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崔枕安所乘马车由北至东,在府门未停,反而绕到角门, 侍卫放了门槛,直接从角门而入。
方柳仇杨千火万急在前奔跑着开路,崔枕安是被人抬回长殿的, 路过之处,血点子不断滴落。
府中医官使得了令,于夜色中匆匆奔来。
此刻崔枕安玄青色的常袍已经退去, 只剩中衣在身, 原本牙白色的中衣被染成血花色, 伤口遍布全身,为首的医官使名唤胡真, 入殿只瞧了一眼, 也窒了口气。
血凝很快, 中衣贴在伤处用不了多时便与伤口粘在一处, 每撕扯一下就似要掀掉一层皮,仇杨只好取来剪子,与胡真一起将崔枕安的衣衫剪开。
先前是玄青常袍, 在暗夜中倒是瞧看不太真切, 这会儿伤口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由肩膀到四肢, 几乎随处可见锥子粗细的伤洞,最严重的尤属肩胛与右腿上的,肩胛处的骨肉几乎翻烂, 可见伤人之人下手之狠。
这便让人更觉着疑惑了, 当时事发, 方柳以为是刺客,便调了人满处找可疑之人,却也没个头尾,这回再瞧,若当真是刺客,怎么会留太子性命,且将伤口弄成这样?
崔枕安眼只睁成一条缝隙,豆大的汗珠子密集于面,唇色苍白,额头青筋暴起,身上还隐隐发颤。
胡真拧着眉,将他肩衣处剪开,手指刚好被银针划了一下,低头细看下去,方才看到此刻崔枕安肩上竟还扎着一根银针。
“这是”胡真稍适跪下,方柳忙凑脸过来。
“哪里来的针?”方柳惊呼一声,先前在小舟之上掀开竹帘,夜色中亦没人发现这根银针。
胡真暂将手里剪刀放下,伸手捏起那根银针朝外一拔,几乎同时,一直闷吭不响的崔枕安用力长出一口气。
“殿下,您感觉如何?”方柳再上前问道。
身上的伤痛无法言说,只觉着心口阵阵发疼,因那针的缘故,似有刀在上面割。
躺在榻上的人用力喘气,稍抬了手指,竟然也能动了。
崔枕安未言,只又默默闭上眼,胡真不敢再耽搁,带着人将崔枕安整个人细细检查了一遍,方柳仇杨帮不上手,只能守在外殿。
这一场约过了近一个时辰,胡真满头大汗自内殿出来,方柳仇杨忙大步冲上。
“太子殿下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胡真抬袖拭了汗,随后才道:“回方侍卫的话,身上的不过是皮肉伤,伤的不轻却也不是最要紧的,那银针是被人淬了毒的,是从五种麻草上提取的毒素,对寻常人来讲倒不致命,只是使人身体麻痹。可太子殿下有心疾,碰不得这东西,被扎这一下,怕是要好生将养上一阵子。”
一提用毒,方柳不免联想到钟元,再一联想到那不知所踪的姜芙,心里已经猜了个七八,这事儿八成是姜芙干的,若非如此,谁又有那个本事无声无息的接近太子。想到此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觉着自己惹了祸事,亦不能朝后躲,只又问道:“太子殿下此刻可醒着?”
胡真点头,“外伤才上了药,这会儿已经包扎好了了。”
方柳沉叹一口气,同仇杨对视一点,两个人步子沉重,朝内殿行去。
一入内殿,二人齐齐跪下,方柳先道:“属下护驾不力,还请太子赐罪!”
外伤涂了药,杀的伤口锥心似的疼,加上心疾又被引起,几处集中,崔枕安一直有些体力不支,只稍抬了手,十分费力的自嗓子眼中挤出几个字:“姜芙呢?”
方柳只抬眼一扫,硬着头皮道:“太子妃太子妃不见了,我们上舟时只见您躺在那里,四处再无旁人。”
明明上舟时是两个人,再瞧便只剩他自己。
当时只顾着将崔枕安带回来,哪里真正顾得上姜芙,且只留了几个人到处找寻,到现在也没消息。连搜都不知道去哪里搜,
肺内有咳意,稍一动,连着全身都疼,他也只能硬生生压了,微闭了眼,他是知道姜芙如何离开的,她跳了水。
瞧她当时的状态,感觉不是要寻死,可湖那么深,荷丛又那么密,她那般跳下去,除非水性极好,若不然在漆黑的湖底又该如何逃生?
眼皮沉的似被人灌了铅,崔枕安再次睁开眼,满缠纱布的手稍抬,示意方柳上前。
方柳不敢耽搁,自地上爬起来到了榻边。
“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姜芙找出来,”崔枕安声音压的极低,一双幽瞳似渊,隐隐透出戮意,接着又咳了两声才又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不回来,你提头来见。”
对于方柳来说,此事比杀头还要难,人是在湖心丢的,就算想找都没个方向。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我受伤的事,不能外传”崔枕安又加了一句,着实再没力气,心上旧疾绞痛又起,他再次闭上眼。
“是,属下明白,您回来时候都是直接自角门入的,属下不敢声张。”方柳忙点头,瞧见崔枕安这副模样,当真不敢再耽搁,急急退下去寻人。
一想到姜芙免不了要动肝火,一动肝火,崔枕安的心脏便跟着抽痛难忍,唇色时白时青,稍一睁眼,一看周身所伤,崔枕安裂眦嚼齿。
如何也没料到姜芙竟恨他至此,这些还不够,竟还敢算计他,生平头一次,崔枕安栽倒在一个女人手上!
再想到那张脸,已是恨到了极限,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握紧拳头,重重砸在床榻之上。
此刻方柳和仇杨逃也似的离了殿外,仇杨才敢凑上前来问道:“怎么办?太子妃该怎么找?”
方柳不知全部内情,可是仅从方才崔枕安的面色上来瞧,似是对姜芙恨得极了,既不敢问,也只能猜,“既人是在湖心丢的,那就先可着湖里找,派出人去四处打捞,再将京城搜寻一遍。京城搜不到再派人出城,切记,一定要保密,不能大张旗鼓。”
仇杨素来脑子木,且听方柳怎么安排便怎么是。
方柳低叹一声,抬眼望向星空,长夜漫然,不知何时退去。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打入船舱时,姜芙便被河风照开了眼。
阳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识抚指遮住双眼,而后慢慢将眼睁开,隔着指尖缝隙朝外探看。
此刻朝阳正从河面浮起,如同半只圆盘,一半浸于宽河之中,河光粼粼,一如碎金满布。
姜芙头一次见过这般壮阔的影色,不由低叹一声,而后自那小竹床上爬起,猛扑到窗前,秋水扬波,河风扑面,她闭着眼,迎着光与风,毫无规矩的咯咯笑出了声。
光亮照面,她的笑颜与这般绝美的景致融在一处。
舱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叩响,姜芙回过身去打开舱门,正见船老大端了饭食过来。
“这是你的饭。”有了碎银,船老大也客气许多。
姜芙低头看去,无非是两张饼,加上一稀米汤,还有一碟乌黑的小咸菜。
“多谢。”姜芙点头接过,随而又拉上舱门。
饼看起来干巴巴的,咬上去倒是软的,那乌黑的咸菜不知是什么做的,颜色深重,着实下不去口,齿尖儿稍咬了些,味道竟意外的不错,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这位道似曾相识,倒让姜芙想起了哑婆婆做得一手好咸菜,闲时两个人上山时,她总能挖回来一些姜芙叫不上名字的茎梗之类,洗净切丝,或放在小坛子里,就连夏日里吃的瓜皮她都能拌出小菜来。
像沈府那样的大家,主子们是不会吃这些的,连最受苛待的姜芙也不曾吃过,但后来两年,与哑婆婆在一起,吃了许多丑丑的根茎变制成下饭的美味。
这次出逃,本应去看哑婆婆的,但姜芙不敢。
先前向方柳打听过,方柳只告诉她,哑婆婆无事,一切如常。她生怕这一去,崔枕安会在那里守着她,那样就会给人带来灾祸。
她将人扎成了筛子,即便说斩断孽缘,不代表崔枕安不会报复,那样心性的人也不可能不报复,可既然事情做了,怕也没用,只管朝前跑便是了。
咬了一口饼,又添了一口菜,姜芙望着窗外的景致,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而今之计,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沣州,沣州在北境境内,崔枕安未必会想得到,天下这么大,想隐姓埋名也不是难事。
身上银钱不少,近几年是不必愁的,若往后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凭着身上的医术谋生。
一想到这些,姜芙觉着眼前都亮了,再不似之前的阴云之色,这种感觉让她踏实,自打几岁入府长到现在,从未有过的踏实。
唯一美中不足,钟元不在了。
她咽下口中细嚼的饼,翻开自己的衣襟,那枚单薄的天青色小荷包一早被她缝上了手编的粗线挎带在脖子上随身贴着,伤心事一起,姜芙当真是一口饭食都再也咽不下。
吸了下发酸的鼻子,自小竹床上起身,打开舱门去找船老大。
先前凭记忆绘的地图残缺不全,出了京城拿在身上也没什么用处,她想着船老大是行商之人,定是什么东西都能弄到,便又花了一锭银子从他那里买了一张地图。
在这船上只要再行两日便能到往下个渡口,她可以跟着此船一路北行,也可就此换船,可将地图拿在手里怎么看都觉着不妥。
水陆是快,但若遇官兵行查,她定是逃不脱的,倒不如陆行,虽慢些,可更易藏身。
现在虽然恨不得飞到北境去,可谨慎起见,她还是决定改走陆路。
这招是同崔枕安学的,当初他就是弃了水路,改走陆路,一路暗行才顺利抵达北境。
随船又行了两日,姜芙终脚站到了地面上,每个渡口行商之人都不少,分外热闹,为了出行方便,姜芙自己调了些粉涂在脸上,显得肤色黑些肤质粗糙了些,挤在人堆里,瘦瘦小小的着一身男装倒也不那么显眼。
才自渡口随着人流挤下来,便见着有飞骑自脸上行过,紧随其后的是两行官兵,似在排查来往的商船,照往常百姓倒是很少能得见官兵,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儿。
排查商船也不必这么大阵势,倒惹得人心不安。
姜芙抬手将头上的巾帻压得更严实些,不愿在此多逗留,自人群中挤了出去。
没走出两步,便觉身后有男子大声一唤:“站住!”
众人齐刷刷的朝这边看来,姜芙脸面变色,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半溪茶】古言《为君妻》
沈莲岫被继母许配给了商户做填房,从此商妇人生一眼望到头,
然而就在她成亲前几日,继母却让她代替继母所出的妹妹沈芜瑜嫁到诚国公府。
诚国公府世子周临锦当日对沈芜瑜一见钟情之后便一力求娶,
可沈芜瑜却倾心他人,并且私奔出走。
正当继母万般无奈前去退亲之时,
周临锦却忽然中毒目不能视,继母舍不得富贵姻亲便想出一计。
于是沈莲岫顶着妹妹的名字嫁给了周临锦,
周临锦如玉君子,成婚之后对她百般珍惜,而沈莲岫享受着周临锦的爱怜,
越是浓情蜜意时,心中便越不是滋味,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周临锦给予她的一切其实都是给沈芜瑜的,他也只是对沈芜瑜好,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莲岫怕自己沉溺于周临锦的情意中,更怕这几乎等同于偷来的镜花水月消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芜瑜在受了伤害欺骗之后最终逃回家中,
随后她便与母亲一同出现在诚国公府,当场揭穿了沈莲岫是个冒牌货的事,
沈莲岫则成了那个处心积虑故意让妹妹失踪,再冒名顶替她的人。
面对诬陷,沈莲岫百口莫辩。
当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周临锦时,却看见周临锦一张清俊面孔冷若冰霜,
她的心也跟着慢慢冷下去。
周临锦走到沈莲岫身边,对她道:“入宗庙族谱的乃是沈芜瑜,你留下名不正言不顺,而诚国公府也容不下一个残害亲妹的女子,念你侍奉尽心,拿了钱便走吧。”
沈莲岫点头不再说什么,第二日清晨,她未取国公府一分一毫便悄悄孤身离去。
沈莲岫走后,一切重归正轨,未几周临锦的眼睛复明,
当他终于重新看清面前的妻子时,不知为何,周临锦的心口却忽然疼痛难忍,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前人与心上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端方君子终是红了眼又失了态,然而天地茫茫,沈莲岫已经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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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只要她能回来
“站住!”——
这一声, 姜芙心里咯噔一响,站在原处不敢再挪动一步,一双眼怯生生的盯看四周, 只觉着此刻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后有重力的脚步传来,夹带着甲胄冰冷之声,就在姜芙几乎要闭眼认命的那一刻, 似有一阵风自耳畔略过,随之一个官兵模样的人径直路过她身边,直直走向才从客船上下来的一位女子, 拦了她的去路。
“你, 把帷帽摘下来!”官兵丝毫不客气, 指着正站在姜芙不远处的女子说道。
姜芙怔住,而后狂喜, 原来喊的不是她, 她垂眼定神看了自己此刻一身男子装扮, 脸又涂的黑粗, 谁能轻易认得出她是女子,且只当她是个未长成的毛头小子罢了。
此地不敢多留,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顺着人肩缝便溜了。
行这一路, 倒是没少听耳朵,只是不知近日突发了什么事, 随处都有官兵,只听说是排查江洋大盗一类,姜芙却不觉然, 她留心多看, 既要排查江洋大盗, 官兵放着五大三粗的男子不管,何故常与街上女子过不去。
崔枕安雷厉风行,果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若就此跑了就算命大,若不幸落到他手,还不知自己要受多少细碎的折磨。
毕竟姜芙从未下过那么狠的手,现在想起,她甚至都不晓得当夜的那人是不是她。
人在绝望中,果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几日都在商船上,虽自己住一个船舱,可船上其他人都是男子,姜芙不敢轻易洗漱,且忍到了现在,在船上闷了几天,这一路长步行来,感觉身上都有了馊味儿,且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她虽此刻画的似个愣头小厮,可声线甜脆,若贸然开口必会被人发现,见人时也只能装成哑巴,比比划划的。
做生意的都是精明人,一见来了个哑巴,且看着比划也猜了个大意,最后姜芙成功要了间房。
二楼尽处,甚是安静。
窗子挨街,人来人往,时有官兵路过,姜芙都一一看在眼中,若想一路通行,她还得想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她洗了个透澡,而后将窗子开了条缝隙,悄声观了一下午,街上常来常往的是游街的货郎,手里拿个拨浪鼓,一边吆喝一边拔鼓,货袋子里装的无非是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最贵也不过几枚铜板。
这种货郎很是常见,从前在京街上也少不得,看着嚷嚷的醒目,实则最不起眼的便是这种人,因为太随见,更好遮人眼目。
姜芙心细,在客栈住了整两日没做旁的,竟学着来往货郎们的行为举止,还将他们卖出东西的价格一一记住。
身上银钱不缺是唯一的好处,在离开此地之前,她在其中一个货郎那里将他家活什都包了圆,包括那个一摇起来便十分聒噪的拨浪鼓。
小货郎卖一年的小玩意儿才能赚到那一锭银子,他觉着今日遇上了傻子,天降横财,二话不说一应都给了她,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姜芙便背了那货布袋,学着那货郎的模样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当然,她不能吆喝,仍旧只装个哑子,手里的拨浪鼓却摇的欢快
不同于旁处风和日丽,七月的最后一天,京城下了一场暴雨。
乌云垂阴,似要掉落下来,覆盖在整个皇城的上空。
殿外雷声响动,偶有狂风钻入殿门,将榻上的帐幔吹得飞起。
崔枕安的轮廓便在榻上若隐若现。
右腿上的伤使得他难行难曲,只能伸得笔直,肩上的伤几乎见骨,因近日天气反复无常,起炎难愈。
霜白的中衣穿在身上,不多时肩胛处便透出血色。
他一言不发,一双沉目盯着此刻正跪在殿前的方柳。
几净的青砖地上映出方柳的身影,单膝跪地,头压的低沉,每讲一个字,都似千斤沉重,“回,回太子殿下,太子妃仍未寻到。”
其实一进门,崔枕安便知是这个结果。
五日了,整整五日了,方柳几乎命人将京城搜了个遍,下往各城各县的寻人令也发了,却全无消息。
就连那湖中也不知打捞了几回。
姜芙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影踪,一如化为了一滩水,溶于那晚的湖水中。
隔着一张帐幔,方柳看不清崔枕安的神色,也根本不敢去细看。
他此回不同于往常,不声不响,只是每日问姜芙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无旁他。
方柳只怕,这回自己真的要人头不保。
“太子殿下,路公子来了。”
殿中气氛正僵持,且听仇杨在殿外通报。
崔枕安朝事繁忙,偶不来上朝也不是奇事,可时日一久便引了外界不小的猜测。
先前还能用风寒抵挡,可这不到半年内病了几次,闭门不出,使人怀疑。
路行舟放心不下,一连几日不见人,便顶着暴雨到了太子府邸。
仇杨自是不拦,亦不同他说假话。
殿中崔枕安未言见或不见,路行舟干脆急着自己闯了进去,一进门,却见着他若一抹幽魂不声不响的坐在榻上。
方柳所认识的人当中,也唯有路行舟敢在不受通报便在崔枕安的脸前乱行,只见路行舟大步朝前行去,抬手掀了帐幔,看到崔枕安的第一眼原地怔住。
先前在外,路行舟也只听仇杨说了个大概,却未知他竟伤成这样。
整个人阴着张脸坐在原处,不过短短几日功夫,瘦得眼周有些凹陷。
“这些都是她做的?”路行舟望着崔枕安肩胛伤处包不住的大片血色说道。
崔枕安所答非问,“她走了。”
一闭上眼,耳畔就传来姜芙与他说的那句话‘二人之间的孽缘今日就算斩断’
她不顾一切,将自己与他斩了个干净,下手狠厉,还恨不得杀了他。
落在他身上的每一簪子,都是为了钟元。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对待他,起先他恨、他怒、他恨不得掘地三尺将人挖出来杀了,但时隔几日,每每方柳回来都没有姜芙的消息,崔枕安的心便开始慌了。
他先前总以为,一个小小的姜芙,那般纤弱内敛的姜芙,再跑能跑到哪里去,找到她只不过是今日或明日的事。
可时日一长,那种不确定感慢慢将他侵袭,吞噬,继而淹没。
他对姜芙的所做所为仍是怒不可遏,可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能回来
“既已经走了,还闹成这样如果把人找到你又想怎么样?”路行舟一顿,“难不成你要将人杀了?”
“枕安,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于情,我与你是兄弟,于理,是你有愧于姜芙在先,她这次伤你,你们两个也算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既然在一起不开心,那便不是良缘,你又何苦非要勉强,就此算了吧。”
算了?
这话正正戳了崔枕安的心窝子。
他怎么会轻易算了?
他认定的人或事,又怎会轻易放弃?是不是良缘,除了他,谁说了也不算。
自打他知道姜芙不是细作的那一刻起,便不能再对她熟视无睹,他所想的,不过是姜芙待他如从前一样。
不想理会路行舟的长篇大论,他避开这个不谈,崔枕安反而想到一件旁的事,“听说你竟要娶沈珊为妻?”
哪壶不开提哪壶,路行舟戳他心窝子,他便反戳回去。
路行舟与沈珊,两个人随崔枕安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们能凑到一处。
这回轮到路行舟脸色一暗,“那日在泽鸾青苑,我与沈珊一同落水,二人湿/身贴在一处,本就不妥,上岸时,不知怎么她的小衣竟挂在了我的身上。”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身为男子,总要负起责任,皇后娘娘的意思,若要让此坏事变好事,顾念女儿家的名节,最好的法子便是我们两个人成亲,既保了她,也免得让旁人对我议论纷纷。”
“你连沈珊那样的人都肯要?”崔枕安冷笑一声,肩上的伤也跟着痛,“你别忘了,她是沈齐的女儿,沈家迟早是保不住的,你娶了她,怕要受连累。”
“事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若不娶,只怕要多条人命,往后的事往后再讲,我只要不同沈齐牵扯上也便罢了。”
“这么轻易就妥协,可不像你的性子,”崔枕安眼角挂着残笑,“当初你可是说,想娶一位真心喜欢的为正妻,怎么,就这么甘愿让沈珊钻了空子?”
沈珊的确是钻了空子。
那日在泽鸾青苑,她就是有备而来。
那日路行舟本在水阁内同众家公子喝酒,沈珊带着丫鬟找来,说那日还回去的帕子不是她的,后来不知怎的她便失足落水,路行舟本想拉她一把,谁知竟一同被她硬拖到水下。
两个游上岸时,腰身上糊里糊涂的别了一件小衣。
反而说不清了。
“事到临头,娶了总比闹出人命好,娶她回家且好吃好喝养着也就是了,谁让我大意。”路行舟越发懊恼。
他家里姬妾不少,每个都碰过,可让他真的面对沈珊,他一时心里发怵。
“你不是大意,你肠子太软,让沈珊盯上了而已。”沈氏姐妹到底是什么东西,崔枕安清楚,自然路行舟也清楚,可也只能苦笑。
正说着话,且听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二人齐齐看向窗外,硕大的冰雹砸在窗棱之上,发出砰砰声响。
作者有话说:
🔒
第43章 真相
这硕大的冰雹就似两个人的心事。
沉重阴响。
一直跪在殿内不敢说话的方柳突然抬起来, 十分贸然讲了一句话,“殿下,属下有一蠢笨的主意。”
他的声线在这空旷的殿中尤其突兀, 见崔枕安未应,大了胆子接着道:“不如将那人叫来问问,或他能知道太子妃去向何处。”
路行舟猛然回过头来, 倒一时不晓方柳所指为谁。
崔枕安未答话,心里却已有了主意。
又是一声闪电划破云层,将殿内照得明光。
雨下得越来越大, 到最后起了雾, 罩住整个太子府邸。
崔枕安将路行舟打发不久之后, 便独自在殿中坐了一会儿,雨天风凉, 吹得他身透, 隐隐觉着脚步有些虚浮, 头脑也有些恍惚, 并未在意。
直到那个人来。
长殿门敞开,风雨顺着殿门袭卷而入,同时入殿的还有一抹身影。
风卷起桌案上书页沙沙作响, 也吹起来人衣袂, 最后他步子停在殿中,与寻常一样, 与崔枕安对视不卑不亢。
先前钟元被打的凄惨,周身是伤,被人从暗牢中抬出来养了这么些日子, 亦未痊愈, 面上还布着未散的淤青, 唇角处仍有未掉的痂,不过精神照比之前好了许多。
从前每每见他,只穿着官宦的衣袍,如今换上了一身素月长衫,倒显得他多出了几分清冷的气质,一见便是满腹书香。
崔枕安不免想,若许氏不曾被灭门,如今的许岚沣已大有作为,何需冠上一个宦官的名头。
多日不曾见,再见时崔枕安身上也挂了彩,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儿,这两个人面对面,都是一副伤病模样,一时倒说不出谁更惨一些。
“我是该叫你许岚沣还是钟元?”崔枕安仍阴着嗓子,半分情绪都没有,一双沉目若死水,全无波动。
自打那日将钟元从暗牢中挪出,便送去了府邸西北角的沉玉阁中养到今日。
而姜芙却以为钟元已经死在他手上。
“钟元。”钟元应道。
他觉着自己为了报仇走上了极端,早就不配再姓许,也不配再做许家人,叫钟元就好。
“姜芙走了。”一提到这个名字,崔枕安的心肝都在跟着颤。
原本平静无动的眸色亦是因得这个名字而微怔,钟元目色一闪,下一刻竟是淡淡的悦色,此事并不出他意料,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姜芙。
在如今的崔枕安手底下做金丝雀鸟,她不会乐意的。
“走之前,还几乎将我扎成了筛子,这一身的伤,就是拜她所赐。”
血色不断自牙白的中衣中浸中,才换过的纱布不多时便能染红一片,加上雨天闷热,汗伤挤到一处,痛上加痛。
“你对她做了什么?”封姜芙为太子妃那日,满府的喜色,彼时钟元重伤躺在屋里也听得到。
他唯一庆幸的是,姜芙不会有性命之忧了,果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崔枕安心里也是有她的,至少不会对她太坏。
“我与姜芙之间的事,你不必知道,现在我只是想将她人找回来,”崔枕安一顿,“一个女子孤身在外,遇到什么事都未可知。”
“如果你是想问我姜芙去哪了,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钟元淡声道,“她既能走,那就代表她不愿意留在这里,所以我才会问,你对姜芙做了什么。”
“我说过,我与她之间的事,你不必知道。”崔枕安不止一次想要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在的两年里,这个男人几乎占了姜芙全部的心思,姜芙出逃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着他。
“我不得不承认,你当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为保北境子民平安孤身上京,是大义,你带着北境军短短几年时间推翻□□是本事。但你同时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问良心,不惜拿弱小当垫脚石,这是事实。”钟元一顿,“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了姜芙。”
“这世上,有的东西拿得回,有的东西不能,勉强也勉强不得。”越说下去,钟元越是气急,“她既走了,你便不要再找她,让她去过想过的人生。姜芙不蠢也不笨,她死不了。”
“这些话轮不到你来说。”轻咬牙关,“我与她的事,我自会解决。你若不知他去向,就少些废话,我今日不杀你,不代表明日不会。一旦许家的事查清,便是你的死期。”
提到许家,钟元面色一变,再不似先前的云淡模样,“崔枕安,难道没人同你说过吗,你的个性像极了你的母亲。偏执、自私、外良内毒、嫉妒心极强。”
“放肆!”崔枕安面容依旧无波,可眼中却透着森寒的杀意,“你是在跟谁说话?”
他自是清楚钟元所说的是哪个母亲。
钟元见着崔枕安越发苍白的脸色,还有他发青的唇角,忍不住又补上一句:“有些话我说了你自是不信,你若真想查清许家的案子,就从你崔氏亲眷入手,看看你身上的病到底是谁造成的!”
这是崔枕安最不愿面对的一句。
事查多日,已经早有苗头,只是他不愿意往下细想。
“出去!”钟元的话句句都捅了崔枕安的痛处,包括姜芙的事,也包括崔氏亲眷的事。
内里急火,心又开始疼起。
外面的雨始终未停,砸在地上翻出泥土的气味儿,崔枕安从未有过这种挫败之感,他从前无论做什么都所向披靡,没被任何一件事绊住脚,可如今却有了寸步难行之感。
好像哪一件都皆不在他撑握之内。
无论什么都抓握不住。
将钟元送回沉玉阁之后,方柳及时回殿。
见着崔枕安此刻脸色由苍白转为蜡黄,整个人都不对劲,方柳忙取了稳心的药来喂到他嘴边。
指尖儿正触到崔枕安的面颊,觉着滚烫异常,方柳忙又探上他的额头,低呼一声:“殿下您发烧了!”
有旧疾在身,身上伤口反复发炎溃烂,加上姜芙不知所踪,他气恨攻心,高热亦不奇怪。
“去请皇后”话未说完整,崔枕安整个人朝后仰倒而去。
按常理来说,崔枕安是小辈,不可贸然去请皇后入府,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入得宫去,更不能让旁人知道。
皇后一直是他信任的人,自不会将他的情况捅出去。
倒不知怎么的几日没见,身上竟伤成了这样。
后方柳挑了紧要的说,才知竟是那太子妃扎的,小郑后又是心疼又是气。
当崔枕安再醒来时,已过了一个时辰,而小郑后正坐在榻边抹眼泪。
见人睁眼,小郑后原本稍平复了的心情又激动起来,干坐在这里的一个时辰,她可是见了医官使是如何给他施针用药,整个人折腾了几乎没了人形。
“母后”心上仍有隐痛难消。因受得姜芙那一针,他身子受不了,更不得动气,今日着实没忍住,还是使自己旧疾犯了。
“好端端的闹成这样。”小郑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砸下来,“我说这几日怎么也见不着你,若不是你府里的人到宫里去传信,我都不知道你竟成了这样了。”
“母后,劳您雨天跑来,是儿臣罪过。”现在不是说旁的时候。高热一起,伤口尤其痛,比先前姜芙扎时还痛,“儿臣有要事想问。”
“早知你伤成这样,我一早便来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伤在你身的,疼的是母后的心”小郑后举了帕子不停拭泪。
崔枕安记忆中的母亲,应当就是与小郑后一样的,许是高热的缘故,他说话也不加思索,只问:“母后,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心疾,到底是怎么来的?”
问到此,小郑后的抽泣立即止了,仍一如上回的目光躲闪,“不是说了吗,是许定年”
这么多年,小郑后一直以为他旧疾不会再犯了,倒没想虽未犯,不代表不会存在。
“当真是许定年吗?”崔枕安撑着胳膊从榻上坐起,视线高于小郑后。
“母后,您能不能告诉我,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母亲自是疼你。”小郑后抚着崔枕安的胳膊,怕他坐不稳,却又不敢使力,怕触他伤处。
又是这句话。
可他这些日子命人深查许定年一案,倒让他对此深感怀疑,曾经他留着钟元,正是因为他十分笃定许定年一案并非冤案,他就是想要让钟元看看他这十几年的所谓复仇有多么可笑。
然,事情的发展好像根本不在他所控之内。
“您不会撒谎,您一撒谎眼睛就不敢看人。”
“这有什么可撒谎的,”越说小郑后便越是心虚,迅速抬眼似证明似的瞧他两眼很快又再次垂下,“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您明知道我的问的不是这件事,”崔枕安苍白的唇半分血色也无,“我想知道,我小时候所中的毒,到底是谁给我下的!”
“是许定年!”小郑后咬紧牙关,仍一口咬定。
在崔枕安眼中,小郑后一直慈爱可亲,热心温善,担得起母仪天下之称,却没想,事到临头她也这样。
终,崔枕安冷笑起,这笑意在小郑后看来,当真像姐姐。
他的容貌,还是像姐姐更多一些。
“既如此,母后您告诉我,许定山为何要害我?是为着当年在府里做侧妃的妹妹?”他一顿,“还是因为,许定山和他那个懂医术的妹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旁人不得不除掉他们?不惜连我也一同搭上?”
“在母亲眼中,舅舅比我还要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帮朋友布置新房,回家晚了,抱歉,谁在,我发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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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重击
“你不能这么说你的母亲!”小郑后声线抬高, 难得厉声,“在姐姐眼中,这世上没什么能比你还重要!”
“姐姐是郑家长女, 性子刚烈、处事手段或有些极端,但是她对你的爱你不能怀疑。”
这番话,使崔枕安听出了些旁的味道, 他长目微眯,耳畔又想起钟元的话,“卷宗上所记, 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身上的毒又是谁下的?”
他显然现在根本不会相信这个说法, “母后, 其实就算您不说,我也查的出来, 我只是更希望能从您的口中知道真相。”
小郑后原本厉色的眸光渐渐和软下来, 沉叹一口气, 身子端坐笔直, 又是一场沉默。
她似在斟酌该如何讲说那些陈年旧事才更合适。
她不开口,崔枕安也不催促。
其实一早就知道瞒不住,从他那日在宫里突然问起许氏的案子, 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躲是躲不过去的,即便今日她不说, 来日崔枕安也有法子从别人那里查到真相。
终于,小郑后还是向崔枕安妥协了,不光是出于对崔枕安的疼爱, 还有对许氏的愧疚。
“若当真要追溯起来, 这件事的源头在你父皇。”
崔枕安眉目一紧, 未启声,身子稍挺直,静静待她说下去。
“当年你父皇还是世子时,就对你母亲一见钟情,彼时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你父皇未顾,硬是娶了她做了世子妃。姐姐性子刚烈,却也拗不过王权,一对有情人,终是被拆散了,后来你父皇承袭北境王一位,姐姐自然也成了王妃。”
“都说强拧的瓜不甜,事实果真如此,姐姐为保家族即便嫁了也不痛快,与你父皇闹事争吵也是常有的事,可你父皇从不对她发火,凡事都宠着她顺着她。”
“姐姐身子不好,两个人成婚多年才生下你,她不喜你父皇,却视你为命。”
听到此处,崔枕安觉着哪里不对,“府中那么多姬妾,侧妃亦有,父皇怎会只有我一个孩子?”
在崔枕安问起后,小郑后显然将面容压得更低,似做了万全的准备才又抬起,既已开了头,再隐瞒下去便没什么必要,“这件事便是姐姐的错,我不能为她狡辩。她因对你父皇过于怨恨,多年以来,一直在你父皇的饮食中下毒,倒不致命,只是长久用去,便会使男子无法无法生育。”
小郑后说的含蓄了。
是以因为怨恨,所以才不想与他接触,在崔枕安出生以后,崔枕安的生母便将手下的重了些,使他夫君不能人道,再也碰不得她。
因而他除了崔枕安之外,根本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这样一来,崔枕安的世子之位也不可能有人可以撼动。
既夫君坏她姻缘,她便毁其一生。
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好过。既不得如意,便抓权柄。
之后郑氏迅速崛起,权掌一方,要知崔枕安的外祖父原先在北境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文官。
这话就连崔枕安这样的心性听起来,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于胸,他一下子便懂了母亲的用心。
“这些父皇都知道吗?”
“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小郑后摇头,“也正因要保这个秘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不等小郑后接着往下讲,崔枕安立即警觉,“此事是不是和舅舅也脱不得干系?”
“其实你舅舅本意也不是害你,”小郑后爱亲护家,在她眼中,家人做什么总是有缘由的,“崔氏子嗣单薄,北境众臣便有人对此劝谏,你父皇便选了许定年的妹妹入府为侧妃,许氏通医术,不久后便觉着皇上饮食不对,便暗自查去,可彼时世子府到处都是姐姐的眼珠子,哪容得许氏查下去”
“加上当时你那不成器的舅舅在官医奉院任职,他一早便与许定年不对付,便想出了个馊主意,将你的饮食中也下些微毒,到时找许定年来看,借机嫁祸给他,给他扣上个谋害王孙的罪名。这样两全齐美,既除了对头,又扫清了障碍”
“谁知你那医理不通的舅舅药用得过量,险些害了你”
一想到这些,小郑后便觉着揪心无比,昔日崔枕安中毒,险些丢了命,那小小的年纪,就因得大人的争斗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儿,最后命虽是险险保住了,却也留了终身的病根儿。
窗外雨声由大转小,却始终未停,崔枕安听了,却似擂鼓声阵阵。
缘起缘灭,竟能如此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严厉、冷硬,做事手腕的确会狠些,竟不知能够如此!
谁若不能让她如意,那便鱼死网破。
哪怕,连自己也搭上。
崔枕安忽然一下笑出声来,稍用些力,整个身上的筋骨都扯着疼。
这一笑让人脊背发凉,小郑后红着眼看向他,“枕安”
越是唤他,他笑声便越大,眼尾微红,眼中哪有笑意,“所以,母后你这么多年都在替他们保守这个秘密吗?”
“你日日理佛是为了替他们赎罪吗?”又是两声狂笑,“怪不得,怪不得,我母亲果然不一般”
“枕安,你别这样,当年你父皇大发雷霆,以为你被伤,一怒之下就斩了许定年全家,错已经铸成,不是他们死亡的便是郑氏,这原本就是个死局!”
崔枕安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重重朝后仰去,躺在榻上凝着帐顶。
重击一个接着一个。
他早怀疑许氏一案有问题,想了千百种可能,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为了斗赢,母亲不惜以他为弩。
这所谓的爱,这便是爱吗?这真的是爱吗?
终在此刻,崔枕安有了一种千疮百孔的感觉。
身上的伤,加上旧疾的痛因着他情绪突然暴动而一齐涌起,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全身无一处是完好的。
可就在这刻,竟然觉着无比的痛快。
胸口猛起一阵咳意,他红着脸剧烈的咳嗽起来,两声之后,满口的咸腥,眼前一阵眩晕,耳畔嗡鸣,只听小郑后尖声叫起:“枕安!”
这一声尖叫的尾音,恰被袭来的雷声掩盖。
京中烟雨带来秋寒。
而一个不起眼的哑巴小货郎却一路朝北越走越远。
天气转凉,姜芙置了几件厚衣,仍是男装背在身上。
这两日一直扮着小货郎,偶有路人跑过来问她买东西,她也比比划划的卖出去不少,倒也赚了些铜板子。
长这么大,除了卖药材之外头一次卖货赚到银子,她倒觉着有趣,白日走官道,晚上便留宿驿站,每天天不亮就赶路,一个人别提多惬意。
她从未出过京,每天路上的风景都是新的,每天一睁开眼便都是期待,她想永远泡在这种自由里再不出来。
这一路她都计划好了,待到了北境,她便就势留在沣州,开间小医馆,以后有机缘,再收几个徒弟,将钟元留下的医术发扬光大。
着了一身男装走了这么些天,倒险些忘了自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无人时,她也学了街上那货郎惬意的步伐走上几步,时而连自己也逗笑了。
几近秋日,天黑的倒早,姜芙趁着天未黑透便寻了一家驿站住下。
这间驿站开在乡野间,显得脏乱,幌子上写着留宿一夜才二十文,倒是便宜,姜芙原本犹豫要不要住在这里,可一想再往前走怕是没有,若天一黑不安全,也就勉强在此留步。
一入驿站,堂中坐了十几个魁梧的大汉,一见有人进门,齐刷刷的望过来,将姜芙看了一愣。这些人长的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倒不像行商,她将手摇的拨浪鼓放在身前,众人一见她是个小货郎便没再瞧她。
姜芙悄然到了柜上,掏了银钱,比划着要了一间房,掌柜收了钱,给了她一把钥匙,指了二楼,“楼上丙号房。”
姜芙点头接过钥匙,贴了墙沿上了二楼。
迅速入房,将门别的死死的,姜芙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想到方才楼下那些人,就觉着心慌,这一路上住驿馆倒也没少见人,每日都是许多商人来往,似这几人这模样的,倒是头回见。
身上隐隐透着凶煞之气。
房中什么人都住过,隐隐有一股子臭气,姜芙将东西放下,而后去开窗,此房的窗对的正是驿馆的后院儿,此刻天尚未黑透,借着光亮,姜芙看清后院停了几辆马车,还有一些大木箱子。
怪的是,这些木箱子没叠在一起,而是铺地而放,放眼一望倒是占了不少的地方。
“难道这些人是镖局的?”她心暗念道。
这一路上也见过不少镖局,也都是这般运货的,再一想那几人打扮,许真是镖师也说不定。
思到此,姜芙便松了心,还想着是自己多心。
脸上涂的黑汁子加了些松液,不好生拿温热的水蒸个一时半刻是卸不掉的,姜芙将软巾浸透了敷盖在面上,行了一天稍躺了会儿便沉沉睡去,若不是忘关了窗凉风透进来,她定是要一觉到天亮的。
这会儿软巾早就冷了,自脸上拿下,姜芙自床上坐起身来准备去关窗,才走到窗前便听着后院有隐隐声响传来。
她将窗子关了一半儿便停下细听,那声音古怪,倒一时说不准是从哪里传来的,似呜咽的哭声,时断时续。
起初姜芙以为是风声,再听便觉着头皮也跟着发麻,这里荒山野岭,又是半夜无人时,姜芙以为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的猛关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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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凶神
那渐隐渐显的哭声被隔在了窗外, 吓的姜芙再也不敢睡了,迷迷糊糊时睁眼时闭眼熬到了第二天。
天色才有了些浮光白,这不干净的地方不愿多待, 她打算早些上路,简单收拾了东西又将松汁匀涂于面上,成了个黑小子。
才下到一楼到柜上, 便听着大门口传来一声惨叫,随之一个壮汉被人自门外踢了进来,身上中了深长一刀, 血正顺着伤口往外冒, 几名官兵齐齐涌入门中, 突然死了人,姜芙和掌柜还未来得及尖叫, 便又见着自二楼冲下来几个提刀的大汉, 似早有防备, 将满袋的石灰扬朝入门的官兵扬去, 而后与官兵缠打在一处,眼前乱成一团,这么贸然逃出去定要挨刀, 姜芙与掌柜齐齐钻到了柜台里。
原本空旷的大堂瞬间刀光血影, 浮粉似雾,不断有人倒下, 惨叫声连连,有血色溅起流到姜芙脚边,她紧紧抱着膝恨不得钻到地缝中去。
抖若筛糠之际, 从柜上飞过来一条手臂, 正砸在姜芙脚前, 随之一名男子倒在柜旁惨叫着打滚。
那掌柜尖叫一声,姜芙忙双手紧捂住自己口鼻,往柜中已是缩的不能再缩。
亦不知过了多久,堂中势声见小,官兵只来了十余人,那些壮汉果真不是凡辈,更不是正当的镖师,而是不知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一类,先用石灰打了官兵个措手不及,同等人数,官兵死伤惨重,最后败下阵来。
此刻打斗声已经止了,唯剩伤重之人的惨叫,方才倒在柜旁那人还在捂着自己的断肢的伤处哀嚎。
掌柜一直在发抖,撞得柜板咯咯作响,引了恶人朝这边行来。
一见尚有活口,有人单手将掌柜拎起来,那胖胖的掌柜才惨白着脸喊了一句:“好汉饶命”
便被一刀捅在腹部,随之没了声响。
这群人连官兵都敢杀,更何况无辜百姓。
“这还有一个!”突有一男子朝这边指来,他们本想着给那断臂的同伴止血治伤,正好见着姜芙的衣角,顺势一探,正缩在柜中。
方才那杀人的壮汉亦探了头行过来,一把将姜芙从柜下拎起来,那染血的长刀在姜芙眼前打了个晃,下一刻就要朝她扎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姜芙猛喊道:“我会治伤!”
那散着血腥的刀离她的肚皮也不过一指尖儿,她一开口,壮汉便听出这是个女子,先是眼前一亮,同时又瞧见她脸黑成那样,还坑坑洼洼的,顿时又没了兴致。
“你会治伤?”那壮汉显然不信,却也没立即下手杀她。
姜芙猛点头,“我会医术,我会治伤止血。”
她又指地上被人砍掉胳膊那人,“他伤的太重,若不及时止血救治,命就保不住了!”
躺地上那同伙也应景儿的惨叫了两声,疼的已然扭了脸。
壮汉犹豫,却又看着自己兄弟几乎也人人挂了彩,便放手让她一试,行不通再杀也不迟。
他终将人放开,可长刀未拿远,始终举在姜芙近前。
姜芙忙弯身跑去自己随身的货袋中取出一卷针囊,来到那人身旁蹲下将针囊展开,只见那人胳膊几乎是齐肩被人软断,伤断处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可怖,姜芙强压了心中的恶心,取了银针,顺着他肩上穴位依次扎去,“我先给你止疼,再给你止血,一会儿便好了。”
施针的手一直在发抖,比量了几次才扎准穴位,明知眼前的皆是恶人,为了保命却也不得不救他。
沾了五麻散的针有奇效,几乎入穴位便可止疼,为了确保这些人在她施针之后也不会杀她,姜芙又加了一句:“你这伤太重,过会儿药失了效定还会疼的,你一定及时告诉我,我再给你施针。”
这会儿那伤者已明显感觉痛楚渐缓,原本疼的扭曲的脸这会儿也一点点平和下来,见了姜芙似见了救命稻草,同她点了点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姜芙施了针后,既止了疼又止了血,众匪人方知,姜芙有些本事。
“你倒有些能耐。”一直站于高处一言不发的凶神大汉终将刀收了,“可你既是女子何故打扮成这样?该不会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毕竟这个时候官兵突然追来,她模样古怪,联想到一处十分可疑。
姜芙强自镇定摇头,“不,我是出门探亲的,只是孤身一人行在路上不方便,沿路卖些东西!”
那大汉轻笑一声,转念一想也是,谁会派一个女子来当探子。
“此地不宜久留,将老二抬着,咱们快走,这里死了这么多官兵,怕是有更大的麻烦在后面。”
他冷眼吩咐众人,又止了姜芙道,“你也随我们同走,你这一路照顾我二弟的伤,若是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姜芙自是不敢狡辩,只能点头应下,凡事先保命。
众人将他那失了胳膊的二弟抬出门去,众人匆忙从这驿站中撤退出去,此刻姜芙才留意到,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的全是尸体,个把是歹徒,而那些官兵无一幸免。
此刻天已经全然亮了,姜芙被他们带上马车,与那二弟同乘,姜芙也不知这是要去哪里,自也不敢问。
这野店前不朝村后不朝店,想逃都无处逃,只能盼着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说。
这些杀了官兵,逃命似的一路未停,中途姜芙又给那人施了两回针,一直到天黑,这伙人来到一处渡口。
渡口有人官兵排查,姜芙似一下子看到了曙光。
马车终停下,姜芙透过马车窗的缝隙朝外面探看,那大汉似瞧出了她的意图,阴着声警告道:“别动歪心思,别以为见了官兵就能逃了,这节骨眼儿上,谁都保不了你!”
姜芙默然不作声,只是点头。
近了渡口前,姜芙被催促着下了马车,渡口此刻正停着几艘商船。
想来这些人是要走水陆,借着商船离开此地,观着四周,这些人白日才与官兵缠斗,身上几乎都带了伤,又颠簸一日,若再来一次,定是要死在这里。
一会儿官兵一定要挨个盘查的,见他们定会起疑,自己至时候就能趁乱逃了。
心里正盘算着,便见着一官兵拦住这些人的去路,“你们哪儿来的?要去哪儿?”
为首的大汉给旁边一个瘦猴使了个眼色,那瘦猴立即上去周旋,不知从怀里掏了什么,十分隐蔽的递到那官兵手上。
官兵垂眼一瞧,立即变了脸,甚至有几分陪笑的意味,“原来是郑大人。”
他并未为难,且让出路来,还朝身后待排查的官兵挥了手,众人会意,竟将这行人痛快放行。
姜芙瞠目结舌,一时闹不准状况。
这些人明明杀了官兵,明明他们不是好人,缘何官兵竟能将他们放了?
有人在身后推了姜芙一把,催她前行,她只好随着前人一起上船,也只能上船。
若是官匪勾结,她贸然出声,唯有死路一条。
姜芙被人带到一处舱内,随之那些人亦将先前见过的几只大木箱子提了过来,接下来的场面,让姜芙这辈子都忘不了。
只见他们将箱子搬到船舱之后,将箱子依次打开,里面放的不是金银亦不是货品,而是活生生的女子。
每只箱子里都有一名女子,她们年岁不大,左不过十几岁,个个被绑手捂嘴。
打眼一瞧,倒是年轻貌美。
姜芙就这样看着她们一个个的被放倒在自己周围,她们睁着眼,眼神空洞且麻木。
那瘦猴见着姜芙越睁越大的眼,伸手指她警告道:“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你给我老实些,不要多事,若不然我杀了你!”
随后将舱门重重关上,隐隐听见门外有落锁的声音。
见他一走,那些姑娘们又呜呜哭起来。
姜芙不知状况,却也被吓得傻了,反应过来时,忙自地上站起身,就近要去解绑在她们身上的绳子。
许是她这脸上画的太过脏□□真,她乍一靠近那些姑娘,她们急急朝后躲去。
“你们别怕,我是要给你们解绳子!”她一开口,众姑娘方知她也是女子,虽仍旧怯怯的,但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抗拒。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你们?这么久的时间,你们一直在箱子里?”一想到昨晚在驿站时她便见过这些箱子,再想到今日这一路,姜芙脊背发凉。
离她最近的姑娘抹了眼泪道:“我们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我是北城人氏,前几日与丫鬟上街,不知怎的被人打晕再醒来就落到了他们手上,他们将我绑起来,塞在透孔的木箱子里,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更不知要去往哪里!”
“是人伢子?”姜芙瞧看她们,各个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儿,人伢子倒是不少见,可这样卖人的倒是奇怪。
“他们是不是要将我们卖到青楼里去?这一路上有的姐妹要寻死,他们抬手便杀人!”那女子哭的凄惨,姜芙一时乱了心神。
此事怎么想都想不对,他们既杀官兵又识得官兵,还敢做的这么明目张胆
正当脑子一团乱麻的时候,舱门又被打开了,那些女子一见瘦猴入门立即止了哭声,个个噤若寒蝉。
那瘦猴子瞪着一双贼眼,指了姜芙道:“你出来,我们二哥伤口又流血了!”
姜芙不敢耽搁,自地上站起身来,拾起放置一旁的针囊便朝外走。
行了没多远,又入一舱,那壮汉正坐于床边,与人交谈,且听有一人讲道:“船再行两日便能到临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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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奇怪的别苑
临州姜芙并不陌生, 虽未踏足过,可她身上揣着一张地图,也知到了临州便是北境地界。
壮汉一瞧是她入门, 只眼指了床上的那二弟。
这会儿伤口又开始流血,已经是求救都不能了。
见她杵在门口不动,那壮汉呵斥道:“还不利索点?找死?”
瘦猴手欠, 猛得自背后推了她一把,还不忘跟着骂了句:“看你长这个模样儿,要不是看你有几分本事, 早将你砍了!”
脸上涂的松汁将姜芙的绝世容光藏的隐蔽, 虽五官轮廓勉强看得出来, 但面色粗黑着实难以下眼。
方才见了那么多受难女子,哪个不是容貌上乘, 一想到她们的处境, 姜芙只觉着万分庆幸自己的乔装。
容貌有时未必是好事, 或会引来祸端。
那二弟见姜芙过来便睁了眼, 这会面色青中泛白,稍离了那五麻散便疼的恨不得去死。
即便不愿,姜芙也只能顺了他们的意, 先替他施针止血。
这群人是恶人无疑,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的人伢子,这些姑娘将被带到哪里去也是未知, 她只能跟着走一步看一步。
既不能让这人好了,又不能让这人死了。
不比先前,再次施针姜芙的手便没那么抖了, 银针入穴不久, 血也渐渐止住了。
一想到自己的医术用来救这种人的性命, 姜芙觉得不耻,可手边根本没有可用的东西,不然非要给这种下些慢毒来折磨折磨他。
“伤口虽然止住了,可这一路颠簸,只是简单包扎只怕时日长久这伤处要溃烂,到那时候再治就难了。”姜芙不甘心,一想到船舱里的那些无辜女子,再一想自己的医术要用到这种人身上,便暗生恨气。
医者当医常人,对恶鬼是不必留情面的。
“那你说怎么办?”未等壮汉开口,那瘦猴先张嘴一问,“这船正在行着,又不能停!”
“倒也不难办,”姜芙站直身子,“有烈酒便成,先用烈酒杀杀他的伤口,再将这伤口上不平的烂肉剪了,最后用滚烫的火火钳烧上一回,这样伤口便能止住溃烂。”
这招数单听起来都觉着要人命。
那瘦猴果真拧了眉,“哪有你这么治伤的?”
“船上没有药材,他一路风尘颠簸光靠着扎针止血,溃烂起炎是迟早的事,若现在不治,来日更麻烦。旁人的伤口小,只要血止住了上些药就罢了,他这胳膊齐根断的,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
可这三种,无论哪一种用上去,都是要人性命的痛楚,就连施针都止不住的疼。
那壮汉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那瘦猴将信将疑,“好人这么折腾也受不得,你出的哪门子损招儿?”
“你们不是说了,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比谁都希望他活着。”姜芙语气看似诚恳,不急不躁,“这招用不用在你们,若是不用,旁的我也保证不了,已经这么久了,血仍难止住,又没有药,只能这样。”
众人陷入沉默,都等着那壮汉拿主意。
若受罪与活命相比,自要选择后者。
折腾这一路过来,壮汉见这姜芙也有几分本事,银针施上便能起效,与他之前所见过的郎中针法不同,所扎穴位亦不同,似是有偏门师承。
便信了几分。
“去准备东西,”那壮汉扫了瘦猴一眼吩咐道,“保命要紧。”
一见大哥发话,原本絮絮叨叨的瘦猴也立即止了声。
准备了一应齐活儿,而后只听满舱里皆是那老二的嚎声,比杀猪还要惨烈几分。最后人受不得,疼得晕了过去。
见人疼晕,那瘦猴便对姜芙破口大骂,姜芙见他似有些短智,便又施针将那人扎醒,反复几回,那人反而多受了罪。
那些姑娘都是被这些人在街上抢来的,下场势必凄惨,姜芙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自救又救不得旁人,目前能做到这些已是极限。
见着那伤口处翻开的皮肉,加上泱泱不断流出的脓血,倒让姜芙想起她在小舟上扎崔枕安那晚。
一样的痛快。
再回舱时已过了一个时辰,里面的姑娘一见有人进来便似惊弓之鸟,姜芙入门后,又有人将舱门落了锁。
离她最近的那位姑娘忙凑过来问道:“你去哪里了?你知道他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吗?”
那皮肉翻烂的模样仍在姜芙脑子里,只觉着胃里阵阵翻涌,寻了个角落抱住膝盖坐下,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想到之前他们的谈话,随即又答道:“好像是临州。”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是临州。
不过很快姜芙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先前她曾在太子府好似也曾听过临州这个名字。
因为当时没有留心,很多细节都想不起了。
这两日因一直在船上,这些姑娘也不必再被人塞到箱子里,十几个人便一直挤在这间船舱里。
在第三日的夜间,船终于靠岸,姜芙连同着这些女子一起,被带下了船。
渡口早有几辆马车等在那里,看样子是接应的人。
十几个姑娘分坐三辆马车,这两日姜芙了解到她们每一个都是富家女,家中有些钱财,自小娇养的女儿,若是为了劫财勒索,定不会跑这么远。这几日大家猜测最多的便是这些恶人会将她们卖往青楼,除此之外再想不到会有什么旁意。
马车似行走了很长一段颠簸的山路,最后在山野间一座别苑前停下。
众位姑娘皆被赶下马车,齐齐站在这别苑门前,借着月色姜芙抬眼望去,别苑正门上没有匾额,且除了所站脚下再没旁的灯火,扭头环顾,似除了此处也再没有旁的人家。
为首之人叩了苑门,不多时,大门自内打开。
众女子被带入别苑,姑娘们一个个怯意浓重,三三两两的挤抱在一起前行,皆不知前路有什么可怖的事情等着她们。
那壮汉走在最前,那片刻闲不住的瘦猴一入了院中便大声嚷嚷了起来:“慧娘!慧娘!”
借着院中石灯散出来的火光,姜芙看清这园中的造景,倒似是哪位大户人家单建的园林,一物一景颇为讲究,青楼她虽未去过,从前在京里上街与哑婆婆卖药材的时候倒也曾路过,心下好奇,远远瞧过一眼。
再说青楼定会设在市街闹坊,哪里能建在这种荒地之上。
姜芙觉着这里不似青楼。
那瘦猴子聒噪了几声之后,自一处假山亭侧的宝瓶门内照出一路的灯影。
有几人齐刷刷的提灯在前款款引路,而后才出来一女子。
单看那女子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明晃的灯影照下,她柳腰溜肩,行时发间步摇鲜动,一步一行竟有大家女子的风范。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来人,唯有那瘦猴嬉皮笑脸凑上前去,“慧娘,来新人了。”
这般不稳重的做派那慧娘只作无视,只走上前去与那领头的壮汉打了个照面,而后便朝众女子走过来。
最前的提灯的婢女十分有眼力的朝上抬了手,随着那慧娘的步伐依次将灯火照在众位女子脸上。
慧娘从左到右浅浅过目,眼静无波,直到那灯光照到姜芙脸上的时候,她明显眼皮一窒,满眼不可置信,才要开口,便听那瘦猴在后面笑道:“她是个女的,老二受伤了,她是给老二治伤的。”
一听此,慧娘也终于跟着露了笑意,“我还说,你们怎么什么货色都往这里拉,也不怕触动了贵人。”
“你,站一边儿去。”姜芙这一身装扮,脸上黑的一到天黑就看不清,站在美女成群的人堆儿里着实格格不入,那壮汉看不过眼,指她站到一旁。
姜芙只好照做。
这些人浅浅见过,慧娘亦瞧不出什么情绪,最后只道:“罢了,夜里看也看不出什么,明日再挑吧,先将人送到房里休息去吧。”
慧娘发话,那瘦猴比谁都勤快。
轻车熟路的带领着姑娘们朝后院行去。
姑娘们不愿走动,却也经不住几句喝骂,毕竟她们都见过这些人在路上是如何杀人的。
不多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姜芙仍站在原处。
“她我就不留了吧。”姜芙现在这副姿容,自是过不了眼,慧娘不想留她。
那壮汉摇头,“不成,老二受了重伤,暂时不能出门了,得在你这园子里养上一阵,她会医术,也跟老二一同留下,看顾老二。”
“会医术?”见壮汉这般讲,慧娘又重新打量了姜芙,“既会医术,那也倒好,园子里的姑娘们总有个头疼脑热的,外来的郎中总是不安全,将她暂时留下给姑娘们瞧病倒也方便。”
“月儿,给她单腾出间屋子来。”慧娘吩咐身旁婢女道。
这时候自是旁人说什么是什么,姜芙也只能随着那婢女前行。
这园子甚大,七拐八拐的走了许久才到地方,那月儿讲话生硬,指了前方一间屋同姜芙道:“你暂住在这里,别乱走动,夜里房前屋后都有人守着。”
“这是什么地方?”见此刻没旁人,姜芙便问起。
那月儿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你是同孙大他们一起来的,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小婢女将姜芙当成了和那群人一伙的。
姜芙猜测,那领头的壮汉应就是孙大。
姜芙没再说话,反而径直入了房。
推门进去,房内一片漆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借着月华自桌上摸了油灯,将油灯点燃,整间房尽收眼底,房内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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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太子妃有消息了
这几日一直在外颠簸, 姜芙面上带的妆亦不敢轻易卸掉,也只能带着妆睡觉。
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也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有人急拍门板。
声响重大,将半梦半醒中的人吓了个激灵。
姜芙立即警醒过来,感觉门外不止一人, 这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便也不急着开门。
许是外头真着急了,见姜芙久而不开, 干脆一脚自外将门踹开。
好在她一直是和衣而卧, 见此声响, 姜芙自床上坐起,果真不止一人, 门被踹开后,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那个小婢女月儿, “你怎么不开门, 快起来跟上我!”
姜芙定睛问道:“做什么?”
“别啰嗦,让你来就来,耽误了人命, 才不管你是谁带来的!”月儿说话十分不客气。
眼见着就要过来拉人, 姜芙不愿与她拉扯,便穿了鞋下地。
先以为是那老二出了问题, 转过头又觉着不像。
穿过一道风雨连廊,又行过一座园子,这才到了一处别致的庭院。
庭中正房内, 灯火明亮, 远远瞧着有不少人影投在格扇之上。
一入室, 方才发觉屋里站的近乎都是女子。
年岁皆不大,衣着光鲜,妆容料不艳俗,似大家女子。
慧娘一见姜芙便道:“你去内室瞧瞧,有个人上吊了,好像还有口气在,若能救回来,有赏。”
她语气轻飘飘的,无论是上吊这两个字还是寻死这件事,好像在她来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府中的姑娘个个貌美,姜芙打眼便没一个丑的,反而她这张黑脸看起来成了个异类。
内室中的美人榻上正孤零零的躺着一个女子,面色苍白,唇色泛紫,脖颈处有一道被勒红的印子,远瞧着毫无生气,当真同死了一般。
走上前去探是探了人中之气,似只有近没有出,再把脉,脉搏微弱近乎快要摸不着。
“人还有得救,只是出门时太急,针囊落在房里了,我回去取。”
姜芙才要起身,便被月儿按住,“你在这看顾她,我去给你取就是了。”
左右房间不大,也没什么能存东西的地方。
月儿脚步倒是快,拿着便来了。
这回不是她自己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一位姑娘,姜芙打眼一瞧,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那姑娘有感,也将目光投在姜芙脸上,二人视线对上,那女子软软一笑,“她们都不敢进来,男子又不方便进来,我便想着是不是需要搭把手。”
“棠意姑娘你快出去吧,这里有我就成了,她一会儿万一咽了气怕是不吉利,再冲撞了您。”那月儿语气竟也难得见软,姜芙料想,这棠意姑娘怕是身份不一般。
她的话棠意未接,仍是站在屋里,走得近了些。
姜芙将针囊在榻边展开,抓紧时间给那女子施针。
“劳烦去取些能喝的温水,再去备些生姜贴在这姑娘的脚底板上。”姜芙同月儿道。
棠意不同月儿是婢女,自也不知去哪里寻生姜,只能去端温水,来到姜芙面前,端站在那里等她发话。
她细看了姜芙面容轮廓,虽见她正忙着,却也忍不住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本名几乎脱口而出,随即又改口道,“我叫钟芙。”
“你姓钟啊。”棠意语气有些古怪,倒没再深问下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经了姜芙施针之后美人榻上的女子也缓缓睁开眼,却在认清这周遭环境之后,又红眼,质问姜芙,“你为什么救我”
未等姜芙回话,棠意先道:“你以为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你以为一条白绫便能复了你的清白?”
提到清白二字,姜芙备感不妙,这种地方虽不是青楼,可齐集了这么多女子,又是这么讲究的宅院里,许是要比青楼更隐蔽的那种。
京中官员,自是不能往青楼那种地方去,若纳太多妾室又容易被人诟病,所以一些暗门,便是这群官员中最喜流连之所。
姜芙只怕,这座园子便是那种地方。
那女子才醒,情绪崩坏,慧娘在外一听说人醒了这才入室。
却仍是冷眼瞧着,似乎在这种地方寻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还真有几分本事。”不似先前,慧娘眼中倒是对姜芙有了几分赞许之色。
姜芙不语,只是觉着心头压抑更盛。
慧娘朝着美人榻上的姑娘行去,棠意在一旁扯了姜芙的袖子,小声道:“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未应声,姜芙抬腿便走,没走出多远,便又被人唤住:“钟芙!”
乍一被人唤起这个由她临时编的名字,倒让姜芙一时没反应过来,稍缓了下才转过身去,正见棠意朝她行来。
她步调稍缓,却是不急,走路的形态,倒勾起姜芙少时记忆中的许多事。
“你初来乍到,想必对路不熟,我送你回去吧。”
初见棠意便觉着亲切,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她向自己投来的善意,亦让姜芙觉着心里有了稍许安慰。
二人一前一后行着,姜芙便始终盯望着棠意的背影。
脑海里有个模糊的人形,却不敢认,犹豫良久才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宅院没有名字,”前面的人没有回头,却似与她脑线长在了一起,“如若你是要问这宅院名字的话。这宅院在玉峰山脚下,玉峰山在临州境内。”
果真是临州。
月色下,姜芙面容看不太清楚,谁成想前面棠意突然转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被他们那伙人半路抓来的,因为我会治伤。”姜芙老实答道,这种事儿没什么可瞒的,这里的人迟早会知道。
“也难怪,不过这里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棠意一顿,“你这张脸最好一直这样,只要你一直这样,就不会落得之前寻死那女子的下场。”
这话颇有深意,姜芙猛然抬眼,二人皆不在灯下,谁也看不清对方神情
北境的秋叶已然染黄大片,转眼间,姜芙在这间宅子里住了将近一个月。
原先的单衣换上了稍厚重一些的,慧娘不让她在这里穿男装,便让人给她拿了几件衣裙,与那些姑娘们自是比不得,样式简单料子粗糙。
配上那一张黑脸,倒惹得不少人笑话。
除了这里的护院之外,偶尔还会有女子被送来,姜芙发现,新来的姑娘们会被关到西院儿一段时日,那偏院儿偶尔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似受了打骂。
而南院时常有鼓笙之音传来,她偶然进去过一回,那里的姑娘们都在练习诗词礼乐,这些女子似货品一般被人分类挑捡,容貌才情上乘的才能去到南院儿,每人会配发一名婢子,来了南院的女子,过不了多久便可出门,有时一两日,有时三五日。
姜芙听说,她们是去见大人物了,至于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很多人也讲不出来。
这园子里能与她说得上话的人不多,棠意便是其中一个,棠意长相柔美,性子也很是随和,听说她礼乐皆擅,但又和旁的姑娘不同,她不属于任何一个院子,她只待在慧娘身边。
正应了先前的猜测,这间宅子果真不是什么正经之处,甚至比她先前所料想的还要可怖。
此宅不知是谁建,专挑了这么个荒山野岭之所,目的就是掩人耳目,临州城里有一座茶楼,里面的香茗据说百余两才能买得一盏,普通百姓自是进不得,能进得去的,皆是当地商贾巨富,还有一些不知身份的神秘客商。
此楼表面卖茶,实际上卖的是这宅院里的姑娘。
除了被抓来的女子,这里也养了不少瘦马。
正如先前姜芙所知,被抓来此的,皆是各处富家女子,她们自小识礼懂乐,被人娇养着长大,皆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同自小便被人养起等着发卖的瘦马,背后之人认为被抓来的女子,照比那些逆来顺受的瘦马多了些格外的趣味,恰如不染尘世的白桅,一下子从花枝上颤落下来,却没有艳香之气,远比瘦马值钱的多。
旁人或许想不到,可姜芙是官家女,她清楚,背后之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商人,冒了这么大风险必定也不单单是为了以女/色赚银子,这里怕是还有更大的利益牵扯。
那些姑娘们去见的大人物,所指未必都是商人,更可能是朝中官员。
而能在临州只手遮天风生水起之人的身份,只怕连姜芙都想不到。
这才是让她最为寒心的事。
这一个月,姜芙活得矛盾,来了这里的女子,要么从南院出去,要么横着出去,这一个月间,被抬出去五个,都是连姜芙也救不回来的,而救回来的那些,姜芙对此又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想要逃又寻不到机会
临州的事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就被人查了个一清二楚。
树上的落叶正好砸在长殿的门前,不多时便铺了满地,为不惹主子烦怒,洒扫的女婢忙将那惹人的干叶扫去。
太子府邸外表看似一切如常,方柳站于书案前颔首道:“殿下,临州已经有消息了,长久以来,临州附近常丢失少女,几番细查下去与郑大人有关。”
方柳口中的郑大人,便是崔枕安的亲娘舅,郑君诚。
“郑大人于荒山处建了一处别苑,将那些女子集中在一处,培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将她们送到临州最大的一间茶楼去,名为卖茶,实为卖那些女子”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册子递了上去,“前去买茶的不止是一些富商,还有一些官员,据说,凡是路过临州的官员,皆去过那间茶楼。”
听完这些,崔枕安突然冷笑起来,目光却始终落在手里那枚盒子上,这盒子里装的皆是姜芙之前存留的干叶,姜芙不在的这些日子,崔枕安日日将它们放在手边能触到的地方。
“果真是我的好舅舅。”他的笑意任谁看了也发怵,不达眼底,“这样的人,当初为了保自己,不惜给我下毒,我的生母亦纵着他,就连母后也替他们瞒着。”
“他们到底拿我当什么?”
而今,当初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姜芙也不见了。
他忽然觉着自己十分可悲。
此案若是掀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方柳正为难之际,只瞧远处一道人影朝这边奔过来,几乎眨眼间便到了殿门。
方柳卷着一阵凉气入殿,因跑得急,鞋靴上还粘了落叶。
仇杨入门,连气都未来得及喘上一口,“太子殿下太子妃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来晚了,谁在说一声,我发包(要见面了,他要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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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姜芙, 好久不见了
荒无人烟的玉峰山脚,夜半无人,忽见火光闪动, 起先只若灯豆,而后借着秋风肆意蔓延,不多时, 近乎照亮整片当头夜空。
姜芙是被浓烟呛醒的,一睁见便瞧着房间外火光跳跃,尖叫声铺天盖地。
外头乱糟糟的, 惊得姜芙睡意全散, 这会儿滚滚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猛咳嗽几声,便闭了气, 连滚带爬自床上下来, 随手扯了块巾布将壶中未喝尽的茶水倾倒其上, 打湿后捂在自己口鼻上。
就这么会儿工夫, 却已见着火势如蛇已近,将原本暗黑的房间照得堪比天明。
门打开的瞬间,姜芙傻了眼, 火势已到了院中, 有人影尖叫着在火光前四处逃窜,还有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人在挥着刀剑四处抓人, 而原本宅中的护院各各拿着武器抵抗,两伙人火并到一处。
刀光剑影的场面混乱的如似沙场。
不知来人是谁,这般夜闯宅院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山匪, 姜芙下意识便跑, 才奔过转角, 正与奔来的棠意撞在一处,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领到了一颗枣树后稍作隐蔽。
“怎么回事?”二人默契齐齐蹲在枣树后,远处火光照得姜芙面上通亮,有人厮打成一团,场面极其惨烈。
棠意自树后探出半颗头来,紧盯着乱成一团的前方,还不忘将姜芙推到里面,生怕旁人发现,“不知哪里来的人,夜半闯门,数量不少,只抓人不杀人。”
先前棠意也觉着似山匪,可什么山匪胆敢劫到这园子里,且看他们的手法做派也不像匪类。
“是不是官兵?”姜芙眼中闪着火苗,心下轻喜,若是官兵,这群姑娘便有救了,自己也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看起来不像官兵,哪里来的官兵敢跑到这里来闹事咱们先别管,先趁乱离开这里再说。”眼前人影舞动,棠意十分谨慎,此刻她的音容神态,全不似平常那般娇柔模样。
讲话干脆利落,身形矫健灵动,虽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姜芙终忍不住问:“棠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你可曾过去黎阳?”
黎阳是姜芙的老家,家中未出事时,她一直住在那里,刚到京城时,还带着浓重的黎阳乡音,生活了几年之后便浅淡了许多。现在若再让她讲黎阳话,倒一时讲不出几句。
扣在老树干的手指尖儿轻抓了下,她没有立即回答,脸微微侧过,姜芙也只能看清她晃动的耳珰,“我没去过那里,我是临州人氏。”
“原来是这样,”姜芙点头,“我少时有个很好的玩伴与你长的很像,分开太多年了,她的长相我都记不清了,初次见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棠意似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没有接着她的话头讲下去,反而扯了姜芙的腕子自树后站起身来,“趁现在咱们走,自这里拐出去便是角门,现在定没人看守,咱们可以在山上躲一夜,天亮了再下山!”
这宅子关了姜芙一个多月,可她能去的地方十分有限,只能听从棠意的安排。
这会儿厮打声渐远,两道身影迅速自暗处窜出来,一前一后隐到了墙角。
定了心神,此处无人,齐齐朝角门方向奔去。
还没走上几步,便见着突有两道人影自半路跃出来,而后一柄长剑正指在棠意的眉心。
两个人齐齐刹住脚,姜芙借着远处火光顺着剑峰看去,看清眼前两个拦路之人,一个是方柳,另一个是路行舟。
先前与路行舟仅在泽鸾青苑见过一次,姜芙过目不忘。
这两个人出现,让姜芙心中咯噔一下,心脏几乎跳漏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郁结于心,脚步刹时生铅,多一步都走不得了。
竟没想到,她被关在这里竟还能碰上他们!
姜芙整个人震住。
或是生人见了姜芙这一张黑脸能被哄骗过去,可熟识之人自稍瞧一眼便能认出她脸上的轮廓,方柳仅瞧了姜芙一眼,很快就盯在棠意脸上,“往哪儿走?”
这是在说棠意,也可说是在讲姜芙。
“跟她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姜芙将棠意拉在身后,虽自己将要大祸临头,却仍不愿连累无辜。
被姜芙扯着后退的工夫,棠意微微侧身,右脚微后探,垂在身后的手肘一歪,自袖中掉落出一把匕首,尾端正落在掌心。
路行舟上下打量姜芙,虽仅有一面之缘,却也知是她将崔枕安那样一个大活人扎成了筛子,直到现在伤口都没有完全好。
看起来这般柔弱的一个女子,主意倒正,果真凡事不能小觑。
本来他不用来此,可当真放心不下崔枕安,又着实想来见见这传说中的大宅院到底什么模样,好奇心驱使,便到了此处。
方柳和仇杨夜半带了人马摸到这别苑,打算趁人不备将人一应抓了,谁知有人为了逃跑竟放了把火,不仅如此还负隅顽抗,竟与他们拼了个你死我活。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她们离开这里再说吧。”路行舟道。
姜芙自是不愿,本能使她朝后退去,谁知火光闪动处,突然冒出来几个反抗红眼的护院,发现了她们所在,不要命的提着刀剑朝这边砍来。
好在方柳反应极快,抽过长剑以抵当,可对方有四五个人,这边却只有方柳和路行舟两名男子,其余的人都在前院由仇杨统领未未跟到此处,姜芙与棠意也根本帮不上忙。
双方厮打间,方柳扯了嗓子高喊:“路公子,你带她们先走!”
听此一唤,站于暗处的棠意目光一定,迅速看向路行舟。
顾不得许多,先保姜芙要紧,路行舟见角落里的二人不挪动地方,便伸手随便拉了一只胳膊,三个人前后连成一串,由方柳拼命护着逃离角门。
前脚一迈出角门,后脚便来了人支援,众人齐齐奔入角门中,杀红了眼的护院很快就被援兵拿住,姜芙等三人也被人团团护住。
棠意垂首,见自己的腕子还被路行舟握在手中,这会儿了都没放开,她若有所思打量身旁的人,直到那人突然有感也回头望过来,正与她视线对上。
路行舟这时意识到到掌中有温软传来,便觉不对,忙将手放开,惊措道歉,“对不住,情急之下冒犯了。”
棠意未言,只垂下眸子看自己的脚尖儿。
路行舟颇感愧意,又道一句,“对不住。”
只见着不断有官兵从外包围过来,不多时便将这宅院围了个圈儿,而那方柳亦全身而退,脸上挂了些小彩。
宅院内厮杀声暂小,姜芙一行也被官兵护在正中,这么长久的时间,姜芙在烟火中穿梭,身上已经染了浓重的烟熏气,直冲鼻腔。她余光看向四周,荒山就在自己身后,她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若是被人这么带回京城,她就再没退路了。
那夜在船上是如何扎透崔枕安的,她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仇一早就结下了,若回去,她必死无疑。
她不怕死,只是想做的事还没做成,她还没有带钟元回家。
她在这里暗不作声,路行舟那厮却似窥见了她的内心,只见他大步行过来,正站在姜芙身边,“别动心思了,你人走不掉的。”
别过眼不去看他,强压下心里的焦灼,故作镇定套话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件事你还是问方柳吧,我与你也讲说不清。”路行舟一顿,“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此地自有人善后,走吧。”
她走之前,与崔枕安那一场,就是做了一场了断,当时就没再想过还会见面,更没想到,会路上遇见那场意外,若不是他们,自己现在早就到了沣州。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事没办成,只怕崔枕安还要将自己除之后快。
她绝望的闭了眼,而后睁开,“好,我回去,不过棠意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可不可以将她放了?”
路行舟点头,“她若也是这别苑中受害的女子,自是可以放她回归本家,既你与她相识,我亲自派人送她回去就是。”
“多谢。”姜芙扭身,自有人在前给她带路。
棠意在身后欲言又止,路行舟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你随我来吧,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她未作声,只是默然点头,随在路行舟后。
往前走不远,路过一座石桥,果然见了一队人马正围着两辆马车而站。
姜芙停住步子,正看到路行舟带着棠意过来,她本意是要同他们一起走,倒不想路行舟示意她上前面那辆马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行至近前,有长侍递了平凳过来,姜芙踩踏其上上了马车。
半身才探入车内,一抬眼正见车内端坐了一个人,宽肩窄腰,端姿明正,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情绪,却隐隐可借悬挂在外的银灯看清他隐隐而现的目光。
仅此一面,姜芙的腿都软了。
两个人谁也不讲话,亦不动,就这般直愣愣的对视了片刻,终,崔枕安先按捺不住,伸手扯了姜芙的腕子。
车内狭窄,姜芙腿脚发软使不上力,轻他这么一带,双膝扑于地上,身量较轻,整个人被他拉扯着带到了身前。
崔枕安身子微微前倾,马车外的光线正打在他的侧脸上,他似浅嗤笑一声,语气极凉,“姜芙,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又迟到了,明天保证不会迟到了,老规矩,谁在说一声,明天早上我一齐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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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既想死, 那我允你
本以为这马车里无人,万没想到崔枕安竟在这里。
腕子就被他捏在手里,姜芙这回知道, 自己完了。
马车缓缓驶动,此处山路颠簸,两个人的身影在马车里浅浅晃动。
车外的银灯左摇右摆, 时而照亮他的侧脸,时而不能。
姜芙只觉他气息一点点逼近,如若一股巨浪倾覆而来。
崔枕安将人拉得更近, 贴近灯光处, 面无表情, 抬手捏起她的脸颊,满脸的松汁涂黑, 在夜里看起来尤其愚蠢, 拇指腹抿于肤上, 才发现颜色竟蹭不掉。
崔枕安轻笑一声, “你很聪明,知道乔装,若非我眼线广布, 怕是真寻不到你。”
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崔枕安心思深沉, 触手无数,姜芙身单影只,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你想做什么?”在姜芙眼中, 崔枕安就是一个伪君子, 明面宽和, 实则睚眦必报,就一如前朝旧臣,他看似哪个都没动,实则暗处早已磨刀,只等着那些人往自己的刀口上撞。
姜芙吞了口水,将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咽回去,“你要杀了我吗?”
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姜芙亦是,可即便是死也不该是现在,她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若是就这样死在崔枕安的刀下她不会瞑目。
“杀你?”夜色中,崔枕安又是一声冷笑,“杀人一刀是最痛快的事,却十分无趣。”
显然崔枕安语色中有气恨。
他唯一一次对姜芙动了杀心,便是两年前他将离开之时,但最终没能下得了手。
姜芙想到自己先前将他扎的重伤,骨肉穿烂,发簪所制的钝伤历历在目,正如他所说,杀一刀是最痛快的事,他这心性,怎么可能舍得给她一个痛快。事到临头,姜芙虽怕,却不后悔,只悔自己运气不好,逃不脱他的掌心。
“那你想怎样?”姜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向崔枕安服软求饶。
他扯着姜芙的腕子不松,亦不答话,只拇指在她腕子上轻轻摩挲,“瘦了。”
姜芙挣扎着将自己的腕子从他掌中抽离出来,这回他没有僵持,反正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根本逃脱不得。
他颇为玩味的瞧着眼前的人,似下一刻就要把她吞了。
面对这种人的压迫,姜芙终败下阵来,她整个人缩到角落里坐下,马车内本就不大的空间,她却与崔枕安硬生拉出了个对角。
马车仍旧驶动,崔枕安一言不发,越是平静便越让人感觉不安,前路未卜,姜芙只能瘫坐在那里。
也不知行了多久,外面的银灯渐渐暗下去,坐得久了人便困倦,她却不敢闭眼,只垂着头,却稍抬眼便能瞧见崔枕安的衣角。
这一路颠簸,马车终停稳当,只听外面有人通报:“太子殿下,到了。”
崔枕安不言,下一刻马车门被人自外打开,一片明光照眼,姜芙下意识抬手背稍遮了遮。
“出来。”那人身子微弯出了马车,还不忘提醒姜芙一句。
姜芙不愿动,那人似没什么耐心,竟全不顾身份伸手扯了姜芙的脚踝将人自马车里拉出来。
众人一见,第一时间低头背身,谁也不敢抬眼。
来不及惊呼,下一刻腰间就被他一双大手掐住抱带下马车。
又是一处别苑。
临州最不缺的便是这样的别苑。
这是崔枕安来此的落脚点,他自小便狡兔三窟,无论想去哪,都提前有暗线帮他处理好。
此回来是未通知任何人的,自是临州府衙也未接到消息。
只瞧外围处,倒是比那间无名别苑还要气派,姜芙难得心大一次,还想着,若是命丧于此,倒也好过死在荒山野岭。
府门被人打开,崔枕安起手便拉过姜芙朝里走。
他步子飞快,姜芙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对此地他似分外熟悉,七拐八拐的带着姜芙入了一道垂花门,才过门中,姜芙抬眼正见着院中一棵树上吊着两个人,手被捆起来挂在树上,漫身血肉模糊,不知生死。
两个人在树上慢慢打着转儿,头偏垂下,颈下还有一圈儿绳子,只要割断捆手的绳子,人就会落到颈下的绳圈儿里,吊颈而亡。
姜芙定眼才认出那两人模样,这树上挂着的,一个是沈姜氏,一个是沈瑛,她脸上刹时没了血色,“姑母”
沈姜氏听了声音,浅浅睁开眼皮,却见着树下那么黑的一张脸,一时没辨认出来,可声音她听得出,意识迷醒间,她用尽全力唤了一声:“芙儿救命”
姜芙不明白,明明之前沈瑛已经被放回家了,何故这次连姑母也一同被抓来,竟还来到临州来?
“你”姜芙侧过脸看向崔枕安,此刻他已经坐到长侍搬来的椅子上,似看戏一般看着姜芙。
“你让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姜芙所能想到的,只是崔枕安想要将沈家灭门,也包括她。
这些不过是开胃的前菜,或下一个被吊在树上的就是自己。
“这样的人,没必要留。”他随意一扬手,身后长侍行到树下拔刀,待姜芙反应过来时,那捆在树上的绳子已断,两个人齐齐掉入颈圈之中,细绳勒脖,两个人卡在树上窒息挣扎,场面尤其恐怖。
姜芙捂嘴后退两步,后背正撞在崔枕安的肩处,现如今他肩上的伤势未愈,经这一撞,眉头微微蹙起。
身前的人捂着脸跌跌撞撞,退无可退,崔枕安捏住她的肩迫使姜芙只能留在原地,她捂着脸不肯看,拼了命的摇头:“不要!”
沈瑛和沈姜氏不过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力气挣扎,只能凭由那根绳子在自己颈上越勒越紧,最后再没了气息,被吊死的人死状惨怖,比姜芙以往见过的任何都要凄惨,她脚步虚浮,两条腿如何也不听使唤。
崔枕安终将人放开,她扶着垂花门跑了出去,终在一处折角蹲下/身干呕。
余光瞧见崔枕安的衣角就停在眼前,姜芙腿软的仍不能动弹,一阵秋风吹过,黄叶正落在两个人之间,姜芙脊背发寒。
勉强扶着墙根儿站起身子,姜芙对上他的目光。
两个月未见,崔枕安照比先前瘦了整一圈,眼底两片乌青色,眼神中透着股阴气。
心口有股闷气,想哭也哭不出来,姜芙见不得这样的血色,再怎么说,姑母也是她的亲人,旁人可以不顾,可有血缘之人,她看不过眼,她对姑母最大的恨意不过是远走他乡再也不见,却也从未想到这般下场。
里面的惨剧她阻止不了,却恶恨了眼前的人,“伤你的是我姜芙,何故拿妇孺开刀,崔枕安,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人近前一步,他再次伸手搂过姜芙的脖颈,迫使她来到身前,“你可知,我为何能这么顺利找到你吗?”
“你离京不久,沈齐贪污被查,他见势不妙举家逃亡,想要在临州渡口上船时被人发现。”
“可笑的是,沈齐丢下女儿和妻子自己跑了。”
这很像沈齐处事风格,他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连崔枕安都不免发笑。
“他们一家三口与你在一间客栈相遇,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认你。在这两个人落网后,你的姑母亲口告诉我,你扮成一个哑巴小货郎一路北行。”
他字字声重,如硬石块一字一句敲击在姜芙心口,“她们听说我想杀你,就想拿你换平安。”
姜芙整个人怔住,丝毫不知这是何时的事,更不知自己这一路走来见过的人里,何时出现过这三个人。
她自认乔装天衣无缝,论常理,崔枕安怎么可能一抓一个准呢!
姜芙眼中神色一黯,前一刻还可怜姑母与沈瑛,此刻只想可怜自己。
她不知自己厌恶的到底是那惨烈的一幕,还是这些可笑的亲情,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见人愣住,崔枕安身子微微前探在她耳畔阴笑道:“姜芙,我说过,一刀死是最无趣的,你若想死,我还有一千种法子等着你,你也可以现在就同你的姑母表姐一齐上路,在下面等着你的姑父沈齐!”
“崔枕安,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吗?我说过,咱们两个的孽缘早就斩断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从未有过的绝望之感铺天盖地袭来。
她一生从未做恶,却任人可欺,无一人护她,想去的地方去不得,想做的事做不到。
“斩断?”他冷笑一声,“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姜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要吊死在这儿,还是同我回宫去接着当你的太子妃?”
“你将我也吊死吧。”姜芙沉肩,脑子一热几乎不曾犹豫,朝前行了一步,颇认命道。
见此,崔枕安双眸微眯,这种对抗,对崔枕安来讲无疑是挑衅。
他提目正见着她发上插的那支簪子,当夜她正是用那支群青色发簪将自己伤了个体无完肤。
心中邪火一起,崔枕安怒一拔出她发上的玉兰簪,一手用力抓住她的衣襟,将人生生带到身前,簪尖儿就抵在她喉前。
二人相近,他声线气得发抖,姜芙听得一清二楚,“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旧事真相大白,崔枕安才知,其实自己在亲人眼中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棋子。
生母借着他的性命借刀杀人,残害无数。
亲舅舅借着他的势肆意敛财,伤天害理。
他唯一亲近信任的母后亦为了保郑氏家族同他们一起将自己蒙在鼓里。
所有人都在骗他。
就连姜芙也是,为了逃离,不惜哄骗他。
“你既想死,那我允你。”
作者有话说:
好尴尬,又迟到了,那么谁在说一下吧,明天上午十点我一齐发包~~~~~太难写了,真的太难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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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杀了她, 杀了她!”
他只要将姜芙稍稍往前送些,或是他手上加些力道,那支群青色的玉兰发簪就能轻易穿透她的脖子。
崔枕安自于背方身材高大, 而姜芙生于黎阳,黎阳女子大多纤瘦轻盈,此刻的姜芙就荡在他的手下, 似一条随风摆动的柳枝。
长发散落下下,满头青丝正搭在崔枕安的指背上。
曾经的姜芙满心满眼只有他,正如姜芙所言, 即便是沈氏有意安排, 她亦从未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
姜芙本身就是个极其美好的女子, 性子柔顺、温良、赤诚,清澈的似一潭明溪。
这样的女子, 即便是当年的崔枕安也难保不心动, 可心动又如何, 不明真相时只将她当作了一条美丽的毒蛇, 直至后来真相大白,他可以毫无顾忌与保留的去爱她的时候,她竟说她不要了。
一个才刚开始, 一个却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再坚韧的人也会有跌倒了再不想爬起来的念头, 姜芙现下正是如此。
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她认命的闭上眼,等着钟元送她的那支发簪扎透她的脖子。
这也算是同钟元一起去了。
她这一闭上眼,崔枕安整个人似疯魔一般, 近乎气急, 他自恃冷静沉心之人, 可却被一个小小的姜芙几次三番气到心脉几乎炸掉。
明明姜芙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明明她只肖一个笑脸,一句软话就可以让他崔枕安败下阵来,可这人偏生不知哪里生的倔强,宁死也不愿。
让向来百战不殆之人感受到了盖顶般的挫败感。
到底还是崔枕安朝前送的力道顿住,只瞧他红着眼,咬牙切齿的在姜芙耳畔道:“姜芙,你以为死了就是结束吗?我告诉你,即便你死,我也要扒下你的皮,日日留带在身边。”
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二人怒火撞到一处,姜芙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嘴角含笑,“随你。”
宽长的眼尾泛起红丝,幽黑的眸子生出一抹绝决之意,崔枕安薄唇微抿,一种被架在上面不上不下之感。
强大的理智早被升起的那股子魔鬼似的妒火缠绕覆盖,他心口绞痛又起,耳畔似有一个沉重的声线在催促:“杀了她,杀了她!”
握着发簪的手用力到发颤,骨节近乎穿透皮肉之感,崔枕安胸口剧烈起伏。
“太子殿下!郑大人有要事求见!”——方柳的声线如若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打破僵局。
几乎同时,崔枕安的怒极冲顶顷刻一泄。
姜芙明显听到崔枕安自鼻腔中纳出沉息一股,随而抓在自己后颈上的那只手力道也松浅下来。
方柳自不远处奔来,脚步匆忙,快速扫了姜芙一眼才向崔枕安重复道:“太子殿下,郑君诚郑大人此刻正在府门外求见。”
崔枕安来临州的事并非提前通知,就是怕他们有所防备,昨夜突袭闹了那么一场,自也没通知临州府,他想做便做了。
这会儿郑君诚前来,必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着探崔枕安的来意。
薄唇微启,原本紧紧蹙起的眉也有了松意,“知道了。”
这会儿他眼尾的红意退散七八,连语气也跟着平和许多。
将手里的人暂且放开,手里的发簪被他随手一丢。
他长身宁立,再不似方才那恨极气极的疯样,更没再瞧姜芙一眼,“既你不想做太子妃,那就不必做了,你自有你的去处。”
心脏隐痛,崔枕安转身便走。
方柳杵在原地看着姜芙,神情凝重。
见人走远,姜芙才似瘫了一般坐到地上,长发随风而摆,待回过神来,才想起那支发簪,好在方才崔枕安的脚下是一片草坪,发簪被他丢下,此刻正好端端的躺在草丛之中。
将其拾起紧紧拿在手中,姜芙仍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狂跳不止的心音。
“太子妃,您这又是何苦呢。”方柳不是姜芙,根本不懂她的坚持在哪里。
在他看来,姜芙的执拗只是不知好歹,他每每想要告诉她钟元还活着,却又不敢开口,只能这般不痛不痒的劝解两句。
全无用处。
姜芙没应,她不想向崔枕安低头,心知肚明,她与崔枕安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他想要的,她给不了,同理,姜芙想要的,崔枕安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她又何尝不知,只要她说句软话,只要她向崔枕安低头,高位、权利、荣化便都唾手可得,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她从前爱的那个崔枕安早就死了,从前的那个姜芙也一早就不见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硬凑到一起是全无用处的。
与其相互折磨,倒不如一别两宽。
方柳不便再言,也只能摇头叹了口气,随上崔枕安的步伐。
崔枕安长步飞快,脸色铁青,前方仇杨迎上来,却也只敢随到身后,半句话也不敢多讲。
待到了见客的正堂时,崔枕安立即换上一副松意,将所有的不悦之色都留在门外,跨入门槛的那一刻,崔枕安仍是平日里那个温沉平和的太子殿下。
郑君诚早在此等候多时,夜半时有人来报,说玉峰山下的那座宅院不知被哪里来的一伙人闯入,而后不久便探听到崔枕安来此的消息,惊得郑君诚一夜未眠,才赶着天亮就急急奔来。
“臣,见过太子殿下。”臣见君主,即便是亲,也要先行重礼,一见崔枕安入门,郑君诚跪下行礼问安。郑君诚模样与温肃皇后更像一些,即便现在上了些年纪,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轮廓。
“舅舅不必多礼。”崔枕安稍抬手,语气仍旧客气。
郑君诚眼珠子一转,身子微抬,眼见着崔枕安从他身前路过,后端坐主位。
而后他才敢起身,挪到偏侧坐下。
“舅舅消息当真灵通,我才一到临州,您就得了消息。”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臣听闻有一队人马自京城入了临州,为保临州安宁,也只能多留些心思,倒不想竟是太子殿下,不敢不来请安。”
“有劳舅舅了,”有长侍上来温茶,崔枕安悠闲端起一盏,“我在京城听说,临州不算太平,我便来瞧瞧。有密报说,临州有座宅院,里面养了些女子,专供商贾权贵享乐,其中还牵连不少官员,可有此事?”
既那座宅院几近被捣毁,人抓了不少,自是说明崔枕安已知道内情,再狡辩已经无用,郑君诚也能顺着崔枕安道:“太子殿下您说的便是玉峰山脚下的那座吧,其实这样的宅院倒不少,不过是养了些瘦马舞姬一流,您也知道,临州为全国最大的渡口,来往行商人流巨大,这些事是少不得的”
“至于您说牵扯官员一类,据臣所知,是不存在的。”
那座宅院中有许多帐目往来,皆是郑君诚勾结官员的铁证,却早已在那场大火中与慧娘一齐烧焚殆尽,他只需咬定是暗宅养瘦马之所,便可无事。
崔枕安只定睛望了他一眼,随而笑起,“天下初定,父皇将舅舅安排在临州此等贸易往来要地,自是对舅舅信任有加。现在京城因此事流言四起,我也是放心不下前来此走个过场,回去同父皇也好有个交待。”
一到临州,崔枕安便察觉出来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绝非密报上的那些,与郑君诚有关之人到底有多少,他需一次性摸个底。
新账旧账一齐算。
郑君诚眼中露了些笑意,“臣前阵子听闻,太子殿下身子不太好,特意选了些滋补的药品送往京城,不知太子殿下用着可还好?”
“有劳舅舅费心,东西早就收到了,早听说临州气候养人,我也正是借此机来养养身子,所以才特意挑了这处宅院。”
听他言下之意,是还要在临州待上一段时间才能走,郑君诚不免心慌,“此宅院虽好,可离府衙太远,太子殿下若不弃,不如移居到臣的府上。”
“不必了,我倒喜欢这里的清静。”崔枕安相拒,若是住到郑君诚府上,怕是有许多事都不方便查下去了。
崔枕安虽气,却也只是在姜芙的事上生气,对公事上却是异常冷静,沉得住气。
郑君诚并非才能兼备之人,不过是当初倚了温肃皇后的势,自认为郑氏与崔枕安是绑在一处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做起恶来才尤其大胆。
就犯犯的条条都是死罪,可他同时也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若是治了自己的罪,他自己也逃脱不了。
两人相谈许久,郑君诚倒不似先来时的那般拘谨。试探了一番,倒也没什么结果。
最后当真以为崔枕安只是来临州走个过场,倒与他谈起家常来,多数与温肃皇后有关,殊不知这让崔枕安的恨意更加重一分。
直到将人送走,崔枕安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又一下子阴沉下来。
前不久才生了气,这会心口的绞痛未退,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好舅舅做下。
独在堂中静坐良久,崔枕安这才记起姜芙,且问一旁方柳,“姜芙人呢?”
“属下命人将太子妃送回房歇息了。”
“树上吊的那两个脏东西,丢到山上去喂野狗,”崔枕安一顿,“还有,传令下去,太子妃已经身染重疾客死异乡。”
方柳和仇杨齐齐怔住,默契对视一眼后,方柳才问:“太子殿下,您这是”
“她既不愿做这个太子妃,那便换人去做,”崔枕安自椅上站起身来,目光若寒剑,“我成全她!”
话是这么讲,可方柳怎么看,他这愤恨的模样也不似要成全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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