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陈德海带着小太监赶回来,小太监怀中抱了十余个银匣子,上面覆着残余的沙土。
“皇上,这是奴才从谨兰苑找到的。”陈德海将银匣交给太医,太医查验过,回道:“皇上,这些丹蔻中并未放秋海棠。”
见陈德海进来捧着一大堆银匣时,徐才人就满脸的难以置信,直到听太医说完,倏地回头扇了谷雨一掌,“你这贱婢,竟敢陷害主子!”
谷雨也不明所以,她分明都处理掉了,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谨兰苑找到?
“主子饶命,奴婢……奴婢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奴婢分明……”她倏地捂住嘴,一时情急,竟险些脱口而出。但她这捂嘴得过于明显,显然是不打自招。
徐才人惊惶推脱,“皇上,都是这贱婢一人干的,嫔妾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明鉴!”
陈德海看着这边一片混乱,再瞧婉芙姑娘一派淡然的脸色,想到去谨兰苑遇到的青竹,瞬间对这婉芙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也只有婉芙姑娘能能这般脸不红心不跳地加害别人。
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又不是蠢的,分明是徐才人先出的手,也怨不得别人将她一军了。
李玄胤无心再查问下去,不耐烦地捏捏眉宇,对陈德海吩咐道:“押到慎刑司,严加审问!”
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打得徐才人精神一颤,片刻,她倏然回神,这回是真的生出了惧怕之感,“皇上……嫔妾是冤枉的!”
帝王却一眼没再看她,神色冰冷,只余厌恶。
徐才人知多求无果,只得将眼神投向那人,那人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帕子一角,她神色怔然,绝望地留下一滴泪水,将喉中苦涩尽数吞了下去。
被押出殿时,她将目光投向那个跪着的宫婢,进了这趟慎刑司,她在宫里的日子算是到了头,看不到日后的热闹了。她闭了闭眼,面上生出悲凉一笑。
……
夜色已深,这夜本是吟霜斋卸灯,陆常在心惊胆战一夜,脸色煞白,实在没心力再去服侍皇上。幸而,皇上也没有要去吟霜斋的意思,只命陈德海送她回去。一路上,陆常在几次看向随侍在侧的婉芙,碍于御前的人在,才憋住话没说出来。
陈德海送完主子,赶回乾坤宫伺候。
夜中,帝王手执朱笔,伏案批改呈上的折子。
这夜闷热,是风雨欲来的征兆,陈德海刚踏进殿门,外面就闷响出一声惊雷,他吓得身子一抖,险些被脚下的门槛绊倒。
帝王听见动静,冷冷睨他一眼,“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陈德海心头一跳,一瞬想到的就是在谨兰苑看到的青竹,徐才人确实处理了那盒银匣,架不住别人可以跟她一样来个偷梁换柱。
他擦擦额头冷汗,小步着上前,喉中几番吞咽,才哆哆嗦嗦地说出来,“皇上恕罪,是奴才自作主张,原本想着待事结束再告诉皇上。”
他怎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欺君,还不是明白皇上的意思,今儿这事,与徐才人脱不开干系,皇上也看得出来,他便顺水推舟一把。伺候皇上那么多年,可不是白伺候的。
“呵,朕不如把你调到她身边伺候。”李玄胤收起笔,眼皮掀起,冷冷看他。
陈德海哪敢应声,麻溜地跪下来,“奴才不敢。”
在御前伺候久了,陈德海这看人下菜的本事不止长了一星半点。
李玄胤懒得理他,“让太医随时候着,小公主若再哭闹,立刻过去。”
陈德海刚要应声,又听帝王继续道:“小公主受伤,璟嫔是她生母,就守在明瑟殿照顾着吧。”
璟嫔是小公主生母,理应在宫中照顾,皇上何必多提一句。陈德海纳闷地瞄向皇上脸色,触到那抹冷意,他恍然明白过来,此事看似是徐才人布局,实则与璟嫔主子脱不了干系。一个小小的才人,哪来那么大的本事与后宫这么多主子交恶。
想到这一层,他心下一惊,脊背生寒,毕竟小公主手臂的伤可是实打实的,虎毒不食子,璟嫔竟如此狠心,为了争宠拿小公主做靶子。
后宫谁不知道皇上对顺宁公主的宠爱可不输于大皇子,璟嫔这般不知足,皇上这次只是警告她一回,若有下次,只怕小公主就要交由别人抚养了。毕竟小公主年岁尚小,有奶就是娘,习惯一段日子,哪会记得自己的生母。
陈德海生出一股凉意,后宫的事就没有能瞒过皇上的,幸而婉芙姑娘得皇上几分兴趣,不然就以为后宫送丹蔻这个主意,怕是也要遭殃。
……
那厢陈德海一走,陆常在就挥退了宫人,独独留下婉芙。
陆常在心神不宁一夜,喝了几口茶水才定下神来,想起在明瑟殿险些被人诬陷时的情形,到现在都一阵后怕。
她原以为这宁国公庶女不过是有几分聪慧和姿容,想不到胆子也是一样的大,她那番话将皇上也说在其中,今夜的局所有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若皇上怪罪下来,她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女子真是大胆!
婉芙自然是明白,她之所以未将全部的谋算告诉陆常在,就是因为陆常在谨小慎微,性子太过小心懦弱,若是自己和盘托出,只怕她不仅不同意,还要把自己逐出吟霜斋。
她上前为陆常在添了一盏新茶,“主子息怒,奴婢也是为了主子着想。若是野猫一事始终不明不白,主子无非是人前的靶子,又迟迟不反击,那些人只会越来越嚣张得意,在背后拿捏主子。”
她这番话陆常在哪里不懂,但她习惯了小心地活着,入宫之前母亲也再三叮嘱,万事莫要强出头,争得圣宠并非幸事,有时也是灾祸。她始终谨记于心,才致使今时被人陷害,也不懂得反击。
陆常在神色淡下去,她心里很明白,若无江婉芙,她腹中这龙裔怕是也早就在那次落水中没了,更别提今朝又被人泼脏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她想得再通透也始终下不去手,今夜徐才人被拖出殿时的凄惨情形一一在目,那位帝王亲自下的令,冷漠凉薄,不带分毫情感,即便被拖出去的人是他的嫔妃。
陆常在进宫一年,这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这深宫的冰冷。
陆常在久久不语,婉芙也没有前去打扰,陆常在不笨,她会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盏新茶快凉透时,陆常在忽然抬眼,看向婉芙,目光复杂,让婉芙一时也难以看清。
她扶着小腹起身,婉芙不觉后退了一步,只见陆常在蓦地跪了下来,双手搭在身前,“请婉芙姑娘护我腹中孩子。”
婉芙讶然,她本以为陆常在想通其中因果就会放她走,不想竟生生给她跪下,还提出如此请求,她上前去扶,“主子说的何话,奴婢自然万事以主子为重。”
陆常在拂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打听过你入宫的缘由,也猜的到,你定然不甘心于这小小的吟霜斋。”
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以前从未挑开罢了。
婉芙微微抿唇,并未再去拦她。
陆常在继续道:“若他日姑娘得了圣眼,我不求其他,只求在这宫中安安稳稳。何况我腹中有了龙裔,只要姑娘相求,我也能助姑娘一分心力。”
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嫔妃莺莺燕燕,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这些嫔妃里自然也少不得结盟抱团的,但这份盟誓在圣宠面前分文不值。譬如今日的徐才人,婉芙哪会不明白她是给别人当了替罪羊,可那人手里有徐才人的把柄,又有帝王护着,徐才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但这是徐才人能保全所求最好的法子,若是指出背后的人,下场只会此今日更为凄惨。
是以,婉芙并没有想联手的念头,毕竟她现在是吟霜斋的奴才,陆常在出了事,她少不得要跟着遭殃。陆常在今日此举,实属出乎了她的预料。
然她此时若是拒绝,打了陆常在脸面不提,只怕日后在这吟霜斋也不好过,待到了那个位子,不免要被背后捅刀。
她眼神变换几番,最终垂下眼,扶住陆常在,“好,我答应你。”
她自称的是我,而不是奴婢,不知为何,陆常在看到面前女子坚定的眼神,心中竟隐隐发酸,想到了家中的姐姐。
选秀那年,姐姐正与陆家的大公子结亲,若姐姐不去,这份圣旨就得落到她的头上。她在庙中亲眼看见姐姐为了自己,与陆家大公子决裂,要执意进宫。
谁都知道深宫的艰险,那日姐姐红着眼从庙中回来,抱着她强忍着泪水,让她照顾好父亲母亲。她永远记得当时姐姐看着她时坚定又怜爱的眼神。
其实她也才十六岁,入宫不过一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
……
陆常在睡去后,婉芙才从寝殿出来,甫一掩门,就见廊庑下焦急不安的青竹。
她狐疑地走过去,青竹见到人,立即将她拉到耳房,“我抄了近路,赶在陈公公之前,知会了谨兰苑的人,埋了那些匣子,不想回来时陈公公也走了那条路,正遇上了我,只怕他私下会……”
青竹欲言又止,婉芙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扯了扯嘴角,怪不得殿中陈德海一直瞄向她微妙的眼神,原是叫他发现了去,这下自己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青竹是宫中老人,宫中颇有人脉,是以,在徐才人站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暗示青竹,早早去做了准备。徐才人是强弩之末,事成定局,再多加辩解也无用,更何况,她身边那个谷雨,确实蠢笨。
“姐姐放心,皇上既然现在还没怪罪,就是不重要了。”
“当真?”青竹怀疑,欺君可是大罪。
婉芙对上她狐疑地眼神,心中却想,你们确实无事,只怕自己下回再撞到那位就要遭殃了。她敛下心绪,对着青竹点点头,“主子让我守夜,姐姐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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