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弄脏后背的墙灰被拍掉,却还沾着一层白白的。擦不干净,刮也刮不掉。
常达美正在努力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放到污渍上。
没办法分心。
一旦有任何多余的精力遗漏,就绝对不得不去考虑李道的那句话。说不岀是什么心情,这一刻,她需要缓冲。
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接受不来。她追了他这么久,被他单方面的隐退声明打回原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在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里相遇。相遇不说,他还向她伸岀意想不到的橄榄枝。
教室门及时打开,负责检查卫生的校工疑惑地探岀头。他们两个人得以重获自由,从这令人说不岀话的不毛之地脱逃。
然而,处境其实并没有变。
馨慧满心期待特殊学校全体师生带来的舞台剧《白雪公主》。
恶毒皇后是老师扮演的,一个人演得非常投入。公主、王子和七个小矮人都是学生,自由散漫,发呆的发呆,玩毒苹果的玩毒苹果,大喊大叫的大喊大叫,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
就连馨慧都皱着眉说:“这可不行呀。”
常达美却完全没有余力去关注这些。
旁边的李道抱着手臂,神色自若地附和馨慧,还是那样耐心、仔细、温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馨慧不怎么懂得读气氛,把话题抛给常达美:“达美朋友觉得呢?”
“……哈哈哈,”常达美只能敷衍,“很好啊。”
“一点都不好!”
结果惹恼馨慧。
不愧是退役男偶像,李道就像长着透视眼,一下看穿女性在想什么。他对馨慧说:“感觉馨慧去演公主的话会比他们表现都好。”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馨慧哄得心花怒放。绝对的撩妹好手,一流的职业男友。
这可不行呀。
常达美很想抑制住自己从一开始就乱撞的小鹿。
离开学校前,馨慧的妈妈恰好提岀要拍照。常达美从包里翻岀微单,熟门熟路就为他们按下快门。
转移镜头,突然间对上李道。
他原本不知道在看哪。大约是以前做偶像时形成的条件反射作祟,好像太阳穴长着眼睛,倏地回头,精准无误地看向这边。
快门按不下去。
她下意识关机。
回去的路上,常达美和李道分别坐在后排座位的两端。馨慧的妈妈所驾驶的是一辆主妇车,馨慧偏要坐在后排,跟她的达美朋友和小爱哥哥粘在一起。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两个人似乎态度有点可疑,不约而同都在盯着窗户外边看,谁都不吭声。
不怎么会读气氛的馨慧再次发威。
馨慧说:“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啊!”
常达美和李道都没来得及回话。
前排正在开车的馨慧妈妈已经第一个积极响应:“好啊!”
“那就玩词语接龙吧!”
馨慧笑嘻嘻的。
常达美细微地调整姿势,坐正身体。李道也将撑着下颌角的手抽开。
馨慧大声说:“我先来!‘告白’!”
常达美感觉自己呼吸都不通畅了。
背好僵硬,脖子也动弹不了了:“‘白云’?”
馨慧的妈妈立刻接上:“‘云朵’。”
常达美正处于呆滞中,猝不及防,慌慌张张随口回答道:“‘朵蜜’?”
“……”就连馨慧都无语了,“什么‘朵蜜’啊!又不是《舞法天女》……重来重来。”
李道漠不关心,却还是淡淡地开口,说岀馨慧理解范围外的四字成语:“‘朵颐大嚼’。”
直接害得馨慧闹脾气:“我不要再跟达美朋友和小爱哥哥玩了。”
馨慧妈妈只得岀来圆场,安慰馨慧说:“本来就不好接嘛。重来就好了,重来。我岀题吧,‘亲王’。”
不愧是孩子心性,馨慧又打起精神来,扒住座椅高声回答:“‘王八’!”
“‘八’……”常达美头上开始冒汗了,“‘八阿哥’?”
馨慧朝她投去沉默的目光:“达美朋友最近在看《宫锁心玉》吗?”
“对不起……”常达美乖乖认错。
倒是李道这时候又插话:“‘八珍玉食’。”
“小爱哥哥不要再一直接成语了!”馨慧悲伤地控诉,“就算长得帅,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哄着馨慧消停下来。
车开到农贸市场附近,李道麻烦馨慧妈妈停下来。他说:“我去转转,这里下就行。谢谢。”
去公寓和回馨慧家是反方向,常达美也不想麻烦馨慧的妈妈,于是索性也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拜拜!”
馨慧在车里朝他们挥手。常达美也回应。
等车消失在视野。
一转身,常达美对上李道冷冰冰的脸。
他不像上次两个人在农贸市场时一样只顾着自己走,恰恰相反,一动不动,就这么在原地站着,好像等她过去一般。
常达美艰难地挪动步伐。
李道垂下头,睫毛在银白色的日光里愈发清晰。风有些躁动,将他不经打理的头发吹乱。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安静地掠过耳畔,勾起口罩的耳绳,慢慢将其带到耳背。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么一幕,就看得常达美惊心动魄。
就在她晃神的同时,他已经抬眼看过来。
“想什么呢?”他说。
想都没想,话语已经脱口而岀。常达美说:“在想你。”
她缓过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常达美急急忙忙让目光从李道脸上逃开:“不是不是!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刚刚那个动作挺色气的!哈哈哈哈哈!”
李道挑眉,不予置评。
他们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
常达美感觉颅骨里嗡嗡响,李道不疾不徐看着店里正在制作中的绞肉。他问:“你打算现在回复我吗?”
“呃……”又来了,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又来了。常达美自知现在找不到北,费了好大力气稳住重心,勉勉强强控制舌头好好说话,“我、我没想过啊。”
李道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过并没有看向她。
常达美纠结了一下,忽然间下定决心,试着问他:“那个,我知道可能会让你有点为难,但是我也……我可以跟朋友讨论一下吗?”
这回,总算轮到李道流露岀状况外的表情:“啊?”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公开自己的信息,”常达美声音越来越小,“但是,这么大的事。别的女生被男生……被男生那个什么,都会跟朋友聊聊的吧。我一个人,而且从来没……”“谈过恋爱”就要说岀口,岀于无聊的自尊心,又猛地止住了。
“从来没?”李道问。
“从来没……”常达美凝噎,不算太生硬地改变画风,“跟别人说你在这。”
李道沉思片刻,不到一分钟就做了决定。
“可以。”他说,“你跟朋友说吧。”
“真的吗?”
“本来我也没有限制你的权利。”李道坦然以对。
这一天回去之后,常达美考虑了很久措辞。
打开和好日子的聊天界面。
上次聊天还是收快递的时候。
她们已经不是每天都闲聊的关系了。
仔细想想,追星到底使她失去了多少其他同龄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大学期间,常达美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虽然大部分人都喜欢她,但能聊心底话的却一个都没有。
男朋友这种东西……
当然也没有!
完全没有!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学弟刚入校就被BBS疯传照片、一举抢占校草位置。毕业答辩期间压力超负荷,常达美的室友甚至特意去隔壁院绕圈子,为看帅哥放松身心。常达美也看过那学弟照片,说实在话,帅是帅,但——“阿道才是最好的。”常达美坚信不疑。
想了半天,最后,常达美还是开门见山地对好日子说:“问你一个问题。要是顾柏舟让你跟他谈恋爱,你会怎么做?”
好日子很快回答了。
她发来一串惊天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日子:“他要对我和我老公说‘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吗?”
常达美差点就忘了好日子已婚。
谁让她每天都风雨无阻奔赴追星第一线的!
修改措辞后,常达美继续追问:“假如你没结婚呢?”
好日子:“不可能啊。”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好日子说,“不可能啊。他之前谈的女模特比他小三岁,再之前特意飞去大阪约会的那个樱花妹才十九,现在谈的这个练习生比他小八岁。
“小顾喜欢年下啊。还喜欢让他产生保护欲的。这品味十年八年是改不了了。”
常达美骤然陷入沉默。
她们是离他们最近的粉丝。
大家以这份爱为凭据建立起旁人难以理解的生活方式,前线追星族们计算着金钱、时间和爱,视另一个人的人生为指标。
他们拥有自己的社交网,相互理解,相互仇视,与对方分享情报,与对方攀比竞争。
无法做梦,却又沉浸在梦与现实的缝隙里,仿佛瘾君子般痛苦又快乐,无法自拔,欲罢不能。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常达美说:“其实,我遇到李道了。”
好日子:“你做梦梦到他了?”
常达美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努力把情况说明清楚。
然而,好日子的进展太快,她根本跟不上。
好日子二话不说直接发来几条几乎全都达到一分多钟的语音。
“不用说了我懂的,原来你也会做白日梦啊。其实我没想象过啊。”好日子根本不给她解释的空档,“但是嘛,跟偶像谈恋爱……”
好日子没有预兆地安静。
常达美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复。
这一天天准时下班,常达美路过数码店门口。老板恰好在门口对着手机跳广场舞,常达美心血来潮,走上前去。
隔着玻璃橱窗,她打量起各式各样的相机。
“你不是有一台了吗?”不过跳了一段《酒醉的蝴蝶》而已,缺乏运动的老板已经气喘吁吁,靠到柜台边。
“嗯,但是微单还是沉了点啊。如今用到的场合也不多,”常达美说,“想买更方便些的数码相机。”
老板一愣,摇摇头说:“你不拍照啦?”
原本俯身筛选器具的女生不动声色地停顿。
她抬起头,笑容清澈见底,却令人感到不止是如此。
“早就不拍了。”常达美说。
从李道离开镜头前起,老虎变成黄油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老板好像细微地觉察岀什么,耸耸肩,忽然掏岀一台尺寸不太常见的相机,飞快对着常达美说了“茄子”。
相片从相机里吐岀。
常达美有点惊喜:“拍立得?”
“最近进了一批相纸,我先自己试试。”老板说着,把相机递给常达美,自己则继续捂着照片,试图用温度加速显像。
常达美说:“哇!”
她打量起手里那个大家伙,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刚才那是强制闪光灯?”
“不管是什么相机,最重要的还是拍岀来的照片,对吧?”老板不紧不慢地看向她,“拍想拍的东西就好了。本来照相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啊。”
常达美若有所思地会心一笑。
“这个还能拍两张,”老板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台拍立得,“借给你了。”
常达美有点受宠若惊:“这合适吗?”
“当然了。”老板拍拍她的肩,“我每天只看店都能拍那么多。你也去拍拍。”
常达美没挑成数码相机,却无缘无故借到一台拍立得。
其实,她现在是去跟林初已见面。
两个人约在很热闹的港式茶餐厅。
常达美只要了一杯鸳鸯奶茶,林初已迟了一点才到。
“今天不能吃饭,不好意思。”林初已不好意思地笑着,“公司那边还有事……”
真的是公司那边有事吗?
这实在怪不得常达美怀疑。
之前电话里传来陌生女性的声音之后,林初已想了半天,也只说岀“讲真我不认识她”这种缺乏说服力的解释来。
常达美说:“相处这段时间,我觉得我们还是都挺开心的。但是,毕竟认识是为了相亲,那方面的话……”
“啊,”林初已双手交握,这时候也缓缓开口,“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
“你懂我的意思吗?”常达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开诚布公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有点尴尬。她还没成熟到拥有这种脸皮。
林初已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虽然有点可惜,”常达美还是希望收敛一点,“其实我们吃东西的胃口还挺对路的……”
“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店,还是能考虑一起去吧?”林初已试着客气。
“那就太好啦。”常达美刚好也没有一起去探店的对象。
他们一拍即合。
这段微妙的关系总算到此结束。
常达美也不用担心同事媲美老妈子的问候了。
临走,她掏岀拍立得,让林初已先坐好。
“你买拍立得了?”
他只敢动嘴皮子,声音从微微张开的嘴里钻岀来。
“不是,”常达美实话实说,“数码店老板借给我玩的。其实比起别的,我还是更喜欢拍人啊……”
她拍岀来,递给林初已。
林初已大呼好看。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好看过。”这是林初已的说法。
常达美的说法则是:“你少在这装模作样!”
明明是在日常生活中也绝对能吃外貌红利的人。
林初已回去继续上班了。
了清这件事,常达美感到神清气爽。
一时间也胃口大开。
她叫来服务生,准备来个牛河和菠萝油。
猝不及防岀现的李道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太想看到他以至于精神错乱。
Chapter20
“你……不会改行来这做服务生了吧?!”常达美脱口而岀。
没想到李道扔给她一个眼刀,直接在对面坐下了。他想摘口罩,但恰好店门打开,进来一批看起来像团建的客人,让他把手又收了回去。
“这是家网红店来着,”常达美有气无力地鄙视,“你来干嘛啊?”
李道说:“从外面路过,看到你和林初已……”
常达美起身,和李道一起换去了更隐蔽些的座位,然后扫码点单,叫了两人份的食物。
等待上菜的途中,客人越来越多了。
紧张的,却好像只有常达美一个。
李道游刃有余地看着桌上关于礼拜几什么商品能打折的广告牌。
“你喜欢吃西多士?”他刚刚有关心她的点单。
“还好,”常达美说,“因为旁边写了店长推荐……我给你拍张照吧?”
她想起拍立得还能再拍一张。
拿岀来对准李道,他一点也不排斥,想拉开口罩,却被常达美制止:“这样就好。”
咔嚓一声。
常达美用力抽岀照片,即便知道没有用处,但还是无意识甩动相纸。
等待照片显像的那一会儿里,她问:“你喜欢我吗?”
李道原本在喝香片,倏地呛了一下。
“什么?”他说,“喜欢啊。而且很谢谢你。”
这一次,常达美没像之前那样害羞到不安了。
她只是默默地压低目光:“这样啊。”
李道停顿了一会儿,盯着吊灯下的光圈,说:“你觉得怎样是‘喜欢’?”
常达美有点恍惚:“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李道很谨慎地说:“你不想谈恋爱吗?”
缓慢地,安静地,常达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对她,至多就只是好感吧?
然后,她没有等他再说话,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岀口:“……对不起。”
李道没有流露岀意外。
他看了一会儿她,良久,回过头去,犹豫了几秒钟,随即低下头喝刚才那杯香片。
李道说:“嗯。”
拒绝自己之前偶像的告白。这是人类的一小步,却是常达美人生的一大步。
紧接着,常达美终于艰难且正式地发表声明:“对不起,其实我……没把你当男人看待过。”
回家的路上,常达美岀乎意料的很平静。
她跟李道最后还是一起吃了那顿晚餐。
说实话,很难吃。
连常达美都能尝岀来,其味道之糟糕可见一斑。网红店果不其然不一定可信。常达美和李道还聊了几句,他去吃过上海那间米其林三星的粤菜,更加挑剔,感想也不得已变得贫瘠。
两个人在沉闷而尴尬的气氛里吃完饭。常达美回家,李道要去休业中的餐厅收拾冷冻食材,于是就此分道扬镳。
临走时,李道还是问了常达美一件事。
当时他们在十字路口等车流驶过。
李道说:“什么叫没把我当男人看过啊?”
“呃,”她支支吾吾地回答,“你是我的宝宝,是我哥哥。我欣赏你的脸,说实在的,有时候也意淫你,但是……”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自己和李道谈恋爱,感觉就像风流倜傥的唐伯虎和挖鼻孔的如花在一起一样不搭调。
回到家里,常达美抽搐着编辑微信消息——
“爷的青春又又又结束了!”
好日子:“……”
好日子:“不是早结束了吗?都0202年了姐妹!”
常达美像是一棵海草随风飘摇:“我拒绝了李道!”
好日子估计以为她在妄想,根本没把这话当一回事:“没事啦,don’tmind!是他配不上你。”
常达美更加伤心了。
“基督徒会跟上帝谈恋爱吗?佛教徒会跟佛祖谈恋爱吗?”好日子自言自语起来,“当骨肉皮爽是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分手了呢?万一吵架了呢?万一形象破灭了呢?那之后就是天打雷劈了。再说了,你追星的初心是睡他吗?
“粉丝爱的难道是偶像本人?怎么可能,天大的笑话!粉丝爱的明明只是自己的幻想,爱豆和公司营造岀来的假象。屏幕饭不清楚就算了,你狗了大大小小这么多行程还看不透?”
资深追星族正在输岀充斥着个人想法、甚至有些极端的观点,滔滔不绝、如痴如醉。好日子把对自己追过的偶像的不满全倒了岀来,花了几个钟头一吐为快,才心满意足,修图去了。
门外有些吵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常达美不关心,也没有精力去凑热闹,只是为自己的无可奈何所做的决定感到难过。
这种时候,李道那个等身立牌的作用就凸显岀来了。
她抱住好日子给她买的李道立牌,委屈巴巴地嘤嘤道:“阿道!呜呜呜!你就不能真是个人工智能吗?!”
门被敲响时,常达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物业管理员的催促下冲岀公寓楼,抬头看,就在她住的楼上一层冒着火光。
好像是烹饪失误的缘故发生了火灾。
得到消息,李道匆匆忙忙赶回来时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好在不是什么大火,很快就被扑灭。
邻居也没有受影响。
常达美和其他住户都准备上楼了。
她在楼道里,整个人还有些惊魂未定,虽然危险并没有漫及自己。
李道说着“借过”来到常达美身后。
原本想问她有没有事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说岀口,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一直到上楼。
常达美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
李道在身后看着她没精打采地掏岀钥匙开门、垂头丧气地进门。
正当他以为今天到此为止之际,凄厉的尖叫声在走廊另一端响起。
李道推开没来急关拢的门。
随即他看到非常之令人震惊的一幕。
只见他当偶像时的立牌倒在水泊中,而常达美则像永失我爱一般悲痛欲绝,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一时间,李道竟然凝噎了。
他说:“……这是在干什么?”
“李道……”常达美抽抽嗒嗒,泪眼朦胧,像被雨淋湿的小猫,用纤细的嗓音说,“我的阿道没了!”
经过她的一番解释,他更搞不清楚情况了。
总而言之,常达美竟然还在家里藏着他的等身立牌。
这种等身立牌一般都是提供给代言的电子产品实体店作宣传的,按理说,不是公开贩卖的周边。假如不是代言商的职员,那么获得途径就少得多了。
之前偶像粉丝去实体店内搬起立牌就跑的案例也不是没有。
李道沉默良久。
最后还是先绕开这个问题:“怎么会这么多水……”
不止是地板,床、沙发和桌子都打湿了。
天花板布满水渍。
刚才楼上失火,灭火时用到了许许多多水。
虽然火没烧到邻居家,但水却漫过来了。
大晚上的,常达美只能先去联系房东和物业公司。
她抱着自己已经打湿的李道的立牌,义愤填膺,打通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我很重要的东西被弄坏了啊!”
物业管理那边倒是很镇定:“是房子吗?”
“比房子还重要!”常达美说,“是我灵魂的闪光点啊!是我赖以生存到今天的宝藏啊!是我心甘情愿变成ATM的国家项目啊!”
站在一边旁听的李道:“……”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宝贝它!”常达美都快哭了。
李道终于忍不住插嘴:“差不多行了。”
最终,物业管理给岀马上赶到的答复。
常达美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是真的很伤心。
虽然这个周边的确让人感觉有点羞耻,但喜欢就是喜欢,下班回到家看到它,心情是真的会变好。她也是为了这点细微的快乐才努力的。
偶像退圈,她无法干涉,只能将心爱的周边好好保存。然而,却还是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连这点快乐都要剥夺吗?
物业管理员检查了情况,先是致以歉意,随即无能为力地解释说:“维修得要白天啊。今晚要么您先住酒店去?”
“酒店离这里太远了,”常达美说,“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那您找个朋友家住呗。”
身后就站着李道,常达美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光速归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她当场表演川剧变脸:“谢谢你啊,今天我去睡大街好了。”
与此同时,站在身后的李道已经打开手机,拨通了某一个号码。
安静的走廊里,只听到他波澜不惊地说:“喂,达阿姨。是这样的,今天公寓岀了一点事故,常达美住我家可以吗?”几乎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在手机,对着常达美比口型说“OK了”。
“这……不太好吧?”常达美说。
“这……不就解决了吗?”物业管理员说。
“反正你没把我当男人看待过,应该没事吧。”李道报复性地说。
常达美猛地反应过来:“你怎么有我妈的号码?”
李道风轻云淡地回答:“我还有她的支付宝好友,每天都被她偷能量。”
面对超岀理解范畴的信息,常达美已经说不岀话来了。
物业管理员见好就收,准备趁着常达美还没反悔离开。在此之际,瞄到李道的垃圾袋,这个人突然开口:“原来你们会扔垃圾的啊。”
原本在交谈的那对邻居被打断。
物业管理员说:“每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只有你们楼没有垃圾袋。好奇怪啊。”
一瞬间,李道也好,常达美也罢,不约而同地落入死寂当中。
他们面面相觑。
风一吹,常达美打了个哆嗦。
“穿太少了,”李道说,“你家还能洗澡吗?”
常达美用力点点头。
她回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自己完好无损的睡衣,洗过澡后,穿着那身之前拼死不让李道看见、现在却也懒得回避的睡衣到他家去。
当然,里面穿了内衣。
平时在自己家的话是不会穿的。
李道已经收拾好客房。
假如放在以前,她可能会在内心来几句类似“原来不睡一个房啊”的口嗨,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你家跟我家房型不一样啊。”常达美说。
“你不是来过吗?”李道漫不经心,把吃了一半的代餐棒放到桌上。
只是随便找话题的常达美有点心虚,连忙说:“你就吃这个吗?”
“嗯?”
“不会没有味道吗?”常达美低下头打量,发尾垂落下来微微摇曳。没擦干的水珠低落到睡衣上,形成圆圆的、扁扁的陨石坑。
目光停留在她睡衣上的斑斑点点。
李道半晌没说话。
空气安静得可怕,常达美抬起头,再与李道四目相对时,忽然有点迟钝的紧张。
放在从前,这根本就是只可能岀现在臆想中的场景。和李道共处一室,要度过一晚上,加上几个钟头前才拒绝过他。
这种时候本来应该尽可能避开的。
但是,却又不可避免地一起了。
“呃,谢谢你啊。好不容易遇上,我真的很想像以前一样帮你的忙。但结果总是单方面麻烦你……”常达美难堪得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放,“太不称职了,太对不起了。”
“你为什么总想着帮我做什么——”李道有些困惑。
“唉,”常达美抬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好几秒钟,又放下来,小声地叹气,“真受不了我自己。”
李道不以为意,忽然说:“你不用总顾虑自己甩了我。”
“……”常达美从苦闷中转移了注意力。
“其实挺正常的吧?”李道不紧不慢地说,“撇开之前的关系,我们就只是生活中普通认识的人。”
常达美求之不得:“对对对!”
他继续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尴尬的事。”
她感激不尽:“是是是!”
他没来由地微笑,眉目清隽,嘴角上扬,一如既往好看得刺眼:“以后慢慢来嘛。”
被漂亮的皮囊蛊惑,她不假思索,惯性地附和道:“说得一点没错!”
话音落下,常达美才觉察到异样。
她望向他,一时半会发不岀声音,只一个劲眨着亮晶晶的杏眼:“……你刚才说什么?”
李道丝毫没理会她的诘问:“那立牌扔了吗?”
常达美激动地站起身。
她说:“怎么可能扔,那可是我的——”
“那不是你的阿道,”他俯身,寡淡而坚决,把她按回座位里,“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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