敢耽搁,忙高声叫了宫人进来。
稳婆,太医,宫人,早就侯在偏殿里了。云岚高声一呼唤,凤仪宫上下所有人立刻严阵以待,各自去到了应到的位置上,又派人去请陛下和太后。
当整个凤仪宫都沉浸在严肃和紧张中时,沈霁一直担惊受怕不敢面对的那一天,还是到来了。
皇后已经痛得说不出来话了,可她却一直看着沈霁,一贯温柔的目光中带着提醒和哀求中。
沈霁缓缓松开她的手,咬着牙起身,走到了珠帘外交代云岚:“务必要照看好皇后娘娘和腹中的皇嗣。”
云岚哭着颔首:“玉妃娘娘放心,奴婢绝不敢多眨一下眼睛!”
稳婆们一个接一个进入寝殿内,太医隔着纱幔为皇后把脉,片刻后,苦涩的药味从后殿弥漫到了整个凤仪宫。
痛呼声起初尖锐高昂,随后越来越小,血腥味随着热腾腾的水汽萦绕在鼻腔里。
提气壮神的药一碗碗送进去,痛楚的呼唤反反复复,令人揪心。
沈霁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寝殿外,流着泪看向殿里,心中哀痛。
本正在和朝臣议事的秦渊匆匆赶来,听到寝殿内传来的痛楚叫喊,看到宫人们神色匆匆端着血水往外走,眉宇间的担忧浓郁得化不开。
他揽住沈霁的肩,将她抱在怀里,低声抚慰:“皇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挺过来的。”
“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太医和长安最好的稳婆,又命人从国库中取了千年人参和一干补品为她吊气补身,皇后如此贤德淑慧,纯善至真,上天一定会怜惜她,保佑她平安。”
沈霁再也耐不住,伏在秦渊的肩头失声痛哭,秦渊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说话,神色却寂寥落寞。
这些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信。
皇后为他操持后宫十余年,得他敬重,得他信任,却从未得过一日真正属于她的欢欣。
这一生太短又太长,终究是他亏欠她,误了她。
皇后这一胎生得极为不易,
一直从晨起生到了暮色渐起时,
才听得一声呱呱坠地。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向陛下和太后道恭喜,说皇后娘娘产下一位小公主的时候,沈霁却丝毫没有心情看新生的孩子,而是先冲进去看望皇后。
一掀开帘子,沈霁就发觉屋子里的血腥味比她当初生子昭的时候浓郁太多,她光是看了一眼皇后苍白如纸的脸色,就知道她生下这个孩子废了多大力气。
她急忙伏在皇后跟前,啪嗒啪嗒地落眼泪:“娘娘……娘娘……”
听到沈霁的声音,皇后极为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她牵唇笑了一下,声音断断续续,又轻得不像话:“我……看到孩子……了……是个……女儿……,很……漂亮……”
“阿……阿霁,我很开心……”
“别……为我难过。”
原本就身子差,勉强产女,又喝下太多提神吊命的补品过后,她的身子已经极大的受到了反噬和损耗。
整个人气若游丝,生命力飞速地流逝着,全凭一口气吊着。
沈霁哭得视线模糊,不断地流眼泪,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时刻记得皇后的叮嘱。
她知道,这是皇后最想要的结局。
云岚和几个凤仪宫的宫女跪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偌大的寝殿里,一片哀恸之色。
殿外已是暮色黄昏,大地被夕阳染得一片橘光灿灿。
暖暖的橘光穿过凤仪宫紧闭的雕窗,透过明色的窗纸,照在了皇后的脸上。
她深深地看着窗纸上那轮模糊不清的太阳,几个呼吸后,手渐渐松了力道。
“皇后娘娘——!”云岚扑向床边,哭得不能自已,殿内即刻哗啦啦跪了一地。
当皇后的手软软地从沈霁掌心滑落的时候,沈霁彻底绷不住情绪了,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许久后,她终于含泪挂上笑脸,千般不舍,万般不愿地将皇后的手小心翼翼放回被子里,又用帕子细致地为她擦去汗珠,轻声说:“姐姐。”
“愿你来生自由如风,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承安八年四月十六日,皇后因产女崩逝,享年二十七岁。
陛下大为哀恸,定谥号为“慧贤”,风光大葬入帝陵,命举国上下国丧一年,又封慧贤皇后独女为永安公主,养在玉妃膝下。
永安公主生来不足,玉妃日夜衣不解带悉心抚养,终于日益康健,留下慧贤皇后一丝血脉。
次年五月,陛下封玉妃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印,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宸佑宫内,沈霁看着子昭眼巴巴地哄着永安说话,温柔地笑起来。
子昭已经三岁了,是个能说会道的聪明孩子。
他极喜欢永安这个妹妹,一日不见都要念叨,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看妹妹吃手指,打哈欠。
沈霁也喜欢。
永安一岁了,长得越来越像姐姐。
每次抱着她的时候,她都会想,若是真有来生,姐姐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天上的小鸟,还是水里的游鱼,是天上的云朵,还是春日的一缕清风。
每每如此想着,她便觉得好像姐姐还在她身边一样。
这时候,门口值守的宫女快步进来通传:“启禀皇贵妃,陛下来了,已经到正门了。”
沈霁起身去迎陛下,谁知刚一见面,就被他毫不顾忌的拦腰抱了起来。
秦渊在她耳边轻声咬耳朵:“若非你一直不肯,我方才应该抱着你喊一句朕的皇后。”
沈霁笑笑,搂着他的脖子温声道:“是不是皇后有什么打紧,你如今只有我一人,我不就是你的妻子吗?皇贵妃位同副后,已经尊贵至极,我很满意。”
她的嗓音绵绵软软的,放轻了几分,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觉得可惜,可我也有我的私心。”
“我总觉得,只要皇后的位置还空着,凤仪宫还在着,皇后娘娘就一直不曾真正的离开。”
“她还在默默的看着我,祝福我,也看着永安快快乐乐。”
沈霁依偎在秦渊的颈窝里,微微阖眸蹭了几下:“秦渊,我已经非常知足了,真的。”
“此生能入宫,拥有你们,拥有这一切,我无比感恩。”
旁边的宫女们只顾着低头害羞,子昭和永安咯咯地发出纯真的笑声,岁月静好,莫不过此。
秦渊俯身去吻她的唇,眸中爱意滚烫:“这辈子能与你携手过余生,是我之幸。”
“簌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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