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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031 笑话


    缈云坞内, 筠雪正带着另外两个宫女提着食盒回来,将常在份例里的几样饭菜都摆在桌子上。


    沈霁坐在软塌上,纤纤素手拿着把银剪子修桌上的一盆菊花,她知道今日陛下去了安才人处, 也十分好奇常贵人会不会出手。


    若是出手, 究竟会怎么做, 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一盆菊花还没修剪完就听到春澜宫门口唱礼陛下驾到的时候, 沈霁相当的惊讶。


    算算时间, 陛下去昭纯宫满打满算也就两刻钟的时间,常贵人究竟做了什么, 能让陛下这么快就从昭纯宫出来, 反来了缈云坞。


    她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去缈云坞门前迎人,一抬头就看到陛下黑着脸疾步过来,周身的低气压,好似谁惹他发了极大的火。


    “妾身给陛下请安。”沈霁柔柔向陛下请安, 猜到应是因为常贵人动了手脚缘故,她很识时务的不曾问刚刚发生了什么烦心事, 只是起身后轻轻去牵他的手, 引着他往屋子里走,仿佛寻常人家夫妻一道用膳般自然:“陛下来得晚, 妾身宫里也没太好的饭菜, 若是陛下不嫌弃, 就和妾身一起用吧。”


    沈霁的嗓音清清泠泠,如山间悦耳的流水,让人闻之舒心:“今日有一道蒸鲈鱼,是妾身最喜欢的, 陛下尝尝。”


    她牵着秦渊的手,于他并肩往屋里进,隔着一层珠帘,能轻易看到后头圆桌上摆着几道可口的饭食。


    华灯初上,春澜宫只住了沈霁一人,安安静静的。


    夏末的蛐蛐儿在院子里低鸣,巨大的梨树翠叶浓密,将秋千罩在枝叶里,微风徐徐,小院里的鲜花随风摇曳。


    此情此景,不像皇宫,倒像是民间夫妻,丈夫傍晚归家,等候他一起用膳的妻子语笑盈盈,挽手而行。


    心弦被悄无声息拨动一瞬,这滋味陌生,却并不抵触,秦渊驻足在原地顿了一瞬。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若沈霁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才算得十分圆满,真应了夫妻的感觉。


    沈霁察觉到动作,转身回眸笑着看他,一笑清浅:“陛下怎么不走了?”


    恰逢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扬起她鬓旁碎发,柔和灯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秦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并未言语。


    说来也怪,他一身的不悦和嫌恶从进到缈云坞开始,每走一步,便如云烟般丝丝缕缕的散去一丝,不知怎么,玉常在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能让人安心下来的能力,一瞧见她,总能让人舒心。


    自从行宫避暑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来过她这,上次在凤仪宫也未能亲近。


    常人说小别胜新欢,果真如此。


    沈霁和陛下落座在桌前,常在份例里的饭菜一样没少,都在此处。


    虽比不上秦渊每日用度那般应有尽有,简单了些,却也是荤素搭配,汤点俱全,如此一桌略显简谱的菜样,反而更让他有种难言的塌心。


    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他自小出身皇家,不知人间烟火究竟是和模样,二十余年间,只能旁人口中和书中窥探一二。


    后宫女人数十,连皇后都不能给他这样的感觉,方知烟火温情于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


    掌中柔弱无骨的玉手如同稀世的珍宝,秦渊头一次升起一丝不舍得松开的念头。


    但他一向将情绪藏的很好,喜怒哀乐不轻易流露于外,便自然的松开手,让她坐到了另一侧。


    御前试菜的太监进来一一验过,张浦方进来为两人布菜。


    沈霁乖乖地坐在对面,笑着轻声问:“陛下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从她第一次在建章殿侍寝讲从前在灵州的故事时,此后每次睡前,沈霁总会给陛下讲一点民间的趣闻。


    或生活习性,或饮食茶点,再或是书馆里偶尔听来的话本子,更有甚者,邻里街坊的八卦,沈霁也会润色后讲一讲。


    也许自小出身帝王之家,民间生活也觉得稀奇,虽然每次听着听着都会睡着,可陛下喜欢,时常让她说些有趣的来。


    上次在凤仪宫她亲口答应的,帝王跟前,可不能抵赖。


    孰料陛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动起筷:“今日不听故事。”


    “那陛下要做——”


    什么两个字尚未问出口,沈霁懵懂抬起眸。


    陛下淡淡接了句:“你。”


    张浦将头深深低下去,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


    沈霁后知后觉的悟到里头是什么意思,羞得脸颊绯红。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上头时不管不顾,堂堂天子,私下对她如此孟浪。


    其实秦渊甚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许是因为今日他格外喜欢沈霁,又或是因为她方才的眼神太过纯粹无暇,他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偏想逗一逗她。


    一顿饭用得平静而温馨,晚膳刚过不久,秦渊便拦腰抱着她进了内室,绯色纱帘被玉足轻轻勾落,合上雕花木门,掩去了一室旖旎。


    翌日一早,安才人在陛下跟前出丑的糗事传遍了整个后宫,上至嫔妃,下至奴才都在笑话她。


    虽说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需求,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在陛下跟前憋不住。


    宫中妃嫔这般多,几乎个个貌美如花,精心打扮,生怕有一点仪容不当被陛下厌弃,从此失了宠去。


    这安才人可好,陛下好不容易去一趟,不去厕房解决,还熏着陛下,听说陛下当场拂袖而去。


    出了这档子事,安才人的恩宠,恐怕从此是要断了。


    用罢早膳后,筠雪绘声绘色的将外面的传言说给沈霁听,惹得缈云坞一众奴才哄笑。


    便是平时最稳重的周岳都没禁住,低头笑出了声。


    筠雪之前是打听过安才人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撅唇腹诽:“小主有所不知,宫里好多人都说安才人是活该呢。”


    “她仗着这段日子小有恩宠,不仅时常以下犯上给常贵人脸色瞧,克扣昭纯宫的用度,对下人也是颐气指使。”


    “她骤然失宠,又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今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恐怕安才人难受坏了呢!”


    沈霁耐不住掩唇轻笑,嘴上却故作严肃:“你们收敛些,不得妄议嫔妃。”


    筠雪笑嘻嘻地说是,霜惢站在小主身旁轻轻摇扇,轻声道:“这常贵人久居无宠,又一直忍气吞声,没成想您稍稍一点拨,做事便如此干脆利索,奴婢还真是不曾意料到。”


    “人人都说争宠上位才是本事,可要我说,后宫女人,又有哪个能天真依旧。”沈霁取过一杯清火的菊花茶抿了两口,温声道,“不过常贵人的性子倒是有趣,可见她平素也是藏拙,只是心思不在陛下身上罢了。”


    说曹操曹操到,沈霁刚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宫门前值守的宫女便来报,说常贵人身边的瑾珠来了,还带着东西呢。


    沈霁同霜惢相视一笑,让瑾珠进屋子里说话。


    瑾珠亲自端着一个托盘,福身说道:“奴婢是常贵人身边的瑾珠,给玉常在请安了。”


    她抬手示意人起身,温声笑着:“你家小主怎么今日让你走这么远来缈云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瑾珠羞涩地低头笑着,柔声答:“其实玉常在也知道的,前几日千鲤池旁,小主与您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这才让奴婢今日过来一趟,略表心意。”


    霜惢将托盘接过来,掀开红绸,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两把绣工极好的团扇。


    一把绣着蝶穿牡丹,一把绣着雪落红梅,色泽明亮,栩栩如生,如此工艺,比宫中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这是——”


    瑾珠颔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启禀小主,我家贵人没什么好东西,唯有女工尚可,便将才绣好的两把团扇送来了,还望小主喜欢。”


    沈霁命筠雪收下,转而说着:“十分喜欢,你家小主有心了。”


    “小主的心意,奴婢会转达给我家贵人的。”瑾珠再次福身说着,“昭纯宫今日事忙,小主那边离不得人,奴婢便先回了。”


    瑾珠前脚离开缈云坞,班玉雅后脚便迎面走了过来,弯眸笑着:“玉姐姐!”


    沈霁本正要让人去请她,谁知倒是巧,她自行先来了。


    缈云坞的宫女将茶水奉上来,班玉雅看着桌上的两把团扇,惊叹道:“好精致的团扇,可是陛下赏赐给空姐姐的?”


    沈霁垂睫浅笑:“你若喜欢,就挑一把走。”


    “这是常贵人送的。”


    “常贵人?”班玉雅略一思索,突然想起安才人昨夜御前失仪的事。


    玉姐姐从前和常贵人并不熟稔,可常贵人却和安才人是一宫的,难不成——


    她刚想说话,余光却瞧见跟着自己进屋的宁露正低眉顺眼在身边站着,模样十分恭谨。


    班玉雅没刻意支开她,伸手拿起一把团扇欣赏,柔柔开口,却并不是在说玉姐姐送自己团扇一事:“我知道,姐姐对我是最好的。”


    一旁的宁露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玉常在和班御女,眼中露出狐疑。


    好好的怎么会和常贵人扯上关系,难道安才人失宠,并非意外?


    第32章 32. 032 暗示


    九月初一, 是阖宫嫔妃照例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初秋已至,晨起的天带着薄薄的冷意,透过开着细细缝隙的窗户钻进内室里。


    每逢春秋季节, 人总是格外容易贪睡些, 沈霁依依不舍的掀开被子, 开口唤道:“筠雪。”


    主厅躺着的筠雪立刻翻身起来,开门让屋外候着的宫人进来收拾, 搓搓手笑道:“这天儿真是怪了,昨天还热烘烘的,起来便这么凉, 好像已经深秋了似的。”


    沈霁微微阖眸让她们给自己净面,懒懒道:“一到入秋便是这般,今日热明日冷,反反复复, 下几场雨就入冬了。”


    说起下雪,筠雪笑着说:“宫里的冬天可美了, 小主出身灵州,可见过雪吗?”


    沈霁淡淡睁开眼,对筠雪所说的升起一丝向往,温声道:“只在书里见过。”


    “很好看吗?”


    一旁洗着面巾的霜惢笑着说:“长安位置极好,春夏秋冬都分明。每到冬天的时候呀,就会下好几场大雪, 像漫天的鹅毛飞舞, 到处都像雪屋子似的,地上也积着厚厚一层。若是红梅开了,红梅白雪,不少人往那看景呢。”


    “等下上几场雪后就是年关, 爆竹一响,碎花一般的红铺在雪地上,便是热热闹闹的新年了。”


    霜惢和筠雪如此描绘,这样好的画面,沈霁也有些期待,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美景。


    从前在家里,她很少会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睁开眼便是冷冷清清,便是有什么好事,也是跟她没有关系的。


    母亲本就对她足够薄情,和新父生下弟弟后,全家人关心的便只有弟弟。她这个姐姐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们一家过上好日子存在的,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关心她,更没有过爱护,仅是遇到对她美色垂涎之人时,才能体会到一丝丝温情,可那也仅是为了守住她的处子之身,好寻个好人家。


    后来采选时间将至,她唯一期待过的就是入选。


    如今心愿达成,她真的成了受宠的宫妃。


    这半年过去,荣耀加身有过,命悬一线有过,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地儿,心里的冷反而渐渐暖了几分。


    人情冷暖,后宫也不尽是冷的。


    她垂睫轻笑:“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让人去内侍省取些金纸,给咱们缈云坞人人都封个大赏钱,算是犒劳你们照顾我劳苦功高,可好?”


    筠雪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咱们小主深受皇恩,六局二十四司和内侍省的人不敢苛待咱们,那必是将最好的东西都巴巴的送来。到时候屋子里银丝炭一燃,暖和和的,咱们也从尚食局领些面粉和肉来,亲自给小主包饺子。”


    霜惢也难得的笑起来,跟着筠雪一道期待着:“等包饺子的时候,给里头再塞文钱让小主吃,那来年便是顺顺利利,荣宠无双了。”


    待更衣梳洗后,筠雪拿着常贵人送的那柄团扇过来,说:“今日天冷,小主可还要拿常贵人昨日送的团扇吗?”


    沈霁偏头瞧一眼,温声道:“收起来吧,不必招摇。”


    “常贵人虽性子有趣,可我和她还不算熟稔,那日也不过是随口给她出个主意。她出了气来感谢我,也算两清,今日晨昏定省是大日子,稳妥些好。”


    凤仪宫内,因着天气冷,来参加晨昏定省的人有几个未到的,林贵妃和庄妃娘娘的位置上空着。


    沈霁向皇后行礼后坐在位置上,旁边的班玉雅轻声喊着:“姐姐你瞧,安才人今日还出门呢。”


    她抬眸看过去,就见安才人面色不佳,不愿见人般,低着头坐在了她左边的位置,谁也不搭理。


    沈霁轻笑一声,却没在这讨论安才人,只问着:“庄妃娘娘素来敦厚勤勉,怎么今日没来呢?”


    班玉雅小声说:“今日降温降得突然,大皇子晨起病倒了,庄妃娘娘请了太医来照顾,这会儿还在柔福宫呢。”


    说会子话的功夫,嫔妃们陆陆续续到了。


    凤仪宫的掌事宫女云岚从外面进来说着:“娘娘,方才柔福宫和永信宫都差人来告假,大皇子和长乐公主身子不适,林贵妃和庄妃娘娘今日不能来请安了。”


    “天气突然转阴,小孩子身娇体弱有所不适应也是常有,让太医署的人好仔细照顾着。”皇后颔首,转头示意身边的太监开始唱礼。


    众人起身向皇后行问安大礼,众人落座后,皇后方说着:“今年的中秋因为连日的大雨和本宫身子不适未能举办,陛下的意思是,等重阳节时再设小家宴,让咱们一大家子也能聚一聚。”


    “重阳节将至,时间有些紧迫,就不再大操大办,全当是自家宴会,赏金菊歌舞,对月闲谈,你们也不必太过拘束。”


    说罢,皇后又温声道:“本宫知道宫中姐妹里也有不少人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具通。既然没有外人,你们也好回去准备准备,在家宴上献艺,若能得了太后和陛下的喜欢,定然有赏。”


    娆贵嫔坐在主位上扶着自己发髻上的新步摇悠悠笑道:“姐妹们献艺是好,只是可别像有的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陛下,却巴巴上去献丑,气的陛下扭头就走,这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今日晨昏定省,不少人都是来看安才人笑话的,这娆贵嫔摆明了是在取笑安才人,她顿时又气又恼,又碍于身份不能反抗,紧紧捏着帕子坐在位置上不敢吭声。


    常贵人缩在人群中间不吭声,眼底却是得意笑着的,偷偷瞥向安才人的时候,满脸写着活该。


    嫔妃们禁不住哄笑起来,安才人羞愤欲死,脸红得像能滴血一般。


    底下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安才人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呐,怎么瞧着好像是要哭似的。”


    “其实要嫔妾说啊,这做人呢,人在做天在看,有的人仗着几分宠爱趾高气扬,那定然是要遭报应的,安才人,你说是不是?”


    “好了,”皇后适时开口让诸人不要再继续提了,微微蹙眉道:“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身子不适,何必拿这些捏人痛楚。”


    皇后娘娘为自己说话,安才人禁不住落下两滴眼泪来,偷偷拿帕子沾了沾。


    既然皇后发话,她们自然也不好一直取笑安才人,齐齐起身说着:“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皇后又交代了几句重阳家宴的时间和地点,叮嘱诸人天冷加衣,莫要着凉,这才诸人都散了。


    安才人红着眼急匆匆要离开凤仪宫,谁知刚出门不多时就在御花园里被宜妃娘娘叫住了。


    宜妃今日穿着一件杏色宫裙,在晨起的冷风里,看起来格外温婉:“方才在凤仪宫里委屈你了,那娆贵嫔无非是看着林贵妃不在,这才故意取笑你,你不必太放在心里。”


    安才人一听这话落下泪来,委屈哭诉着:“宜妃娘娘,妾身在陛下跟前出了这样的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得宠了,是不是这辈子就算完了?”


    宜妃温柔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好似有魔力,抚慰着安才人的心:“你得贵妃的福泽庇佑,怎么会从此失宠呢?”


    “娘娘从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若是遇到什么事,首先要怎么做?”


    安才人边擦着眼泪边怔怔抬头:“遇事,要先去和贵妃禀告。”


    “正是呢,”宜妃柔柔一笑,“这会儿长乐公主想必也服了药歇下了,你去吧。”


    安才人落寞的身影朝着永信宫的方向渐渐远去,宜妃身边的文纾才轻声说:“娘娘何必和安才人说这些?她在陛下面前失仪,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会再得宠了,一个不中用的嫔妃,何苦将她再往林贵妃身边推呢。”


    宜妃淡淡道:“安才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在陛下跟前忍不住了呢?”


    “本宫都觉得奇怪,你说林贵妃能不能察觉?”


    文纾顿了一下,不甘地低下头去:“但您何苦为她考虑这么多。”


    “林贵妃待您向来颐气指使,十分苛刻,从来没有真的将您当成过是自己人,无非是利用罢了……”


    宜妃并不在意般,温声说:“左右无事,不过随口提点她两句罢了。”


    “今日天冷,午膳让尚食局送些好的补汤来,戎儿喜欢喝。”


    长信宫内。


    长乐公主已经服了药歇下,林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让身边几个贴身的宫女为自己挽发上妆。


    安才人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向林贵妃请了安,说着:“娘娘……”


    “你的事本宫也听说了,”林贵妃边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边对着安才人说着,“这事还这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她懒懒瞥过去一眼:“难道你从前肠胃便这么不好不成?”


    安才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睁大了眼睛说着:“娘娘的意思难道是——”


    林贵妃被她的模样蠢到,蹙眉说着:“自然是有人在饭菜里动了手脚。”


    “你不过得了两三分恩宠,便猖狂做样子给常贵人看,时时抢人东西。泥人还有三分血性,你位份不比常贵人便敢这么欺凌于人,她自然忍无可忍。”


    “只是常贵人一贯循规蹈矩,自不会好端端的突然寻你不快,还想出这样阴毒的手段,定是旁人提点的。”


    林贵妃涂上口脂,悠悠道:“你前段时间是不是还欺负了班御女?”


    安才人一听,林贵妃竟然什么都知道,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说着:“娘娘——”


    “妾身行事不检点,妾身知错了。”


    林贵妃扭头看向安才人,娇艳雍容的面上带着几分惋惜:“其实本宫也不是怪你的意思。”


    “只是你好不容易有了几分恩宠,本宫也着实为你可惜。”


    她看着安才人的眼睛,眼中带着深意:“常贵人老实,班御女胆小,说到底还不是她那个玉姐姐在后头生事。”


    “你今日凄惨下场,都是玉常在一手促成的。”


    林贵妃拍拍安才人的肩,转回去继续梳妆,装腔作势的安抚着她:“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待陛下忘了这件事,本宫自会向陛下重新举荐你的。”


    第33章 33. 033 丽人


    于此同时, 柔福宫内。


    班玉雅领着宁露一路回到宫门口,还未进去,就察觉到里头的低气压。


    门前值守的宫女眼圈儿红红的, 像是才哭过, 她上前柔声问了句:“好端端怎么哭了,可是受欺负了?”


    那宫女见是班御女回来, 福了福身,低声说着:“方才长信宫的人来过一趟, 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将来给大皇子诊治的苏太医请走了。奴婢们受气是小, 可庄妃娘娘也受了好大的气, 这会儿还在主殿呢。”


    庄妃是柔福宫的主位,是从前陛下还是太子时便抚育了大皇子的旧人, 虽然恩宠单薄,但母凭子贵,有大皇子之母这样的身份在这,陛下也会隔一段时间来看看大皇子,问问他近日可学了什么新东西。


    大皇子今年六岁, 是个很乖巧安静的孩子, 和庄妃娘娘一般,性子和顺, 不露锋芒。


    能让庄妃娘娘受气, 定是林贵妃派人做了十分不好的事情,庄妃对班玉雅也算照顾,她思来想去,说着:“我去看看娘娘。”


    说罢,她转身看了眼宁露:“里头事多, 你就在外头候着吧。”


    宁露闻言停在了主殿门口,班玉雅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主殿内,太医署的郭太医正在寝殿内为大皇子请脉,庄妃娘娘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眼中担忧而哀伤。


    班御女向庄妃请了安,柔声道:“娘娘,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庄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也红了眼睛,实在耐不住说:“班小主有所不知,今日早上一起来大皇子便起了高热,奴婢们不敢耽误,立刻便去太医署将最擅长治幼儿疾病的苏太医请了过来。谁知苏太医尚未把完脉,长信宫的掌事宫女亲自带着宫人过来,气势汹汹的说长乐公主病了,要苏太医去请脉。”


    “可大皇子眼下也病着,苏太医正在瞧,若长乐公主真是身子不适,太医署也不止一个太医,何苦硬要来柔福宫要人呢。”


    “谁知她说,长乐公主身子尊贵,又病的厉害,非苏太医不得治。大皇子已经六岁,身子自然比公主健壮,另请一位就是了。甚至还威胁苏太医,若不现在就去长信宫,当心他的脑袋,苏太医不得已,只得跟着人去了长信宫。”


    “奴婢们再去太医署请人过来,硬是又拖到晨昏定省结束,刚刚才开始诊治,可怜大皇子高热不醒,堂堂陛下长子,竟然要受这样的委屈!”


    她说着说着再次落下泪来,连带着殿内的其余人也低声哭泣:“无非是仗着林贵妃得宠,家世又好,咱们娘娘好性子从来不与她争罢了!”


    林贵妃竟然能嚣张至此,连大皇子也不顾忌,班玉雅一时也怔住了。


    之前就听说过林贵妃家世极好,性子娇纵跋扈,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可她一直谨小慎微,这段日子也不曾和林贵妃有过太多接触,尚未亲身体会。


    可今日回来,连自己的主位庄妃都不敢触其锋芒,足可见在后宫里,林贵妃究竟是什么地位。


    班玉雅看不过眼了,紧紧捏着帕子,小声问:“林贵妃怎可如此仗势欺人,可否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秉公处置呢?”


    庄妃终于缓缓看过来,摇摇头:“林贵妃家世显赫,又和陛下自幼相识,情谊非凡,加之今日长乐公主身子不适,就算她行事猖狂,也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那……就任由她在宫中为非作歹吗?”一想到日后可能会和这样的人对上,班玉雅的心里也有些惴惴。


    庄妃看着床榻上仍未醒来的大皇子,素来温和平静的她也有些难以平静:“由不得也由了这么多年了。”


    “只要林贵妃不曾犯下大错,林氏屹立不倒,她都会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人。”


    寻常之力对付林贵妃如同蜉蝣撼大树,不可能动摇根基分毫,班玉雅深深感受到了在宫中生存是如何不易,她自己又是如何渺小。


    权势跟前,根本无半分公平可言。


    庄妃以帕蘸泪,牵着班玉雅的柔声说:“我只想大皇子能够平安长大,将来做个闲散王爷,快活一生,所以能忍则忍。”


    “你入宫不久,这样的事见得太少,可你今后要好好记得,不要和林贵妃硬碰硬,保全性命最要紧。”


    班玉雅失魂落魄的离开柔福宫,转身去了缈云坞。


    沈霁原本正在软塌上看书,见是班玉雅来了,让身边的人出去,只剩下霜惢在身边侍奉着:“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班玉雅惶惶地坐到她身边,将柔福宫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喃喃道:“姐姐,连妃位的庄妃娘娘都不能把林贵妃怎么样,像我们这般没有子嗣傍身,又出身低微的人,该怎么活下去呢?”


    “原本我以为安才人这样比我身份高出许多的人,已经是很可怕的存在,可如今看到庄妃那副样子,再想想林贵妃,只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恐怕惶惶不可终日。”


    打量她一眼,沈霁温声说着:“玉雅,还记得你被安才人欺辱那日,我是怎么教你的吗?”


    “宫里不需要弱者,你还需要成长。”


    她轻轻拍着班玉雅的肩头:“安才人之流有法子对付,林贵妃**凡胎,自然也不是无懈可击。”


    “宫里的日子这么长,咱们还年轻,难道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沈霁的嗓音温和又从容,班玉雅听着她的话,紧张不安的心也缓缓平静下来,怔怔点头,说着:“幸好有玉姐姐,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自幼胆小没主意,也不知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她低下头去,有些失落:“若是我也能像姐姐一样聪慧稳重,在宫里何愁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还能给姐姐做个好帮手。”


    “可如今我自顾不暇,一遇到事情就乱了阵脚。”


    说到这,班玉雅转身看了眼屋外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思来想去许久,还是没提起,认真说着:“姐姐这样待我,我一定会尽快成长起来,不让姐姐总为我操心。”


    班玉雅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也不枉沈霁对她一番提点,她笑一笑,柔声道:“咱们在宫里,可不是要互相扶持吗。”


    “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让霜惢将库房的野山参取出来,你去带给庄妃娘娘,也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


    班玉雅走后,霜惢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不知是不是错觉,奴婢总觉得班御女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班御女还是选侍的时候,也常常来缈云坞陪您说话,可那时候的班御女虽人微言轻,还未出掖庭,性子也如现在一般胆小,可总是眉眼弯弯带着笑,眼里头水灵灵的,很没心事的模样。”


    “如今承宠不过短短两个月,班小主的笑就少了好多,脸上也是心事重重的。”


    闻言,沈霁怔了一瞬。


    她掀眸看向班玉雅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轻声道:“你不说,我还不曾发觉。


    “玉雅生性胆小,是个没心事的姑娘,从前在掖庭便整日跟在我身后,姐姐长姐姐短,我病中时,也是她不遗余力的照顾我。”


    “那时候的她不受欺负时还是很活泼爱笑的,今日你说了我才发现,好似看到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每天都谨小慎微的活着,生怕做错一件事便万劫不复。”


    “让她周旋在水深火热的斗争之中,的确太为难她,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推她去承宠。”


    沈霁喃喃道:“霜惢,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霜惢为她沏上一杯茶,温声说:“就算小主不曾推她承宠,可班小主就能一辈子不被陛下看上,一辈子在掖庭平安顺遂了吗?”


    “后宫里,人命如草芥,是最最不值钱的。”


    “若能姐妹联手,那自然是比单打独斗强上百倍,小主不必太过自责了。如今只愿班小主能尽快成长起来,如此,也不枉您苦心栽培。”-


    重阳家宴之前,因着长乐公主和大皇子身子不适,陛下这几日凡进后宫,都是在柔福宫和长信宫。


    尤其是林贵妃的长信宫,不过八/九日的功夫,陛下足足在她那歇了三晚,好在长乐公主的病情并不严重,重阳节这日,终于好全了。


    重阳节放纸鸢,插茱萸,赏菊花,宫中为了补中秋未过的遗憾,重阳节也过得和中秋一样的热闹非凡。


    宫中处处都换上了新菊,白日起便听得许多欢声笑语,听缈云坞的宫人说,今日连中秋节的赏钱一并补发了出来,晚上家宴的时候,连他们也要加顿肉餐。


    更难得的是,今日天气升温,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便更让人心情舒畅了。


    天色渐渐晚了,马上便到晚宴的时间,沈霁今日穿了件丁香色玉锦绣芙蓉宫裙,不过分惹眼的样式,料子却很讲究,极为温婉得宜。


    筠雪一边为她梳着发髻一边说着:“小主的头发又乌又密,还这样柔顺,挽起发髻真好看,不像奴婢,还得偷偷往里头垫些假的才显得好看呢。”


    “只是可惜,小主的发式挽的这么好,却不能簪步摇,”她在头上比划着,连连叹气,“这里,若是能簪上一支金步摇,哗啦啦的流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小主又穿这样温婉大气的丁香色,那才是美得贵气。”


    霜惢笑了笑,最后为沈霁簪上一支玉钗:“咱们小主是极有福气之人,何愁簪不了步摇呢?”


    “如今才入宫半年多便跳级晋封,还赐下封号,已经是荣宠无双了。等来日有孕,诞下一子半女,陛下定然会再次晋封小主的。”


    沈霁弯唇笑笑,搭着霜惢的手起身:“借你吉言了,走吧。”


    华灯初上,她特意选了经由御花园的一条路。


    重阳佳节,御花园被布置的极好看,有巧点子的宫女把蜡烛放在宫灯的罩子里装点在花丛里头。


    暮色初初降临的时候,天际是墨蓝色,路还不是十分昏暗,可繁星薄月已经露了头,漫天都是星星点点。


    微风徐徐,花丛间烛火幽微,别有一番情致。


    左右去两仪殿的时间还早,沈霁干脆也不急,在御花园里稍稍逛了一圈。


    谁知刚经过拱门,就看见一道明黄色身影,身侧还有一位淡蓝色宫裙的丽人。


    第34章 34. 034 扎伤


    天色昏暗, 沈霁手中提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拱门前。


    陛下和丽人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齐齐转过身来,她这才看清陛下身侧女子的容貌。


    这一看不打紧, 竟然是季语芙。


    今年二月, 采选的良家子中光灵州便有三位,其中便是沈霁、班玉雅和眼前的季语芙。


    她们三人入宫前便互相见过面,也是街坊, 只是季语芙性子清冷,少言寡语,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接触。


    沈霁和班玉雅和她也只是说过两次话而已。


    这批新人里, 沈霁容貌最甚, 其次便是季语芙。入宫半年多以来,若是季语芙有心得宠,恐怕早就已经和沈霁平起平坐了, 谁知今日会看见她和陛下在一处。


    她今日穿着一身掖庭选侍常见的淡蓝色宫裙, 发饰也十分简单,可清冷如水的容颜, 在这样如梦似幻的繁花暮色里, 别有一番出尘的美丽。


    连沈霁都被季语芙所吸引,陛下会为她驻足,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沈霁提着宫灯柔柔上前:“妾身给陛下请安。”季语芙也淡淡地向她行礼。


    见是玉常在来了,秦渊抬手示意她免礼, 淡声说:“倒巧,你们都是灵州出身。”


    沈霁起身,和季语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两侧,秦渊垂眸打量二人几眼, 黑眸幽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灵州出身的女子,都有些相似的特性。


    沈霁生得清媚,性子娇怯不失风情,却又如玉般温顺,季语芙清清冷冷,不远不近,像月宫仙子,而班玉雅则胆怯娇羞,天真无邪,如水中芙蕖。


    灵州三姝,都如玉如水一般,骨子里浸润着江南烟雨的韵味。


    沈霁看向陛下,柔声问说:“是很巧,妾身从前跟季选侍和班御女都是街坊,也见过几次。”


    虽不知季语芙这时候和陛下遇见是偶然还是刻意为之,但沈霁和她并不相熟,也无心在陛下跟前装什么姐妹情,只是马上就是夜宴的时间了,她拿不准陛下对季语芙的态度,若此时陛下带着季语芙去了重阳家宴,恐怕从此又要多一位受宠的新妃,更要引起轩然大波了。


    眼下她和玉雅虽然得宠,但地位还不够稳固,季语芙若是这时候再来分一杯羹,那可就不妙了。


    “陛下怎么也御花园出现了,可是和妾身一样被宫人们的悉心安排勾了神?”沈霁起身后自然而然地走向陛下身侧,身在外不能放肆,指尖却悄无声息的,轻轻勾住了陛下的袖口,“时间不早了,陛下可要和妾身一起去?”


    玉常在今日穿着一身极为温婉得宜的丁香色,乌发紫衣,端庄而华丽。可她一手提灯,一手似含蓄似放肆地勾他的袖口,长睫掀合下,媚眼如丝。


    秦渊顺势捏住她的柔荑,神色不言而喻:“你既想,朕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说罢,他牵着沈霁径直往前走,淡淡丢下句:“送季选侍回棠梨宫逐月阁,再拨几个人伺候着。”


    陛下一时兴起是常有的事,只是不成想,陛下是牵着玉常在走的,没让季选侍也去重阳夜宴。


    但圣意岂是他能揣测的,张浦愣了一下,忙指点着身边的人赶紧去办,亲自走到季选侍跟前说着:“季选侍,还请您跟奴才走吧。”


    季语芙福身示意,神色仍然冷冷清清,不怎么笑:“多谢公公。”


    秦渊带着沈霁一同到两仪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仪殿的八十一层重玉阶两边全摆着最珍贵的金丝菊,宫灯照下来,金丝菊在夜里好似闪着金光一般,将原本就金碧辉煌的两仪殿映衬的更加夺目。


    殿内,嫔妃中除了庄妃娘娘都已经到了,正在位置上说说笑笑,门口唱礼的声音传来,众妃纷纷起身行礼,一眼就看到了陛下身侧站着的沈霁。


    太后亦看到了沈霁是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但只是一道进来也不能说明什么,便不曾多说,只看着皇帝迈步过来朝她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她淡淡笑着说:“起来吧,满宫的嫔妃都等着你主持重阳宴,你倒是会躲闲。”


    秦渊温声说:“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有巧思,今晚的风景独绝,儿臣一时贪看,来的迟了些。”


    “宫里可不止儿臣一人这么觉得,这不,玉常在和儿子想到一道去了。”


    太后笑着点点头,说:“方才皇后说庄妃今日告假不来,为的是大皇子还未痊愈的事。大皇子也病了好几日了,一直不见好,庄妃心里头很是担忧,哀家已经交代了底下人务必照顾好大皇子,你得空也要多去瞧瞧,也好宽慰庄妃。”


    “儿子明白。”


    沈霁向殿内诸人行礼后,展裙落座在了陆才人身侧。


    刚一坐下,椅子稍稍摇晃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平衡了起来,沈霁就没在意。


    嫔妃坐在位置上向来是不怎么动的,仪态端庄,一丝不苟才合礼仪,许是坐下的一瞬间没有坐稳。


    她转头看过去,身侧的陆才人也是精心打扮过后才来的,可她宫裙穿的优雅素净,妆容却稍稍艳了一些,乍一看不明显,仔细辨认却能看出不和谐之感。


    但陆才人如今和自己已经站到了对立面,沈霁当然也不会提醒她。


    倏地,她像是知道沈霁在看自己,转头淡淡的看过来,眼神既平静又沉稳,胜券在握一般,似乎根本不为陛下和她一起进两仪殿而有任何的不快。


    陆才人虽然不是急躁的人,可今日这反应,倒是有些沉稳的过头了。


    宫宴即将开始,沈霁同样淡淡瞧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颇有一种无形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今日除了大皇子和庄妃娘娘没有来,便是林贵妃和宜妃,以及其他有子嗣的妃嫔都将公主和皇子带了过来,几个孩子轮番到陛下和太后身边请安。


    重阳节本就是为了弥补中秋的家宴,自然是齐聚一堂才热热闹闹,太后看着几个公主和皇子笑得十分慈爱满意,连连点头:“每逢家宴,就是要大一家子热热闹闹的才好。”


    看着几个孩子,皇后笑意温婉,也跟着说:“是啊,孩子多,宫中才热闹,陛下的子嗣才昌盛,只是今年新入宫的新人现在还都没有消息,也不知谁能最先有孕,给陛下再诞下一个皇嗣。”


    太后抱着长乐公主看向底下一众嫔妃,尤其是扫到沈霁时刻意顿了一瞬,别有深意的笑道:“新人入侍时间也不短了,想必好消息也快了,若谁能最先诞下皇嗣,哀家重重有赏。”


    林贵妃近来恩宠优渥,今日格外容光焕发,她抱着长乐不依了:“太后就只顾着新妹妹们的肚子,咱们长乐才病愈,听了可要不高兴了。”


    太后的笑意淡了几分,看向林贵妃,却仍是笑着:“皇帝陪了长乐这么多天,长乐的病好了哀家自然高兴,只是大皇子仍在病中,皇帝和哀家难免惦念。”


    林贵妃娇滴滴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太后手眼通天,想必也知道了初一那日她派人去柔福宫抢苏太医的事,这是故意在点她呢!


    可长乐年幼,苏太医又一向是照顾长乐身子,最清楚她的病情。


    当时情况紧急,自然是皇嗣为重,那大皇子已经六岁了,哪儿就这么娇弱了,这么多天都不好。


    恐怕是心中有怨气,故意告病让太后和陛下惦念,好斥责她跋扈无房!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牵强笑起来,柔声说:“大皇子身子不适,臣妾心中也挂念的很,臣妾明日就让底下的人去送些补身的补品,也会劝陛下多去瞧瞧大皇子的。”


    太后点点头,说着:“你能这么想那便再好不过了。”


    此时秦渊举酒邀阖宫共饮,宫乐奏起,舞姬入殿内起舞,重阳宫宴才算是开始了。


    皇后举杯敬陛下,柔声笑道:“今日不少嫔妃们都备了节目,臣妾和陛下要大饱眼福了。”


    秦渊挑眉看向殿内,干下一杯酒:“玉常在也备下了?”


    “那倒没有,”皇后笑着放下酒杯,“她说自己不通六艺,就不上台献丑了,倒是很可惜。”


    这时候,殿内的舞姬一曲毕,如流水般退下去,恢弘庄严的宫乐霎时变了调子,柔婉轻快起来。


    新的一波舞姬穿着红色水缎轻快地舞进殿内,一个个腰肢细软,妆容艳丽,将一名雪肌花貌,身着绿色绸缎的华衣女子簇拥在中间,刚到殿内正中便如花朵般绽开,水袖翻飞,如梦似幻。


    那女子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很美的眼睛,瞧着隐约有些眼熟。可她在殿中起舞,柔软的腰肢轻摆,水袖如游龙,倒看不真切是谁。


    不知哪个眼尖的嫔妃连连惊叹:“快瞧,那水袖里头好像银河倒挂般,星星点点的,如此闪耀,我还从未见过呢!”


    秦渊垂眸地看着殿中起舞的女子,眼中露出几分淡淡的玩味。


    他并未转头,问着皇后:“皇后可知道起舞的是谁?”


    皇后摇摇头,温婉的笑着:“臣妾只知道哪位妃嫔准备献艺,却不清楚她们究竟准备了什么,许是舞姬,又或是嫔妃所备,当真精彩纷呈,让人惊喜。”


    一舞罢,舞姬们退出殿外,独留绿衣女子一人在殿中,她柔柔向陛下请礼,嗓音柔婉:“妾身才人陆氏,给陛下请安。”


    陆才人?


    秦渊颇有些意外。


    陆才人他是记得的,家世不错,才情俱全,人也长的端庄秀美,是个温柔妥帖的人,可正也是因为太过大家闺秀,少了几分情致,所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算不上热切。


    可今日一舞颇为大胆,衣着也勾人,他定定看过去,陆才人面纱之下一双眼似带着魅惑,与平素的模样大相径庭,反差极大。


    “摘下面纱。”


    陆才人低眉顺眼,顺从地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比平素媚艳几分的漂亮脸蛋。


    沈霁淡淡掀眸看过去,不动声色举杯轻抿,这陆才人为了恩宠,也真是豁得出去。


    她从前一直自负才女,言行举止都是大家风范,一直走的是温婉可人的路子,可半年来恩宠平平,并不得陛下喜爱,如今竟也肯放下身段做妩媚模样来讨陛下欢心。


    为了帝王恩宠,实在是豁出去了。


    若是此举能够一举得到陛下的欢心,从此飞上枝头还好说,可若是不能如愿,今日此举便等于是自降身段,从此落了其余嫔妃的下乘,被人茶余饭后拿来说嘴了。


    听闻从前娆贵嫔得宠便是因为媚骨天成,十分得陛下喜欢,看来陆才人会有此转变,也脱不开娆贵嫔的干系。


    秦渊看着陆才人露出的面容,眼中的玩味更深了。


    “爱妃今日,倒是大不相同。”


    陆才人盈盈一拜,娇羞道:“妾身自幼擅书也擅舞,只是从未在人前跳过,今日水袖舞实在雕虫小技,还望陛下不嫌弃。”


    皇后柔柔笑着说:“素来听闻陆才人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一见便知所言不虚。”


    秦渊淡淡笑起来:“这一舞甚美,给陆才人赐酒。”


    “多谢陛下。”陆才人娇羞无限,福身说着,“还望陛下恩准妾身先行下去更衣。”


    陆才人退下后,沈霁起身娇怯一笑,羞赧道:“妾身不通六艺,实在比不得陆姐姐才华出众,亦不能让诸位姐妹们一饱眼福。可妾身斗胆,想敬陛下一杯,不知陛下可否赏脸?”


    沈霁在人多的时候一向乖顺话少,从不拔尖出头,她主动敬酒,倒是十分少见。


    灼灼灯光下,沈霁如玉般的肌肤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喝多了酒,那双波光潋滟的美人目更是水盈盈的,好像会说话一般,在同他娇嗔。


    陆才人虽让他惊喜,可数来数去,玉常在总能让他多看两眼。


    秦渊莞尔轻笑,同她遥遥共饮一杯。


    沈霁放下酒杯准备展裙落座,谁知刚准备触及椅面,身下的交椅却一个不稳,“咔嚓”一声散架了,重重摔倒了地上。


    “嘶——!”


    摔下来的瞬间,尖锐的木刺扎入了沈霁的小腿,顿时血流如注,她痛的惊呼一声,紧紧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眼角也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


    “小主!”


    班玉雅见到沈霁摔倒,鲜血沁透了她小腿处的宫裙,顿时急得跑过来:“玉姐姐!”


    张浦赶紧过去向秦渊汇报,忙说着:“启禀陛下,玉常在摔倒扎伤了腿,流了一地的血呢!”


    第35章 35. 035 降位


    听到玉常在受伤血流满地, 秦渊立刻紧紧地皱起眉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找太医!”


    好好的重阳家宴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岔子,还见了血, 太后和皇后的眉头也蹙起来。


    见陛下起身前往,皇后忙跟着站起来, 出声安排着:“来人, 将玉常在扶到殿后的床榻上歇息, 让太医脚程快些,莫要耽误了诊治。”


    沈霁被宫人一路抬着送进殿后的床榻上,小腿渗出来的血滴滴答答的掉在殿内华贵的地毯上。


    班玉雅紧紧跟在她身边,身边的宁露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扭头看一眼,宁露正探头探脑的往玉姐姐腿上看, 她心中不悦, 罕见的冷了脸:“这儿人多, 你不必跟着本主了, 出去候着。”


    被木刺扎入肌肤, 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沈霁痛得脸色发白, 眼眶里泪花浮动。


    去后殿的路本就不宽,抬着她走的宫人你推我搡, 上下颠簸,秦渊疾步上来, 看着沈霁痛楚落泪的模样心疼不已,躬身将她抱在了怀里:“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霜惢扭头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忙出声说着:“陛下,小主好端端的摔倒必不是这么简单, 并非是小主没坐稳,还请陛下将小主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也带过来,免得被人找借口扔出去!”


    怀中美人依偎在胸前无言泪流,温热的血甚至透过缎子濡湿了他的手,秦渊又何时见过沈霁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甫一听她侍女所言心中更加不悦,沉声道:“准。”


    皇后看着陛下怀中的沈霁,担忧地叹了口气:“都是臣妾不好,未能细心周全,这才让玉常在受伤。”


    听到皇后自责,沈霁勉力抬起头,颤声道:“有人存心要害妾身,怎么能怪娘娘……”


    陛下的臂膀结实有力,将她紧紧包裹在怀里,格外怜惜。


    她纤纤玉手揪着陛下的衣领,抽噎地愈发可怜:“妾身刚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一心以为是妾身没坐稳所致,谁知竟……竟会……”


    沈霁没说完,将头再次埋入陛下胸膛,闷声哭着:“陛下待妾身这样好,是不是妾身本就不配,才要受这样多的明枪暗箭……”


    秦渊将她纤瘦的身子稳稳放在床上,拉下床榻上的帷幔:“朕既宠你,便是因为你堪得,又岂是那些心思歹毒之人可以比拟的。”


    帷幔挡住外面人的视线,秦渊抬手要把她的鞋袜褪下,沈霁含着泪摇头:“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为妾身做这样的事。”


    “让妾身的宫女霜惢来做便是了。”


    玉常在素来柔弱懂事,得他喜欢,他不过是多宠着些,就让有些人看不过去了。


    秦渊此时对沈霁的怜爱攀升到了极致,不由分说地轻轻摁住沈霁受伤的小腿,嗓音淡沉:“忍着点,会痛。”


    他将沈霁的鞋袜褪下,撕开被血浸湿的裤管布料,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来。


    雪白的肌肤,猩红的鲜血,秦渊盯着伤势处黑眸晦暗,明显是动了怒。


    张浦在不远处和人细细检查了交椅,拿着断裂处走过来,躬身说着:“陛下,这椅子确实被人动过手脚。若是寻常椅子坏了,多是从榫卯开始松动,甚少有相对两角完好无损,另外两角一碰便松的。您瞧,还有这横木,锯齿清晰尖锐,不像自然断裂,倒像是提前被人动过手脚的。”


    “何况两仪殿里头的桌案椅子,每逢宴席都会有人专程检修,如今日这般程度,是必然要拿下去重新加固的,万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恰逢此时,太医和医女一道过来,秦渊沉着面色从床榻上起身,坐到了主位上:“去将负责两仪殿检修的宫人都叫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重阳夜宴上陷害玉常在。”


    皇后坐在沈霁床边守着,看着她小腿鲜血淋漓,想想便知多疼,温声说着:“你放心,本宫和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不多时,自殿外传来纷杂的走路声。隔着一层帷幔,沈霁能隐约看见几人被押送着进来,跪在了陛下跟前。


    其中为首的一位哭丧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底下的人便默不作声,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陛下开口说全部杖责五十,直到说出来为止,才有一个小太监出声说,曾见过另一人和宫女有往来。


    涉事的小太监年岁不大,被人推出来到陛下跟前,又是犯了事的,吓的连连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若是冤屈,第一句该说冤枉,必不会是饶命,这恰恰印证了他的确知道些什么。


    秦渊垂眸淡淡的看着他,无形的威压将小太监震得喘不上气,他哆哆嗦嗦地说着:“陛下饶命,奴才……奴才……”


    “谁指使你做的?若你说出幕后主使,朕可饶你一命。”


    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会儿,秦渊手指微动,示意将他拖出去打,左右两侧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人拖起来,他害怕受皮肉之苦,用力挤着眼睛不敢看,喊着:“陛下饶命,是安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拿了一大笔银子给奴才!”


    秦渊掀眸看过去,侍卫立刻松开手,退到了两边去。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喊着:“那宫女只是让奴才给椅子稍微动一下手脚,让玉常在人前摔一跤出个丑便是了,不曾想会伤了常在,还请陛下恕罪啊!”


    “安才人身边的宫女?”秦渊不动声色转着扳指,“把安才人和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都带来。”


    夜宴因为玉常在受伤的插曲中止,殿内嫔妃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有太后镇场子,也不曾出什么岔子,一听陛下要带安才人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才人身上。


    她颤巍巍站起来,紧紧抠着手中的锦帕,眼里头尽是惊慌。


    “这安才人自己在陛下跟前出丑,竟失心疯了还要害玉常在跌跤,真是笑话。”底下人偷偷交头接耳,起了一片哄笑声。


    安才人心里头五味陈杂,惊恐不安和委屈羞愤交织在一起,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身后的宫女也怕得不行,小声说:“小主……”


    进入后殿,安才人携宫女跪在陛下跟前,颤着声装傻:“不知陛下唤妾身来是有何要事。”


    事到临头还要嘴硬,秦渊对安才人半点耐心也无了:“抬起头瞧瞧,可是这个宫女拿银子收买你?”


    那小太监看一眼,咚咚咚将头叩得闷响:“启禀陛下,正是这个宫女给奴才的银子。”


    安才人跪着的膝头一软。


    她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冰冷的眼神,好像自己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一般,吓的语无伦次起来:“陛下饶命,妾身只是想让玉常在出丑,御前失仪而已,妾身从没想过要害玉常在,还请陛下明鉴,妾身真的……!”


    “够了!”


    “你陷害嫔妃,已是犯了宫规,朕还要如何宽宥你?”秦渊本就已经厌烦了安才人,她竟还不知检点,买通两仪殿的宫人陷害玉常在,他懒得再看她一眼,冷声道,“安才人陷害嫔妃,无贤无德,自今日起降为正八品充衣,闭门思过一个月,迁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涉事宫女太监发配去服苦役,不得上用。”


    待人都被打发出去,秦渊才起身走到沈霁身边,向太医问她的情况。


    治疗外伤最好的孙太医稽首躬身:“启禀陛下,玉常在的伤势只是外伤,不曾伤筋动骨,微臣已经将里头的木屑都清干净,上过药包扎好了,只要每日由医女换药,约莫半个月也就好全了。”


    听到伤势不重,秦渊和皇后也放下些心。


    安才人被处置,陛下又让她迁宫禁足,想来也不成气候了,沈霁自然没什么不满的。


    她半靠在床榻上,眼中含泪,仰头柔声说:“多谢陛下为妾身主持公道。”


    沈霁受伤,秦渊破例赐下步辇,载着她回缈云坞休息。


    而宴会刚开始,便伤了一个,降位带走了一个,重阳夜宴也因着这不好的插曲草草收场。


    陛下径直去了缈云坞陪沈霁过夜,余下的嫔妃便有再多的戏也唱不下去了,陆陆续续散了。


    半个时辰前还热闹非凡的两仪殿霎时冷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嫔妃离开,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影还未走。


    宫人们从里到外一盏盏熄灭宫灯,大大敞开的殿门口猛地刮进来一阵风,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格外的萧索。


    陆才人站在玉阶上遥遥看着陛下离开,身后的原本金碧辉煌的两仪殿失去光源,变得昏昏暗暗,远远看去如风中残烛一般,颓败而华丽。


    她嫣红的指甲死死抠进肉里,渗出鲜血也不曾发觉,耳边的寒风呼啸,她只觉得浑身都是冷的,连带着心也好冷,这一片片后宫殿宇奢华美丽,灯火通明,都不能暖热她的一颗心,直到陛下的御辇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因为高傲而始终抬着的下巴,才颓然松弛下来。


    两仪殿的人基本上已经走空了,只剩下扫尾的宫人在里面默不作声的忙碌着,陆才人站在栏杆前独身远眺,身边空无一人,唯有风声。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天台风大,姐姐可别着凉了才好。”


    陆才人的神色顿时冷淡下来,眼角的泪已经被寒风吹干,她的神色平静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转过身去。


    “班御女,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宫去。”


    班玉雅垂眸抿抿唇,温声说:“心里头藏着事,这才迟了会儿。”


    “心里头有事?”陆才人上下打量着班御女,无声地嗤笑,“今日的月亮这样好,如此良辰美景,陛下却只看着玉常在一个人,你的心里头也不好受吧。”


    班玉雅看着她,却转过头去,看向下面的灯火灿烂,轻声说:“玉姐姐得陛下喜欢是好事。”


    看着她的脸色,陆才人的嗓音平静而冰冷,和从前温柔婉约的模样毫不相同:“班玉雅,你和她这样交好,可陛下却只有一个,宠爱更是有限,她有了,你就没了,你心里便一点也不醋,不怨吗?”


    闻言,班玉雅并不转身,反问着:“陆姐姐从前和玉姐姐这样要好,我也曾以为咱们个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可如今得了宠才明悟几分,不是人人都如表面一样好,所以陆姐姐这么久不见人影,我也能释怀。”


    陆才人定定地看着班御女,淡淡的冷笑了声:“释怀?”


    “你的玉姐姐没告诉过你,早在你得幸之前,我和她便已经在戚贵人的尸体前分道扬镳了吗?”


    “你们如此要好,她也未必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陆才人挺直脊背,神色高傲依旧的从八十一层玉阶上步步走下去,“可见她也不是全然信任你,只是跟你表面交好罢了。”


    陆才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小,不知怎么,从前人在缈云坞说笑的场面却仿佛还在耳边一样,班玉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冰凉的手默默拢紧了披风。


    长安的风好冷,好像要冷进骨头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露轻声说着:“小主,咱们也回宫去吧,可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陆才人说的虽有道理,却未必是实话,不管怎么说,玉常在对您还是好的。”


    班玉雅掀眸看过去,好像要从宁露的眼睛里看透什么似的:“宁露,你入宫几年了?”


    宁露不明就以,怔了一瞬:“已经有,六七年了……”


    “小主,可是哪里不对吗?”


    班玉雅没多说,转眸思量着什么,说着:“本主只是问问,走吧。”


    第36章 36. 036 有孕


    重阳夜宴次日, 陛下从缈云坞离开上朝,沈霁才掩面打了个呵欠,被霜惢服侍着起身。


    她小腿昨夜才受伤, 虽包扎好了,可现在还隐隐疼着,行动十分不便, 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沈霁轻叹一声:“这猛然伤了, 又要为难你们了。”


    霜惢尽心地将她扶着坐下,笑道:“奴婢们侍奉小主都是应当的,哪儿有什么为难不为难,能在宫里跟着您,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虽说您伤了,可幸好陛下疼爱您一如往昔,还这样陪您, 奴婢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去。”霜惢一边为她洁面一边回忆着昨日的事,“安充衣自己御前失仪, 却嫉恨上您, 想如法炮制让您在陛下跟前也失宠,总归是没能得逞, 自己也受了应有的责罚。”


    沈霁敛眸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淡声道:“可安充衣是怎么知道是我在背后动了手脚呢?常贵人不会蠢到这个份上。”


    霜惢的眉头蹙起来,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件事知道的只有常贵人,您和班御女, 再就是各自贴身的宫女,难道是——”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玉雅厌恶极了安充衣,不会恩将仇报, 除了身边人出现问题,许是那日我和常贵人见面一事被人看到了也未可知。”


    “总之多留个心眼,改日再见到玉雅,我也会让她多多小心身边的人。”


    “除却这个,我担心的另有其事,”沈霁思索着昨晚之事,缓缓说着,“我昨夜虽在帐中,不曾见到具体情形,可却清晰听见动手脚的小太监和安充衣都提及只是想让我御前失仪,失宠于陛下,并不想让我受伤,我起初没多心,只以为是免于责罚的推辞,可今日细细品来,总觉得不对。”


    “若真是托词,那小太监怎么会如此清晰的说出安充衣的命令,两人口径如此一致。除非安充衣心思缜密到早有预料,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安充衣的确是这样安排的,并不想真的让我受什么严重的伤。”


    沈霁轻声道:“安充衣虽得势张扬,可并非是心机深沉之人。”


    霜惢听罢,颔首说着:“昨夜小主摔倒的时候及时往左扑了一下,这才只扎了小腿,若非如此,极有可能会刺入尾椎骨,若是尾椎骨被刺入,恐怕后果就严重的多了。”


    “小主是怀疑,有人知道了安充衣的安排,故意在其中动了别的手脚,想要害死您?”


    她点点头,声音放的很轻:“我记得昨夜是有人站出来指认涉事太监的,你让周岳派人去打听打听,千万记得行事隐晦些,别打草惊蛇。”


    霜惢点点头应下,继续为她挽发,沈霁掩面打个呵欠,没太睡够:“算了,左右我伤了也无事出门,扶我继续睡吧,就不必起身梳妆了。”


    “是。”-


    自沈霁腿伤以后,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出门,老老实实在缈云坞里养伤。


    除了陛下经常看望,中途班玉雅来看过两次,皇后看望一次,太后身边的梅英姑姑来过一次,其余人并未踏足,也算落得清净。


    这几日里,沈霁的腿伤逐渐好转,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也不再出血了,但许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她闲着没事,愈发的爱睡觉起来。


    将至正午,前去尚食局取饭食的宫人都快要回来了,沈霁才堪堪睁开眼睛。


    霜惢和筠雪侍奉着她起身,笑着说:“小主这一伤愈发爱睡懒觉了,这几天日日都要日上三竿才起。御前的人可是早早来报了,说陛下等会儿要来缈云坞用午膳,小主可不能再贪睡了。”


    沈霁打个呵欠,掩面懒懒的笑:“一没心事就睡得格外沉格外香些,也是我存心想偷懒。”


    “不必太费心思,挽个温婉简单的发式就好。”


    门外去取膳食的宫女回来,将餐桌摆的满满当当,霜惢扶着沈霁起身一瘸一拐地坐到软塌上,一身杏粉绣水仙锦缎宫裙,款式简单却光泽很好,看起来格外多几分温润宜家。


    今日外头阳光很好,虽是初秋的天气,正午时分却也不算冷,雕花窗子支起半扇,日光暖暖的晒进来,清凉而惬意。


    没坐一会儿,外面唱礼道陛下来了,沈霁不曾让人扶她,自己撑着身子从软塌上起来,颤巍巍地站到门前去迎人。


    门前走出佳人身影,秦渊一见她走出来迎接自己,当下便皱了眉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朕说了准你不起身行礼,再伤着腿如何是好。”


    沈霁顺势勾住陛下脖子,偎在他耳边轻声咬:“就是要陛下心疼才好。”


    “胡闹。”


    秦渊将她放在圆凳上,声线冷冽,动作却亲昵,抬手作势要刮她鼻梁,可落劲却轻,只轻轻点了她小巧鼻尖:“偏你会撒娇。”


    沈霁垂眸娇羞的浅笑,同陛下两人一起坐在圆桌前:“今日陛下要来,尚食局可是废了心思呢,瞧瞧,这样多的大菜。”


    她出身江南灵州,从小吃食就偏清淡,尚食局的人知道她得宠,所以饮食上也格外注意,每日多送来的都是清淡可口的精致小食,甚少送来色泽鲜亮,味道咸鲜的菜肴。


    唯有陛下每次来缈云坞用膳时,桌面上的膳食会格外的注重搭配和色香味,一应都是根据陛下的口味来换。


    沈霁饭量本就不大,从前和陛下一道用膳不论是否合胃口也总是用的很香,可今日也不知是睡久了还是没胃口,一瞧见桌面上的荤菜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适,一口也吃不下。


    她拿出锦帕掩住口鼻,不愿意让自己的异样被陛下发觉,可陛下一贯眼尖,当即就发现了她不对劲:“今日是怎么了?”


    他瞧一眼缈云坞的宫女:“你家小主今日是吃错东西还是着了凉,可看过太医了?”


    霜惢和筠雪闻言一惊,立刻低头跪下说:“陛下恕罪,奴婢们只以为是小主贪睡,未曾多心,不曾想小主会食不下咽,奴婢们照顾小主不利,还请陛下惩罚!”


    沈霁忙柔声说:“陛下息怒,妾身并无不适,只是今日格外贪睡些,胃口不好罢了,不干她们的事。”


    “筠雪和霜惢侍奉妾身十分尽心,并非是怠慢。”


    既有沈霁求情,秦渊也不会为难她的婢女,他摆摆手,霜惢和筠雪如释重负的颔首起身,急忙退到一边侍奉。


    他缓声道:“秋来天气变化无常,有所不适也是常见,总要让太医来瞧瞧才是。”


    “张浦,去太医署叫太医来。”


    沈霁柔柔说声多谢陛下关心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什么。


    她近日着实是贪睡了些,又闻不得荤腥,实在是很像从前母亲怀弟弟时的孕象。


    难道她不是贪睡,是……有孕了吗?


    一想到自己的腹中极有可能已经孕育了新生命,沈霁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复杂,仍有些不敢置信。


    从前总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她不敢想,自己竟然可能要为人母亲了。


    张浦带着太医进到缈云坞,躬身向陛下和沈霁行礼,掏出了药箱里的诊巾。


    细细探过脉象后,太医的面色由沉稳到欣喜,忙收了诊巾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小主!小主这是喜脉,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


    他躬身说着:“只是小主前几日在重阳夜宴受惊,稍稍动了几分胎气,待微臣开个方子稳固胎气,也就无虞了。”


    沈霁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尘埃落地,一双眸也渐渐地亮起来,抚着腹部的动作越发小心,生怕一碰,眼前的一切都会像梦境一般碎掉。


    “你说玉常在有了身孕,可是千真万确?”


    秦渊不曾想到今日会听到她有孕的消息,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医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番。


    待听到肯定的答复,他眼中顿时温柔了几分,但转瞬又皱起眉头:“就你平素爱撒娇装嗔,总哄着朕说身子无恙,如今连自己有孕了也懵然不知。”


    “今日若非朕有心多事,你还要几时才知道肚子里怀了朕的孩子?”


    说罢,他又不放心,细心吩咐着:“去给你家小主换把舒服的椅子,垫上软枕,不许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张浦将陛下的反应收入眼底,一时十分唏嘘。


    陛下也不是第一次身为人父了,可还从未见过陛下因为哪个嫔妃有孕而如此情绪外露。


    宫里嫔妃这般多,陛下的心思时有更迭,也不少人有过多多少少的雨露,可能让陛下真的用心思的,玉常在却算得上长青了。


    自承宠起便宠着护着,如今有了孕,陛下虽面上还算克制,可他看得出,陛下还从未这般欣喜过。


    玉常在实在是不简单啊。


    秦渊握住沈霁微凉的手,柔弱无骨的柔荑在他掌中,细滑的仿佛温热玉质。


    他定定地看着她,乌发娇颜,柔媚可人,一颦一笑都惹人怜惜,而如今她又怀了他的孩子。


    秦渊摩挲着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擢升玉常在为从五品贵人,迁居东偏殿渡玉轩。”


    越过才人和美人的位份再次越级晋为贵人,沈霁也有些惊讶,柔柔仰头看了过去。


    第37章 37. 037 分量[加更]


    秦渊捏捏她的掌心:“你入侍半年就有了身孕, 又是新人中第一个,朕自然要给你衬得上的位份,再者, 你侍奉太后细心入微,给皇后侍疾时也尽心尽力,朕本就该嘉奖你。”


    他轻抚沈霁柔顺的发丝,温声:“待你生下孩子,朕会再晋你的位份, 你可好好安心养胎。”


    沈霁柔声道:“陛下待妾身这样好, 又如此爱惜肚子里的孩子,他若是知道了,定是感念父皇恩德。”


    秦渊淡淡一笑,抬手示意:“玉贵人有孕,让尚食局撤下这些菜式,重新换一批孕中可吃的来。”


    初初有孕就这样张扬怕是不好,沈霁忙说着:“陛下, 让太医瞧瞧里头有无需要忌口的便好,妾身本就胃口小, 也实在无需这样铺张。”


    秦渊示意太医上前:“去瞧瞧, 可有没有孕中不宜食用的菜肴。”


    太医细细查验过,方退下来说着:“微臣已经查验过,今日送上来的菜肴都是孕中可食用的。只是小主反应大,闻见荤腥油腻恶心,也不必强迫自己,用些清淡落胃的便是,微臣再去给小主拟几个药膳的法子,既有安胎之效, 也能滋养母体。”


    沈霁牵唇笑起来:“多谢太医。”


    秦渊握着她的手,嗓音和缓:“你孕中,已是比任何人都要娇贵,又何须委屈自己。朕会让内侍省和掖庭给你多拨来几个人侍奉,待你伤好便迁到东偏殿去住,渡玉轩更宽敞,配了小厨房,日常起居都方便些。”


    自己初有孕,陛下便这样用心,可见宫中常说母凭子贵半点也不假。可有孕虽好,沈霁却始终觉得不真切,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措手不及,总觉得自己还不曾准备好,从不曾想过自己为人母的样子。


    从前在家中,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满心满腹都是争权夺势,荣华富贵,便是昨日,她依偎在陛下怀中时,想的也是借受伤一事博怜惜来争宠,让自己的伤发挥最大的作用,还从未想过,那个时候的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生命。


    她自小不被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母亲,更是担心这个时候的自己,能不能护得住自己的骨肉。


    眼下宫中局势不好,自己也入宫不过半年多,羽翼未丰,未能有自保的能力,除了短暂的惊喜,心中更多的是惶惶不安。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陛下思虑周全,自然是最好的,可妾身却不敢让自己太招摇,妾身大胆,……怕盛极必衰。”


    秦渊定定地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何尝不知道沈霁在担心什么,可她初次有孕,他本不愿委屈了她半分,看着她诚挚眼神,终是松了口:“那朕陪你用了膳后多陪你一阵,晚上再来缈云坞看你。”


    沈霁笑笑,掀起清亮亮的眸看向陛下,说着:“陛下已经来缈云坞这样久了,不妨带着妾身有孕的喜气去看看大皇子和庄妃娘娘,有陛下的龙气和妾身的喜气,大皇子定能快些好起来,您说是不是?”


    她抬手捧住陛下的大手,轻轻摩挲他突起的骨节,语气又柔又媚:“有心不论早晚,陛下在乎妾身和孩子,妾身都知道。”


    宫中嫔妃有孕的哪个不是揣着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别走,偏沈霁和别人不一样,还要把他推到别人宫里去,若换个人说这话,他必是早就耐心尽失,可偏偏沈霁在他心里,也和别人不一样。


    从前宠她只觉得她容色绝艳,又性子乖顺,能让他舒心,同旁人不同的地方便是在她这里总能睡得塌心,可时日渐长,又见了她不同的动人模样,有了不同的感觉,一时兴起的兴致也会随着时间滋长为不轻的份量。


    如今她有了身孕,这小小的缈云坞有了她浅浅笑着坐在这里,时常会有个瞬间,让他忘却自己是高处不胜寒的薄情帝王,而是人间烟火家的丈夫。


    欲念横流,勾心斗角之地,越简单越难得,越塌心越动人。


    秦渊最喜欢的便是沈霁身上的纯净温媚。


    识情趣懂进退,进能风情万种,退能宜室宜家,她是他身边最合心意的人,也最完美。


    秦渊淡笑着应下沈霁所言,陪她用过午膳后便去了柔福宫看望大皇子,短短一个下午,玉常在有孕被晋为贵人的消息传遍了各宫。


    宫人们都在传,说玉贵人是新人中最得圣宠的人,如今短短半年又第一个有孕,位份已然越过同批的贵女了,实在是福泽深厚,可见出身卑微又如何,只要能得了陛下喜爱,再生下皇嗣,一样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呢。


    单是公主便已经母凭子贵了,若是能诞下一个皇子,还愁没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吗?


    御花园内,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在庭内看花,不远处的宜妃正领着二皇子在放风筝,墙根后的两个宫女浑然不知园子里头有两位娘娘,边走边津津乐道,讨论着玉贵人有孕一事,听得林贵妃脸色越发阴沉。


    “谁在后面,过来!”


    长信宫的管事太监忙过去抓人,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害怕地端着东西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林贵妃有多厉害是人尽皆知的,惹了她岂有好日子过,连连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怀中的原本笑吟吟的长乐公主突然听到母妃突然呵斥,吓了一大跳,小小婴孩顿时张嘴大哭起来。


    林贵妃见公主哭了,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哄着:“长乐不哭不哭,母妃吓着你了,是不是?不哭。”


    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玉贵人有孕自然是大喜,可背后议论主子是何罪名,难道你们都不清楚?”


    背后议论小主,轻则掌嘴,重责杖刑,小宫女吓坏了,忙低头叩首:“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听到这边的声音,宜妃让嬷嬷领着二皇子离得远一些玩,自己则带着文纾走到了林贵妃身边,温声说:“娘娘何须对下人这样疾言厉色,反而吓着长乐公主。”


    “这话能流传到您耳朵里,必然是宫中已经传遍了,娘娘能罚两个,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林贵妃冷冷转眸看向宜妃,但碍于长乐刚刚哄好,不好再让她吓着,极力压着火气,冷声道:“从前是你让本宫不必盯着底下的小人物,如今小人物得宠得势,风头这样盛,难保日后不会威胁到本宫。”


    她将长乐递到乳母怀里,示意带回宫去,视若蝼蚁般睨了宫女一眼,下巴微抬:“掌嘴五十,日后不许再在御花园胡说。”


    掌嘴五十,那必是要把一口牙都要打碎几颗,脸也肿的不能见人的,两个宫女惨叫着被拖下去,宜妃也不好再说什么,执帕掩唇,轻声说着:“娘娘别太动肝火了,如今秋日天干物燥,仔细上了火气。”


    “如今玉贵人有孕,本宫就算想不上火都难了!”林贵妃紧咬牙根,厉声道:“区区一个平民出身,哄得陛下几次给她越级晋封,如今才侍奉陛下半年又怀了孩子,若是生下来,岂不是还要为嫔为妃不成!”


    宜妃柔声安抚着:“玉贵人入宫时便得宠,侍奉陛下的次数多了,有孕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娘娘当真担心她威胁到您,能不能让她生下来,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她初入宫闱便得宠有孕,早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前几日重阳夜宴,陆才人那般放下颜面献舞于陛下,若非是玉贵人伤了腿,恐怕早就得宠了,千般算计落了空,娘娘觉得,她恨不恨?”宜妃不紧不慢的说,“臣妾还听闻那日陛下抬举了掖庭的一位选侍,住到了棠梨宫里,玉贵人有孕不能侍寝,剩下的人必然铆足了劲儿要争宠。那玉贵人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得宠的好妹妹,班御女吗?”


    宜妃柔柔笑着:“底下的人若是斗起来,还需要娘娘动手吗?”


    林贵妃狐疑地转眸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娘娘可知道,若想让人跌入到尘埃中,首先便是要将她捧入云端里。让她足够得意,足够惹人妒忌,碍了旁人的路,自然会有人动手想要铲除。”


    “娘娘无需自己的手上沾血,只需要推波助澜,足以。”


    林贵妃定定看着宜妃,唇角缓缓勾起笑意:“你说的的确有道理。”


    “去,将本宫库房里的送子观音和玉如意都挑最好的给玉贵人送去,”她转身带着长信宫宫女离开,“若能让本宫舒心,本宫自然会让祖父多多提携你哥哥的。”-


    缈云坞内。


    沈霁本想静静靠在软垫上看书,可外面送贺礼的人一拨拨面带笑意的前来祝贺,堆的屋子里满是奇珍异宝,此情此景,想静心也静不得了。


    霜惢笑盈盈的端来刚刚熬好的安胎药:“小主,刚熬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沈霁轻轻一笑,将漆黑的药汁端在手里,现在还有些恍惚。


    她实在不能这样快的接受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短短半年,旁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偏偏落在了她这个想也不曾想过的人身上。


    恩宠富贵仿佛在一夕之间统统捧到了她跟前,既欣喜又彷徨。


    她捧着药汁许久,才将一碗安胎药尽数喝下去,谁知光顾着想事情,却忘了这药苦涩无比,险些都呕了出来。


    霜惢看着自家小主这幅模样笑出了声:“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小主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见是高兴坏了。”


    她看着沈霁的肚子,不知不觉有些感慨:“小主真是有福气之人,入宫便得宠,如今又有了皇嗣,等您生下孩子,地位便算是彻底稳了,再也不会像水中浮萍一般了。”


    沈霁将药碗搁下,温声说着:“陛下的宠爱如指间流沙一般把握不住,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永远驻足,可孩子却不会。”


    说罢,她掀眸说着:“今日送礼来的任何东西都收起来,不要放到我身边。”


    “是。”


    话音甫落,筠雪从外面进来笑着说:“小主,班小主来看您了!”


    第38章 38. 038 疑窦


    闻言, 沈霁坐直了身子,招呼着筠雪快把玉雅请进来,面上也浮起笑意:“屋子里都是药味,可熏人了, 左右这会儿暖和, 赶紧将窗子打开通通风, 省得呛到玉雅。”


    “陛下前几日赏下来的六安瓜片味道不错,让人沏来给玉雅尝尝。”


    霜惢笑着一一应下:“谁来都不见您这样热络,还得是玉雅小主。”


    话音一落, 玉雅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 顺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娇羞笑道:“玉姐姐。”


    她小碎步走到沈霁身边去, 笑着福身给她行了大礼:“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沈霁嗔怪她:“怎么和我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


    班玉雅乖巧地做到软塌上的另一侧,眼底却是实实在在的欢喜:“前几日晚宴的时候姐姐腿伤了, 我一直担心,谁知今日便由阴转晴呢,姐姐今日越级晋贵人,又怀了身孕,就算姐姐心疼我,我也得知礼数不是?”


    身旁的宁露端着几匹布料低头站在旁边, 她才又说着:“姐姐有孕,我总要拿些什么恭贺才是,我想着入口的东西总是不好,便亲手从库房挑了这几匹水缎过来,都是陛下赏的, 丝滑贴身,拿来给姐姐做贴身的里衣最合适。”


    宁露将料子放在桌面上,笑着说:“我们家小主一知道玉贵人有孕了,欢喜的午膳都没好好用,赶忙就去库房将这几匹料子都拿了出来送给您,您和小主之间的姐妹情谊,真是让奴婢都感动呢。”


    沈霁瞧了一眼那几匹水缎,惊讶道:“那水缎十分难得,我记得,你也只有这么几匹,你都给了我,岂不是浪费了陛下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班玉雅淡淡看了眼宁露,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多话,还让玉姐姐为我操心。”


    “出去候着,这儿自有霜惢和筠雪侍候就是了。”


    宁露面色僵了一瞬,讪讪退下了。


    她转头过来,方才的一瞬戾色收得极好,垂着眸子说着:“水缎再难得也只是外用之物,怎么能和姐姐有孕相较,姐姐给我的一切,远胜这些千万倍。”


    此时,霜惢端着刚刚才沏好的六安瓜片过来,轻轻搁在了桌案上,煮沸的山泉水澄澈透明,杯底儿里躺着几片翠绿的茶叶,只消鼻尖轻嗅,便能闻见怡人的清香。


    沈霁温声说:“特意给你沏的,尝尝喜欢不喜欢,我让霜惢给你包了一半,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喝。”


    班玉雅羞赧地笑笑,举杯轻抿:“好清香的茶,陛下果然对姐姐用心,多谢姐姐记挂。”


    时至傍晚,晚霞渐至,缈云坞的房檐都渐渐被镀上了一层橘色的霞光,薄暮余晖落在敞开的雕花窗台,将放着书卷瓷杯的梨木案几都照出一片橘色暖光。


    晚霞绚丽,茶叶幽香,身边又有姐妹作伴,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从前总觉得事事都能如她所料,尽在掌握,可前有戚贵人之死,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都让她深感恍惚,她才入侍半年便有了身孕,本就是树大招风,如今恐怕又要起风浪了。


    院中,缈云坞的宫人正在打扫落叶,班玉雅的贴身宫女宁露正站在主屋门口左顾右盼,沈霁忽然想起重阳夜宴那日,转眸过来说着:“玉雅,你可还记得安充衣御前失仪一事?”


    班玉雅怔了一瞬,随即笑起来:“我自然记得,当初安充衣雨天欺辱于我,是姐姐说替我报复回去,如今安充衣失宠又降位,实在是让人心里痛快。”


    沈霁瞧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来龙去脉,以免再生事端,可我近日生疑,不得不小心些。”


    “那日我是故意接近了常贵人,给她出了主意才致使安充衣御前失仪,具体常贵人是怎么做的我不得而知,但这件事确实和我脱不开干系。”


    “可这件事除了你我和常贵人再无任何人知晓,安充衣又怎么会不先报复常贵人,反而在重阳那日针对于我呢?”


    班玉雅杏眼瞪圆了些,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姐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安才人?”


    沈霁摇摇头:“此人将消息直接给安才人不大可能。安才人虽是贵女出身,可她家世中规中矩,不算很有权势。何况安充衣虽然前段日子得势张扬,但自己却不是心机深重之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上了常贵人的钩。安充衣和我们一样,也是初入后宫,人脉不会广到咱们身边去,唯一说得通的,便是有上位者将消息告诉了她。”


    班玉雅紧紧攥住锦帕,有些惶然:“安充衣本不得圣意,都是林贵妃在背后举荐,这才有了几分薄宠,她背后之人是林贵妃。”


    “姐姐,是林贵妃知道了咱们和常贵人坑害安充衣一事,故意告诉了安充衣,而林贵妃忌惮姐姐得宠,所以专程指点安充衣来报复姐姐,不必将常贵人放在眼里,对吗?”


    沈霁颔首,好看的眉轻轻拧起,轻叹道:“林贵妃在宫中多年,早在陛下尚未登基时就是侧妃,且家世显赫,宫中不知有多少她的眼线,可单是林贵妃想要除了我是我早就知道的事,还不是那么紧迫,我担心的是咱们身边出了心怀异心的奴才。”


    “这件事知道的人除了咱们三个,便是我们各自贴身的宫女,常贵人和我们不熟暂且不论,我身边的霜惢和筠雪是我亲自挑出来培养着的,暂且算她们忠心,可你身边那个宁露,我却瞧着她不大老实。”


    “你看看她,”沈霁眼神示意班玉雅往外面看,“你方才让她出去候着,她在门口左顾右盼,不知在瞧什么,虽说仅是看看不打紧,可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低眉顺眼的,生怕冲撞了主子,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班玉雅看向宁露,轻声说:“宁露是我搬入柔福宫那日掖庭送来的人,不比姐姐的亲自挑选的尽心,可掌事宫女的地位是定好的,我也无可奈何。”


    “她侍奉我倒还算尽心,可我也觉得她不算很老实。”她低下头,小声说,“宁露这件事其实我之前就想和姐姐说的,可我记得姐姐说要我学会成长,我便想着,有些事情总要我自己学着发现,学着处理才好,总不能一直依靠姐姐,所以便想着先不声张,稳住她,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班玉雅的身子微微颤起来:“林贵妃从我刚侍寝便让人安插在了我身边,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沈霁看着她的模样,柔声安抚着:“你既然有主意,姐姐自然信你,可你也要记住,养虎为患,她跟在你身边定然是存了坏心的,你要时刻小心,待证据确凿再有行动。”


    班玉雅点点头:“姐姐如今有孕,我一定小心,不然姐姐再为我操心。”


    说罢,她忽而又想起什么,起身说:“夜宴那日我最后才走,和陆才人说了几句话,她的神色极冷,句句不离挑拨,姐姐要千万小心陆才人。”


    “陆才人?”沈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记下了。”


    “那姐姐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霁笑着点点头,让筠雪送班玉雅出去,琢磨起她刚才所说的话来。


    重阳晚宴那日,陆才人是丢了自己贵女的颜面在陛下跟前邀宠献舞的,无异于破釜沉舟来为自己博一条荣华路,是势在必得。


    那日她也的确做的很成功,陛下确实眼前一亮,颇为欣赏,若无自己摔倒受伤一事,她入夜承幸几乎是板上钉钉一事,可陛下因为自己小腿受伤心生怜惜,夜间直接歇在了缈云坞,陆才人不可能不恨。


    陆才人和她势同水火,她背后又是娆贵嫔,而林贵妃也想要除了自己,眼下四面楚歌,不可谓不危险。


    陆才人和娆贵嫔虎视眈眈,但当中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林贵妃。她协理后宫,大权在握,既有权势在手,太多机会能让她不好过。


    若是能想个法子,削了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她和孩子就能安全几分。


    林贵妃本就厌她入骨,就算被发觉是自己所为也没什么要紧,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沈霁垂眸思索着,渐渐有了主意-


    九月底,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天也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沈霁这段日子一直在缈云坞养伤,陛下也常常来看望,还赏下许多愈合伤口恢复疤痕的香膏。


    所幸宫人照顾的好,这膏子也很得用,沈霁的腿伤好得很快,结的痂脱落后,肌肤光洁如新。


    她奉旨搬入春澜宫的东偏殿渡玉轩,名字雅致,里头的装潢也比从前李氏的西偏殿华丽好看许多,还配了小厨房,十分方便。


    贵人的位份宫里可有十二位宫人服侍,除了原本的六个,又添了好几个新面孔,一时更加热闹起来,只是沈霁吩咐了不许这些新人近身,只能做粗活,也算防着心思歹毒之人。


    经过两日阴天,终于拨云见日,迎来了一日好天气。


    沈霁乘着陛下特赐下的步辇前往太液池边上散心,刚到便看见了庄妃带着病愈的大皇子和带着二皇子的宜妃在一处说话,两个孩子正在一起闹着玩。


    庄妃和林贵妃并不和睦,宜妃又是林贵妃的人,这二人怎么会在一处?


    第39章 39. 039 暗涌


    步辇载着沈霁稳稳当当地停在庄妃跟前, 霜惢扶着她走下来,笑着上前说着:“妾身给庄妃娘娘请安。”


    说罢, 她又转过身来, 很妥帖的说:“给宜妃娘娘请安。”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快些起来,不必多礼, ”庄妃柔声说着,“今儿个天好,想着带大皇子出来放放风,先是遇见了宜妃, 又遇见了你,倒是都想到一出去了。”


    庄妃本是个性子恬静与世无争的人,但对眼前的玉贵人难免多亲近一些。


    大皇子生病那日, 她便让班御女给自己带了野山参,前几日又时常劝陛下去看大皇子。陛下常来, 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用药诊治都是最用心的,大皇子这才痊愈了。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庄妃对权势宠爱都不在乎,可唯独大皇子是她最珍爱的。她虽抚育大皇子, 但也久居无宠, 底下人多少怠慢一些,不如林贵妃门庭若市,多少人上赶着侍奉。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玉贵人知道自己有孕那日还能让陛下去看望大皇子,换作任何一个宠妃恐怕都不舍得, 仅这份心意都实在难得。


    沈霁盈盈起身,轻笑着说:“今日出来看见娘娘和大皇子身子康健,妾身也放心了些。”


    庄妃温柔浅笑,关切道:“你初次有孕,现在应该是两个月多点了,还能承受吗?


    “多谢娘娘关心,平素就是嗜睡一些,胃口也小,闻不得荤腥,除此以外也还算能忍受。”


    宜妃笑着走过来,打趣道:“玉贵人如今可是宫里最有福气的人了,自打侍寝后便一直得宠,现在又怀了孩子,妹妹真是前途无量。”


    她葱白的指尖点点身后的四人合抬的步辇,说着:“宫中本是正五品顺仪才可乘步辇出行,玉贵人腿伤时便得此殊荣,如今有孕,陛下更是直接赐下了这份恩典,免了妹妹徒步之苦,除此以外,赏赐更是一拨拨的往渡玉轩送呢。”


    “这宫里有孕过的嫔妃不少,可玉贵人却是独一份的恩典,妹妹花容月貌,又是福大之人,日后为嫔为妃指日可待了。”


    庄妃转眸看了宜妃一眼,面色恬静依旧,眼底不算亲近:“宜妃何须拿这些出来说,陛下喜欢谁,宠爱谁,自有陛下的道理,事事拿出来比较,反而让人觉得是妹妹心有不平。”


    宜妃并不介意庄妃的话,反而轻声笑了笑:“庄妃姐姐何须这样揣度妹妹,妹妹不过是打趣玉贵人,又怎么会觉得不公呢?你我二人都是抚育了皇子的人,自然知道有孕的欣喜和辛苦,最能感同身受。”


    庄妃不曾理会宜妃太多,转而温声交代着沈霁:“你入宫不久,又才有身孕,正是要紧关头,想必太医也交代过你孕中的注意事项,你要牢牢记住,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柔福宫虽不是福泽深厚之地,倒也算清净,妹妹若闲来无事,随时来柔福宫坐坐。”


    这话说的温和有力,虽是叮嘱,可沈霁却听出她话里有话。


    宫中女人这般多,为了恩宠争破了头,不想她产子之人大有人在。可这话她本不必要在这说,宜妃在旁,庄妃这是在为自己提醒。


    沈霁了然一笑,福身说着:“多谢娘娘,妾身都明白。”


    不远处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正在一处闹着玩,各自的乳母跟在身边,也算平安喜乐的画面。


    宫中时日如此寂寞,其实若是人人都不存坏心思,也能其乐融融。


    这样的念头一出,连沈霁自己都觉得天真的可笑,不知是她自己如今有孕的缘故,还是皇后等人给了她关心,连她这样算得上理智漠然的人都心软了些,也开始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沈霁收了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宜妃:“从前便总是听说宜妃娘娘性子和婉,善解人意,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和娘娘单独聊聊,今日好运气,能和两位姐姐一起说说话,妾身实在高兴。”


    “妾身看着二皇子活泼机灵,大皇子稳重沉静,便知两位姐姐都是极会教养孩子的,日后必能为陛下解忧。”


    这样抬举的话听听便罢了,宜妃自然不会真的听到心里去,她客气地笑笑:“别看二皇子年岁尚小,可性子顽劣,我每日管教都觉得头疼,日后不惹事我便谢天谢地了,倒是玉贵人福泽深厚,若能生下皇子,更是母凭子贵了,何况你如此年轻,可要赶紧给戎儿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沈霁柔柔一笑:“妾身年轻不懂事,得蒙陛下福泽才初次有孕,又怎么能和两位姐姐相较呢?宫中时日久,日后还要仰仗姐姐们多多提点。”


    宜妃笑笑:“那是自然。”


    庄妃看着沈霁,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宜妃在此,她还是将想说的都咽了下去,轻声道:“大皇子病才痊愈,不宜久在外头吹风,你早些回宫,也莫要闲逛太久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谁知宜妃失落的开口道:“庄妃姐姐何须走的这样快?你也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大皇子生病那几日我也十分焦急,可我无可奈何……我知姐姐生气,可姐姐难道也要迁怒于我吗,甚至不愿和我说上几句话。”


    事态变得突然,沈霁不明就以,掀眸看向了宜妃和庄妃。


    庄妃未曾回头,嗓音仍然温和而疏离:“宜妃,你如今又何须跟我说这些,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早就不是当初的你我了。”


    “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可这却是你自己选的,你扪心自问,你便真的那么无辜吗?”


    “不必再说了。”


    庄妃招呼着大皇子坐上步辇离开太液池,从走百花小径回柔福宫,仪仗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宜妃眼圈微红,看着庄妃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姐姐只知道我是她手下的人,又可曾知道我的无奈和心酸?”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难熬,可我却不得不熬。”


    察觉到沈霁还在身边,宜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十分歉意地说:“我一时失态,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沈霁若有所思,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温声道:“妾身虽不知发生何事,可妾身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不论出身,命数总归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娘娘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又何须伤心落泪呢?”


    宜妃怔了一瞬,放下手帕苦笑:“身为女子,人的命数何时轮得到自己做主,身不由己才是真。”


    是故步自封还是身不由己,沈霁不清楚,可于她而言,她做的一切事情都得是她想要的,谁也不能捆住她分毫。


    固然孑然一身无人疼爱,可她无牵无挂,痛快敞亮,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若她是宜妃,当真不愿意如此煎熬,那便杀了林贵妃取而代之,又何须对她听之任之,无非是还另有盘算罢了。


    她笑一笑,不再与宜妃争辩此事,微微欠身说着:“妾身出来时间也不短了,便先行告退,娘娘也不要过分伤心了。”


    宜妃红着双目颔首,待沈霁刚走出一步,又追上来一步说:“玉贵人!”


    沈霁转身看过去,她才温柔又克制地轻声说:“妹妹有孕不易,一定一定要珍重自己的身子。”


    “千万要仔细身边人。”


    春光明灿,沈霁在霜惢的搀扶下坐上了步辇,她乌发如墨,雪肤花貌,闻言回眸淡淡一笑,说着:“多谢娘娘提醒。”


    从太液池离开的路上,她淡声问霜惢:“我方才瞧宜妃和庄妃似乎有些什么,你可知道她们之间的事吗?”


    霜惢回忆着过去,摇摇头:“奴婢在宫中侍奉的时间不算很长,从前的事大多都不清楚,只知道宜妃和庄妃都是从前太子府上的老人,如今并不算很亲密。等回宫后,小主可以问问筠雪,她人小鬼大,最喜欢听宫里的八卦,说不定会知道。”


    沈霁颔首应下,轻轻点了点步辇的扶手,眉眼从容而淡定:“我记得,明日便可以领十月的月例了,是不是?”


    霜惢点点头:“咱们渡玉轩现在人多,开销也大起来,平素打点底下的人用了不少的银子,但陛下赏赐的多,银钱算够用,小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她看向内侍省的方向,淡笑着说:“今日难得出来一趟,提前去支取了想必也不要紧,顺便再取些彩纸,咱们没事剪纸玩。”


    “小主,您如今在孕中,去那么远的地方怕是不好,”霜惢犹豫地说,“何况今日是月底,内侍省正忙着,每逢月底林贵妃都会去内侍省亲自对账目,奴婢担心……”


    沈霁蝶翼般的长睫微压,水光潋滟的眸子淡淡看向霜惢,面上是别有深意的轻笑:“大庭广众之下,林贵妃再不喜欢我,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我如今怀着龙胎,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动怒,便是太后,也不会纵容林贵妃胡来。”


    林贵妃纵然家世显赫又如何,和她的账,且要慢慢清算才好。


    第40章 40. 040 愠怒[二章合一]


    每逢月初月末, 便是皇后和林贵妃最忙碌的时候,偌大的后宫各处人员调动,物品流通, 银钱往来, 用度分配, 样样都是大数目,一应要上交核对。


    这些东西本是底下的人直接送到宫里即可, 但林贵妃协理后宫极为上心,尤其银钱一类,多亲力亲为。


    内侍省作为陛下的近侍管理处, 统领宫中内部的事务,林贵妃每月月底从凤仪宫出来便会专程去一趟, 一是核对账目, 二是训诫内侍省中人, 以免心生怠慢。


    沈霁坐着步辇慢悠悠的晃到了内侍省门前,门前的小太监一看便知是玉贵人来了。


    他躬身上去小心翼翼地赔笑:“奴才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多, 万一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派人来知会一声,咱们还是不是巴巴地给您送去,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沈霁笑一笑,柔声说:“原是从外头溜达来的,不成想没赶上好时候,你们这会儿正忙呢。既然里头人多, 那本主就不进去了,只是本主想着明日便能领月例了,今日恰好过来, 提前支取,总是可行?”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说着:“不瞒小主,若不是今天,提前个三五日给您支取月例也不打紧,可越是今日恐怕越不成呢。”


    “哦?那是为何?”


    他轻步走到步辇跟前,低声说:“小主入宫时间短,可能不知道,每逢月底这一天林贵妃都在内侍省对账,内侍省人心惶惶,便是几个监和少监都在里头侍奉着不敢多言呢。小主这时候进去,奴才怕您也连带着吃冷脸,那对您的身子也是无益的。”


    “林贵妃在里头?那倒是有些难办。”沈霁瞧一眼里面,却没改主意,反说着,“可今日就算林贵妃在,我想提前支取月例银子也不打紧,林贵妃协理六宫,便是这点气量也没有吗?”


    霜惢吩咐着辇夫落下,扶着沈霁走下来,欠着身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醒,但咱们小主如今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只是取月例这一点小事,想来林贵妃也能体谅。”


    沈霁弯眸一笑,容色令人惊心:“你们难办的事,本主自己进去便好,也省得贵妃娘娘迁怒于你们。”


    纤纤素手搭在霜惢的腕上,她走的四平八稳,内侍省诸人因为林贵妃在,个个低眉顺眼,神色匆匆,见玉贵人竟敢今日在来内侍省,不由得暗暗咂舌。


    周围人个挨个的向她行礼问安,这样大的阵势,也惊动了在屋子里头和几个管事的对账目的林贵妃。


    每次对账目,一本本厚厚的账本看得人眼睛疼,林贵妃最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听外面噪杂吵闹,更是怒容满面:“谁在外面!”


    跟在林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柊梅低声:“娘娘别急,奴婢去看一眼。”


    她提裙出来走到院子里,正迎面看见玉贵人面上噙着笑过来,柊梅面上笑意熨帖,却恰好堵在了玉贵人前行的路上,福身道:“奴婢给玉贵人请安,秋来天气寒冷,贵人不在渡玉轩养胎,亲自跑到内侍省做什么?这儿人多眼杂,若是冲撞了皇嗣可就不妙了。”


    沈霁淡笑:“人多眼杂,可内侍省里头总归是受过训的宫人,总不会毛毛躁躁故意往本主身上撞,是不是?明日便是十月了,本主恰逢此地,想提前来支取月例银子来补这月的开销,想来和娘娘说一声也无妨。”


    柊梅一动不动,笑意不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月例何时取自然也有固定的时候,若人人都如贵人一般提前支取,这账目还如何做?若是对不上账,出了问题,贵人就算怀着身子辛苦,恐怕也担不起这责任呢。”


    “能不能,做不做,那也得是贵妃娘娘说了算,难道柊梅你,还能当家做主,代表了贵妃的意思?”


    柊梅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从前只知道玉贵人温顺可人,谦卑柔逊,不曾想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既然小主执意要扰了娘娘看账簿,那奴婢去向娘娘通传便是。”


    沈霁并不理会她,直直抬步上前撞了柊梅的肩膀,淡声道:“不必麻烦了,本主自会向贵妃如实禀告。”


    “只是你也该记住,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身为宫女,站在本主前面的路不走还不知退避,实在是不该。”


    柊梅跟在林贵妃身边向来尊贵,人前人后无人不敬她二分,尊称一句柊梅姑姑,便是许多嫔妃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可玉贵人如今仗着自己有孕气焰竟如此嚣张,不仅是不把放在眼里,更是不必贵妃放在眼里!


    趁着沈霁没走到门口,柊梅恨恨地从她身边跑开,急匆匆的说:“娘娘!”


    林贵妃不曾抬头,蹙眉说着:“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柊梅不敢惹娘娘生气,忙双手交叠站到了她身后,快速说着:“娘娘,是玉贵人来了,说要提前支取十月的月例。奴婢怎敢让她来叨扰娘娘,便拒绝了她!谁知玉贵人现在甚是伶牙俐齿,仗着怀着身孕竟然目中无人,气势汹汹的,马上就要进来了!”


    对账目本就让人心烦意乱,这贱人竟敢仗着自己有孕不将她放在眼里,林贵妃顿时怒火中烧,拔高了声音:“她竟敢如此放肆!”


    “娘娘,她来了。”


    林贵妃搁下账簿,正看见玉贵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将要走到门前的时候,沈霁偏头交代着霜惢:“算着时间,三炷香后去请皇后娘娘过来,然后是太后。”


    霜惢微微皱眉低声说:“小主,只留您一人在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奴婢担心林贵妃对您不利。”


    “无妨,我心里有数,快去吧,别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


    霜惢行礼后离开内侍省,沈霁则孤身一人走了进去,像林贵妃欠身行礼:“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


    当今最得宠的玉贵人和林贵妃在内侍省对上,屋内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低眉顺眼地靠墙站着,大气不敢喘。


    林贵妃勾唇冷嗤了声:“玉贵人如今是怀着身子的人,这样的大礼,本宫可受不起。”


    “内侍省人多事忙,玉贵人这千金之躯来此做什么?”


    沈霁柔柔一笑,温声说着:“前段日子陛下封了妾身为贵人,位份跳的多,宫里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打点,仅凭从前常在位份的月例实在有些紧巴。好在明日便是十月份了,妾身途径此处,便想着提前提取十月的月例,也好赶紧补上亏空,左右就是这一日的时间,想来也不打紧,娘娘觉得呢?”


    林贵妃娇艳的面上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柊梅方才没跟你说吗?宫里的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一人就更改,更不容许藐视规矩,若人人都仗着宠爱和皇嗣徇私,那内侍省可还能运转吗?岂非是由玉贵人一人驱使了?”


    “原来娘娘所说是这个意思,”沈霁笑意从容,缓缓道,“方才柊梅的确说了与娘娘差不多的话,可妾身以为,柊梅虽身为娘娘的贴身婢女,但毕竟不能代表娘娘,若宫中人人见了柊梅都要视为是贵妃您本人,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柊梅跟着娘娘久了难免飘飘然些,身为奴婢不懂规矩,竟想指使妾身,妾身为了皇室颜面,当然不能听她所言,娘娘娘说可是?”


    说罢,她笑一笑:“至于妾身想要的支取银子一事,说白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谁宫里还没个银钱短缺的时候,其实娘娘本不该陌生,不是吗?”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林贵妃一听,顿时心里微惊,慌张之下咬牙切齿道:“从前初见时只觉得玉贵人谦逊柔弱,如今再见方知你口齿如此伶俐,从前种种,竟都是装出来给本宫看的。”


    “宫中有过身孕之人不知你一个,你少用身孕拿乔!今日仗着自己有孕,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她怒声呵斥道,“玉贵人,你放肆!”


    沈霁欠身哎呀一声,柔声道:“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月例银子,并未多花宫里一分钱,怎么到娘娘这里便成了放肆,成了藐视宫规?”


    “这每笔支出都会在账目上走清楚,娘娘又怕什么呢?”她移步走到那账目跟前,单手拿住举了起来,在林贵妃跟前晃晃,“这账本,不是娘娘每个月都会核对清楚的,还会有假不成?”


    林贵妃劈手将账簿夺下来,被她一句接一句的不敬和忤逆激得满心怒火,更是警惕,她为何句句不离账本。


    实在是不知好歹的贱人!


    区区卑贱之身侍奉陛下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如今侥幸怀了身孕,竟也生了熊心豹子胆跟她叫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有几斤几两!


    眼下人多,她不能侮辱泄愤,更不能动手伤了她。可以下犯上,藐视宫规的罪名她总能吃得,便是太后和陛下来了,她也能用沈霁想强行支取银子不合规制一事为自己脱罪。


    要是宫里人人都因着有孕而不受惩戒,那要宫规又有何用?再金贵的身子,小惩大诫也是无错的。


    思及此,林贵妃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玉贵人好巧一张嘴,句句挑衅,你对本宫可有一丝尊敬之意?你今日强行要违反宫规,以下犯上,就算你怀着龙嗣,本宫也该惩处于你,免得阖宫效仿。”


    “来人,让玉贵人跪到内侍省门口去!本宫也是生过长乐的人,跪上一个时辰,对胎儿不会有损。”


    一个是林贵妃,一个是怀着身子正得盛宠的玉贵人,若是在外面还好,可在内侍省处罚玉贵人,若是陛下知道了发怒,保不齐会迁怒于内侍省,这可如何是好啊。


    底下的人瑟缩不愿上前,更激发了林贵妃的怒火:“现在是本宫都使唤不动你们了不成?玉贵人刚有孕便罚不得了,那若是将来生下个皇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协理后宫的贵妃?”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沈霁清凌凌的眼珠一转,贝齿紧咬,撑着桌子不肯就范:“贵妃处罚妾身是何道理,妾身不过是想提前一日而已,何至于娘娘这样大动干戈的处罚妾身?”


    林贵妃懒得跟她争辩,拂袖冷声:“还不把玉贵人带到内侍省门前跪着,好让宫里人都知道,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做不得这个例外!”


    沈霁被带到内侍省正门前跪下,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如今本该春风得意的玉贵人跪在奴仆所在之地,一个个低着头脚步飞快,不敢停留。


    林贵妃果然被她激怒,出手处罚了她,那么接下来,只需要霜惢将皇后和太后都叫来,再引得陛下知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愁将来削不下来她的协理后宫之权。


    她早已打听过了,林氏一族是出身显赫不假,家中更是不少人都在朝为官,可仰仗的,都是林贵妃的祖父,林太傅。


    林太傅虽已年老,不再理会朝政,可曾经是陛下的老师,也是先帝在时的股肱重臣,门下学生无数。


    林国公一家何等高高在上,是从前沈霁想都不敢想的门第,便是在长安,那也是一等一的勋贵之家。


    可林太傅虽年迈不管事,家业大了,却难免会有蛀虫。林氏屡屡生事,近日更是因林氏嫡系贪污受贿被联名弹劾一事遭了陛下的不满,所以陛下对林氏冷淡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宠爱林贵妃,想来也有迁怒于她的原因。


    她若是不犯错还好,若是犯了错,惹了陛下不满,削她的权,亦是敲山震虎。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外因,沈霁才有把握试一试做这个导火索,若非如此,仅凭她一人受些处罚,便是怀了身子,再受宠爱,陛下也不会真把林贵妃怎么样。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自入宫以来,她还从未跪过这么久。


    内侍省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的光影,秋风吹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一阵一阵的凉意。


    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神色各异,或嘲弄或可怜,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又过了半刻钟后,霜惢从墙角急匆匆的走出来,一看自己竟跪在地上,顿时焦急地小跑着迎向她:“小主!”


    沈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越过霜惢往后看去,皇后坐在凤辇上,仪容端庄,仪仗缓缓从墙后走出。


    凤辇稳稳停留在她跟前,皇后被云岚扶着走下来,看到沈霁竟然跪在内侍省门前,一瞧屋内林贵妃的身影,登时愠怒起来:“扶玉贵人起来,莫让她伤了身子。”


    皇后大驾光临,林贵妃看着沈霁跪地得意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搭着柊梅的腕走得摇曳生姿,趾高气扬,待走到皇后面前,才草草行礼,皮笑肉不笑:“区区小事,怎么劳烦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小事?”皇后温柔沉静的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薄怒,“玉贵人如今怀着陛下的孩子尚不足三个月,正是不得有丝毫大意的时候,她犯了什么错,你要在内侍省罚她跪下?”


    “你行事跋扈乖张,本宫一直对你多有纵容,以为你只是使小性子,总不会不识大体,可你如今在做什么?”她看着林贵妃,嗓音柔和却有,“你是不将皇嗣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室的颜面放在眼里?”


    林贵妃上下打量一眼皇后,怒极反笑:“臣妾会罚玉贵人自然是因为玉贵人犯了错,皇后娘娘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先来质问臣妾呢?知道的说皇后母仪天下,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娘娘偏心玉贵人,反而忘了宫规呢。”


    她冷冷睨了眼沈霁:“玉贵人以下犯上,言语冒犯臣妾,更是执意藐视宫规,臣妾这才略施薄惩,难道在皇后娘娘眼里,怀着身子之人便能肆意妄为,不将宫规放在眼里不成?”


    “若当真如此,臣妾倒是可惜,怀着长乐的时候实在太安分守己了些,竟然没能让全宫都将臣妾捧成个金疙瘩!”


    皇后秀眉蹙起,张口正欲反驳,谁知身后及时传来凌厉又不失威仪的声音,“你怀着长乐的时候,还不够折腾人吗?”


    众人心里一惊,抬眸过去一看,惊是太后来了。


    林贵妃可以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她也素来跋扈惯了,可太后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尊贵非凡,她不能也不敢放肆。


    宫里有过身子的人不少,区区一个平民之女的沈霁罚跪却能惊动太后,这贱蹄子究竟使了什么招数,连太后这般挑剔不问后宫事的人都为她撑腰!


    林贵妃不甘地跟着众人一起向太后行礼问安:“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坐在凤辇上,一手搭在扶手之上,华丽的护甲冰冷又雍容,她淡淡环视四周,保养得宜的面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众人安安静静的,无一人敢出声。


    她视线落到沈霁身上,淡声道:“哀家本在佛堂礼佛,却听说有人借机生事,要和哀家的皇孙过不去。”


    太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到林贵妃身上时,问的却是皇后:“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福下身恭谨道:“启禀母后,臣妾听闻林贵妃在内侍省门前处罚玉贵人,玉贵人腿伤才好,又有孕不足三个月,臣妾实在担心皇嗣有恙,便赶忙过来查看,谁知林贵妃竟然让有孕的嫔妃跪在内侍省门前,这实在是太过。”


    “不论玉贵人犯了何错,可她总归是怀着身子的人,现在天气这样冷,内侍省又是什么地方?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


    听到这话,太后才淡淡看向了林贵妃:“此话可真?”


    林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之事会惊动太后出马,当下也有些慌了,颔首道:“太后明鉴,臣妾本在内侍省中核对账目,是玉贵人出言不逊在先,又提出无理要求在后,臣妾实在无奈,这才决定小施惩戒以正宫闱,何况臣妾只是罚跪一个时辰,不会对胎儿有损……”


    太后当即皱紧了眉头,冷声道:“玉贵人素来最是温顺谦逊,怎么可能对你出言不逊,她又能有什么无理要求,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不惜伤了龙胎,不惜损了你贵妃的颜面!”


    沈霁以帕掩面,簌簌落下泪来:“太后明鉴,妾身对娘娘一直温声细语,从未有过任何一句僭越,今日来内侍省也只是想提前一日支取明日的月例而已。”


    “妾身初封贵人,众人新来的宫人足足多了一倍,上下打点都是不小的数目。妾身孕中,多亏了宫人们悉心照顾,实在不愿苛待了她们,便厚着脸皮来讨,想着应当不打紧,谁知贵妃娘娘不肯,口口声声说妾身违逆,要跪在内侍省门口以正宫规。”


    她哭得伤心,眼圈通红,称得上梨花带雨,用手紧紧捂着肚子:“可内侍省的这般多宫人都瞧见了,妾身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得贵妃娘娘不满,太后仅可随便找人去问,妾身绝无虚言。”


    太后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冷冷扫视了周遭内侍省的宫人,“玉贵人所言可真?”


    若无太后,内侍省的人兴许会碍于林贵妃的威名不敢出声,可太后在此,林贵妃又算得了什么,更不敢有一句假话,即刻便跪下,齐声道:“启禀太后,玉贵人的确言语温和,不曾过激,一直以来的诉求也是想要提前一日支取银子,反而……”


    其中一位内侍省少监深深低下头去,说着:“反而是林贵妃身边的宫女先对玉贵人不敬,此后贵妃娘娘也疾言厉色,勃然大怒。”


    太后冷笑一声:“林贵妃这后宫刑罚,用得倒是愈发纯熟了。”


    林贵妃平素耀武扬威惯了,又一向看不上宫里的太监宫女,内侍省每个月都被林贵妃折磨,呼来喝去,形同猪狗,不知道多少人对她不满。眼下她出事,有的是人想在太后跟前告她一状,最好能削了她的协理后宫之权,那才痛快!


    内侍省哗啦啦跪了一片,竟然都是一个口径,林贵妃自知他们不敢在太后跟前说谎,一时哑口无言,张着嘴半晌,不知怎么辩驳。


    可恨那玉贵人分明句句都对她不敬,只因绵里藏针,便让她落了下乘!


    她刚想开口分辨,谁知从红墙外又走来一道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明黄色身影,坐在尊贵的龙辇上,正缓缓而来,嗓音冷冽,显然是动了怒。


    “朕的后宫,竟没有一日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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