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皇子忽然呕吐不止, 坤宁宫上上下下已乱成一团。大皇子是?嫡长子,不出意外?,就?是?来日的储君, 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要精心伺候, 大皇子有了好歹,他们焉有命在!
赏梅宴匆匆落幕,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 在座的嫔妃都捏紧了帕子, 似是?提着心弦般,跟去坤宁宫探望。大皇子在宫里的地位毋庸置疑, 虽说泠贵妃也养着一个皇子, 可毕竟是?庶出,又?是?次子,身份地位与大皇子根本没法相比。
婉芙也在沉思着这桩事,皇后闻言的惊惶急切并非作假,皇后主持六宫多年,唯有在大皇子出事才会显出几分慌乱。如果不是皇后有意所为,那便只剩两种可能了, 要么是?应嫔,要么是?刘宝林。
众人方到坤宁宫,太医提着药箱已经匆匆赶来。
一入殿,就?听见内殿里稚童作呕的动静, 吐了这般久,腹中只剩下?些汤水,痛苦得作呕声, 听得人心头发紧。
皇后面容看似镇定沉稳,微乱的脚步却透出了她的惊慌, 她扶着梳柳入内殿。李玄胤进去看了一眼,稍许,一言不发地回到殿中,脸色沉沉。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大皇子?”
坤宁宫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陈德海不敢瞧皇上的脸色,也知皇上现在是?极为震怒,大皇子再不受宠,也是?皇上的儿子,呕成这样,做父亲哪有不心疼的。
贴身服侍大皇子的小?太监抖着身子爬出来,额头豆大的汗珠还没落下?,“回……回皇上,大皇子在府学还好好的,就?回了坤宁宫,忽然腹中不适,饮了两盏温水,开始作呕,皇上饶命,奴才实在不知啊!”
那小?太监砰砰磕头,一脸畏惧惊骇的模样确实做不得假。
太医诊过脉,写了副方子,急快地吩咐宫人去煎药。接着,又?查看了大皇子近日的饮食,心中有了判断,走出内殿,躬身开口,“皇上,臣怀疑大皇子骤然生出红疹,呕吐不止,是?过敏所致。”
过敏?
嫔妃们狐疑地面面相觑,婉芙微怔,恍然明?白过来,有些病症,是?娘胎里就?带着,大皇子有的,其生母极大可能会有,大皇子既然有过敏病症,那她的生母……
原来应嫔打得是?这个算盘。
婉芙静静敛眸,不参与这事,毕竟如果应嫔真的能借此扳倒皇后,证明?大皇子是?她所生,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皇上喜欢福儿,大皇子失了嫡子的名分,能与福儿相比的,也就?一个长字。
早在之?前?,婉芙就?调查过此事,故而她能猜出些缘由,但别的嫔妃就?没她这么多心思了,还以为大皇子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或者是?受人迫害中了毒,原来只是?过敏,便没了方才的紧张在意。
李玄胤捻了捻扳指,朝内殿看了一眼,“大皇子现在如何?”
太医回道:“臣开了副方子,大皇子尽快服下?,就?能止住腹呕,再连服五日,身上的疹子就?能慢慢消退。”
李玄胤略点了头,未再多问。
嫔妃中有一人拧起了眉,小?声地开了口,“宫人是?怎么伺候的,大皇子对何物过敏都不知,害得大皇子呕吐不止。”
皇室子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会轻易让人知晓,得了把柄,因此,太医不敢说出大皇子是?对何物过敏,只是?这嫔妃闻完话,倒吓得伺候的宫人愈发战战兢兢,顿时乱了手脚,“回皇上,大殿下?今日饮了以前?不曾饮的西?泉甘露,那西?泉用桂花泡过,或许大殿下?正是?对桂花过敏!”
“是?奴才疏忽,奴才疏忽,求皇上饶过奴才吧!”
婉芙蹙起细眉,不知那嫔妃和这个小?太监是?真不聪明?,还是?故意为之?,应嫔入冷宫三年,又?被幽禁朝露殿半载,在后宫里竟还有助她的人手?
宫人都这么说了,太医也只能硬着头皮,“臣也怀疑,诱使大殿下?过敏的正是?桂花。”
李玄胤沉着眼,问殿内跪着的宫人,“大皇子今日为何会饮西?泉甘露?”
帝王震怒,吓得宫人们头垂得越抵,脸上直接没了血色。
这些人里,伺候大皇子的祁嬷嬷忽然站出来,满脸是?泪,抽咽不止,“是?奴婢所为,奴婢实在不想再欺瞒下?去,大殿下?聪慧机敏,奴婢实在不想让大殿下?与其生母两相分离,见面不识!”
祁嬷嬷的话证实了婉芙心中猜想,果然是?应嫔所为。旁人不比婉芙知道得多,闻言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这嬷嬷的话是?什么意思?大皇子难不成不是?皇后所生,而是?皇后从别人那儿抱过来的?
皇上御极后,起初后宫的嫔妃算不得多,加之?皇上早先忙于政务,子嗣并?不繁盛,新?人不知,老人却想起,与皇后同时有孕的应嫔,皇后在生产那日,正赶上应嫔早产,难道大皇子的生母,其实是?应嫔?
仿佛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嫔妃们捂住了嘴角,惊愕今日一个小?小?的赏梅宴,竟生出了这般大的事。
接下?来祁嬷嬷的话更加断定了她们的猜想,“皇上可还记得,重?华宫的应嫔主子,也对桂花过敏。”
“奴婢为皇后娘娘隐瞒了这么久,就?想着应嫔主子有了身孕,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可如今奴婢听闻应嫔主子受了风寒,身体抱恙,终日郁郁寡欢,实在不忍心看大殿下?母子分离,才使出了这个法子!”
“大皇子是?本宫亲子,岂能容你一个奴才言语挑拨,放肆污蔑本宫!”皇后从内殿出来,面容端庄雍容,看不出分毫的不妥。
她回过头,请身道:“皇上,是?臣妾管教不严,才让这奴才生了异心,靖儿吃过药,症状已稳,这奴才就?交由臣妾处置。”
李玄胤平静地看着她,摩挲着扳指,并?未开口。
殿内蔓延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嫔妃们鹌鹑似的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婉芙站在嫔妃之?中,离高位的男人不远,可即便圣宠如她,也看不清男人此时幽沉的眼中,藏着的是?怎样的情绪。大皇子究竟是?谁的孩子,皇上心里知道么?
殿门打开,太后扶着伺候的嬷嬷,从外?面进来,“哀家听说,靖儿作呕不止?”
太后入殿,嫔妃们福身做礼,李玄胤敛了神色,上前?去扶太后,“母后不必担心,靖儿吃了药,现下?已经无事了。”
闻声,太后这才落了担忧,拍了拍李玄胤的手,“哀家知道你忙着朝政,分身乏术,但靖儿也是?你的儿子,得了空就?来看看靖儿,给他的诗书御术指点一二,如此,也不至于让靖儿接二连三的出事。”
李玄胤脸色淡淡,“母后训诫,儿子知道了。”
太后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在哪,不必猜也知晓。
待太后落了座,皇后敛衣跪身,泪意盈盈,愧疚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没看顾好靖儿。”
太后脸上的平和淡了下?去,“靖儿出事,自然与你这个生母脱不开干系。待靖儿痊愈,就?到哀家的寿康宫,哀家照看些时日,你留在坤宁宫思过。”
“谢母后责罚。”皇后拭掉眼角的泪意,垂眸谢恩。
太后视线落到跪着的祁嬷嬷身上,眼底闪过漠然,“胆大妄为谋害龙嗣,污蔑上位,两个罪名,足以要了你的脑袋。”
祁嬷嬷身子抖了下?,却依旧抬起眼,不卑不亢地与太后对视,“太后娘娘,大皇子的生母是?谁,想必太后娘娘最为清楚。太后娘娘想让何氏坐稳中宫的位子,不惜为皇后娘娘抢夺旁人的孩子!太后娘娘礼佛,可有半分的悲悯之?心!”
太后没有被嘲讽的震怒,她笑?得慈悲温和,“旁人的孩子?皇后是?六宫之?主,后宫的龙嗣都要尊称皇后一声母后,应嫔是?罪嫔,谋害龙嗣在先,留她一命已是?皇室恩德,有何资格去抚养龙嗣?”
“哀家念你是?大皇子乳母,因受人挑唆闹出今日之?事,小?惩大诫,择日去佛音寺为大皇子祈福。”
“母后。”李玄胤打断了太后的话,“儿子认为,龙嗣之?事为大,此事应当查明?。”
“皇帝!”太后不赞同地皱眉,“你是?要忤逆哀家吗!”
“儿子不敢忤逆。”李玄胤冷淡地扫了眼众人,“都出去。”
即使皇上不下?令,这情形嫔妃们也不敢再多待,这种事多听一句,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当年应嫔早产,皇上不可能不会怀疑,却到今日才要查清,这是?为了什么,婉芙捏紧帕子,竟不敢再深想下?去。她没多加停留,默默退出了殿。
殿内,皇后捧了盏热茶,放到太后手边,她平和地福过身,“母后,靖儿过不久就?该醒了,臣妾进去照看着。”
太后点过头。
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李玄胤拨着玉戒,“儿子知道,近日朝臣上奏的立储之?争,不止有皇后的手笔,也有母后在暗中操纵。”
太后眼神有几分闪烁,她捏住了佛珠,平淡道:“靖儿为嫡长子,储君之?位,他当得。更何况,不止有哀家和皇后,泠贵妃,就?从未想过为她的儿子争一争么?”
“泠贵妃是?否争过,料想母后比儿子清楚。”李玄胤毫不躲避太后的眼光,那女子做过什么,他最是?清楚。
太后哑然无声。
她到了如今的位子,为保何家,前?朝怎会没安排自己的人手。因此,她反驳不出一句。前?朝与后宫,当今要比先帝处置得好得多,她这个儿子是?个好皇帝,在这一点,她从未有过怀疑。
泠贵妃确实要比后宫别的嫔妃要聪明?懂事,即便舅舅是?前?朝重?臣,也很少去有牵扯,就?是?那立储之?事,她也没去给前?朝通信。若非因皇帝待她太过特?殊,已超越了帝王对后宫嫔妃应有的眷宠,她会喜欢那个机灵的丫头……
李玄胤眸色沉沉,母子之?间,不知何时早已有了疏离。
他平静地开口,“在母后和皇后为靖儿争储君之?位时,母后是?否为儿子想过儿子案牍的劳苦。国之?大事,儿子要考虑的不止有储君。”
李玄胤顿了下?,脸色愈发寡淡,“后宫嫔妃之?多,能让儿子生出欢悦的,唯有泠贵妃一人。泠贵妃确实心思不纯,可至少,她比后宫任何一个女子待儿子都要真心妥帖。”
“皇后贪慕权位,因何氏姓氏,当初能求着母后嫁于朕为正妻,皇后待朕如何,朕清楚,母后也清楚。朕是?母后的亲子,但母后急于何家之?利,早已胜过了朕这个儿子!”
“母后现在还觉得,朕不该宠着泠贵妃么?”
“母后现在还认为,是?朕沉溺声色,而您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从未有过错处么?”
第112章
殿内久久无言, 李玄胤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太后心里。皇帝重孝,待她这个生母素来恭谨, 这是第一回 , 皇帝在她面前自称朕。
太后抚住胸口,良久说不出话。她怀的第一个儿子在后宫争斗中被陷害小产,这个儿子, 是她拼了性命, 生下来的。那之后,她身体孱弱无力, 调养至今, 仍旧留下了旧疾。她待皇帝,可谓是耗尽了全部?的心血。
皇后非何氏一族嫡系,她之?所以力排众议,指了皇后为皇帝正妻,不是因为皇后待她有多妥帖,而是因为,她在皇后身上, 看到了她当年对权势地位的野心,皇后与她何其相似,可也因此,不受皇帝喜爱。但, 那又如何,身为皇后,要的是尊荣, 是嫡子,不必执着于圣宠。然而让她料想不到?的是, 皇帝竟对一个妃子生了情。
帝王不该有情,不该有爱,她很久就教导皇帝,如何凉薄冷性,皇帝的心只能系于江山,系于黎民,系于皇室,不该系于一人身上,更不该系于女子。
以前太后从未认为过自己有错,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皇帝,为了何家,她问心无愧。而今,她才?知,自己这个儿子,竟对她不满已久。
何家是她的母家,母家式微,她不能不管,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不论如何都会?有所偏颇。
她真的做错了么?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她无力地?闭上眼,“皇后抚育靖儿数年,靖儿早已视皇后为生母,皇帝难道要皇后母子分离吗?”
“靖儿是长子,理当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李玄胤敛着眼,眸底微凉,这些年,他给?足了何家的脸面,但何家倚仗太后,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扰得民生哀怨,若不严惩,只会?变本加厉。他敬重?太后,并?不代?表,就容忍有人动用私权。
太后看着眼前的强硬果决的青年,那双眼里,寻不到?半分儿时要她哄抱的柔软。终究是她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
殿外,皇上与太后在里面说话,没有圣令,嫔妃们不敢离开。
皇后不在,一众嫔妃里,要数婉芙这个贵妃娘娘最为尊贵。温修容冬日畏寒,染了旧疾,没来赏梅宴。没了温修容,婉芙也找不到?人说话,正是隆冬,她裹了裹狐裘披风,小太监不敢怠慢,专挑了上好的银丝炭送到?婉芙跟前。
婉芙搓了搓手,衣袖倏忽叫人扯了一下,她眼光淡淡掠过去,起?身,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人群。
小春子手里提着食盒,是借由送午膳的由头,跑来的坤宁宫。他脚步匆忙,生怕误了娘娘大事。天冷,他搓了把手,小跑着上了台阶,瞧见过来的娘娘,自然地?福身做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坤宁宫都是皇后的人,太明?显了反而惹人怀疑。两人这番,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再寻常不过地?见礼罢了。
婉芙抚过发?鬓,点?了点?头,小春子一躬腰,侧身过去,步子刻意放慢,低语了两声。
寒风吹过,廊檐下的宫灯呜呜作?响,有谁会?听见这两句话。
小春子脚步匆忙地?离开,婉芙摘下一只红梅,眉心蹙紧,眼眸闪过一瞬的震惊,那个太监究竟是何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皇后竟然也敢做出这种荒唐之?事,假使叫人察觉,就是太后也难以保住她!
“娘娘。”千黛扶住婉芙的手,察觉到?娘娘手心发?凉,有些担忧,将新热的汤婆子捂到?婉芙怀里。
婉芙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她心头砰跳,如果此事为真,今日便可一举扳倒皇后,可倘若此事是皇后设计引她入局,届时污蔑皇后的罪名压到?头上,自身难保的反而是自己。
犹疑之?时,宫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人,那宫女神色惊慌,脸上有摔破的血迹,她没顾得上去擦,流着泪,扑通就跪到?正殿外,“皇上!应嫔主子想不开撞了梁柱,至今昏迷不醒!奴婢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去见见应嫔主子!”
那宫女一身的污血吸引了众人的眼光,应嫔幽禁朝露殿数月,乍然听到?这人,嫔妃们尚没回过神,新妃有心打听后宫密辛的,对应嫔知晓一二,这位主子,曾经在皇上心里可是毫不逊色于泠贵妃。谁叫旧爱新欢,花无百日红,旧人终究比不过新人,应嫔这才?输给?了泠贵妃。
大皇子身世尚不明?朗,应嫔在这时候求自尽,可真是有意思了。
守在殿门的宫人拦住了青蕖,“皇上与太后娘娘相谈,不论何人都不能打扰。”
毕竟是在皇后的坤宁宫,宫人的心思自然是向着皇后娘娘,一个废嫔的死活,有谁会?去在意。
婉芙瞧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青蕖,眼眸动了下,招来千黛,手心悄声遮住双唇,低低吩咐。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没人注意到?这处悄无声息离开的宫女。
青蕖苦求良久,殿门终于打开,逆着日光,她望着台阶上身着金线云纹玄袍,负手而立的男人,心底畏惧,身形打了个冷颤。
她按照主子的吩咐,泪水簌簌从眼眶里流下来,苦苦哀求,“主子性命危矣,主子心中遗愿,只想再见皇上一面,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成全了主子!”
……
嫔妃们没再坤宁宫留上多久,圣驾去了朝露殿,她们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今日这事,十有八九是应嫔有意为之?,应嫔想要借由大皇子复宠,再博取皇上怜惜,皇上心思何等深沉,真的会?看不透么?皇上如果看透,又为何会?去看望应嫔,还是皇上对应嫔真的留有旧情?
想到?这,她们不由得朝婉芙多看了两眼,应嫔复宠,威胁最大的,就是泠贵妃这个宠妃。
婉芙毫不在意旁人打量的眼光,她越过众人,坐去了自己的仪仗,应嫔一心求死,她怎么能不过去看看?
后宫妃位才?能有仪仗,故而,剩下的嫔妃只能眼睁睁看着泠贵妃悠哉悠哉地?坐在遮风的仪仗里渐渐远去,而她们要想去朝露殿看热闹,只能受着寒风,走去重?华宫。想到?此,有些人又攥紧了帕子,只恨自己没有泠贵妃的本事。
朝露殿
应嫔磕破了额头,骇人的血水顺着她的脸流到?脖颈,宫人抱着她的身子,吓得手心直颤,哭嚎害怕地?喊着主子。
太医背着药箱到?了朝露殿,一见到?额头流着鲜血的应嫔,胡子抖了抖,先蹲下身去探应嫔的鼻息。
幸而,还有些余气儿。
……
婉芙下了仪仗,宫人挑开珠帘,她一入殿,看到?的就是这番情形,应嫔伏在男人怀里,那只手紧揪着金线的龙袍,盈盈抽泣,让人好不生怜。
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男人脸色。
毕竟是曾经的旧爱,先是被夺走了一个孩子,今日又险些丧命,她要是男子,也该生出心疼。
婉芙在外站了一会?儿,应嫔先看见她,似是生怯般,嫣红着眼尾,不自在地?往里缩了缩身子,好像她有多么可怕。
婉芙笑了,应嫔的本事还是一如当年。
“臣妾给?皇上请安。”
婉芙走过去,朝男人福身一拜。
低眉抬眼间,有不易让人察觉的疏离。
李玄胤转过身,看见了她,也看出了这一礼中的疏远,他指腹轻捻扳指,脸色不觉沉下来,“你过来做什么?”
听闻这一句,婉芙心头不知为何冒出了股无名怒火,若是以往,她定要耍耍性子,可应嫔在这,她总不能让应嫔看了笑话,遂压下那股怪异之?感,挽出个笑,“臣妾听闻应嫔妹妹险些没了性命,心里担忧,故而过来看看应嫔妹妹可有出事。”
李玄胤听着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顺嘴,心底愈发?愠恼,她这是闹什么,半句话没说上,先给?他甩上脸色了!
应嫔目光逡巡着皇上的脸色,她跟在皇上身边,远比江婉芙要久,方才?皇上进来,虽是过问她的病情,但她看得出来,皇上神情间有的,只是冷漠凉薄。
纵使她哭诉自己被抢走的孩子,皇上脸上也不见对她怜惜的动容。直到?江婉芙入殿,那福礼声过,她看到?了皇上眼里的和?缓,即便新人入宫,即便过了这么久,皇上竟还这般宠着她,甚至这份宠爱比以往更深。
应嫔嫉妒这个女子,自己费尽心思想要的圣宠,她却能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能到?手。
她攥紧了衾被,不甘地?看着婉芙,“嫔妾无事,劳贵妃娘娘挂心。”
婉芙不过客气一句,本也没有真正关?切应嫔,应嫔聪明?,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怎会?轻易去死。她忽略掉应嫔眼底的恨意,退到?一旁,没有要走的意思。
“皇上,大皇子是嫔妾的孩子,嫔妾那年早产,是有人故意为之?,嫔妾求皇上为嫔妾做主!”应嫔扯住李玄胤的衣袖,眼眶里滚下泪水,消瘦的面颊昭示着她在朝露殿数月的孤苦艰辛,她颤抖着双手,笨拙胆怯地?恳求男人垂怜。
李玄胤看着床榻里的女子,没有分毫怜惜,幽沉的眸色比这冬日的霜雪还要寒凉,“故意为之??”
应嫔怔了下,她脸色微变,愈发?苍白如纸,男人那双沉沉的黑眸,竟叫她陌生。
她想起?了当年小产那日,她收到?了表兄最后一封信,是两片干枯的梅花。她藏到?了枕下,流了一夜的泪。可第二日,不知为何,那封信落到?了皇上手中。
男人耷拉着一双眼皮看她,眸光寒冷到?极点?,“不与你的表兄联系?”
“你尚怀着朕的孩子,却又做出这种事,朕现在,还能相信你么?”
旧时今日渐渐重?合,应嫔脸色煞白,喉咙哽得生疼,她拼命地?摇头,泪水颗颗如线,涌出眼眶,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她怎么会?故意害死自己的孩子,但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会?信吗?自欺欺人久了,连她自己都忘了,当年她有多么痛恨入这深宫。
她不该在圣宠正浓时与表哥纠缠不休,更不该入了冷宫才?开始醒悟,爱慕上眼前这个男人。
那双手被李玄胤冷淡地?拂开,应嫔跌坐到?床榻里,触到?了男人眼底凉薄的讥讽。
“倒底是谁故意为之?,你要比朕清楚。”
“那时你真的想过,留下朕的孩子么?”
第113章
应嫔瘫坐在床榻里, 青丝混着泪水黏到脸上,额头的阵痛让她神情渐渐恍惚,甚至分不清当?年今日。
她自幼喜欢表哥, 可她是家中?嫡女?, 大选那日,无论如?何,她都?要进宫侍君。她不喜欢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便刻意避宠, 母亲得知后,进宫与她苦诉如?今府上情境, 如?果没有她在后宫的支撑, 父亲在前朝也会难做。
所以,她费劲了心思,故作冷清,只在皇上面前温柔小意,因为?这份特殊,得了皇上注意,圣宠也愈盛, 那时候,她是不输于现在的江婉芙。很快,她怀了身孕,她看得出, 当?时的皇上待她甚是宠爱,如?果她平安诞下那个孩子?,现在她是否有何江婉芙同样的地位……
应嫔幡然醒悟, 轻晃了下眸子?,望着面前的男人, 喃喃哀求:“皇上,嫔妾错了,您再原谅嫔妾最后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嫔妾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李玄胤脸色很冷,“朕已经给?过你数次机会。”
“皇上,嫔妾错了,嫔妾真的知道错了……”应嫔爬到李玄胤跟前,两手紧紧扯住龙袍的衣袖,“后宫嫔妃众多,她们为?名为?利,爱慕虚荣,唯有嫔妾,唯有嫔妾才是一颗真心慕悦皇上,皇上为?何看不到嫔妾的真心!”
应嫔眼睫乱颤,掉着豆大的泪珠,蓦地?,她伸手指向站了许久的婉芙,“江婉芙为?什么接近您,皇上您都?明白的,她生下皇子?,定要为?她的儿子?铺路!她爱自己胜过爱皇上,爱她的儿子?胜过爱皇上,皇上您清楚,您是她手中?上位的工具,您为?什么要这么宠她!”
“住口!”李玄胤陡然薄怒,拂袖甩开扑过来?的应嫔。
应嫔跌在了床榻里,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震怒的男人,忽而扯住唇角,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再次滚出眼眶,“皇上是恼羞成怒了吗?皇上明知道江婉芙就是这样的女?子?,您还愿意宠着她。”
“呵!”应嫔挑起眼尾,看向婉芙,“江婉芙,看着我如?今的模样,你很得意吗?”
婉芙心底冷笑,应嫔究竟是有多恨她,事到如?今竟还要挑拨离间,拉她下水。
这时候,嫔妃们结伴到了朝露殿,进殿,看见了应嫔额头缠绕的白布,满面泪痕,颇为?狼狈。想当?初孤傲清冷的应嫔,遇到皇上才会有几分柔婉,何时这么狼狈过,这情形倒惹人好笑。
李玄胤抬手让进来?的嫔妃出去,待殿内清净下来?,又不耐地?看了婉芙一眼,眼底带上几分寡淡,应嫔那些话,终究起了作用,婉芙不动声色地?福身,退出内殿。
稍许,李玄胤淡淡开口,“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靖儿认你为?生母,你身为?大皇子?生母,为?国去佛音寺祈福。”
应嫔废了这么多心思,怎会甘心认下大皇子?,就要离开皇宫,那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
应嫔摇了摇头,“嫔妾不接受,皇上给?嫔妾的第二个选择呢?”
李玄胤漠然地?移开视线,“嫔妃应氏,谋害龙嗣,降为?采女?,赐白绫。”
闻言,应嫔怔然抬眸,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天家无情,帝王无心,是她受了太?多的圣宠,尚且抱着那一丝期待,以为?男人待她还会有些留恋。
可,没有,全都?没有!
是她愚蠢,是她贪得无厌,眼前的男人,早就不爱她了。或许,是她痴心妄想,皇上待她只有宠,从未有过爱。
应嫔在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皇上是在逼嫔妾,逼嫔妾认下大皇子?,不过是为?江婉芙的儿子?铺路!”
“皇上为?她绸缪至此,她会感?激您吗?说不定心里头,江婉芙只会觉得您好糊弄,她敷衍地?笑一笑,皇上就愿意为?她掏心掏肺,甚至将?这储君之?位,也拱手相送了!”
李玄胤敛眸,深沉的黑眸中?异常平静,“朕给?你半日考虑。”
说罢,他抬步出了内殿。
嫔妃们聚在外面,见皇上出来?,齐齐福身,皇上脸色说不上难看,可也算不上好看,平静得让人心惊。
李玄胤掠过站着的嫔妃,目光停留到婉芙身上,启唇开口,“泠贵妃伴驾。”
众嫔妃视线不明所以地?看向站着的婉芙,皇上这一眼不善,不知她们晚到的空档,内殿出了什么事。
……
銮舆下摆了矮凳,宫人掀着帘子?,婉芙上去时,小心翼翼地?瞄向里面坐着的男人。大抵是应嫔那些挑拨起了作用,皇上现在的脸色说不上好,婉芙心底惴惴,她敛起心神,规规矩矩坐到一旁。
外面的小太?监喊着起驾,却未说明要去哪。
袅袅的檀香沁入心脾,让人心安,婉芙搅着帕子?,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旁边的男人骤然开口,“坐那么远,朕能吃了你?”
很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如?何。
婉芙咬了咬唇瓣,磨蹭着坐到李玄胤身侧,俯身柔软地?依偎到男人胸怀,“臣妾出来?这么久,不知道福儿有没有哭闹。”
那双玉臂,柔弱无骨,攀附着他的腰身。
李玄胤低眼,抚过怀中?人的青丝,眸色很沉,她最是知道如?何让他消火,搬出福儿,便当?那些事全都?不存在了。
他没有说话,怀里的女?子?得不到回应,偷瞄他一眼,继续喋喋不休,“福儿最近已经会叫父皇了,乖乖的,不哭不闹,嫔妾小时候爱哭,福儿不像嫔妾,大抵是像皇上……”
她尾音未落,被男人钳住了下颌,双唇相贴,李玄胤吻得很重,碾着她的唇珠,不留方寸的余地?。
婉芙几乎被压折了腰肢,受着这股气息,她眼睫颤得越来?越厉害,那两片烫热的唇,抚过她的脸颊,到了脖颈,冬日宫中?要厚,捂住了月匈前的大片肌肤,撕拉一声,婉芙下意识要去伸手阻拦,李玄胤禁锢住她的双臂,灼热的气息将?那片雪白烫得绯红,婉芙下意识扬起脖颈,喉中?忍不住挤出一声嘤咛。
銮舆内由重重帘幕遮挡,在外面并不能瞧见,陈德海伺候在侧,听见这声,老?脸一红,忙轻咳两下,规规矩矩地?低下脑袋,片刻,想到什么,抬头招来?小太?监,嘱咐去拿件娘娘的宫装。
那身宫裙是不能再穿了,婉芙半软着身子?,有气无力。李玄胤取出她随身的娟帕,慢条斯理擦过食指的水渍,修长冷硬的指骨粘腻了晶莹的珍珠,婉芙一瞧,羞红了半张脸。
太?过荒唐!
“皇上。”情//事过去,婉芙眼尾透着余媚,声音很娇,很软。
李玄胤拿外袍遮住她的身子?,淡淡地?“嗯”了声,没有柔情,也没有往日的宠溺。
粉饰太?平的最好办法是内藏于心,而非宣之?于口。
婉芙明白,也看出了男人眼底的冷淡。
她出神了会儿,双腿很软,腰身也有些发酸。
銮舆内太?静,她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应嫔那些话没说错吗?她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当?帝王的嫔妃,她入宫,费尽心思地?讨她欢心,都?是为?了更好的往上爬。现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来?福,她留在宫里,也是为?了儿子?,圣宠,不过是她不受人欺负的工具。
伪装得久了,便能轻而易举地?提上笑,撒娇着说喜欢眼前的男人。可她清楚,李玄胤看得出她的把戏,她那么做,只会适得其反,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地?闭嘴,什么都?不说。
李玄胤指腹拂过婉芙的眉眼,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江婉芙。”
婉芙抬眼,眸光似水。
李玄胤吻住她的眉心,“再给?朕生一个公主。”
“一个,像你的公主。”
……
到绛云殿,圣驾回了乾坤宫。
得知娘娘跟皇上上了銮舆,千黛已在外等了许久。
见到娘娘回来?,千黛焦急地?上前,将?手中?字条交到婉芙手里。
婉芙看过那张字条,脸色微变。这是小舅舅给?她传的信,起初,她疑心那个小太?监是刘宝林的人,痛恨皇室,才一直悄无声息地?对后宫龙嗣下手。
但很快她觉出不对,凭借刘宝林的势力,怎么会能这般在后宫大动干戈,且始终没被人察觉。故而,她想到小舅舅,小舅舅以前在御林军当?值,宫中?会有他的人手。
果然如?她所想,此事越查,越让她心惊,竟牵扯到了前朝罪臣,皇后是疯了么!
蓦地?,她想到那日死在秋爽斋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是否正是皇后所为?。
婉芙眯了眯眼,“不能再查了。”
牵涉到前朝,怎会瞒过皇上,既然皇后自己要做蠢事,她只需等着坐享其成。
“娘娘。”秋池捧着针线笸箩进来?,婉芙敛起神,一瞧见那乱糟糟的针线,就额头发疼。
应嫔从中?挑拨离间,她不能再用三?言两语敷衍过去,总要做些什么,咬咬牙绣个荷包总归是能绣完的。
……
蘅芜苑
刘宝林狠狠甩了伺候的宫女?一巴掌,“蠢货,你要烫死本主?”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小宫女?受了一掌,瑟缩地?跪到地?上,顾不得侧脸的巴掌印,砰砰使劲磕头。
刘宝林懒得看她,“滚出去跪着。”
小宫女?流着泪又叩了两个头,全身发抖地?跑出了殿。
张先礼温笑着进来?,“大事将?成,主子?这是发什么大火?”
“将?成?”刘宝林冷哼了声,“皇上已经查到慎刑司,你在这宫里,还能活多久。”
“命不久矣之?人,哪来?的大事将?成!”
张先礼拿起篦子?,为?刘宝林篦发,“那也要看看,咱们的皇后娘娘,敢不敢破釜沉舟。”
“什么意思?”刘宝林挑眉。
张先礼眼眸渐渐阴冷,“一个和太?监秽乱宫闱的皇后,这样的皇后娘娘除了驳出一条生路,还有什么好下场?”
刘宝林嗤笑,“蠢货,你怎知道,皇后定有胜算?先帝昏庸,皇上御极以来?,上平朝政,下安民心,是那般容易扳倒的?”
张先礼放下手中?的篦子?,为?刘宝林簪上珠钗,“扳不倒,那就让他尝尝张家断子?绝孙的滋味。”
……
婉芙用过晚膳,在秋池端上来?的绸缎中?选了一条玄色的鎏金缎,她不打算在里面放香料,捣碎的干花时日已久自有清香。
准备就绪,下一步就到了绣花样,婉芙苦恼要绣些什么,麒麟龙纹好虽好,就是工艺太?过复杂,她这几笔针线拿不出手,云纹祥瑞,也不复杂,只是太?过寻常,情谊轻了些。
千黛瞧着娘娘愁眉苦脸,忍不住笑,“奴婢记得娘娘当?初给?皇上裁寝衣,可没这么认真过。”
婉芙怔了下,她眨了眨眸子?,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自然道:“心意这种东西,当?然要认真。”
天擦黑,外面传进慌乱的动静,吵得婉芙心烦,秋池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不过一会儿,她匆匆跑回来?,脸色不好,“娘娘,应嫔殁了!”
婉芙顿住,针尖扎过指腹,冒出了一滴血珠。
应嫔殁了,传闻是吊了条白绫,死形凄惨。
当?年纵宠后宫的应嫔,风光无限,落到今日情景,不禁令人唏嘘。
翌日,婉芙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单手掀开帷幔,向外唤了声千黛,千黛扶住她,轻声通禀,“一早坤宁宫的人过来?传话,大皇子?病情加重,各宫不必过去问安了。”
婉芙清醒过来?,蹙起眉心,“昨日大皇子?吃过药,不是已经好了?”
千黛轻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听闻,太?医天不亮就被召进了坤宁宫。”
大皇子?病重是大事,不管是否出于真心关?切,婉芙都?要过去看看。
仪仗到了坤宁宫,迎面是感?到的温修容,两人打了照面,说过几句话,正要往里走,被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拦住,“奴才给?贵妃娘娘,修容主子?请安。”
婉芙抬手让他免礼,“大皇子?如?何了?”
小太?监回话,“太?医已经进去诊脉了,皇后娘娘交代,为?大皇子?清净,娘娘主子?们不必过来?。”
本也不是真的要看大皇子?,既然吃了闭门羹,婉芙多过问了两句,离开了坤宁宫。
温修容若有若无地?扫了眼紧闭的殿门,看来?,这后宫是真的要换一副天地?了。
……
乾坤宫
议事朝臣相继出了宫门,陈德海小心地?进去伺候茶水,不多时,外面跑进来?传话的小太?监,陈德海听了信,吓得扑通就跪下了身,哆哆嗦嗦地?觑了眼皇上的脸色。
“皇上吩咐奴才查的事儿,现下有了眉目。”
李玄胤撂下湖笔,靠到椅背上,眼底微凉,“张家在朕的宫里,安插了多少人手。”
依照那张名册,慎刑司仔仔细细查了三?遍,绝无错处,陈德海一五一十通禀,他边颤着音儿,边擦了把额头的凉汗。
其余人手都?无甚紧要,他害怕之?处,在常去皇后宫中?送燕窝那个小太?监,宫中?化名小礼子?,本是张家嫡系第三?子?,张先礼。皇后娘娘的母家何家,曾与张家交好,后因夺嫡之?争,两家彻底断了来?往,过了这么久,张先礼去皇后娘娘宫中?,可真的是巧合?
李玄胤指骨无声地?点了两下御案,“继续查。”
陈德海愣住,触到皇上看过来?的眼色,立马低下头。皇上说继续查是要查什么?难道是皇后娘娘?
他领了吩咐,正要退出去,忽然想起来?,回过身,“皇上,奴才方才听说坤宁宫传了太?医,大皇子?病情又加重了。”
李玄胤沉下眼,“知道了。”
陈德海出了殿内,猛地?一拍脑袋,竟然忘了问皇上应嫔主子?的事儿。当?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皇上给?了应嫔主子?两个选择,到头来?,应嫔主子?竟选了那条白绫。
昨夜,他传过应嫔主子?的死讯,皇上脸色很平静,看不出分毫波澜。当?初皇上有多宠着那位,而今做的就有多绝情。如?果应嫔主子?能安生诞下皇子?,一心对着皇上,也不会落到今日凄惨的结局。
那么做真的会不一样吗?
陈德海忽然怀疑自己,不论应嫔主子?是否进过冷宫,贵妃娘娘都?会出现,贵妃娘娘那么得圣心,应嫔主子?伺候皇上多年,再好的美人,于男人而言,终有烦腻的一日。
皇上是天下之?主,皇上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
……
坤宁宫
太?医提着药箱离开,皇后出了内殿,坐到窄榻上,手边是一盏新?上的茶水,还有一小袋油纸包。
皇后脸色很淡,“应嫔死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她嘴角扯了下,“本宫么?”
“娘娘!”梳柳捧着新?上的热茶,“应嫔死得其所,应嫔怎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梳柳端着笑,眉心却沁出一滴汗水,不动声色要把那油纸包收入手中?。
“放着。”皇后不咸不淡地?低下眉眼。
梳柳几欲要哭出来?,抹了把泪水,跪到皇后腿边,“娘娘慎重,大皇子?病因不明,娘娘要三?思啊!”
“娘娘怕是不能再三?思了。”殿外,小太?监捧着金樽香炉,匆匆步入内殿,他稍稍抬了三?山帽,那双阴如?毒蛇的双眼,正与皇后对上。
皇后脸色陡然一变,梳柳最为?震惊,“你!”
“娘娘失望了。”张先礼再一躬身,“奴才没死。”
他眼底讥笑,“皇帝已经查到了奴才,娘娘,如?果奴才被押进慎刑司,一时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娘娘可要珍重。”
皇后捏紧了护甲,拍案起身,“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宫外的太?监涌入内殿,拉住张先礼的胳膊,要把人拖出去,张先礼啧啧两声,“皇后娘娘武断果决,奴才佩服。”
“奴才听闻大皇子?高热不止,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张氏门庭中?,风光霁月的唯有张家的大公子?,其中?嫡系一脉,多为?卑鄙阴险之?人。这一点,皇后从未有过怀疑。
太?医检查过张先礼给?的解药,皇后扶着靖儿吃下,喂了水。
“去查那个奴才这些时日是在哪个宫所。”
梳柳领了吩咐,遣人去查。
稍许,外面小太?监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皇后眸色微闪,为?靖儿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迎驾。
“臣妾给?皇上请安。”
李玄胤进了内殿,“靖儿如?何?”
床榻里,大皇子?脸颊红热,昏迷中?,久久不醒。
李玄胤敛衣坐到床榻边,手背贴住大儿子?的额头,触到那股烫热,眉心拧紧。
皇后跟在后面,“靖儿吃过药,想必不久就能退热了。”
“靖儿为?何反复高热?”李玄胤捻着扳指,自然地?抬眼,盯向皇后,眸色深深。
皇后垂眸解释,“靖儿体弱,一副药难以消退。”
李玄胤点了点,不知是否信了。
“朕有话要跟皇后说。”
外殿,案上干干净净,呈着新?上的茶水,李玄胤黑眸掠向盏中?的七分热水,里面茶叶打着旋儿,泛出一圈白。
皇后多看了两眼,仿若无所察觉般,落下座,“皇上要交代臣妾什么?”
李玄胤把玩着那盏漂着浮沫,久久不消的茶盏,眼如?点漆,是洞察一切的敏锐深沉。
他掀起眼,“朕意欲给?小皇子?取名‘璧’,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指尖动了下,面上依旧在笑,平和雍容,挑不出半分的错处。
“料想泠贵妃知晓,定然会高兴。”
李玄胤没有笑意,脸色很淡,“惠筱。”
惠筱是皇后的小字。
皇后脸上的端庄得体有了裂痕。
李玄胤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茶盏的杯沿儿,指尖骨节分明,“这些年你可有怨朕?”
“臣妾不敢。”皇后平和地?开口,“皇上是臣妾的君,是臣妾的夫,臣妾不敢怨,也没有怨。”
李玄胤勾起唇角,轻笑了下,后宫女?子?都?说不敢,是真的不敢么?而是清楚,就算怨,就算恨,也改变不得什么。
他没去分辨皇后这句话中?几分真几分假,皇后与他结发,要嫡妻的权势,并无错处。
这盏茶水里加了什么,他也不再想去深究。
只是以后,这后宫确实要清净一段日子?。
李玄胤拂袖起身,“母后三?日后出宫,前去佛音寺祈福,朕希望你伺候在母后身侧,过去的事,朕便既往不咎。”
过去的事,过去的什么事,皇上又知道多少……
皇后手心发抖,恍惚地?撑住屏风,怔然良久,浑身犹如?跌入深渊的冰凉。
……
乾坤宫的灯火掌到深夜,皇上不歇下,陈德海也不敢耽搁,他将?今日在坤宁宫查到的消息禀上去,额头的汗水比白日掉的还多。
是张先礼亲口所言,谁也想不到,六宫之?主,皇后娘娘,会与一个太?监做对食!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到坤宁宫的时候,那张氏三?公子?已经快被勒死了,幸而皇上察觉得早,不然真的见叫皇后娘娘杀//人灭口。
“他还交代了什么?”
李玄胤捏着眉心,脸色越来?越沉。
陈德海一五一十地?说完,李玄胤点了点头,“皇后交给?太?后处置,其余与张先礼有牵扯的人悉数押进慎刑司。”
得了吩咐,陈德海领命,忽又记起一件事,斟酌道:“皇上,大皇子?高热至今未退。”
殿内倾时静下来?,陈德海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其实,皇上早有察觉有人在暗中?对后宫的皇子?动手,若非皇后娘娘一意孤行,正好拦了皇上安插的眼线,又怎会给?了那些人机会。
大皇子?高热,说到底是皇后娘娘种下的因,皇上有意小皇子?,倘若这时候放置不管,万一大皇子?有个好歹,小皇子?便顺理成章地?承了这储君的位子?。
天家薄情,他此时竟也猜不透,皇上会如?何抉择。
第114章
李玄胤微阖起眸, 指骨的白玉扳指映出男人深沉的脸色,“严刑审讯张先礼,问他想要什么。”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 只?能?从张先礼的嘴巴里问了。陈德海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不喜大皇子,皆是因大皇子那两个糊涂的母亲,归根究底, 大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 虎毒不食子,皇上不会不顾亲生儿子的性命。
陈德海悄声退出了正殿。
……
翌日一早, 蘅芜苑
败落的枯花零零散散凋零到地上, 一只?绣花鞋底碾了两下?,那片枯落的花蕊混进了泥里?,再圣洁金贵的东西,落到?地上,与这?污泥何异?
刘宝林冷嗤一声,眼底不屑。
她?朝着面前的端庄雍容的皇后福了身?,“皇后娘娘一大早到?嫔妾这?儿来, 可是让嫔妾好生惊讶。”
张先礼进了慎刑司,过不了多久就会查到?她?的头上,刘宝林没必要再装下?去,她?勾着眸子, 直直地看?向皇后。
皇后含笑打量过她?,“是本宫让你惊讶,还是你惊讶了本宫?”
“刘宝林唱了这?么一出大戏, 在后宫里?搅和?这?么久,几番全身?而?退, 叫本宫都忍不住拍掌称赞了。”
刘宝林抚了抚发鬓,言语挑衅,“皇后娘娘确实还称赞嫔妾,没有嫔妾,娘娘怎么能?这?么容易就除掉后宫的皇子,怎么能?一解独守空闺的苦闷?”
“污言秽语,娘娘面前岂容你放肆!”梳柳登时气急了眼,厉声斥责。
刘宝林瞟了她?一眼,“话说?回来,娘娘如今自身?难保,来嫔妾这?儿是要做什么?”
皇后微笑了下?,抬手?摘那朵梅花,捏在指尖把玩,“本宫是要给刘宝林递个消息。”
“害你父亲之人,不是皇上。”
“你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
她?轻飘飘掀起眼,欣赏着刘宝林的变化的脸色。
“不可能?!”刘宝林猛然抬起头,“皇上亲口?下?的圣旨,不是皇上害我父亲如此,还能?是谁!”
“我父亲清清白白,若非遭人诬陷,怎能?落得缉拿入狱,惨死?边关的下?场!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判我父罪名?,与那些蛇鼠小人共处一室,才致使我父染疾惨死?!”
刘宝林红了一双眼,“没有人知道?,他一介地方小官,为那些公务付出了多少。先历十年,地方大水,我父日日夜夜忙于安抚百姓,亲自下?河堤,险些被滚石冲走。先历十六年,大旱,我父为百姓捐空了家?财,别人笑他傻,笑他蠢,可我父说?,为官者,要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我父如此,怎会贪赃枉法,分明是有小人诬陷栽赃!皇上宁愿信小人之语,也不愿查明真相,还我父清白。他是昏君庸帝,不配为江山之主!”
最后一句,足以是欺君罔上之罪,吓得伺候的宫人顿时煞白了脸,战战兢兢跪下?身?。
皇后捏碎了指尖的花瓣,笑得平和?,“你知道?,你父亲得罪的人是谁么?”
“是何家?嫡系大房的何二爷,太后娘娘的胞弟。”
“刘宝林,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不是皇上不想查明你父亲的罪状,而?是太后要你父亲替她?的弟弟背锅,你父必死?无疑。若非皇上判你父亲流放,大抵,你就连最后一封家?书,都收不到?了。”
“你深居后宫,想必也没得到?前朝的信儿,皇上已经对何家?下?手?,首当其冲的,就是罪状累累的何二爷。”
“你恨皇家?,确实没有恨错,但你最不该的,就是害死?了皇上那么多的孩子。”
“皇上,非你口?中?那般昏庸,他是一个好君主。”
天光稍霁,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刘宝林眼眸被日光刺得微晃,她?怔然良久,扯唇道?:“说?来说?去,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皇亲,皇上维护皇亲,有什么好辩驳的!皇后娘娘对皇上如此信服,心里?就没有过恨吗?”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从容地笑了笑,“本宫没有为皇上说?情,靖儿尚在病中?,本宫痛苦,自然不想让你们这?些背后下?手?的人好过。”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信笺,“本宫的好心,想不到?竟有一日能?得用处。”
信封印了朱漆,“莺莺亲启。”
……
皇后上了仪仗,她?捏了捏额头,疲惫地合上眼,“去昭阳宫。”
“娘娘一夜未眠……”
皇后止住梳柳要劝的话,“时间不多了,本宫不能?好过,也不会让她?好过。”
大皇子病重未愈,婉芙不必去问安,起得要比往日迟。她?用过早膳,秋池正揉搓着花露顺她?的发尾,传话小太监进来通禀,“娘娘,皇后娘娘过来了。”
婉芙蹙眉,狐疑地问了一遍,“坤宁宫的皇后娘娘?”
“是皇后娘娘,奴才没看?错!”
婉芙挥挥手?,秋池拿走花露,松松给娘娘挽了个发髻,没描妆,素着颜色出了内殿。
皇后已经入门,婉芙过去福身?见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宫人置了圆凳,皇后打量过正殿,拿捏着时候让婉芙起来。
“昭阳宫久不住人,本宫都快不记得这?正殿的模样?了。”
婉芙落下?座,轻笑,“昭阳宫非六宫主位,比不得娘娘的坤宁宫雍容华贵,娘娘何必要记得。”
皇后挑了挑眉梢,“倒底是泠贵妃会说?话,不管什么时候,这?番姿态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婉芙饮茶,避开这?话,“娘娘一早到?臣妾这?儿,是有事要交代臣妾?”
“本宫听闻宁国公染了风寒,病况加重,即便是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皇后掀着眸子,漫不经心。
婉芙敛眼,“生死?有命,臣妾家?里?的事,娘娘不是早就知道?得一干二净了么。”
话说?到?这?,就无趣了。
皇后看?向婉芙腕间的碧玺手?串,那是上好的碧玺珠,她?淡淡移开眼,“皇上赐了应嫔白绫,一时的圣宠,终究比不过帝王的铁石心肠。本宫想知道?,这?条白绫什么时候能?挂上泠贵妃的脖颈。”
……
昭阳宫剩下?了一盏凉透的茶水,皇后那句话依依在耳,婉芙眼眸渐冷,她?明白了皇后来这?一遭的意思,不过是为了给她?添堵,皇后走投无路,就想鱼死?网破了。
“娘娘……”千黛收了那盏凉透的茶水,皇后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她?颇为担忧娘娘会多心,与皇上生出隔阂。
虽然,娘娘与皇上之间确实有许多嫌隙,但皇上终归是皇上,寻常男子都可能?会变心,更何况铁石心肠的帝王。
婉芙脸色没什么变化,她?站起身?,“福儿该醒了,去看?看?他。”
千黛与秋池默契地对视一眼,照顾了小皇子这?么久,这?时候小皇子当还在睡着,娘娘怎么会不知晓。
……
后午,婉芙才得信,太后不日将去佛音寺祈福,久住庙宇,皇后同行。
荷包最后定的花样?是最简单不过的锦绣祥云,廖廖几笔的针线,却叫婉芙绣得歪歪扭扭,眼见半成的荷包要毁了,千黛忙去拦住娘娘,“娘娘心不静,喝口?茶水歇歇吧。”
婉芙气闷地把荷包扔到?笸箩里?,“太难了,不绣了!”
千黛憋笑。
……
大皇子高热三日,三日夜,薨逝坤宁宫。
婉芙从睡梦中?被唤醒,穿好衣裳,赶去了坤宁宫。
大皇子薨逝,太后皇后离宫,这?后宫里?才真正变了天。
那几日处理大皇子后事,后宫掀起一阵风波,各宫所宫司凡有与此事牵连者,悉数被押进了慎刑司,轻则流放,入重则立刻处以极刑。整整月余,合宫仿若笼罩了一层阴云,心惊胆颤,惶惶不安。
不止于后宫,前朝也查处了诸多宫眷官吏,当今借着大皇子这?把刀,肃清朝纲,养之己人,变革新法。由此,寒门日益壮大,世家?门阀的鲜亮不再,大昭江山才真正把持到?皇室之手?。
自然,这?些事都与婉芙无关了。舅舅是皇上重臣,膝下?养着后宫如今唯一的皇子,后宫里?,没人日子能?过得比婉芙滋润。
婉芙静听着外面的风云变幻,后宫的热闹丝毫不逊于前朝,先是赵贵人身?死?,抬出了启祥宫,接着刘宝林不知缘由生了癫,见着一个男子就叫父亲,哭诉心中?苦楚。不止这?二人,因这?次清洗,后宫少了大半的嫔妃,往日花团锦簇的后宫,彻底冷清下?来。
快到?新岁,那些暗藏的血腥杀戮渐渐平息,廊檐挂上了红彤彤的宫灯,宫人忙忙碌碌地洒扫擦洗,惊惶的两月的人心终于稍有安稳,投入到?这?年节的喜气之中?。
……
乾坤宫
陈德海呈上两月清缴的名?册,隆冬愈深,殿内半开了扇小窗,寒风吹得烛火左右摇摆。陈德海垂着脑袋,悄声过去,将那扇窗掩了。
这?两月生了太多事,哭声喊声充斥于耳,仔细想来,他心中?仍有余悸,时至这?时,他才醒悟天家?的无情,大皇子活着,是最尊贵的嫡长子,死?了,也要因皇室血脉,稳固大昭根基。待步入新春,冰雪消融,这?江山,终究是变了天了。
他想,皇上心里?,或许是不希望大皇子活下?来的。
皇后娘娘做出那种事,是彻底惹恼了皇上,即便依旧挂着皇后的名?号,但还有皇上那道?密旨,皇后娘娘不可能?坐上太后的位子。
没了大皇子,没了皇后娘娘,那尊贵的位子,终究会落到?贵妃娘娘身?上。
李玄胤看?过那张名?册,掠了眼陈德海,扔到?他面前,“拿去大理寺,交给相和?处置。”
早知是这?么个结果,那些跟皇上作对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陈德海提心吊胆地接到?手?里?,这?张名?册上,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
至暮晚,御膳房送了晚膳,为处置这?些事,皇上已经许久没进后宫。如今诸事已了,陈德海摸不准皇上今夜要歇在哪。皇上不歇,他这?个御前伺候的也没得好日子过。
他心心念念着希望皇上能?去后宫,不提别人,至少见了贵妃娘娘,心情能?好上不少。
陈德海琢磨着怎么开口?,就听皇上道?:“传膳。”
他心里?一咯噔,皇上这?意思,今夜是又要歇在乾坤宫了。
……
婉芙裁裁缝缝两月余,终于绣好了一个荷包,里?面塞上干花,便成了香囊。净洗过晾晒干,婉芙嘱咐千黛放到?匣子里?收好。秋池瞄着娘娘的脸色,几番暗示娘娘可要去乾坤宫。
婉芙想了想,摇头道?:“再等等。”
小来福已经学会了翻身?,在床榻里?滚来滚去,乐不可支。
后午,端妃带着顺宁过来与婉芙说?话。
皇后出宫后,皇上下?旨,册封温修容为妃,与婉芙共同主持六宫事宜。端为四妃之一,足以令人看?出皇上的重视,不敢轻视懈怠。
顺宁如今五岁大,倒是能?与会翻身?的小来福玩到?一块儿。
两人说?了会儿话,提到?合宫的账册,商量完,端妃带着顺宁回了关雎宫。
天光很淡,婉芙捧着脸出神,在想端妃临走前那句话。
“泠姐姐,这?两月,皇上每逢休沐,都会去永和?宫望星台。”
后日是皇上休沐。
婉芙轻抿起唇。
两日后,銮舆行过宫廊,到?了永和?宫。
陈德海挥退跟着的小太监,小心恭谨地伺候在皇上身?侧。
大皇子薨逝后,皇上就有了这?个习惯,每逢休沐,都要到?望星台观景,有时对弈,有时习书,有时品茗。也正因此,皇上这?些日子到?这?来,让后宫嫔妃看?到?了机会,三三两两地到?皇上跟前晃,皇上一冷脸,陈德海就没好日子过。
好不容易屏退了后宫的主子,上了台阶,一抬眼,又瞧见廊庑下?,映着星月翩翩舞动的窈窕身?影。
也不知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竟敢进到?里?面,他不敢看?皇上脸色,擦着额头冷汗,低头心惊胆颤地道?:“奴才这?就去把前面的主子请出去。”
李玄胤眯了眯眼,抬手?止住他,“下?去。”
陈德海会错了意,朝前面吆喝,“那位主子,皇上命您下?去!”
他话音刚落,屁股就猛地受了一脚,“朕让你下?去!”
陈德海跌到?地上,捧着帽子“啊”了声。皇上这?是怎么了?竟要把人留下?来,前面倒底是那个主子,怎么还能?比贵妃娘娘入皇上的眼呢?
他拍了拍三山帽的尘土,没敢再瞧,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
一曲舞罢,婉芙伸出玉臂,遥遥托住夜幕中?的月亮,清风拂过面纱,露出半张娇俏的脸蛋,那女子眼眸如月流华,“奴家?是月神的花鸟使,奉月神之命,前来为君王祈愿,不知皇上有何心愿?”
娇娇软软的嗓音入耳,李玄胤捻着扳指,望着那女子,久含冰霜眼底泄出一丝温柔。
他走近,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牵起唇线,“花鸟使,不论朕有何心愿,都能?满足?”
婉芙面不改色,眉梢轻挑,“自然。”
李玄胤眼眸微凝,似是认真在想,须臾,悠悠地开口?,“倘若朕要花鸟使今夜留下?侍寝,花鸟使也能?满足朕?”
闻言,婉芙那双眸子登时嗔得又圆又亮,“皇上已经有了泠贵妃,不能?再要别的女子!”
李玄胤轻笑,手?掌拍了下?她?的额头,嗤道?:“朕的泠贵妃已经变成了花鸟使,朕不让你侍寝,还能?找谁?”
事已至此,婉芙也不装了,将那只?酸了的胳膊拿下?来,软绵绵地扑到?男人怀里?,委屈巴巴地埋怨,“臣妾在这?等了皇上快半个时辰,快要冻死?了!”
李玄胤手?背贴了贴怀中?女子的脸蛋,触到?冰冷,拧起眉心,将外氅裹到?她?身?上,没好气地道?:“让你胡闹!”
“臣妾才没有。”婉芙弱弱地反驳,她?脸蛋蹭了蹭男人胸怀,“皇上心情不好,臣妾只?是想皇上开心。”
李玄胤微顿,又听她?继续说?,“皇上,臣妾说?的都是真的。”
婉芙仰起小脸看?向男人,精心描摹过的眉眼,在月华的映衬下?妩媚动人,额头点的碧桃金钿仿若真的是月神下?凡的仙子。
李玄胤轻抚过她?的眉心,“什么?”
“臣妾可以满足皇上一个愿望。”
……
陈德海摸了摸发疼的屁股,还没缓过来,就见皇上从望星台上下?来,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外氅遮住了那人的面孔,陈德海看?不清,这?究竟是后宫哪位主子,他心里?在位贵妃娘娘默默祈祷,要是贵妃娘娘瞧见今夜这?情形,不知有多伤心。
皇上上了銮舆,陈德海在外候着,就听銮舆内吩咐一声,“去昭阳宫。”
陈德海脸色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转为喜色,原来是贵妃娘娘!看?来他不用担心了。
帷幔重重落落,里?面交叠的人影起起伏伏。近三月未侍寝,乍然经受,婉芙生涩得不行。两只?手?腕牵了红线,拴在床头,脚踝绑了纤细的铃铛,潮水翻涌,那铃铛便铃铃作响,清脆悦耳,羞得她?双颊通红。
婉芙想将羞红的脸埋到?衾被里?,偏生被栓住了手?脚,只?能?任由男人为所欲为。最后,她?只?能?坠着泪珠子,欲哭无泪,“皇上,臣妾手?疼……”
李玄胤把珠子塞进去,俯身?吻她?的唇,嗓音喑哑,“只?有手?疼?”
婉芙羞恼,咬着唇珠愤愤不语,抽咽道?:“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李玄胤拨开她?嫣红的小珍珠,眸色幽深,眼底玩味显然,“花鸟使,不是你许朕的愿望?”
“这?么快就不认了?”
“还是不喜欢朕这?么对你?”
婉芙眼睫颤颤,根本不想听这?男人的无耻之语,穿上龙袍凌厉威严,衣冠楚楚,到?夜里?,多孟浪的话都能?说?出口?,简直换了个芯子!
叫了两回水,终于能?有个歇息,婉芙软在李玄胤怀中?,没半点力气。绸带再柔软,也不比她?这?副身?子娇贵,手?腕倒底是勒出了红痕。
寝殿内留了一盏烛火,李玄胤搂着怀里?的女子,指腹抚过那双眉眼,动作很轻。
夜中?,他附在婉芙耳边呢喃低语,“朕封你为皇贵妃,如何?”
婉芙没睡,只?是累得睁不开眼,她?动动身?子,在男人怀里?寻了舒服的姿势,气闷地嘀嘀咕咕,“皇上欺负臣妾这?么久,给臣妾一个皇贵妃的位子,就想把臣妾打发了?”
娇软的嗓子完全哑了,带着点生气的慵懒。
李玄胤眼底微沉,“朕还为福儿取了字,名?‘璧’,如何?”
闻言,婉芙倏地睁开了眸子,惊愕诧异,“皇上……”
李玄胤手?掌捧住她?的脸,在那瓣唇珠上落下?一吻,“朕心意已决,不会再选秀了。”
婉芙心中?翻出惊涛骇浪,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不敢去想,这?些话下?面的意思。
“皇上……”婉芙声音轻颤,眼尾嫣红未退,又生出了新的潮意,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开口?,“皇上待臣妾这?么好,臣妾不知,不知该如何报答皇上。”
君王身?侧两载,大抵这?是她?最为真诚的一次,她?拥有了这?么多,皇贵妃的位份,帝王的独宠,她?的来福将来可能?是太子……
她?莫名?想到?那个绣得丑不拉几的香囊,反而?觉得拿不出手?。
李玄胤垂眸,再次吻住她?的唇,濡湿经过她?的耳珠,犹如情人间的呢喃,“江婉芙,你知道?。”
你知道?该如何报答朕。
遇见她?之前,他享受着君王的权势地位,享受着对后宫女子宠幸的随心所欲,他是帝王,不该懂情,不该懂爱,原以为,此生就该如此。
直到?遇见她?,他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满足。他知她?娇气爱美,知她?为了权势地位屡屡算计,亦知她?温顺服从却从未有一刻的真情,过往种种,他尽数知道?。
即便有了福儿,今夜此时,她?待自己的一切,也只?是为了那一分荣宠。
原本,留这?女子在身?边已是足以。
但不知为何,他仍有奢望。
“江婉芙,你知道?该如何报答。”
“试着喜欢朕。”
“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也好。”
孤寂了太久,遇到?她?方知热闹为何物。他不求太多,只?要这?女子待他,能?有待自己夫君一分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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