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050 除夕
沈霁掀眸看着他, 却没直接应下来,反而轻声细语道:“陛下的心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只希望孩子能顺利生下来便好, 位份这些都不重要。”
宫中纷争不断,秦渊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顿时十分怜惜她。
“宫中正五品顺仪以上才能亲自抚养孩子,虽说你入侍时间尚短,晋封太快恐遭朝野非议, 但你诞下皇嗣是大功一件,想来那些老臣也不会多说什么。”
秦渊牵着她的手走向摆满了膳食的桌旁:“你只管安心生下孩子, 其余的朕会为你考量。”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等来年春日一过, 这孩子也要瓜熟蒂落了。”-
几日后,随着一场极大的雪,除夕已至。
除夕于朝内是最重要的节日, 宫里会有不少封赏,便是最低等的奴才, 今日也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饺子。
一大清早就有宫人拿着一沓沓红纸鞭炮在宫里燃放去岁, 噼里啪啦的爆竹这么一燃,雪地上落了满地的碎红纸, 浓浓的硫磺味在宫道上散开, 好似这年味就出来了。
各宫门前都挂上了通红的红灯笼, 有心的在还在宫门上贴了窗花, 忙碌一年下来, 好容易松泛一日,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今日虽是除夕,却不必去凤仪宫晨昏定省, 只需要等着参加晚上的除夕家宴便可,沈霁一大早起来就和渡玉轩的宫人们一道剪窗花,
主屋的银丝炭足足的,半点都不冷,只开半扇小窗透气。
难得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又是她自入宫以来一个年,阖宫上下都很欢喜,说要好好一起守岁。
沈霁让信任的几个宫女太监都进屋来坐着暖暖身子,又把小厨房也打开,让粗使宫人们做些吃食分下去。
筠雪从梅树枝上搂了一捧雪进屋,说要学着书中的样子煮雪烹茶,几个人围着暖暖的炉子等着喝茶,其乐融融。
霜惢提前几日就去内侍省取了一沓金纸回来,将银子分别用红纸金纸包起来,让他们抓阄,抓金便大,抓红便小。
瞧着底下人个个笑得开怀,沈霁忽而有些感慨。
从前在家中过年从未这样畅快过,能暖暖和和买身新衣服就千载难逢,更别提不愁银钱这样大方的打赏下人。
每每过年时,要么银钱短缺,要是炭火不足,要么是日日算计猪肉多少文一斤,又要买不起了,从未不愁吃喝,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过。
那时候她就在想,日后她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她要荣华富贵,吃好穿好。如今虽说未曾站到她满意的位置,可如今渡玉轩里随便一件陛下赏来的东西都是从前家中想都不敢想的价值,也算是极尽富贵了。
白瓷杯底儿躺着碧绿的茶叶,散发着茶香混着一缕梅香,倒是很风雅。
不多时,外面有人进来通传,说张浦张公公亲自来了一趟,似乎还带着礼,沈霁笑着说:“快请进来。”
她轻轻摸着肚子靠在软塌上,一头乌发秀挽,珠钗莹润。
张浦躬身进来,一看屋子里头竟有这么多宫人和玉贵人同处一宫,瞧着很是和谐,宫里尊卑分明,许多贵女出身的嫔妃别提体恤下人了,能有最基本的态度都是万幸,还从未见过这般宽以待人,能和主子一道在屋子里喝茶聊天的。
同样是奴才出身,张浦见惯了这宫里的事,最能体会奴才的心情,当下不由得高看几分,恭谨道:“奴才给玉贵人请安。”
他仰头笑呵呵道:“前段时间底下上贡来几张皮子,毛色很不错,陛下吩咐要做成大氅,今儿才赶工出来。一张墨狐皮,两张白狐皮,墨狐皮给了太后,这白狐皮您和皇后一人一张。如此稀少的东西都给了您,陛下心里可是时时记挂着小主的,这不东西一做好就让奴才给您送来了?”
张浦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掀了盒盖子,露出一张柔光水滑的白狐披风来。
“您瞧瞧,这样好的狐皮可不多见呢。”
沈霁瞧一眼,弯唇笑起来:“果真是极好的料子,毛发柔软蓬松,一丝杂色也无,陛下有心了,还请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这是自然,”张浦差事已了,笑着说,“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奴才便回建章殿侍奉了。”
沈霁看向霜惢,她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纸包着沉甸甸的银子:“今日是除夕,公公也去去岁。”
张浦颔首一笑,说多谢小主美意,这才领着御前的人走了。
待御前的人尽数离开,屋子里的宫人都围上来看陛下赏的这张皮子,啧啧称奇:“从来宫里的好东西都是紧着皇后和林贵妃的,如今也轮到咱们小主了!”
“这样好看的披风,可见陛下当真是极宠爱小主的。”
筠雪探头探脑地过来笑着说:“小主这样得陛下的喜欢,日后生下个小皇子小公主,定也是掌上明珠呢。”
她嘿嘿一笑,说着:“小主,奴婢之前说要在除夕给您煮羊肉饺子,和吴嬷嬷一起包,要给您塞碎银子,您今日要去除夕宫宴,那……还吃不吃呀?”
沈霁刮一刮她的鼻尖:“那我留着肚子,等回来用几个吧,你们煮了自己分一分,不必刻意给我留。”-
时至傍晚,即将要出发去参加除夕宫宴,霜惢给沈霁仔仔细细地系上白天陛下才赏的白狐披风。
这白狐披风一围上,立刻将风雪都挡得严严实实,就算外面大雪纷飞,也不觉得很冷了。
今日除夕宫宴是大场合,沈霁身为贵人位份,身侧照例要有四人仪仗。
临走前她特意留了筠雪在宫里,又嘱咐要看好芸儿,这才出发前去两仪殿。
大雪封路,地滑难行,沈霁的步辇花了比之前近乎两倍的时间才到两仪殿门前。
到玉阶之下的时候,玉雅正好也在,听见沈霁呼唤,忙笑着转身,福身道:“玉姐姐!”
霜惢扶着沈霁从步辇上下来,她浅笑着说:“倒是巧了,咱们一道上去吧。”
班玉雅就着宫灯看向沈霁身上的披风,笑着说:“姐姐身上的白狐皮披风我之前从未见过,可是陛下新赏的?姐姐如今怀着孕,季更衣和陆才人就算有恩宠,可见也是不如姐姐的。”
她轻轻摸着沈霁的肚子,娇羞地打趣:“尤其是姐姐肚子里还有个金疙瘩似的宝贝呢,等他出生,那姐姐才是真的前途无量了。”
沈霁抬手抚上自己的隆起的腹部,面上虽是笑的,可眼底却难掩担忧,尤其是一想到芸儿直到此时还一直未有动作,同她一开始预想的一点也不一样,难免忧虑。
“我也希望事事顺利,但愿如此吧。”
看着玉姐姐忧心忡忡却强颜欢笑的模样,班玉雅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些人的目标毕竟不是自己,她脸上的笑意也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入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玉姐姐带着她往前走,给她指路,给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若是自己也能帮到她就好了。
两人并肩走进殿内,此时两仪殿里已经有了不少嫔妃,林贵妃也早早就到了,正抱着长乐公主逗着玩,众人见是沈霁和班玉雅进来,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的白狐披风上。
林贵妃也看了过去。
沈霁和班玉雅向林贵妃福身请安,林贵妃身侧的柊梅说着:“娘娘,这好像就是陛下今日才赏给玉贵人的白狐毛披风。”
“奴婢听说这白狐皮一共只有两件,一件给了皇后,一件便是给了玉贵人,这玉贵人区区卑贱之人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披风,从前好东西不都是娘娘的,都是她蓄意构陷。”
看着那件披风,林贵妃的神色顿时冷了下去,可她抱着长乐,就算生气也强忍着,不能吓着自己的女儿,只能冷笑一声:“本宫迟早要她看清自己的身份,跟本宫争,凭她也配?若没了肚子里那块肉,看她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仪殿内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太后先至,其次便是陛下和皇后一起到。
阖宫欢庆除夕一同守岁的日子,两仪殿今日装潢的格外富贵喜庆,便连开场奏起的宫乐和群舞都是欢快热闹的调子。
皇室子弟和嫔妃齐聚,各自抱着皇子公主,人人面上都带着笑。
秦渊举杯酒,起身朗声遥敬:“今日是除夕,自家人欢聚一堂,赏歌舞,品佳肴,要热热闹闹才好,都不必拘束。”
说罢,他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殿内诸人见状也举起身前酒杯,齐声道:“除夕家宴,与陛下共度。”
酒杯放下后,陆才人身边人却惊讶地诶了一声,问着:“怎么玉贵人有孕不宜饮酒,陆才人也不喝呢?今日难得大家高兴,不喝酒多扫兴。”
这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往陆才人这边看。
陆才人瞧她一眼,清丽婉约的面上露出一丝极淡却又暗含得意的笑意,起身走到殿中间说着:“启禀陛下,并非是妾身有意扫兴,而是妾身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宜饮酒。”
第51章 51. 051 陈情
陆才人此话一出, 原本平静和谐的殿内顿时如石子投湖,荡起了层层涟漪。
诸人神色各异,或艳羡, 或诧异,或嫉妒,或恼火, 热闹的殿内一时默了瞬。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她秀美的面庞上,陆才人却丝毫不怯,噙着淡淡的笑容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从容淡然,似毫不畏惧风雨一般。
秦渊闻言亦是有些意外。
玉贵人和陆才人接连有孕虽是好事, 放在今日除夕佳节说出更是喜上加喜,但平心而论, 陆才人有孕的消息并不能让他如在意沈霁一般欢喜,只是一想到宫中会再添一个孩子, 稍作欣慰罢了。
在除夕这个节骨眼曝出有孕,又才一个多月, 太后耐人寻味地看了陆才人一眼。
她虽觉得陆才人小心思太多不够稳妥, 可到底是后宫子嗣,便淡笑着说:“陆才人有孕是大喜, 你们还不快去,将陆才人的饮食换成和玉贵人一样的。”
秦渊嗯一声,略略扬了声音, 叫底下人都听着,嗓音依旧淡沉:“如今宫中已有两位有孕的嫔妃,实在是喜事,加之怀嗣辛苦, 陆才人入侍近一年也温柔细致,朕本应晋你的位份,但新岁不宜加封,朕打算开春后再对你加以封晋。”
“陆才人,如此可好?”
陛下安排,自然是不能再好了,陆才人柔柔一笑,福身温声道:“妾身听陛下的安排便是。”
沈霁淡淡看向陆才人,心情算不得多好。
她和陆才人早已分道扬镳,不是表面姐妹了,实在无需给她好脸色。
早在林贵妃使计陷害自己杀了戚贵人的时候,陆青霜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往火坑里踩那一刻,她们便就是对头,如今她孩子尚未生出来,陆青霜却有孕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宫里众人的视线不必只落在她一人身上,坏处是多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分陛下和太后的关心,如今她这一胎怀的都战战兢兢,若是陛下和太后更多的关注起陆才人不足三个月的龙胎,她这边便更没底了些。
可说来怪了,陆才人不是一个做事急躁的人,她心机深重,不是善茬,且做事一向求稳,不会激进。然而她方才说自己怀孕一个多月,正是胎气不稳的时候,照例完全可以藏一藏,等三个月后再说。
那她选在除夕夜,在各位王公贵族面前说自己有了身孕,是为了彰显地位,还是为了让陛下给她晋位?
虽说自己怀孕时陛下径直将她从常在晋为了贵人,可她从前问过筠雪,宫中其实并无有孕和产下皇嗣一定要加以晋封的规矩,一切都是看陛下的心意罢了。
陆才人出身官家,却一直处处不如自己,被自己牢牢压了一头,心中早就不满已久,尽管最近她和季更衣都宠眷颇浓,可到底还是不如怀着身子的自己得宠,若说她是为了曝出孕身来稳固宠爱和地位,再选在除夕夜告知陛下晋一晋位份,争取亲自抚养孩子,倒也说得通。
这时,底下不知哪位王爷打趣说了句:“臣弟从前就听说皇兄今年选秀得了好几位秀外慧中的美人,如今一看果真如此,两位新妃接连有孕,可见皇兄雨露不均,偏爱新人更多,从前林贵妃在宫中盛宠,而今看来啊,也有新人分担了。”
秦渊淡笑着应他:“就你油嘴滑舌。子嗣一事听天由命,新妃固然可人,可也是因为乖顺识礼,若一味寻衅滋事,朕头疼都来不及,自然不想多见。”
这话虽明着是回应王爷,可林贵妃听来刺耳,心也凉了半截。
好端端的何苦说什么乖顺识礼和寻衅滋事,分明是因为提及了自己让陛下心生不满,这才含沙射影,说给自己听,说给朝野中人传给林氏听。
这么多年,她和陛下的情分竟然真的让陛下厌倦了,陛下对她的宽容和喜爱,亦被消磨了吗。
这段时间陛下对她的冷落,除了自身的原因不外乎还有林氏所致,可她已经修书告诉了父亲,让他好好规训林氏中人,不要再频频生事惹陛下不满。可谁知父亲的回信也不知怎么想的,言语中颇有些居功自傲,认为陛下这样做是过河拆桥,说林氏根深蒂固,于国有功,陛下应当礼敬而非打压。
实在是荒唐。
连她自己都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那父亲会不知道吗?还不是朝中那些人将他捧的高了,这些年下来有些飘了,若是祖父,定会将林氏管的稳稳当当。
可父亲如今是林氏一族的族长,祖父早已不管家世,她又接连寄出去了几封家书都没有回信。
她在宫里再跋扈,那也只是女人之间的事,父亲在朝为官又不是一年半载了,还不知其中厉害吗?
幸好她已经派人告诉祖父,将父亲的回信原封不动递了出去,想来祖父若是看到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等着祖父修理林氏需要时日,她这边也不能一直让陛下对林氏和她这样厌恶下去。
虽说她林璇玑生来高贵自傲,可在陛下跟前,她也一直都只是那个深深爱慕着他的女子而已,尽管从前都是陛下哄着她纵着她,可的确是她跋扈多年,只要能让陛下和她重归于好,低一低头又有何妨。
只要能将陛下的心从旁的女人那里拉回来,让陛下不再喜欢她们,届时收拾起来,陛下就算猜到是她也不会太生气。
一个两个居然都有了身孕,真是狐媚!
思及此,林贵妃眼眶里挤出两滴眼泪,将怀中的长乐递给身侧的乳母,起身走到了殿内。
她娇颜沾泪,好不可怜,便是在场所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高傲凌人的林贵妃如此可怜软弱的模样。
林贵妃柔柔福身,低下高贵的头颅,露出一截雪颈:“陛下,臣妾有话想对您说。”
秦渊原本还对林贵妃十分不满,可见她低头实在少见,如此场面,倒也不得不听听了。
他靠向身后的明黄色软垫,不动声色转了转扳指,眉眼淡淡:“说吧。”
见陛下允准,林贵妃才柔柔抬眸,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臣妾自知有错,长信宫反省数日,终于明白陛下良苦用心。今日当着诸位妹妹的面,臣妾想向陛下陈情错处,还望陛下给臣妾改过自新的机会,臣妾定会学着克己复礼,宽以待人,做好众妃表率。还请陛下念在和臣妾的多年情分上,宽恕臣妾。”
林贵妃自幼时便和秦渊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之谊。
虽说他对她从未体会过书中常写的心动之情,可她及笄后便嫁入太子府为侧妃,多年来对他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纵使性子娇纵跋扈爱吃醋,常闹得后宅不宁,可也含辛茹苦为他生下一个公主,对他的用心程度,的确是挑不出错来。
这些年,能让她这样卑躬屈膝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认错还是头一回。
虽说他不满林氏张扬,不喜林贵妃如今变本加厉,可看着她这样声泪俱下陈情错处的模样,始终于心不忍。
二人从前在林国公府上一同念书玩闹的场景近在眼前,虽他气性不曾全消,可始终心软了两分。
如今是除夕宴,阖家欢乐美满的时候,又有这样多皇室子弟在场,秦渊还是要给她贵妃的颜面。
他松了口,淡沉的语气和缓了几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身为众妃之首,以身作则方是贤德。你既已知错,朕又和你多年情分,自然没有不宽宥你的理由。”
“柊梅,还不扶贵妃起来。”
柊梅急忙从一边起来将娘娘扶起来,林贵妃闻此言,便知陛下还是被她打动了的,一时百感交集,几欲落泪。
高傲如她,却从小就倾慕陛下,此生最在乎的便是同陛下的情分,如今有了重修于好的可能,对她而言比什么都要让她宽心。
她一边抹泪一边被扶着坐回到位置上去,殿中嫔妃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异样。
林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多年,好不容易削了权有个低谷,不成想会选在这样的场合让陛下心软,若是再来这么几次,说不定陛下还真的复宠于林贵妃,到时候宫里这些人哪儿还有舒坦日子过。
沈霁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模样,心中亦是沉重了起来。
眼下虽有陆才人这一胎为她分去一些注意力,可毕竟孩子尚未生下来,心里总是不踏实。
林贵妃一事过后,殿内气氛又逐渐恢复了起初的欢声笑语。
除夕宫宴将近结束后,宫里燃起烟花,两仪殿内一众人纷纷跟着陛下起身,要去白玉栏杆前凭栏观看。
夜幕下,华丽的宫灯明亮,夜色如墨,七彩绚烂的烟花却绚丽华美,令人心醉。
美好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这样好看的烟花,这样平静美好的雪夜,沈霁的心里却凉凉的,很不踏实。
盛大的烟花过后,除夕宫宴也走入了尾声,是要安寝的时候了。
林贵妃希冀地看着陛下,期待陛下今晚会不会来自己的宫里,谁知陛下先是看了眼沈霁,又拍拍皇后的肩,温声道。
“今日是除夕夜,朕去凤仪宫陪皇后。”
第52章 52. 052 抓包
听到陛下的话, 林贵妃眼里的光顿时熄了下去。
虽说今日是除夕,陛下去凤仪宫再合理不过,可她心里还是失落,为什么陛下身边总是有这么多的女人跟她争, 为什么陛下心里就不能只有她一个人, 只把全部的爱都给她呢?
她自知妄念, 抓紧了锦帕转回目光,不再看向陛下。
重重衣香鬓影中, 秦渊携皇后准备离开,临走前,太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皇后一眼。
那一眼饱含深意, 皇后是明白什么意思的。
后宫虽然子嗣不少,眼下也有两位有孕的嫔妃, 可太后还是希望皇后能够生下中宫嫡子, 以镇皇嗣,朝中素来有立嫡立长的风俗, 虽不是代代如此,可嫡子始终更受青睐和器重一些。
当初陛下在朝野遴选太子妃时, 她是太后亲自选中的人。既是因为她出身书香世家,家世不错, 也是因为看重她的品性, 端雅贤淑, 可堪为表率。
所以在太后心中, 她与皇帝生下的嫡子才最是人中龙凤,品性端正,文采斐然,不是那些旁门左道的妾室可以比拟。
可皇后虽然明白太后的期待, 这却不是她的期待。
她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希望能够有个小生命来点亮她藉藉不甘的一生,为她日复一日的平庸和枯萎增添一抹色彩,但又不希望她的孩子同她一样被困在深宫里,不得自由。
太后是在暗示她,不要在陛下跟前太过矜持,也应当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多多讨好,以期早日怀上龙嗣。
可魏宜窈就是魏宜窈,她生来读书万卷,心怀广阔天地,怜悯万物众生,苦世间所有不甘不平,从不喜献媚讨好。
哪怕只是期望和所有人都能平等,宽容的相处便已经是奢望了。
然现今她是皇后,是国之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由着自己。
她眼中愁绪千万种,有太多话欲言又止,最终只点了点头。
眼下大雪未停,行路艰难,秦渊瞧一眼沈霁,吩咐着张浦:“玉贵人有孕身子不便,幸有步辇载着。既如此,朕亦赏陆才人步辇出行,雪天路滑,别伤着腹中龙胎。”
人群中,陆才人噙着淡淡笑意福身谢礼,秦渊这才带着皇后一同走下玉阶,回凤仪宫去了。
晚宴结束,妃嫔和皇室中人也都启程从不同的门回自己的宫室,陆才人扬眉吐气地瞧一眼沈霁,却一句话未说,转身搭着松桃走了。
陆才人如今有孕在身,一扫郁结扬眉吐气了,难免趾高气扬些。
她从前就生怕沈霁得宠,千方百计使绊子,可事事不如她所料,沈霁还是稳稳压她一头,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陆才人想必不知多郁闷,如今自己有孕了,气焰也一下嚣张起来了。
沈霁懒得理她,坐上步辇回了渡玉轩,一路上心事重重。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都让原本就十分不安的她心中更加的没底,也不知筠雪有没有盯好芸儿,可出什么大事没有。
跟在步辇身边的霜惢许是看出小主的心事,轻笑着说:“小主宽宽心,今日是除夕呢,不宜忧思过度,否则来年可是风波不止呢。”
沈霁宽慰一笑,点点头。
回到渡玉轩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筠雪问芸儿的情况。
筠雪端着一小碟羊肉饺子过来,小声说:“奴婢一直盯着她呢,直到您回来奴婢才让另一人继续看着她。她虽然话很少,瞧着也不是很机灵,但一直在干活,不曾做什么可疑的事。”
听闻此言,沈霁的心里却半分也轻松不起来,她甚至希望已经抓住了芸儿欲图不轨的证据,起码如此还能抢占先机,不至于处处被动。
一开始让芸儿进渡玉轩就是知道她会有动作,想顺藤摸瓜逮住背后之人的,不成想直到今日还是一无所获。
若芸儿是林贵妃安排的,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林贵妃真的会有如此心计吗?
年关内,若宫人无错却被随意驱逐出宫说明嫔妃待人苛责,传出去会被人戳脊梁骨笑话,于她风评有损,实在不成,等元宵一过再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去算了。
好好的除夕让她过得满腹心事,连吴嬷嬷和筠雪精心为她包的饺子也吃不下了。
她叹一口气,勉强吃了两个让筠雪收下去,温声说着:“今日辛苦你们了,宫女太监房中直到年后炭火都供的很足,这几日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你们也能睡个好觉。”
卸去钗环,更衣解带,沈霁清媚的脸上满面愁容,可一想到霜惢说,若除夕愁眉苦脸,来年也会风波不止,顿时又宽心了些。
其实她原本不是一个很迷信这些的人,可一想到腹中孩子,就算只是一句俗话,她也愿意当真。
只要能保佑她的孩子顺利降生就好-
除夕夜。
偌大的皇宫沉眠,漫天飞雪,寂静无声,无尽黑夜仿佛将白日的喧嚣与喜庆尽数吞噬,只剩下薄白的月光照耀着簌簌落下的大雪。
这个时间,除了上值的夜间侍卫和奴才,其余人在欢声笑语又疲累的一日后几乎都已经入睡,但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还不知有多少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班玉雅自回宫以后一直心神不宁,尤其一想到姐姐强颜欢笑的模样,加之陆才人有孕,林贵妃向陛下陈情,宫里局势这样不太平,可她却因为玉姐姐,自己一直躲在她创造的舒适区里,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躺在床上阖目半晌,班玉雅还是睡不着觉,长舒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屋内银丝炭供的足,夜间更是觉得燥热,她掀开被子透透气,喉间有些干。
“宁露。”
宁露今日在屋内上值,听到声音应该会醒来才是,怎么没人回应,是她声音太轻了吗?
班玉雅略略扬高了声音:“宁露?”
那头传来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听方向像是在衣柜那处。
班玉雅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赤足走下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就着一盏很微弱烛光,正看见宁露在她的衣柜处翻来翻去,不知道在塞什么,神色也十分紧张。
原来是做贼心虚,难怪害怕得什么都听不到。
她把宁露留在身边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今日总算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
班玉雅冷笑一声,厉声问:“宁露,做什么呢?”
宁露显然没想到自己深夜行动竟然会被小主发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手里还没塞进去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班玉雅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将东西拿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好啊宁露,我这样信任你,你又是我宫里的掌事宫女,竟然做出蓄意陷害于我的事,看我不现在将你抓了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
宁露做贼心虚,自知理亏,顿时吓得哭起来:“小主不要啊,奴婢……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奴婢从未想过要背叛您啊。”
班玉雅心思一转,问着:“谁指使你做的?”
宁露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不敢说,班玉雅再次威胁要送她现在就去见陛下,让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她这才泣不成声道:“小主饶命,不要带奴婢去见陛下。是……是林贵妃让奴婢做的,说奴婢不做的话便杀了奴婢全家,奴婢也是不得已……”
“奴婢出身寒微,入宫为奴为婢也只是为了赚些钱财,等二十五岁后外放出宫而已,从来不敢卷入纷争,若不是林贵妃拿家中性命威胁,奴婢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伤害您的事情呢?”
她说的有理有据,声泪俱下,班玉雅盯着她看了半晌,捏着手里牛皮纸包着的一小包东西:“那这是什么东西,可有什么效用?”
宁露赶忙摇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找机会将这包东西放入您宫里贴身之处即可,旁的再不清楚了。”
班玉雅不敢妄动,打开牛皮纸瞧一眼,里头看起来像是红色粉末,闻上去隐隐有些酒味。
她将东西放好,冷笑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被林贵妃收买,终究是做了背主的死罪,只要我现在带着这东西和你去凤仪宫门前,再叫一位太医过来辨认此物,你必死无疑。”
宁露惊惶之下,忙抱住班玉雅的腿边哭边说着:“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婢不想死!如今已经是深夜,陛下和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睡下了,若因您一件未达成之事在除夕夜闹的阖宫不宁,扰了帝后清梦,说不定陛下反而会降罪于您,还请小主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虽说宁露意欲往宫里放东西来迫害自己,她也说了背后之人是林贵妃,可但凭一包粉末,宁露又是自己宫里的人,始终是证据不足。
若她强行拖着宁露去凤仪宫,要是被林贵妃反诬一口,说是她故意拿了这粉末和自己宫里的人陷害于林贵妃,那她才是有嘴说不清了。
但要是宁露能当众揭发林贵妃,将详细的前因后果说出,只要条理清楚,再让陛下派人查验,便能坐实林贵妃搜买宁露意图陷害自己的证据。
虽说她还想不通林贵妃为何会谋害自己,可宁露却实打实是早就在自己身边藏着,兴许是想趁机除了自己也说不定。
这次抓到宁露,只要能再杀一杀林贵妃,对玉姐姐就是有好处的。
思来想去,班玉雅最终不再犹豫了,瞧着宁露说着:“若你明日一早跟我去凤仪宫,好好的将林贵妃同你之间的前因后果都说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好好指认,我就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
宁露眸光一闪,立刻跪下磕头:“多谢小主,奴婢一定如实禀告,绝不会欺瞒!”
第53章 53. 053 验药
看着宁露为了活命信誓旦旦的样子, 班玉雅心里也稍稍有底了些。
若非今日除夕,又是大雪天气, 她廊下每晚都该有人上值, 但今日特殊,她便只留了宁露在房间内,这下想找个太监将宁露关进柴房里也是不成了。
她推开房门, 雪夜大风呼啸着吹进堂内,冷得人骨头疼, 院内已经处处被皑皑白雪覆盖, 连院内的一角宫灯都已经吹熄了,四下除了风声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个时候若是再去太监宫女房内恐节外生枝,今晚之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意出变故。
尽管要隔上一夜让她心中心中不安,可眼下这个时候, 不说压着宁露贸然指责林贵妃太多后患, 她也十分担心在除夕夜搅了阖宫安宁会招致陛下不满。
明日是大年初一,嫔妃们都要在那个时候向陛下和皇后行大礼,她在那个时候让宁露指证林贵妃, 说不定到时候其余和林贵妃交恶的人也会出言施加压力,怎么想还是保险一些。
一想到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 班玉雅越想越紧张, 又慌又冷中, 她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可又不敢将门完全合上。
屋内银丝炭太足, 热的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只有被风雪吹的时候, 那种热气才能被平息几分,她才能得到一丝安定。
从记事到入宫这十五年,她一直都是一个胆小怯弱的人,在家中事事听从父母的,入宫后也谨小慎微,迈一步都不敢,事事依赖玉姐姐,躲在玉姐姐身后享清闲。
她胆小怕事,出身低微,所以处处被人欺辱,被人看不起,连玉荷堂里的宫女也会偷偷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姐妹帮衬她。
这皇宫之中,只有姐姐对她好。
教她,保护她,提点她,所以班玉雅不能一直一无是处,不能一直做人负累。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知宁露不对劲却还要把人留在身边的缘故,哪怕能帮到姐姐一点,那也算她有长进,是吧?
不知被风吹了多久,班玉雅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她的半面身子被风吹得几近麻木,发丝上的凝成冰晶的雪花在合上木门的瞬间融化。
她转眸看向宁露,宁露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曾抬头,一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挂着泪珠的眼里满是讨好和哀求。
“我和你之间的交换你记清楚了,原原本本的揭发林贵妃勾连你害我一事,我饶你一命。若你敢耍小心眼,我定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班玉雅插上门闩,从衣柜中拿出一条细长的袜带,将宁露的手脚都绑住:“你今夜便这样将就吧,我也不全然放心你。”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宁,天刚蒙蒙亮班玉雅便醒了。
她将外头起来干活的宫女叫来给她梳头上妆,解开了宁露手脚上的袜带。
马上就要去凤仪宫了,她务必得早点到,不可贻误才是。
盥洗更衣罢,班玉雅吩咐着身边的人:“将宁露扣下,随本主押到凤仪宫去。”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怔住了。
班御女在玉荷堂一向话少软弱,连和宫人说话都是很少的,平素事情也都是吩咐给宁露,再有宁露传递给她们,分配活计。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班御女命令她们,竟还是将玉荷堂的掌事宫女扣下,她说话这么细声细气的,也不知能成什么事。
两个小宫女有些惊讶,面上却是不大服气的,班玉雅眉头一皱:“我说话你们听不懂是吗?是不是要我将你们也一并带去凤仪宫听候发落?”
听见这话,两个宫女才低着头动起来,一左一右将宁露夹在了中间。
班玉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两个年岁不大的宫女竟也敢对她的话这么怠慢,可见平时宁露都是怎么教的,又天天和她们说了什么。
但今日事态紧急,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班玉雅起身先一步走出了玉荷堂,三个宫女紧跟其后。
昨夜才下了一宿的雪,虽一早就有宫人起身清扫道道路,可柔福宫稍偏远些,宫人们都先紧着离陛下近的几处去了,这边雪地难行,每一脚都要深陷下去。
班玉雅艰难地走到凌波亭,本想着去知会玉姐姐一声,可雪地这样难走,也不知玉姐姐出发了没有,实在怕耽误了时间,想想便作罢了。
等到凤仪宫的时候,陛下和皇后正在主座上闲谈喝茶,底下几位嫔妃语笑盈盈,气氛一片和谐。
在这样好的大年初一由她说出祸事,她心里不知怎么飞快地跳起来,紧紧攥着拳头,酝酿好一会儿才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娘娘,妾身有要事相告!”
殿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班玉雅身上,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将宁露带到殿内后退出到殿外等候,偌大的凤仪宫内,就跪着班玉雅和她身后的宁露,从外面陆陆续续进来的嫔妃瞧见这一幕,不少人面色异样,低声交谈。
皇后看了一眼陛下,温声说着:“你不用急,起来说话吧。”
“今日大年初一,何须这样郑重其事。”
班玉雅低声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可妾身要说一事,还是适合跪着。”
她偏头看向宁露,愤慨道:“昨夜除夕宫宴结束后,妾身因为心神不宁睡得很晚,无意中发现本该在屋内值守的宁露不知所踪,妾身提灯偷偷查看,就发现宁露在衣柜处鬼鬼祟祟,想要将此物塞进妾身的衣柜里。”
“妾身昨日问她是谁指使,一番逼问之下她才说是林贵妃,妾身当下大惊,不知何时得罪了林贵妃,竟要收买妾身身边人放些腌臜东西在宫里,妾身担心夜间贸然出动会饶了陛下和皇后清梦,便忍她到今日一早才带来,还请陛下严查,还妾身一个公道。”
这些话她早已反反复复在心里盘算了一夜,自以为挑不出毛病,这会儿一口气说出来,好像心里也轻盈了些,但紧接着便是忐忑紧张。
秦渊听到班玉雅话中提及林贵妃,不禁眉头微蹙,原本愉悦的心情也沉了两分,昨夜才刚刚对她改观一些,怎么今日又要闹事。
他嗓音淡沉:“林贵妃?”
班玉雅正欲说话,谁知陛下话音甫落,林贵妃本人正好从殿门口走进来,娇滴滴的应:“陛下唤臣妾吗?”
她笑着盈盈向陛下行李:“臣妾给陛下请安,给皇后请安,恭贺新春佳节。”
秦渊的面上却没有笑意,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可有指使班御女身边的掌事宫女陷害班御女?”
林贵妃的笑意顿时僵住了,满脸茫然的怔怔道:“陛下说什么?”
此时,一直跪在地上不出声的宁露哭着说:“小主,奴婢真的不行啊小主,奴婢实在没有这个胆子,还请小主饶了奴婢吧。”
班玉雅以为是宁露不敢当众指使林贵妃,一时有些急了:“咱们昨夜说好的,你都忘了吗?”
宁露边哭边俯首叩头:“小主还是饶了奴婢吧,奴婢担惊受怕了一夜,真的不敢随意攀诬林贵妃,您自己做错的事您认了吧,就当奴婢求您了!”
“奴婢出身卑贱,怎么敢诬陷贵妃娘娘,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做不出这样事啊……”
听到宁露的话,班玉雅的瞳孔猛地放大了,震惊道:“什么?”
“我们昨夜说的明明不……”
话还没说完,宁露立马抢话说道:“奴婢知道您昨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着您教的话说,可奴婢一直害怕,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如今陛下皇后都在,小主,您还是认了吧!”
旁边站着的林贵妃大惊失色,娇艳带笑的容貌登时僵住,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她生怕陛下再次不满于她,忙跪下说:“陛下明鉴,臣妾毫不知情此事啊,臣妾方才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班御女指认臣妾收买宫女谋害她,可臣妾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实在是飞来横祸,还请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清白。”
大年初一便出这样的事,殿内一时静悄悄的,宜妃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打破了寂静:“不知是不是臣妾还没睡醒,好似听得有些糊涂了。”
“班御女说林贵妃收买了宫女宁露要残害于她,宫女宁露却不堪重负让班御女主动认罪她攀诬林贵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嗓音很轻柔,掀眸看向班御女,意有所指:“不过臣妾看方才班御女和宁露仿佛说了什么——昨夜说好的,臣妾不大明白,若是林贵妃指使宁露要害班御女,班御女当场抓住宁露,应当对她恨之入骨才是,这‘说好的’又是什么意思?”
班玉雅从没想过宁露竟会当众反水,顿时有些急了:“昨夜妾身抓住她,答应她若是如实向陛下说出林贵妃指使她的前因后果便饶她不死,并非是娘娘想的那样!”
“她要害你,你还饶她一命?班御女好慷慨。”
“妾身只是担心过去一夜节外生枝,也担心宁露今日来了凤仪宫怕死而不说实话,这才如此答应她,谁知她今日竟然满口胡言乱语污蔑于妾身,妾身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大的场面吓得班玉雅簌簌落泪,眼眶通红,她举着拿一小包牛皮纸包着的粉末说:“妾身真的没有说谎,昨夜宁露明明说是林贵妃指使她将这包东西放进妾身的衣柜,还答应了妾身今日来凤仪宫指认林贵妃,妾身没想到宁露会为了保命而污蔑妾身,妾身真的没有这样做……”
班御女吓坏了,哭得声泪俱下,宜妃却十分自然的笑了笑,恍若无心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才指出来罢了,你这样哭倒是本宫的错了。”
底下一直不出声的季更衣冷淡地出声说了句:“妾身瞧班御女手里的确有包东西,陛下不如请位太医来瞧瞧,若真是什么稀罕的毒药,凭我们平民出身,想来也是弄不到的。”
第54章 54. 054 红花
季更衣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平民出身的女子再得宠, 可终究无依无靠,在宫外没有底细,便是真的想要弄来什么违禁之物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班御女和宁露各执一词, 林贵妃也喊冤。
光听言论还是班御女不占理, 不光和宫女的对话很可疑, 所说所做也有不少相悖之处。
宫里虽然厌恶林贵妃的人多,但是若无明确证据, 如此贸然站队恐怕会牵连自身,更别提这班御女瞧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就更是没人愿意趟这趟浑水。
如今季更衣适时提出验一验药物, 殿内人也好奇, 这里头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大年初一陛下传召,在太医署里值守的太医立刻醒了醒神, 提着药箱就往凤仪宫跑。
殿内诸人屏息凝神的等着, 那太医甫一进来登时惊了瞬,看这架势吓得冷汗涔涔。
他忙躬身行礼进去:“微臣给陛下、太后请安。”
秦渊脸色微沉,淡声:“看看班御女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毒药。”
那太医奉命过去, 从班御女手中将那包牛皮纸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他先是细细观察了一番, 又以手扇闻, 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确认一番,他又从药箱里取出镊子取出观察, 最后捏在手指间闻一闻,这才放下东西走上前复命。
“启禀陛下……这……”他深深弓腰下去,“这并非是毒药,而是红花浸酒后晾干, 研磨成的粉末。”
“红花有活血祛瘀之效,浸酒效果更佳,若有血瘀之症或气血不通,十分适宜,但不能给有孕的女子服用,否则就会有小产之险。”
秦渊蹙起眉头:“红花粉?”
宜妃瞧一眼陛下:“红花粉——”
“臣妾记得当初怀着二皇子的时候,太医曾经交代过,说孕妇万万不可碰红花,量多了会招致小产。但红花粉对不曾怀孕的女子而言却是一味很好的药,能活血通经,班御女方才说林贵妃买通你身边的的宫女要害你,便是拿红花粉害你吗?”
她以帕掩了掩唇,垂睫柔声道:“可班御女不曾有孕。”
班玉雅看着那红花粉一时怔住了:“……红花粉?”
她起初一直以为林贵妃是要故意害她,可怎么会是红花粉呢?
难道从一开始林贵妃的目标就不是杀了自己,而是想一石二鸟,先暗中害了玉姐姐,再让自己背下黑锅?
那玉姐姐会不会已经?!
班玉雅正要开口说话,谁知林贵妃闻言冷笑了声:“当真是可笑极了,本宫可从来没听说过谁会拿红花害人。班御女,你平白污蔑本宫要害你,如今证据确凿,根本不是什么毒药,你还要如何狡辩?”
她看向陛下,情绪激动:“陛下,如今太医验明了这是何物,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如此便已经证明班御女是在胡说八道污蔑臣妾,还请陛下还臣妾清白,严惩班御女!”
殿内吵吵闹闹,沈霁才下了步辇走进凤仪宫里,隔着老远就听见林贵妃喊着要严惩班御女。
玉雅做了何事,能让林贵妃这样中气十足地向陛下请命?
心里升起一阵极为强烈的不祥预感,沈霁扶着霜惢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些,一进到殿内先问着:“妾身不知班御女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能让林贵妃这样狠辣。”
她松开霜惢的手,抱着圆润的肚子向陛下和皇后请安,神色焦急:“妾身心中着急才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恕罪,只是妾身不知班御女究竟做了何等错事?”
见沈霁来了,秦渊抬手示意霜惢扶着她坐下,皇后才温声道:“班御女一早带着身边的宫女来禀告,说是林贵妃指使她身边的宫女在她宫中的衣柜塞药,意图陷害。可她身边的宫女却说是这一切都是班御女自导自演,是班御女想要攀诬林贵妃。为求保险,陛下让太医查验这包药,才知道那里头是红花粉。”
皇后说罢,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陛下,依臣妾看,此事颇为蹊跷。”
林贵妃一看皇后又要偏心,忙说着:“此时证据确凿,皇后怎还不信?”
秦渊冷冷瞥了眼林贵妃,她这才满心不愿地咬牙住口。
皇后缓缓说着:“臣妾记得班御女进凤仪宫时,说的是林贵妃指使宫女宁露往她衣柜里塞东西,当时并未明说是毒药还是何物,所以班御女身为被陷害之人,不知道这头是什么很合理,若真是她要陷害林贵妃对自己动手,她又怎么会选用红花粉呢?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至于说是林贵妃要拿这包红花粉陷害班御女也说不通,班御女既无身孕,林贵妃指使宁露又有何用处,有何意义呢?此事疑点颇多,但最关键是,恐怕还是这宫女宁露。”
秦渊敲敲桌案,缓声道:“皇后说的不错,这件事疑点颇多,不能轻易下定论。”
他冷眼看向跪在殿内的宫女宁露:“这宫女恐怕不老实,拖下去杖责,打到说实话为止。”
冰天雪地里,这样的刑法无异于让人去死,宁露顿时吓坏了,边哭边扑在地上喊道:“陛下饶命!奴婢说实话,奴婢都说!”
秦渊手指微动,两侧正要上前抓人的太监这才退了下去,淡声:“朕给你机会好好说,但朕耐心有限,只此一次,若你不老实,朕会让人将你直接杖毙。”
宁露哭得泣涕涟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班玉雅,这才低下头说道:“启禀陛下,奴婢原本不敢说,是害怕说了会带来更大的祸事,其实小主她要诬赖给林贵妃的,正是借用红花粉陷害玉贵人龙胎一事。”
“我家小主虽表面和玉贵人情同姐妹,其实心里早有不满,认为自己身边得到的一切都是玉贵人的施舍,早就暗中妒忌。她和玉贵人表面交好,实则背地里时常咒骂,觉得同样是平民出身,玉贵人可以如此得宠,还能怀龙胎,心中不忿,这才想暗中使手段除了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小主收买了奴婢和另一个宫女,让她在玉贵人身边下手,又编造谎言,让奴婢指认林贵妃,说这一切都是林贵妃的主意,这样便可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奴婢出身低微,进宫除了服侍小主,也只是想攒些银钱好二十五岁能外放回家罢了,不曾想卷入宫闱纷争,当初小主给了奴婢好些细软让奴婢去做此事,奴婢也是一时昏了头才答应此时,可奴婢后来日思夜想实在害怕,不敢污蔑任何一位主子的清誉,这才拖延到今日才不得不说。”
宁露叩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就细白的额上磕得尽是鲜血,当真是后悔极了的模样:“还请陛下明鉴,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时候,旁边的陆才人摸着肚子开口说话了:“若这宫女说的当真,那班御女装作懵然不知,反而先来凤仪宫贼喊捉贼便再合理不过了,若当真是想一石二鸟的计划,先将自己摘出去的确是高明的手段。”
班玉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露,她竟然能如此自然地说出一套完全不曾发生过的事,连原因,计划,如何想的都顺应如今的情况编造了一套,为的就是要坐实她要害玉姐姐的事。
她不曾想宁露竟然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凭空给她扣下这样一顶谋害嫔妃,谋害皇嗣的罪名!
殿内诸人的神色顿时精彩纷呈,用一种颇为惊讶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她,便是连主位上的陛下和皇后面色都沉了几分。
班玉雅不住地摇头,哭着说道:“陛下明鉴,皇后娘娘明鉴,妾身和玉姐姐一向交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妾身不过是区区一个御女,又怎么敢,怎么有能耐做出这样一个计划来?”
“妾身起初以为是林贵妃指使宁露来坑害自己,如今看起来,林贵妃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林贵妃故意收买宁露,想一石二鸟害了玉姐姐腹中的孩子,再用这红花粉诬赖妾身!”
林贵妃厉声呵斥:“放肆!分明是你行事不轨,心生嫉妒,如今还想抵赖不成?现在认证物证俱在,件件指向你,你空口白牙一番伶牙俐齿就要扯到本宫头上,本宫岂能容你这恶妇。”
她看向陛下,神色顿时哀婉起来:“陛下,臣妾也有长乐,知道为人母的滋味,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玉贵人的孩子。且不说臣妾没想过这些,就算真是臣妾想一石二鸟,那也是先除了玉贵人的孩子,再想法子引到玉荷堂让人去查,再查出是班御女所为,臣妾又怎么会好端端的先让这宫女蠢笨如猪的往班御女衣柜里塞东西,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呀!”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秦渊一大清早便头疼的很,班御女和林贵妃各执一言,皇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她扶了扶额头,朝陛下说着:“陛下,这件事毕竟牵连到玉贵人,不如先让太医看看玉贵人腹中的龙胎如何,再派人找出宁露说的那位玉贵人宫里的宫女问个究竟吧。”
秦渊点头应下,皱着眉头喝下半盏已经凉了的茶。
旁边候着的太医点点头,上前为玉贵人把脉,这时候沈霁才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机会,她看着跪在殿内泣不成声的班玉雅,担忧道:“陛下,妾身相信玉雅绝不是这样的人,还请陛下明查此事。”
看着沈霁焦急为班玉雅求情的模样,秦渊顿时有些心疼。
事关她自己的安危和腹中胎儿,她首先却想的是班御女这个她视为姐妹的人,而非是自己,实在是太过善良懂事了。
秦渊的语气和缓了几分,温声安抚她:“你放心,朕一定会仔细查个明白,不会轻易纵了任何人。”
第55章 55. 055 控棋
为沈霁把脉的太医细细查验过她的脉象, 起身走到殿内,深深弯下腰:“启禀陛下,玉贵人如今还算正常, 胎象流利, 如盘走珠,并无大碍。”
“只是微臣方才观玉小主因班御女一事着急上火, 才致胎气隐隐有些波动。母体和胎儿本事一体, 若情绪波动,大喜大怒大悲, 都会伤及胎儿,还望小主平复心情,为龙胎着想。”
听到自己腹中胎儿无恙, 沈霁也松了一口气, 随即点了点头。
胎气稳固说明她腹中的孩子无碍,便是这所谓的红花粉不曾用到她身上,并非是宁露所说的玉雅所为。
但她没事,同时也证明了不是林贵妃所为, 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胎儿无恙, 可她心中不详的预感却始终没有消失。
这事究竟是不是林贵妃做的, 那她又为何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玉雅,难道仅仅因为玉雅如今有几分宠爱。
可若是论宠爱,季更衣和从前不曾有孕的陆才人都要胜过玉雅些许,怎么不见林贵妃对付她们。
还是说, 她想先处理掉玉雅, 断了自己在宫里的助力?
局势混乱,沈霁的心思快速转着,却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她实在不明白, 就算是要一石二鸟,也该是自己先有恙才轮得到玉雅,然而自己并未损耗半分,却是玉雅身陷囹圄。
这一局大费周章做下来,直到现在还没有定论,究竟是了为什么。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可眼下玉雅却陷入谋害她腹中皇嗣和污蔑林贵妃的罪名中不能抽身,已然岌岌可危。
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一手将玉雅从掖庭拉出来,走到今日的地步,她也答应过玉雅要一起走下去,又怎么能看着她身陷险境。
听见太医说玉贵人无碍,秦渊也松了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宇舒缓了几分:“玉贵人无恙便是最好。”
“皇后方才说的不错,此次事件和你们这两个宫女脱不开干系,来人,去将找出宁露所说的宫女,再好好搜搜她身边之物,看看可有异样。”
听到这话,宁露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陛下,是芸儿。”
秦渊冷淡睨她一眼,底下人即刻会意,这才下去。
沈霁听到芸儿的名字,登时更加心慌了。
芸儿自入渡玉轩以来,她就知道芸儿不简单,一直派人盯着她,可她也知道,芸儿其实什么都没做过。
如今这个时候提起芸儿,尽管她一直老实本分,可沈霁却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掉入了背后算计之人的陷阱里。
脊背突然升起一阵寒意,便是在这地龙极旺,温暖如春的凤仪宫,还是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千防万防,自以为聪慧,终究是这宫里老人棋高一着。
那芸儿,在这局里又做了什么?
凭林贵妃此人,绝对想不出这样精妙复杂的手法,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不会有这样深的心思。
那她背后出主意的人,会是宜妃吗?宜妃一直跟在林贵妃身边为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她又为何这样听林贵妃的话。
她为了林贵妃机关算尽,只是因为畏惧,亦或是因为母族吗?
可若真是宜妃,凭她之心机,这么多年里完全可以从林贵妃的控制下抽身,没有理由让自己一直屈居人下。
疑问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沈霁这才深深意识到何为深宫。
若无足够心智,便是身如棋子,稍有不慎就会掉入别人精心布置的局里,而她这一次,显然只看到了眼前第一层。
不出很久,芸儿被人从外头扭送到殿内,膝盖一踢便跪了下来。
“启禀陛下,这是在宫女芸儿身上发现的东西。”
领头的太监将一个同样的牛皮纸包递到张浦手里,张浦亲手打开了,呈给太医查验。
太医又细细检验了一番,稽首道:“回陛下,是和班御女手中那包一样的红花粉。”
班玉雅的膝盖一软,瘫到了凤仪宫华贵的地毯上。
皇后看着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开口问着芸儿:“芸儿,你这红花粉是怎么得来,你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不得扯谎,不得有私,否则宫规如何处置,你比本宫清楚。”
芸儿发髻凌乱,看着眼前的阵仗吓得不停哆嗦,匍匐在地上,颤巍巍说:“奴婢芸儿,是近两个月前进入渡玉轩伺候的,原本……原本是班御女让奴婢想法子进到渡玉轩里,还说将此物偷偷在玉贵人平素接触之物里,若是不够,再偷偷向她去取。”
“可奴婢在渡玉轩只是个粗使,并无接触得到小主身边之物的机会,且渡玉轩防守极严,奴婢想尽法子都没能得手,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在奴婢不曾真的下手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吧!”
一个两个都说是班御女指使,人证物证俱在,连前因后果也都说得通,何况林贵妃说的不错,若真是她不喜玉贵人的孩子,也不会是用这样拙劣和莽撞的手段。
会不会这里头,还有第三人?
班玉雅——
秦渊静静敛眸,食指沉沉敲在扶手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知道玉贵人和她亲如姐妹,感情要好,便是当初他第一次着眼看进去班御女,也有沈霁推波助澜的缘故。
他虽心疼沈霁,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为平后宫流言,他始终要做出决断。
林贵妃跪得膝盖都麻了,可看着眼前的局势,低着头的眼底却闪过一次喜色。
她抬起头,一张高傲的娇颜此时楚楚可怜:“陛下,现在证据俱全,班御女诬陷臣妾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臣妾自知从前行事跋扈张扬,惹了许多人不喜,所以难免背负恶名,可臣妾没做过的事,还请陛下莫要因此和臣妾生了嫌隙。”
秦渊看着林贵妃的模样,又看向班御女,淡声开口道:“御女班氏,行为不检,污蔑嫔妃,幸不曾酿成大错。念在玉贵人为你求情的份上,自即日起降位采女,禁足三个月。”
“至于这两个宫女,虽心生妄念,但好在悬崖勒马,揭发了班采女,算功过相抵。既如此,朕便留你们一命,你们要好好为朕效力。”
“长寿宫的佛堂最能净化人心,你们俩自今日起就去长寿宫伺候太后,任打任骂,吃苦耐劳,为自己洗刷罪孽。”
宁露和芸儿捡回一条命,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她们抽抽搭搭地伏地道:“奴婢谢陛下恩典。”
秦渊嗯一声:“柊梅,扶你家娘娘起身吧。”
林贵妃被扶起来,膝盖一酸险些摔下去,瞧着好不柔弱,她看着宁露和芸儿退下去的身影,眼中的欣喜却转瞬化为了警惕。
寻常涉事宫女多被杖毙丢去乱葬岗,稍轻些的也是发配去做苦役,丢到人们瞧不见的地方,陛下竟然让她们两个去长寿宫?
难道,是陛下发觉了什么吗?
殿内重归安静,嫔妃们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就看了一出好戏,曲终人散,唯有班采女跪坐在中央,神情绝望。
她们看着班采女,神色各异。
有人觉得倒了一个得宠的嫔妃心里快活,有人觉得可惜没扳倒林贵妃,还有人觉得她真是蠢笨。
这宫里这么多人,分明大部分都受过林贵妃的屈辱,吃过她的亏,可真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没一个人肯多说一句话。
陛下圣旨已下,尘埃落定,班玉雅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她此时怔怔看向周遭一群如花似玉的嫔妃,只觉得想不通。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沈霁看着失魂落魄的玉雅,心里难受的紧。
她知道玉雅一贯胆小,今日能出来揭发林贵妃已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只是她们两个都想不到,要害她们的人做全了十足的准备等着她们入坑。
现在玉雅被降成最末的采女,又禁足在玉荷堂三个月。说是三个月,可三个月一过,陛下还会记得她吗?这三个月又,谁又能保证她不受苦,不受磋磨。
这样的寒冬腊月,玉雅身边无人照顾,该怎么活。
底下的人上来将玉雅带走,她从头到尾了无生气,像一个被抽干了精神气的傀儡。
沈霁的想说什么,可又不能说什么,眼眶却禁不住红了几分。
主位上的皇后怜悯地看着班玉雅被人带下去,温声说道:“今日原本是大年初一,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事情陛下已经处理过,你们也可安心过年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和陛下去给太后请安,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玉贵人今日情绪不佳难免伤身,霜惢,你要照顾你家小主。”
坐上步辇回渡玉轩的路上,沈霁仍在思考方才一事里有没有什么漏洞,以期能寻到什么破解的法子可以还玉雅的清白。
林贵妃、宜妃,费尽心思对玉雅下手——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日一早雪便停了。
日出东方大亮,阳光明灿,将雪地照得明晃晃的,比平时亮了数倍。
下雪不冷又不算很滑,可化雪时却相反,不光格外冷些,连脚下的雪也有许多化成水又凝成冰,走起来便打滑。
沈霁正在静心思索方才一事,浑然未觉抬着她的辇夫走得比平时还要小心。
她沉浸思考之时,其中一个辇夫不慎脚下打滑,连带着另外三个辇夫一同重重摔到了地上,步辇也随之前倾了一瞬,眼看就要把玉贵人推出去。
第56章 56. 056 重伤
摔倒这样的动作有极大的惯性, 牵连着几个抬着步辇的辇夫全都重重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最先摔倒的辇夫手上绑着麻绳,拉扯着步辇栽到了旁边没铲雪的雪面上,将整个步辇带得大力向前倾斜。
其实辇夫摔在地上倒还是轻的,毕竟不算很高, 道路两边又有积雪垫在身下, 可坐在椅子上的沈霁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坐在众人之上, 位置本就高出许多, 加之身下的椅子都是木质, 又有硬木把手, 虽然霜惢一早就怕她腰疼缝制了软软的靠垫,可她方才一直沉浸在玉雅被陷害一事中, 根本无心顾及旁的事。
眼下变故突生,她措手不及,心中霎时惊骇无比, 眼看就要整个身子跌出步辇,摔滚到地上去。
她如今已经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高高隆起,身子笨重,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的!
“小主!”
电光火石间,一直跟在沈霁身边的霜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去, 要将自己的身子垫在沈霁下面。
步辇长长的横木猛然撞在她柔软的腰腹上,痛的霜惢瞬间脸色刷白,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先一步抓住了沈霁跌出来的胳膊,伴随一声尖叫,二人一起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有霜惢在身下做缓冲, 沈霁的肚子万幸没直接撞到地上,而是侧着身子摔到了冰冷的石子路上,然而突逢变故,她又从高处跌下来撞到肚子侧面,一时腹痛不止,浑身都是冷汗,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跟在身后的仪仗和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忙高声喊着:“玉贵人摔倒了!快去请太医!”
宫道上人来人往,哄成一团,赶忙往沈霁这边跑,沈霁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到眼泪不住地流,只听到耳边脚步纷杂,宫人的尖叫和说话声此起彼伏。
可腹部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她无暇去想任何事,满心只有孩子也许会离她而去的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渡玉轩的寝殿里躺着。
沈霁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皇后娘娘惊喜道:“陛下,玉贵人醒了!”
秦渊疾步走过来坐在她的床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玉贵人,心疼不已:“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沈霁平躺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此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她第一件事先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等摸到隆起的腹部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心里的弦猛然一松下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酸痛才涌上来,让她稍稍挪动一下都十分难忍,腹中也感到不适。
她缓缓转头看向陛下,眼泪从眼角滑落:“陛下……孩子怎么样了?”
秦渊牵住她的满是凉汗的柔荑,温声道:“今日班采女一事让你忧思过度,又受惊吓从步辇上跌下来,胎气大动。幸好你的宫女霜惢十分忠心,及时护住了你,这才不至于小产,孙太医已经为你细细诊治,又开了安胎养心的补药,将养几个月也能补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胎,朕会为你拨来几个好的伺候你。”
沈霁虚弱地说着:“多谢陛下,霜惢她——”
“你不必担心,她护主有功,朕已经特许她休息,又拨了太医诊治,待你身子好些,再好好封赏她便是。”
“妾身多谢陛下。”沈霁柔声谢恩,秦渊又缓缓说道:“你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虽说雪天路滑难免有人摔跤,可终究是侍奉你的辇夫不济事,才险些让你和腹中皇嗣有损,朕已经将他们重重责罚,并将他们发配去做杂役,不许在内宫伺候,你也可放心了。”
听到对辇夫的处置,沈霁的心中一直淤塞的结仿佛突然被解开了,她急急抬起眸看过去:“陛下已经将人处置了?”
秦渊还不知沈霁心中在想什么,便淡嗯一声,温声道:“他们有错,朕已经处罚,你不必挂心。”
“你昏迷了大半日,这时候想来也是饿了,”他从张浦手上端过来一碗清淡的粥,“朕喂你吃些清粥,免得腹中空落。”
她昏迷了大半日,陛下也已经处罚了他们,尘埃落定,便是她心中起疑,觉得辇夫这个时候摔跤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信她,反而会觉得她因为动了胎气对下人不依不饶。
雪天路滑,会摔倒会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算是奴才走路一个不慎,又有谁会觉得是故意的。
何况刚刚才出了班采女的事,这样的陷害手段接在后头,自然,又不起眼。
若不是沈霁身在其中,又一直颠来倒去的想,恐怕换了旁人来,也会觉得她跌跤是意外,而非人为,根本就不会察觉。
要是旁人就算了,可今日玉雅的事实在不对劲,让她不得不深思。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今日早上在凤仪宫那一出究竟所图为何,为什么会朝着玉雅下手,如今看来,原来就是故意要用玉雅的事让她揪心,再藏着后手,想用万全之策一箭双雕。
这招声东击西再声东击西使得出神入化,将人心都算了进去,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后怕。
她不管宜妃是受林贵妃胁迫还是不得已,亦或是旁的原因,可她始终是出了这些招数来对付自己,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如今幸好孩子保住了,等她生下孩子,林贵妃和宜妃,她都会把账一笔笔算清楚。
秦渊舀起一勺清粥递到沈霁嘴边,她沾泪的长睫微微颤着掀起来,轻声说:“陛下,妾身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自沈霁入宫以来,她一直乖顺懂事,从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今日她先是因为班采女的事心绪不宁,方才又从步辇上跌下来险些小产,她难得提一次要求,秦渊不会不答应,他默了一瞬,沉声道:“皇后今日处理后宫事宜辛苦,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人也散了,不必杵在屋里伺候。”
待人离开,沈霁才楚楚可怜地轻声说:“陛下觉不觉得妾身从步辇上摔下来,摔得太巧合了?”
“怎么好好的,昨儿不摔,明日不摔,偏偏是今日班采女出了事之后呢?”
秦渊将手里的碗放下,温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班采女出事以后收买辇夫脚滑,要害你跌跤流产吗?”
沈霁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此人心思歹毒,妾身不得不这样想。”
秦渊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班采女一事朕知道疑点颇多,所以才特意没处死那两个宫女,而是把她们送去了长寿宫,这也是为了你和她的情分着想,若非如此,朕不会大费周折。”
“但这件事牵连甚广,又证据确凿,朕不得不惩处于她,以正宫闱,免得流言纷纷。你说有人想要陷害班采女,朕信,可昨夜大雪,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本就时间紧迫,宫人们扫雪不及亦是难免,就连朕也在雪天跌过跤,何况是下人,朕知你担心孩子,可也不能忧思过度,免得更伤身。”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陛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信,也不愿再生事端了。
虽是情理之中,沈霁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免心凉。
她定定地看着陛下,垂下长睫轻声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玉雅生性胆小,不是那种处心积虑之人,今日之事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至于辇夫一事……许是妾身多虑了,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过,妾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见沈霁想得开,也不钻牛角尖,秦渊也放心了许多,他重新将粥碗端起,亲自一勺勺喂过去,两人虽很少说话,气氛也算融洽。
待她稍稍用些汤粥,秦渊才放下碗说着:“虽是年中休沐,前朝的折子朕也不能不批,你等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会儿,朕晚些再来看你。”
沈霁微微颔首:“妾身恭送陛下。”
在这宫里,女人的恩宠和富贵都要靠帝王的宠爱得来,可陛下却不是时时都能依靠。
沈霁曾也侥幸想过陛下会不会怒发冲冠为她,可眼下看来,后宫就是后宫,若想还玉雅一个清白,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还是要靠自己。
筠雪低头端着刚刚熬好的补药走进来,眼圈红红的,像是才哭过,她小声说:“小主,药好了,您快喝了吧。”
沈霁忍着浑身的的不适接过药碗,温声问着:“霜惢怎么样了?”
筠雪看着小主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她床头流泪:“霜惢姐姐为了救您,后背和腰腹都受了重创,脊骨断了,脏器也出血,眼下还在昏迷着。”
沈霁的瞳孔猛然收缩,急忙问着:“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霜惢姐姐伤的虽然重,但好在命总算保住了,只是要受许久的苦养伤,这段日子恐怕都不能侍奉您了。”筠雪偷偷用手帕擦眼泪,“幸好小主和您的龙胎没事,不然霜惢姐姐定是要伤心死了。”
听到霜惢没事,沈霁的心里总算放松了些:“霜惢身边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用最好的药,缺什么一应告诉我,或只管去内侍省要,务必治好霜惢。”
“是。”
筠雪伺候她喝完药后便退了出去,可沈霁的心口却始终松快不起来。
她险些没了孩子,霜惢为了救她重伤,玉雅涉事被降位幽禁。
这样冷的寒冬,处处冰天雪地,霜惢和她虽惨,好歹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保住了一条命。
那如今的玉雅,又要怎么过?
第57章 57. 057 癫狂
“班采女, 今时不同往日了,您的饭菜用度一应都要缩减,如今这些,已经是奴婢千方百计求来的了。”
一双女人的手出现在视线里, 十分不耐地将一个托盘推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 连一盏烛火都没人点,托盘里的晚膳是一碗糙米, 一碟馊酸的青菜, 便是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好。
早上从凤仪宫被带回玉荷堂幽禁后,她哪儿也没去, 一直怔怔坐在屋子里出神,她因为涉嫌谋害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降位禁足,身边的宫女只留下一个从前做粗使的。
从前玉荷堂清幽雅致,虽她位份低些,可到底有陛下的宠爱和玉姐姐的帮衬, 无人敢对她不敬, 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
现在一夕失势,下场便这般凄凉。
木门被重重拉上, 进来送饭的宫女扭着腰肢走出去, 嫌弃的拍拍手:“这玉荷堂现在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里头这么多人都遣散了,偏留我一个人在这守着, 真是晦气。”
“区区一个民女出身, 也敢不自量力攀扯林贵妃和玉贵人,也不知是哪门子的丧门星,如今禁足, 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复宠了。我可不能一辈子耗在这儿,得想个法子离开这儿才行……”
宫女鄙夷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心好像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
被陛下处置后,底下的下人们知道她怕是不能起势了,便偷偷瓜分了她的炭火,克扣了她采女中该有的份例,对她百般敷衍折辱,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冰天雪地里,玉荷堂的屋子这样冷,好像门窗缝隙都在漏风,冷得似乎骨头缝里都是吃人的冰,汲取着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让她虽然一动不动坐着,浑身却在不停打颤。
日落月升,屋子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好像连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也冻得硬了。
姐姐从前常说宫中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可她虽然听了,却从未感受过这是什么滋味儿,今日却是彻彻底底感受到了。
她会落到这个下场,和林贵妃分不开关系。
今日一桩桩一件件,连贯套落下来,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让她措手不及。
她天真的以为是自己早有预谋抓到了宁露,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帮助姐姐,可终究是她太蠢,太天真,心机太浅,不曾想过宁露从头到尾所作所为,全都在林贵妃的计划之中。
这些事不会这么巧,是她班玉雅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的圈套里,就等着她跳进去呢。
她就这样傻乎乎的跳了,上了林贵妃的当,一举将她从云端打入了地狱,甚至还挑拨了她和玉姐姐之间的关系。
林贵妃,你好狠毒的心。
班玉雅的眼泪在黑暗中缓缓流出,她冻僵的手轻轻一动,不慎碰掉了筷子,“啪嗒”一声格外清脆响亮,好像是她尊严碎裂的声音。
在这漆黑的夜晚,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窗户口照进来的薄薄月光。
今日是大年初一的夜晚,不知多少人在寝殿内谈笑,说话,用可口的晚膳,林贵妃恐怕也正得意,除了她这样一个跟在玉贵人身边的宠妃是多么快活。
唯有她,下场凄惨。
外面风大,玉荷堂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卫怕冷,偷偷跑到寝殿门口上值,其中一个掸掸身上的冷气,瑟缩着抱肩埋怨:“要不是宫里头出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在这儿受罪吹风,好好的大年初一,别的兄弟们不上值的都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就咱们兄弟俩倒霉,刚好出这档子事。”
“你还是小点声吧,你怎么知道里头的那个睡着还是醒着,万一哪天得势记了仇,没你好果子吃。”
“本就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御女,如今得罪了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陛下贬为采女,又禁足在这,她听见又能怎么样?宫里妃嫔数十,不惹事的都不见有陛下几分恩宠,她眼下犯了大事,日后还能成什么气候,恐怕等风头一过,就会有人来收拾掉她了。”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班采女素来听说和玉贵人关系要好,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陷害玉贵人和林贵妃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被嫉妒蒙心,后宫的女人真是不可小觑。”
“是啊,本以为玉贵人从她手里逃过一劫,谁知还是从步辇上摔下来,听说昏迷了好久,又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会儿也不知道醒没有。”
姐姐……从步辇上摔下来了?
班玉雅绝望黯淡的眼睛在听到玉贵人摔下步辇的消息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怎么会这样,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除了林贵妃让姐姐安心,如今她被禁足是她技不如人,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连累了姐姐?
班玉雅满脸泪痕地摸黑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门前,一把将屋门打开,吓了门口两个碎嘴的侍卫一跳:“你们方才说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了,此事可真?玉姐姐如今怎么样了,腹中的孩子可还好吗?”
大晚上的好容易躲个懒,却被班玉雅吓了一跳,那侍卫吓得不轻,登时没好气又心虚地挪后两步,说着:“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我们自然不会随意编造。班采女如今被降位,又禁足在玉荷堂里,怎么还要关心玉贵人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一边说着,那侍卫就要合上门扉将班玉雅重新关回屋子里去,不欲跟她多说。
班玉雅还没听到玉姐姐的消息,死死扒着门沿不肯松手,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廊下有一盏微弱烛火,被狂风吹得七零八散。
那侍卫本就心虚,低头一看班玉雅通红着眼,直直看过来的模样好似恶鬼一般,也不管他言语中有所难听,一字一句道:“玉姐姐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怎么知道,单这个消息还是来玉荷堂上值的路上听说的,要不是因为陛下有令,我们二人必须要在此处值守,此时我们该在宫外过年,还请班采女莫要为难我们。”
这会儿班玉雅的神色颇有些骇人,眼下虽是落魄,可眼中的死寂却让人不敢直视,总觉得随时要死了似的,说话的侍卫自知是当着面说人家坏话,加之自己正在玩忽职守,心虚慌张之下,说话语气算不得客气,边说边急把她推回去。
一时用大了力气,一把将班玉雅推到了地上,重重的“噗通”一声,不知是磕到了哪里,她半晌没爬起身。
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推人的侍卫吓得手都抖起来,生怕是自己失手推死了她,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的人也骇住了:“怎么回事,这么场时间都没动静,不会是死了吧?我说你也太放肆了,不管怎么样她好歹是陛下的嫔妃,你心里有怨气也不该这么野蛮。”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两人将廊上的宫灯取下来照着,推开门进去,小心翼翼地摸黑问着:“班采女,您可还好吗?我方才是一时情急,生怕惹了祸事,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班采女……?”
说话那人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脚边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下,往他身上一扑,使劲从他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他吓了一跳赶紧拿着灯去照,就看见是班采女手里攥着他身上的香囊,正幽幽的看着他。
“从今天开始,你们俩都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拿着这香囊叫人,说你们两人意图奸杀我。”
班玉雅的神情幽冷,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缓缓道:“宫中女子最爱惜容貌,我这么说,没有人会不相信我,就算我今日失宠于陛下,可我一日是陛下的女人,就终生是陛下的女人,只要说出去你们染指嫔妃,大不了咱们一块死。”
两个侍卫瞠目结舌的看着班玉雅连连后退,不成想她竟然会如此狠毒,这般豁出去,连自己女子的颜面都不要了!
疯了,真是个疯子!
女子清誉素来最是紧要,宫中嫔妃就更是如此,陛下乃是天子,岂有人敢给陛下戴绿帽子,那是沾都不敢沾上的。
男人在这方面素来多疑,视女子贞洁最为要紧,要是班采女真的这样喊人,恐怕他们三个都要五马分尸!
“我知道你们侍卫是轮班制,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换你们的班,我要求不高,不会让你们做为难之事。只要你们听我的话,等我被放出去之日,自然会将香囊还给你们。”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可怖,冷静的仿佛是一具尸体,这两个侍卫也不是第一次在后宫走动,从来只听说班采女小有恩宠,性情和顺胆怯,还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癫狂的人。
眼下东西被攥在她手上,她只要一喊人,门外巡视的人就会立刻赶来,到时候他们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们对视一眼,只能自认倒霉,跪下说着:“小主别急,我们听你的就是,还请您留一丝余地,咱们还想好好在宫里当差呢。”
班玉雅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并无一丝不忍和悲悯,身前的大门敞开,外面寒风呼啸,刮进漆黑的室内,吹起她凌乱沾血的乌发:“明日一早,我要知道玉姐姐现在的情况如何,宫中发生的大事,你们要一件件说给我听,送来的饭菜要新鲜无毒,至于怎么做到,你们自己想法子。”
“我落到这个田地,本就是半死不活的人,别心存侥幸以为我不敢。”
活着的这十六年里,班玉雅一直胆小怕事,心软愚蠢,进了宫后也是事事愚钝,全都仰仗玉姐姐的帮衬和提点,没有一件事做得好。
被人欺辱只敢自己抹泪哭,被人说闲话也只敢装作没听到,不懂御下,不善言辞,只在姐姐面前才能安心片刻。
她以为这个世界总能留给她慢慢成长的机会,她可以一步步来,能变得和姐姐一样聪慧,照顾得好自己,可她还是太蠢了。
这宫里,没人真的盼着她好,没人真的敬她半分,将她当成个人物,便是陛下,也只是把她当成闲暇时取乐逗弄的存在罢了。
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宫里最最下贱的宫人都能踩她一脚,让她受尽了屈辱,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现在想通了,她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心软又愚蠢,总是心存侥幸,总是期期艾艾站在别人身后等着关怀,总是得过且过事事不敢出手去做。
因为她实在太怕死。
心慈手软,胆小怕事,在这宫里没胆子的人,沦落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
而她受过的所有屈辱,她都会一一讨回来,哪怕玉石俱焚。
第58章 58. 058 流言
大年初一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雷霆震怒,太后亦是牵挂不已。
皇后奉旨在次日又召集嫔妃敲打了一番,告诫后宫嫔妃恪守妃妾之德, 不要再生出争风吃醋这样的事, 总算是过了个安生年。
仔细卧床照顾了半个月后, 沈霁受损的胎象总算是平稳了下来,但还要小心将养着,陛下特许她万事以胎气为重,许不去晨昏定省, 只管在渡玉轩养胎就可。
时至元宵节,只等今日一过,这年也算是彻底过完了。
芸儿一事牵连了凌翠,沈霁老早就将凌翠打发了出去,先是秋露, 又是芸儿和凌翠, 沈霁宫中侍奉的人少了好几个。
秦渊知道后特意从御前拨了两个得力的过去伺候,一个叫青檀, 一个叫青沉。
底细清白, 又是常年在建章殿侍奉的, 走到哪儿都得脸,也没人敢在陛下身边的人身上动心思。
这渡玉轩也终于里里外外都安宁了下来。
筠雪和青檀扶着沈霁从床榻上起身, 缓缓坐在窗前的软垫子上, 低声说着:“小主小心些。”
沈霁这几日气色已经好多了, 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只是神色仍然恹恹的,算不上多喜悦。
上次那件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她每每想起, 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霜惢此时仍然伤重下不得床,连玉雅也一直被禁足。
霜惢保住了命慢慢养着总能好,可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玉雅。
她曾经让筠雪偷偷去看过几次玉雅,都因为值守的侍卫阻挠不得相见,也不知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一个因罪被降位禁足的嫔妃,又身份低微,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怎么可能给她好日子过,何况林贵妃狠毒,玉雅又是那样胆小怯弱,这次飞来横祸,说白了也是为了她,沈霁每每想起,心里总是不好受。
筠雪看着沈霁的担心的模样,低声说:“小主,今日是元宵节,宫里守卫松懈,何况奴婢之前每次去玉荷堂都是白日,那白天值守的侍卫许是怕添麻烦才不肯通融,不如奴婢今晚去一趟,给那两个侍卫送些吃食,再请他们通融,想来也保险一些。”
闻言,沈霁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她点点头,嗓音放得很轻:“你说的倒是好法子。素来宫中侍卫都要轮班,总不可能人人都是无缝的蛋,你今晚做些点心,再拿一些好酒过去,至于玉雅那边,衣衫,吃食,银两,都多备一些,她总能用得上。”
筠雪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奴婢明白,等今晚天色一暗,奴婢就挑个好时候过去。”
“如今宫里许多人都说班小主嫉妒您有孕得宠,又不喜林贵妃才落得这样的田地,其实林贵妃才是那个最最歹毒的人,班小主跟您情同姐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何况班小主自承宠以来一直不缺恩宠,陛下虽不如疼您一样疼她,可以她的恩宠,有孕也是迟早的事。可恨心机歹毒之人荣宠依旧,咱们却人人遭殃。”
“奴婢曾经听说,宫中失势的低阶嫔妃往往下场凄凉,不仅衣食不饱,尊严扫地,虽是禁足,却也形同冷宫一般,从前陛下也算喜欢班小主,可一出事,还是不信她。”
筠雪边说边抹泪,低头说着:“奴婢失言,还请小主责罚。”
沈霁抬腕虚扶她一把,轻声道:“你每天看着霜惢痛苦的样子,心里为她担忧,郁郁不快,我怎么会不知道。”
“玉雅和我自幼是同乡,从前虽不亲厚,可入宫这么长时间以来,日久见人心。她对我不设防,真心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真心把她当成姐妹,所以一直拉扯着她和我在宫里,荣华与共。而你和霜惢,又是我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林贵妃对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的记在心里,绝不会忘怀一丝一毫。”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玉雅出来,也会让人继续医治霜惢,让她好好的,完完整整的痊愈。”
筠雪郑重点点头,用沈霁递过来的帕子蘸了蘸眼泪:“是,奴婢明白。”
她起身后退出屋外去收拾今晚去玉荷堂要用的东西,恰逢此时,青檀引着几个宫人从外面不紧不慢地撩帘走进来,将取来的早膳一碟碟搁在了圆桌上。
“小主,早膳备好了,奴婢服侍您用吧。”
青檀今年二十三岁,自陛下刚登基便一直侍奉在建章殿,性子细心稳重,十分有眼力,是宫里极有脸面的宫女。
她如今被拨到渡玉轩,足可见陛下对玉贵人和腹中孩子的重视。
沈霁瞧一眼青檀,柔声道:“今日回来的仿佛比从前晚些。”
青檀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今日在尚食局时遇见了季更衣身边的宫女,耽误了些时候。”
“季更衣?”
自从季语芙得宠以来就一直恩宠不断,除了大年初一沈霁动了胎气到现在这半个月,陛下常来渡玉轩看望,去其余嫔妃处甚少,可就是这一两次里头,也还是季更衣伴驾。
她性子一向冷淡,不怎么喜欢笑,和谁都不亲近,也不像是会恃宠生娇的人,何况季更衣再得宠,始终和渡玉轩比还是错了一大截,不至于和青檀发生口角。
沈霁掀眸看过去,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檀一五一十地说道:“奴婢去尚食局的时候,恰好瞧见季更衣身边的掌事宫女妙茵取了膳食要走,但要走的途中又遇见了陆才人身边的松桃,二人便因为一份梅花糕争执了起来。”
“此事不干奴婢的事,奴婢本应取了东西就走,可临走前被妙茵叫住,说奴婢从前是御前的人,说话最讲究一个公道,便叫住奴婢判一判是非,旁边围着看的人不少,奴婢为了尽快脱身,便听了几句。”
沈霁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梅花糕乃是江南点心,只冬日做得才好吃,季更衣的位份是不能享用的。”
青檀颔首道:“话虽如此,但季更衣的这份是陛下亲口赏下来的恩宠,若非如此,恐怕妙茵也不会来争夺了。这是陛下亲赏,加之又是妙茵先来的,奴婢便说是这一份给了妙茵情有可原,可松桃却不依不饶,说季更衣区区一个更衣,原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陆贵人怀着龙嗣,那才是千金之躯,又说奴婢虽然是御前出来的人,可进了渡玉轩后就变得这样不知轻重,实在是好笑。”
“陆贵人?好猖狂的宫女,”沈霁淡声说,“陛下虽说了年后开春便晋陆氏为贵人,可旨意毕竟没下来,那就还是才人,便是自家主子有孕得宠,松桃也该检点些。”
“季更衣和我虽然都出身民间,可陛下喜欢,又都是陛下的嫔妃,松桃这样言语不敬,已经是犯了大错。何况你终究是御前拨来的人,她也这样不客气。”
青檀微微颔首,语气很平静:“奴婢虽然是陛下从御前拨来的,可毕竟只是宫女,便是宫女之间发生口角也实属常见。可松桃仗着主子有孕,在尚食局出言不逊,又对陛下御赐之物出手争抢,言语中不敬季更衣,更对小主含沙射影,是大不敬之罪。”
“此事尚食局的宫人都瞧见了,冤枉不得任何人。奴婢便提点了几句尚食局的人,让她们将这话传出去,想来不用几日,陆才人恃宠生娇,御下不严的流言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这话说的令沈霁颇为侧目,不由得抬眸深深看过去一眼。
青檀和青沉是陛下派来的人,定不会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是不假,可是否忠于沈霁,她却不敢保证了。
她们在御前侍奉几年,是陛下的眼睛,如今在自己身边,虽然说是为了照顾她的龙胎,可同样也让沈霁觉得自己身边多了陛下的眼线。
沈霁如今还没有收服青檀和青沉,也不清楚她们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青檀便这么有主意,在告诉她之前便已经自发地做了这样的事,倒让她更拿不准念头了。
若是陛下的眼线,这件事她应当先去通知陛下才是,不会轻举妄动。
她定定地看着青檀,忽而绽开个笑意:“青檀,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只是我不明白,你才跟了我半个月,怎么会想着要替我做事?”
青檀福身跪下,低头平声道:“奴婢明白小主的疑虑,只是还请小主安心。”
“陛下拨奴婢和青沉来的时候曾说过,侍一人,便要忠一人,奴婢和青沉现在已经是小主的人,事事都应当替小主留心。奴婢在宫里数年,做事还算有分寸,影响小主的事绝不会做。”
陛下建章殿侍奉的宫女不少,其中有十人为青字辈,乃是陛下登基后一直侍奉在身边的宫女,个个聪明伶俐,见多识广,又寡言少语,稳重细心,在这后宫里是最不起眼,却又仅次于张浦,是最受礼敬的人。
沈霁上下打量她许久,才收了探究,不动声色地柔声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快起来吧。”
“宫里人心难测,我也是小心。”
第59章 59. 059 故人
距离生产还有四个月时间, 青檀和青沉她能放心用,眼下却不敢重用。
青檀果然是御前出来的宫女,说话行事稳妥, 又挑不出毛病, 言两句就能让陆才人吃上一壶,同样的事, 若是换成霜惢和筠雪,她们是万万做不成的。
她们两人在这宫中颇有威望,各宫各处都有相熟讨好的人, 若能收为己用, 又真如青檀嘴上说的那般忠心,那可是极大的助益。
沈霁被青檀搀扶着坐到桌前准备用膳,就看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一一将菜样试过去, 又让为她试菜的小太监来挨个尝过,这才放心地为她布菜。
御前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 她调/教了霜惢和筠雪这么久,如今才有了几分玲珑心思,现在瞧见这样伶俐的宫女竟是现成摆在跟前的,不由得心底几分感慨, 也高看青檀一眼-
寒冬日短, 夜幕渐起, 元宵节的夜晚总是格外热闹。
正经年节的最后一日,等今日过完, 明日起便要回到正轨,不论嫔妃还是宫人们,这个时候都是欢喜的。
御花园, 长廊内,宫中各处景观都悬挂了彩灯,各宫门前也挂着自己宫里做的巧样子,还未到晚膳时分,天色刚暗下来,外面提灯走动的人便已经有许多了。
这一日尚食局会在晚上给各宫分下元宵,主子们的依着口味分别烹制,奴才们的便都是黑芝麻馅儿的,热乎乎一碗汤水,里头滚着两个浑圆的白团子,在这寒冷的冬季,从胃里能暖到心里。
许多人的目光都聚在御花园这些热闹的地方,便是底下的奴才们在今日也偏爱犯懒些,总想挤一堆凑凑热闹。
青檀和青沉跟着吴嬷嬷一起服侍着小主用膳发赏钱,筠雪背着小包袱,偷偷穿过梨林去到了柔福宫。
柔福宫里只住了庄妃和班采女,主位庄妃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下午通过信就留了后门。
她一路溜到玉荷堂门前,不同于庄妃和大皇子欢声笑语,张灯结彩,一到玉荷堂门口就感觉到森冷。
圆形拱门前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卫,越过院子往屋里看,里头的光幽幽暗暗的,像只点了一盏烛火,依稀能看到里头有人影。
院子里连一个侍奉的宫女也没见,如此凄凉。
班采女是获罪禁足了不假,可好歹还是采女,是陛下的妃嫔,采女的位份里也该有两个人伺候,怎么会凄惨成这个样子。
筠雪一想便知道是这群狗奴才欺软怕硬,猜到班小主定是因为得罪了自家小主和林贵妃,这群人觉得她再也爬不起来,要自生自灭在这玉荷堂里了,这才肆意□□怠慢,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林贵妃指使,不由得有些生气。
她压一压火气,时刻交代着小主的叮嘱,面上重新挂了笑上前,将一锭银子各塞到一人手里:“两位侍卫大哥,还请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见一见班小主。”
这两个侍卫正是被班玉雅胁迫的两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小命,这几日夜间都兢兢业业的当值,不敢有丝毫懈怠。
眼下这个眼生的宫女竟然说要进去,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让里头那位发起疯来可就不妙了。
他们将银子还回去,然而胳膊一拦,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奉旨看守玉荷堂,谁都不能放进去,不然若是有什么闪失,咱们谁都吃罪不起。”
何况里头那位主有他俩的效力,虽说日子不如以前,可衣食不缺,着实是无需这般担心。
筠雪不曾想过守门的侍卫竟也有如此正义之心,当下赶忙凑近了几分:“大哥莫急,我是玉贵人身边的宫女筠雪,特意来看望班小主的,我们小主和班小主情同姐妹,一直挂心着班小主,担心她在里头衣食不好受了委屈,这才来送些,我绝不在里面呆久了给你们添麻烦,只将东西放下,说两句话就走。”
他俩一听眉头皱起来,低声说:“我们可是听说班小主是因为嫉妒玉贵人有孕这才想害了她再栽赃给林贵妃的,玉贵人此时来送东西,恐怕不合适吧。”
筠雪立刻反驳道:“班小主乃是无辜被人陷害,和我们小主感情依旧,你们这些话从哪儿听来的,莫要胡说。”
“我们小主如今怀着皇嗣,宠眷优渥,你们也不想耽误了小主的事误了前程吧?”
她笑眯眯地再次将银子塞过去,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壶酒:“今日元宵,两位大哥在宫里值守,不得和家里人团聚实在辛苦,等下值后拿着银子出去吃些好的,也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玉贵人不好得罪,加之这条件也实在诱人,他们也犹豫了几分。
屋子里的班玉雅似乎发觉门口的人纠缠的过于久了些,这才打开屋门看过去,待一看清人,竟是筠雪,冷漠的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说着:“让她进来吧,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将银子和酒收下,很是客气的说:“那你们说话快些,我们在外面守着。”
筠雪本已经做好了在门口磨嘴皮子的准备,谁知班小主一开口,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但事不宜迟,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说句多谢,背着包袱就走了进去。
半个月不曾有人打扫过,玉荷堂已经不复从前小巧清雅的模样,屋子里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灰尘,只有圆桌上点着一盏幽幽的烛火,可见这群人究竟是如何待她的。
筠雪心里不好受,边解开身上的包袱边说着:“今日能见到您,小主一定也会宽心许多的。奴婢今日来给您带了不少衣食用度,您在里头千万保重好自己,小主说,她一定会想办法洗刷您的冤屈的。”
“这是点心、干粮、冬衣,还有银两,有了这些起码够撑几日,等过几日奴婢再偷偷来见您。”
筠雪孩子心性,看到这样凄惨景象鼻尖就酸,没说几句便偷偷抹起眼泪:“今日元宵节,若是您没事,这会儿应当正在渡玉轩和小主一起吃汤圆儿呢,可惜今日奴婢能带的东西有限,不能让您也吃上……”
班玉雅已经半个月不见熟悉之人了,这会儿见筠雪絮絮叨叨的交代她一些事,知道这都是姐姐的叮嘱,冰凉一片的心也暖了几分,她推一推身前已经凉了大半的碗,温声提醒说:“我这儿也有,只是还没用。”
筠雪一转头,看见桌上果然有个盛了个汤圆的碗,眨眨眼怔住了。
她一看玉荷堂凄凉破败,还以为班小主定是吃的喝的都短缺,如今仔细一看,她衣衫虽脏了些,却还算整洁,桌面上也放着一菜一饭,并一碗汤圆。
分明连侍奉的人都走了,这里头已经脏的不成样子,怎么倒衣食无忧呢?
但她没细想,只是破涕为笑道:“小主有吃有喝便好,奴婢也放心不少,这些您都好好收着吧。”
班玉雅点点头,没跟她多说什么,温声道:“姐姐今日胎气如何?可好些了吗?”
筠雪笑一笑,说:“小主养了半个月,这几日终于大好,也能下床走动了,只是霜惢为了救小主至今伤重,小主这段日子门都不曾出。”
说着,她又有些气闷:“如今小主养胎,您又被人陷害,现在宫里头,就陆才人和季更衣最得宠了,那陆才人今日还跋扈呢。”
班玉雅抬起头看她,神色未改:“陆才人一直不如姐姐,这回有孕,难免得意些。”
“您说的正是,”筠雪将包袱整理好,福福身说,“奴婢不能在此处久留,还请小主保重自己,奴婢会想法子再来的。”
“陛下责令我禁足个月,这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也有人想趁机除了我,你只管照顾好姐姐,不用管我,我自然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筠雪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开口欲说:“可是——”
班玉雅只是淡淡一笑:“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筠雪便是再疑惑也不好说下去了,只好屈服行礼道:“是,奴婢会逐句告诉小主的。”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筠雪趁着昏暗的宫道溜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班玉雅站在门前看着她从拱门离开的方向,方才还温和的神色再度渐渐冷淡下来,看着前方一片孤冷的虚无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自拱门后走出一个低着头,瑟瑟缩缩的宫女,不知和门口那两个侍卫说了什么,竟直接走了进来。
她淡淡开口:“站住,抬起头。”
那宫女顿住脚步,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
待看人她的脸,班玉雅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来:“怎么是你?”
那人眼里有几分心虚躲闪,更多的懦弱恐惧,看着班玉雅,颤着声音说:“奴婢……是被拨来侍奉小主的……”
玉荷堂如今形同冷宫,这个时候被拨来的宫女,定是受尽旁人唾弃的丧家之犬,若非如此,也不会来伺候她。
班玉雅看着她再也不复从前风光的脸蛋,一步步走下去,捏起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睨着她:“秋斐,你从前跟着戚贵人的时候何等威风,怎么戚贵人死后,你就混成了这幅模样?”
第60章 60. 060 秘密
戚贵人死了半年, 秋斐的日子就难过了半年。
自从醉云馆被封,她从醉云馆被遣回掖庭重受分配,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戚贵人嚣张跋扈惹人嫌, 连带着她也不被人待见, 这段日子以来,不论秋斐去何处做活都受人冷眼,日子过的颇为凄苦。
她是戚贵人的陪嫁丫头,没了戚氏做靠山,身份地位一落千丈, 也不知道是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这样一个从前眼角眉梢都写着得意的人,如今竟然恐惧畏缩,胆小如鼠, 在好好的元宵节被分配到了玉荷堂来伺候。
世事难料,实在是好笑了些。
班玉雅捏着秋斐的脸饶有趣味的看了好一会儿,好似在这样卑微的境地相见格外让她觉得有意思。
在宫里被磋磨的久了, 秋斐早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她自知卑贱,躲躲闪闪不敢看班玉雅的眼睛。
可她也觉得奇怪,从前明明最是软弱可欺的班采女, 任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人, 现在分明降位又禁足, 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颤巍巍地求饶:“奴婢卑贱之人, 恐脏了小主的手,还请小主怜惜自己……”
听她说这样的话,班玉雅倏地笑了:“你睁开眼好好看看玉荷堂,仿佛和怜惜自己不沾边呢。”
“说起来, 你如今在我手下也是巧了,我可到现在都没忘记你和戚贵人从前是怎么欺辱我的。可惜了戚贵人死的早,就剩你这么一个下贱坯子,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收拾你才好呢。”
闻言,秋斐顿时吓坏了,她急忙仰首摇头:“小主,您如今身陷囹圄,身边也没有侍奉您的人,您就留下奴婢好好伺候您吧,奴婢一定会将功补过,弥补从前的过失的!”
“没有你我不一样好好的活着吗?”班玉雅笑了笑,面上仍是清丽柔弱的模样,“到这地步了,有没有你都一样,何况玉荷堂如今已经这般模样,处处都黑布隆冬的,要是你打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了,也无人会在意,你说是不是?就算有心人要攀扯到我头上,那我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趣味。”
秋斐睁大了眼睛,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咚咚咚”磕得极响:“还请小主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贱命不值钱,但还求让奴婢当牛做马伺候您,也能让您禁足结束之前过得舒服些!奴婢知道您一定是被人冤枉的,总有一日沉冤得雪,奴婢愿意尽心伺候您!”
她跪在自己身前不起来,班玉雅看着秋斐的模样,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冤枉的?大年初一那日的事虽阖宫传的沸沸扬扬,可凭你又瞧不见当初的景象。”
听到这话,秋斐怯怯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周遭无人,那侍卫们应当也听不见自己说话,才哭着说:“奴婢知道林贵妃不简单,她定是使了阴谋诡计!”
区区一个微末宫女,林贵妃不可能跟她这样的小角色起过节,那她怎么知道林贵妃的事?
班玉雅更加有兴致了,一根冰凉手指抬起她下巴:“你都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秋斐自知这件事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一旦说出去,极有可能为自己招来杀人之祸,可谁知眼前的女人现在大变脸,像是疯了一般,眼下为了保命,让自己有价值,她也不得不如实说出。
“从前奴婢是跟在戚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一直贴身侍奉,所以戚贵人事事奴婢都清楚些。您可还记得戚贵人之死吗?戚贵人被人活活捂死在夜间床榻之上,最后只处死了两个宫人,什么都查不出来,可戚贵人就算再跋扈,宫人谋杀主子是杀头的大罪,她们又怎么敢,还不是受人指使吗?”
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班玉雅说着:“奴婢曾经见过杀害戚贵人的宫女和林贵妃身边的柊梅深夜谈话,所以这件事定然是林贵妃做的无疑。”
当日那件事险些牵连了玉姐姐背黑锅,但当日调查不出什么,陛下只好定了宫人的罪,虽说宫里人人都知道戚贵人蹊跷,但那时候毕竟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出线索,也就不了了之了。
班玉雅蹲下来看着她:“你是戚贵人的陪嫁,当初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有异,怎么不去揭发她?还是说,你贪生怕死,只想自己活命呢?若是这样,你又拿什么对我效忠。”
秋斐急忙伏在地上说:“小主明鉴,奴婢从小跟着戚贵人,自小人人捧着,入宫后也一直得意,奴婢从未想过会这样家世显赫不可一世的小主,会突然有一天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自己的寝宫里,奴婢真的吓坏了!”
“何况那日情形,就算是奴婢说出了林贵妃,可没有证据,又有谁会相信奴婢说的话,不仅抓不到幕后真凶,还会平白惹了林贵妃厌恶,奴婢恐怕也会小命不保的!”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奴婢虽然是戚贵人的陪嫁,可小主其实对奴婢算不得好,奴婢虽然在外颜面有光,背后有戚氏,但小主时常对奴婢打骂,奴婢和戚贵人之间虽是主仆,却无深厚情谊。加之奴婢实在惧怕,本想将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可今日既然遇见了您,那奴婢便将所有知道的都全盘托出了,再没任何保留了!”
班玉雅听罢,轻轻叹了口气:“你愿意将这个秘密说与我听,的确是你有诚意了。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就算你知道是林贵妃害了戚贵人,可无凭无据,仅凭你一人空口白牙的,不仅扳不倒林贵妃,还会反过来治你一个污蔑陷害之罪。”
她弯唇笑起来:“若非如此,你觉得我又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秋斐怔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自从戚悦婉死后,她大受打击,性子愈发胆小怯弱,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日夜难安,不敢和任何人交好,却没想过时日已久,这个秘密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班玉雅看着她的模样,抬腕将她扶起来:“好了,你也不必这般绝望,你的诚意我感受到了,留你一条命在我身边伺候也不是不行。”
她轻柔地拂去秋斐身上的灰尘,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但你要时刻记得忠心二字,若你敢生出异心,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你。”
“但相对,你若是做的好,我自会好好待你的。”
秋斐这件事说无用也无用,说有用却也有用。
从前听姐姐说过,戚氏在朝中颇得陛下宠信,也是高官门第,好好的女儿死了,想来不会无动于衷。
何况秋斐毕竟是戚氏的家奴,这消息也兴许偷偷放出去过,留着这么一个证人在身边,总会派的上用场。
她禁足时间还有两个半月,这时候定是出不去这玉荷堂的,能有人留下伺候也不是坏事。
这件事若想翻身,关键点在宁露和芸儿身上,可她们如今被陛下指到长寿宫,不知是何用意,但幸好人没死,总能徐徐图之的-
冬去春来,时间一眨眼到了二月份中旬。
原本元宵过后就该晋陆才人为贵人,可不知怎么的,陛下的旨意迟迟不下来,陆才人原本嚣张的气焰也渐渐偃旗息鼓,安生了下去。
当初那流言传的甚广,连太后都听闻了,可见陛下是知道这件事的。
陛下对陆才人本只是小有恩宠,有了身孕后才更多了几分关切。
如今青檀是陛下身边拨出去的人,虽现在伺候玉贵人,那也代表了陛下的脸面,松桃仗着陆才人的身孕抢陛下赏赐给季更衣的点心,又含沙射影地点了玉贵人和青檀,闹得阖宫流言如沸,着实是放肆了。
秦渊起初听到陆才人有孕时虽欢喜,却始终不如玉贵人有孕那般欣喜上心,之所以答应封她为贵人,也是因为沈霁在她之前有孕越级封了贵人,她毕竟出身官家,若还不如沈霁的位份难免让人背后议论。
谁知她御下不严,底下的人做事不够检点惹他不悦,那便等生下孩子再好好封赏就是了,左右孕妇也需要安心静养,太张扬也是无益。
加之近来朝政也让他心烦,就没心思给太多好脸色了。
长安冬日时大雪纷扬,来年本应是个丰收年,谁知长安时节是好了,北上宿州却闹起大旱。
天气异常,分明该春寒料峭却气温骤升,宿州本就降雨降雪不多,河流也少,现在除了沿河地区尚能耕种,更多的地区水位不断降低,大多人连基本的农耕都十分困难,如此民生大计,连着半个月都让他忧心忡忡。
蕲州刺史慕氏恰好上书请援宿州,说未免日后还有这般情况,蕲州多水患,不如从蕲州始,开挖河槽,引水至北,引水域到宿州,功在千秋,虽解不了近渴,却也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之一,并举荐了自己的长子负责此事。
宿州大旱,既有能人可用,他自然不会不允,只是眼下大旱迫在眉睫,除了救济灾民拨人手银两,他不日就要和皇后一道祈雨,以求民生安定。
但祈雨之行一去数日,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沈霁和腹中的孩子。
沈霁现在有孕已经七个月了,肚子大,行走也不便,虽说渡玉轩现在是铜墙铁壁,可不在走前亲眼看看总是不放心。
渡玉轩内,花果飘香。
沈霁正握着一卷书躺在摇椅上阖眸小憩,青沉从外头走进来替她重新盖好皮毛毯子,温声道:“小主,陛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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