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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陈闻也适应戴助听器的这些时间里, “走进寂静”的公益事业也开展的如火如荼。


    这天傍晚时分,许馥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语言康复训练的王老师打来的。


    明天是语言康复学校组织活动的日子。


    近来许馥去的次数多了, 和那里的老师和学生们都逐渐熟稔起来。


    王琳琳就是其?中一员。


    她和老公年轻时在上?海打拼,小女儿?在老家, 让老人帮忙照看?,有次发烧被带去小诊所里面打针,一针新霉素下去, 孩子就这样聋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 如海浪般,让家庭这一叶扁舟倾翻。那些年来, 他们?带孩子到处去看?病, 尝试了各种偏方, 但已经没有重建听力的希望。


    后来她和老公耗尽了多年积蓄,又借了不少钱, 等为孩子植入人工耳蜗时,早已错过了最?佳的语言学习时期。


    她和老公商量后, 决定老公一人赚钱,她亲自教孩子说话认字。


    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她掌握了和聋哑小孩相处的技巧,后来在一次活动中和张阅雨认识后, 便被招聘来“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当了老师。


    多年后的今天,她的女儿?王芸已经考上?了大学, 学的是儿?科。


    “馥馥,”王老师很喜欢许馥, 喊她也亲昵,“明天过来不?”


    “过来呀。”许馥把?电视暂停, 食指绕着头发,笑道,“怎么,想我啦?”


    “是呀,一天不见都想你呢。孩子们?也是,刚刚廖岩他们?专门?跑过来找我,让我问你明天来不来呢。”王琳琳在那边笑,又道,“最?近流感来势汹汹,我们?的两个美?术老师接连发烧病倒了,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痊愈,也不敢让他们?回来,怕传染孩子们?。你可要小心点儿?。”


    “好的,我打了疫苗,健康着呢。”许馥问,“那孩子们?最?近都没上?美?术课呀?”


    王琳琳叹口气,“是啊。哎,对,你会画画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特长?明天来给孩子上?堂兴趣课怎么样?”


    “我的特长……”许馥卡了壳。


    她思索了下,好像只有玩男人……还能看?看?病。


    于是叹气,“……真没有。”


    王琳琳笑道,“没事没事,你过来他们?就开心的。”


    语言康复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以?前?在聋哑学校在读的,后来植入人工耳蜗,才转来做语言康复。


    绘画,是大部分聋哑儿?童最?喜欢的一堂课。


    虽然听不见,说不出?,但是在他们?的笔下,这个世?界一样的缤纷多彩,美?不胜收。


    电话挂了,电视还暂停着,身后纸笔接触着发出?连贯的“沙沙”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很美?妙。


    许馥灵机一动,转过身来,“小也?”


    陈闻也不太?高?兴地停下了手中动作。


    距他“不叫姐姐”“叫我闻也”的提案被无视已经好几天的时间了。


    他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嗯?”


    许馥扒着沙发靠背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画画来着?好像还学过挺久一段时间,现?在还会么?”


    陈闻也望着手里的本子,沉默几秒,把?本子举起来给她看?,问,“这样算还会么?”


    那是一张画了一大半的手绘平立面汽车线稿。


    “哇,”许馥很惊讶,“还真的像模像样的。你学这么好啊?”


    陈闻也:……


    别提了。


    那时候还是许馥先对画画产生兴趣,要去学的,他想跟着她一起,就回家说自己也想学。


    结果许馥三分钟热度,上?了几天就打滚儿?说不愿意去了,他有样学样,也回家打了滚儿?,结果被陈琛一顿训,说选择了就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结果一下坚持到现?在。


    他轻描淡写道,“我学的是汽车设计。”


    许馥站起身走过来仔细看?那本子。她虽然自己不会画,但欣赏水平还是有的。


    尽管只是线稿,已经能看?出?他的功底来,从比例到透视都堪称完美?,充满现?代科技感。


    妙啊。


    她本来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找对人了。


    许馥问,“画画应该是一通百通吧?你会画别的么?”


    “……比如说?”


    陈闻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许馥站得离他太?近了,弯下腰看?他的本子时,整个上?半身都倾斜向了他,棕色的长卷发从她肩膀滑下,如绸缎一般散落。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那香气逼近,铺开,让陈闻也的心脏开始悸动。


    “唔,”许馥一时也想不到,她指着那本子,“你之前?还画过什么?全是车么?”


    陈闻也道,“……也不全是。”


    许馥眼神一亮,“还有什么?静物之类的会么?”


    她把?茶几上?的花瓶拿来,往他面前?一放,一副“让我考考你”的模样,抬了抬下巴,“画个看?看?。”


    陈闻也看?一眼那花瓶,又看?一眼她。


    她对绘画的印象确实还停留在第?一节课。


    那时老师讲解完毕后,就放了一个苹果在桌面上?,让他们?先画画试试。


    许馥坐他旁边,老师讲的时候咬着笔跑神,讲完了低头和他说小话,“这个老师没有传单照片上?长得那么帅。”


    然后几秒画了一个苹果结束了。


    陈闻也拿起笔来。


    许馥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他画。


    没想到陈闻也刚下了寥寥几笔,那轮廓就精准地跃然纸上?,许馥一看?,立即觉得没意思了。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许馥眼睛一转,“要不你画我吧。”


    陈闻也笔尖一顿,抬眼看?她,语调拖长,带着些含糊的不正经,“画你?”


    又是这种沉沉的,富有侵略性?的眼神。


    “有什么问题?”这个眼神每次都能刺激许馥的神经,好像在挑战她作为“姐姐”的地位似的。


    她挑眉问,“是要一动不动很久么?”


    “不用。你看?电视吧。”陈闻也垂下眸,重握起笔,“画你的话,我就不用看?了。”


    他重翻过去一页,干脆利落地下了笔。


    许馥被那话烫了一下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蔫蔫儿?的回了沙发。


    没过多久陈闻也就把?那本子递过来了,“喏。”


    他画的很认真,笔法老练,竟然是她在医院的模样。


    是一张她的侧脸。


    她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兜里,头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发盘成高?高?的丸子头,戴了副无框眼镜,表情严肃认真,微微歪着头,蹙着眉,唇抿得很紧,好像正在仔细倾听,思考着什么。


    白大褂下的宽松裤腿上?,画了几朵俏皮可爱的小花。


    身材、五官都画得无比精妙,准确得像现?场看?着她速写。


    “……我上?班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你画的不像。”许馥捏紧了一点那本子,开始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这花也不写实,我们?的裤子哪有这样的装饰?”


    “哦,好的。”陈闻也很虚心地接受她的批评,“这花是我送给你的。”


    许馥:……


    谁闲着没事儿?给人裤腿上?送几朵小花?


    真老土。


    她问,“你明天有事么?”


    “没事,”陈闻也想到就烦,他闷声道,“驾照还没重审呢。”


    这段时间他习惯了戴助听器,听力发生了这么大变化,稳妥起见,他预约了驾照重审。


    重审之前?,就暂时不开车了。


    这也导致他这几日心情极为暴躁。


    自己开惯了车,实在不习惯坐别人的车。他嗅觉灵,不喜欢出?租车里人来人往的复杂气味,又嫌弃凌祺和范子明的开车水平,自己去哪儿?都不自由,于是看?谁都不顺眼,没少骂人。


    吓得凌祺最?近嘴都不碎了,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范子明痛定思痛,还专门?在公司开了会,说老板刚出?院,这几天还不习惯,心情很不好,叫大家皮都绷紧一点,不要去触这个霉头。


    他们?开车还不如许馥。陈闻也当时吊着张臭脸,坐在副驾驶想。


    许馥开车忽快忽慢的,偶尔还会猛地一个刹车……至少很有意思。


    许馥对着那张画左看?右看?,觉得他的绘画水平非常合格,颁出?一张许可证,“那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语言康复学校吧?教小朋友画画。”


    “……我么?”陈闻也眼睛微微睁大了,他重复一遍,“我,教小朋友画画?”


    “是啊。”许馥理所当然地点头,“不行么?”


    她觉得陈闻也实在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而且还很细心,他自己这么会画画,教小朋友一定没问题。


    陈闻也沉默半晌,又发出?疑问,“……我啊?”


    “你助听器不好使了?”许馥挑起眉,重复道,“你,明天,教小朋友画画。听清了么?”


    “……听清了。”-


    第?二天早上?,许馥很放心地将陈闻也交给了王琳琳,“喏,我拉来的外援,叫他小也就行,让他教小朋友们?画画吧。”


    她笑眯眯地向陈闻也介绍王琳琳,“这是王老师。”


    陈闻也面无表情地点头,“王老师好。”


    王琳琳眼睛一亮,“小也老师好,这么俊的呀,同学们?肯定都很开心呢。”


    陈闻也气压很低,勉强道,“谢谢王老师。”


    王琳琳笑得很开心,“那我们?走吧,教学楼在这边。”


    许馥用胳膊肘撞撞他,挤眉弄眼,“快去吧。”


    陈闻也犀利的眼神转过来盯着许馥,“……你不去?”


    “我不去。”许馥心情很好,笑容也温柔,“我今天有别的事情呢。”


    陈闻也简直不敢相信,“你……”


    “哎呀,快到上?课时间了,”王琳琳抬手一看?表,“小也老师,快,这边走。”


    陈闻也被王琳琳像小朋友一样哄着领走了,许馥在后面和他挥手道别,笑着喊,“加油哦!小也老师。”


    陈闻也的背影不情不愿,步伐慢慢吞吞。王琳琳带惯了聋哑小孩,习惯用肢体接触,嫌他走的慢,于是上?去就热情地拉着了他胳膊。


    他显然很不适应,浑身都僵直住,想挣脱,又不好意思挣脱,连忙加快步伐。


    这画面逗笑了许馥,她笑得弯下腰来。


    陈闻也似有所知?,转身望了她一眼。


    眼神非常哀怨。


    许馥顺势用手语对他做了个“你真棒”,他迷茫地眨眨眼睛,显然只看?懂了那个大拇指。她笑着解释,“手语,‘你真棒’的意思。”


    陈闻也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许馥和他比比划划,笑意还未褪去,听见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响起来,“笑什么呢?”


    陶染走过来,看?她高?兴成这样,声音也带了些宠溺的笑意,“这么开心。”


    许馥勉强止住笑,道,“没什么。”


    再往陈闻也的方向看?,他和王琳琳的身影已经旋进了教学楼。


    第 42 章


    学?校并不像陈闻也想象中那么?简陋。


    相反, 各种教学设施甚至堪称完备。


    从楼梯到走向教室的这一路上,旁边的墙壁都裱满了画。


    精致的玻璃和?木框定格了各式各样的奇思妙想与现实瞬间,种类也丰富, 素描,水彩, 油画……


    每一幅作品都被精心对?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


    走进教室,十几张幼嫩的脸庞抬起来望向他, 每人面前都摆好了画纸和?颜料。


    陈闻也微叹口?气, 暂且收起了心思。


    先不想了。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陶染和?许馥相视而?笑的画面暂且甩在一边。


    陶染……


    ……放学?别走-


    经过了前期工作, “走进寂静”公益团队筛选出了符合植入人工耳蜗要?求的第一批聋哑儿童。


    许是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太多希望和?绝望, 大?起大?落之后, 家长们?对?植入人工耳蜗一事又欣喜,又担忧。


    植入后孩子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语言康复的训练过程是怎么?样的?


    孩子从聋哑学?校转到语言康复学?校, 能适应么??


    面对?他们?的迷茫和?疑问,“走进寂静”今天专程组织了一批聋哑儿童家庭来到语言康复中心学?校参观。


    “各位家长好, 我是‘有?声’语言康复训练中心学?校的校长,我叫张阅雨。”张阅雨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边说,边打着熟练的手语, 便于?听障儿童和?家长理解。


    受捐的孩子年龄段不同,最小的刚一岁, 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十五岁。


    大?家在她的带领下参观校园,许馥和?陶染作为组织者, 一起跟队旁听。


    教学?楼里有?一间特别的教室。


    里面铺着卡通小黄鸭爬行垫,旁边还有?滑滑梯、小帐篷等装饰, 地上摆放着三角铁、手拍鼓、手敲琴等发声教具。


    张阅雨打着手语介绍道,“这是幼儿听障训练的专用教室。对?幼儿呢,我们?一般是上亲子课。孩子太小了,坐不住,爸爸或妈妈可以跟着小朋友一起来上课。”


    “越早开始训练越好。一般的孩子在母亲孕期就?可以听到声音,所以在我们?孩子确诊的时?候,就?早已适应了这样无?声的世界。”


    她面色温柔平静,带着鼓励的笑意,向那对?抱着一岁小朋友的父母道,“很多孩子会在这里第一次开口?叫‘妈妈’‘爸爸’。”


    父亲抱着孩子,母亲已经落下了泪来。


    教室朝向很正?,清晨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一架小小的木质钢琴上,像温暖又动听的希望。


    许馥也有?了些?想流泪的冲动。


    她完全能够想到这些?父母的心情?,听到张阅雨那句话时?甚至起了些?鸡皮疙瘩。


    自己?所爱的人竟然听不到这世界的声音,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她环抱着胳膊,长长舒一口?气,小声和?陶染道,“师母讲的真好。”


    “是的,她的接待经验很丰富。”陶染颔首,声音温雅平静,“这里参观活动很多,词背熟了就?会很顺。”


    许馥:……


    她时?常觉得陶染这个人有?种违和?感。


    有?时?候她感觉这人好像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和?同理心,别人在他面前难过得掉下眼泪,他也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就?像现在面对?这些?父母时?一样。


    但大?多时?候,她却能感受到陶染的温柔细致、体?贴入微。


    他表情?好像永远那样平和?,甚至时?常会有?种怜悯慈悲之意。


    哪怕对?方哭到情?绪崩溃,也不会让他掀起丝毫波澜——


    许馥还记得上大?学?时?,陶染的一个舍友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被学?校勒令退学?。


    对?方父母一起来为他求情?,闹得很大?。


    陶染作为学?生会主席,也作为那男孩的室友,主动出面解决此事,面对?对?方的哭求,他就?是那样的表情?。


    温柔,怜悯,慈悲。


    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祇。


    还有?一次,学?生会组织观影,她的位置恰好和?陶染连着。


    那是个很悲情?的电影,赚足了大?家的眼泪。昏暗之间,许馥在泪眼中瞟见陶染的表情?——


    依然很平静,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并不是没看,而?是全程看得都很仔细,像在学?习着什么?,但眼神中却透着几丝无?聊。


    当然,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不同,情?绪外露也不同,不哭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许馥看到他望向周遭人们?时?,眸底却隐着几丝不解和?好奇。


    那好奇让许馥心里一紧。


    陶染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来,和?她对?视。


    她当时?眼泪还盈在睫上,一时?忘记落下,陶染失笑,觉得她很可爱似的,温柔地向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


    “在想什么??”


    陶染突然出声,尽管语速极为和?缓,但许馥仍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来到了美术教室前。


    陈闻也背对?着他们?,略显松散地斜坐在画架前,长腿曲着支在一旁,捏着支铅笔,看似随意地涂抹了两笔,又转过身来讲述了几句。


    学?生们?对?语言的掌握情?况不同,王琳琳在旁边坐着,随时?准备用手语解释,以防止有?同学?听不懂,课堂上交流出现问题。


    手语落下,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


    他很费力地张口?说着不成词的单字,配合着手势,陈闻也微微蹙起眉来,仔细地看向他,试着理解他的意思。


    小男孩比划完,王琳琳刚想给陈闻也翻译,他却直接向那小男孩点了点头。


    “嗯,”他道,“你说的很对?。是这个意思。”


    陈闻也想了想,指了指他,食指一敲,竖起个大?拇指来。


    那是许馥刚对?他做过的手语。


    她挑了挑眉。


    小子,学?得还挺快。


    陈闻也好像觉得讲的差不多了,笔往画架上一搁,道,“现在大?家自己?来画一画试试吧。”


    “……我们?的美术老师生病了,这是临时?请来的志愿者,”张阅雨边向大?家介绍,边向前走,“听障小朋友会更依赖眼睛,对?形状、色彩这些?都更敏感一些?。我们?的老师上课时?,会特意不让他们?看到口?型,在培养孩子兴趣爱好的同时?,帮助他们?锻炼听力。”


    陈闻也站起身来。


    他百无?聊赖地将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教室里的学?生,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的窗外竟有?人兴致勃勃地观摩着他上课。


    许馥抿起唇,笑意明亮,对?他眨了眨眼睛。


    然后双手在胸前轻轻鼓了鼓掌,又竖起两个大?拇指来。


    陈闻也的笑意还没抵达唇边,旁边的陶染突然伸出手,揽过了她的肩膀。


    他遮挡了陈闻也的视线,轻声道,“走了,馥馥。”


    手搭在许馥肩的那一瞬间,陈闻也周边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个度。


    那动作太过于?自然而?然,许馥好像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也没和?他打招呼,就?直接就?和?陶染一起离开了。


    陈闻也冷着脸开始在教室里焦躁地巡逻。


    怎么?还不下课?


    一上午这么?长的么??


    他们?去哪儿了?


    真想剁了陶染那家伙的狗爪子!


    他在教室里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不堪重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小姑娘名字叫萱萱。


    她刚植入人工耳蜗不久,年纪也小,刚来这个学?校,还不太适应。


    课上本身就?听不明白,结果老师竟然还生气地在她身边来回走动,她觉得老师一定是看到她的画了,觉得她画得不好,才会生气的。


    她除了哭的第一声发出了声音,后面便全都是默默的流泪,仿佛也怕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声一样。


    “这,”陈闻也咽了下嗓子,求救的眼光望向王琳琳,“……王老师?”


    “哎呀,小也老师,”王琳琳笑眯眯道,“你吓到萱萱了。”


    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显然想让他自己?吓的自己?哄。


    陈闻也头痛地按住眉心-


    许馥被陶染轻轻拍了一下,才发现大?部队都已经走到前面了,忙匆匆跟上了脚步。


    她观摩陈闻也上课,一看就?看入了神。


    他上课的模样……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她还以为会是那种很有?亲和?力,很有?耐心,面带微笑的感觉呢。


    毕竟对?她每天都挂着笑脸,没理由对?着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摆张臭脸吧?


    没想到,虽然没有?臭脸,但也没什么?表情?,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冷冷淡淡的,是许馥不常见的样子。


    想必还是被硬逼着上了场不开心吧?


    幸好态度还是很认真的。


    而?且这么?短短一个小时?之间,他竟然可以做到和?学?生们?几乎无?障碍地沟通了。


    许馥翘起唇角来,真聪明啊。


    张阅雨组织大?家在美术教室旁边的会议室里开了座谈会,许馥也针对?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进行了讲解,面对?大?家的问题答疑解惑。


    在热闹的会议室中,她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对?沉默的父子。


    这两人她有?印象,都是聋哑人。


    座谈会结束后,一行人原路返回,又路过了陈闻也的教室。


    许馥往里面看去。


    画架被他升高了,他蹙着眉头站在画布前,怀里单手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咿咿呀呀”着,还带着各种比划的手语指挥。


    “……裙子,”陈闻也总算听懂了,他另一只手握着笔,边画边道,“你想要?的这个,叫裙子。”


    “去,”小女孩跟着发音,“去子。”


    “裙子。”


    “去子。”


    “……”陈闻也沉默了,他很快画好了那副画,给她看,着重强调,“裙子。”


    画布上的小女孩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样,穿着件很梦幻的公主裙,下摆缀着纷繁精致的蕾丝,如花瓣般蓬蓬展开。


    小女孩觉得那裙子漂亮,眼睛亮亮的,总算发对?了音,“裙子。”


    “嗯,对?。”陈闻也表扬她,将她在怀里轻松地掂高了一下,小女孩立即笑了起来。


    陈闻也再接再厉,手指着那画,又教她,“姐姐。”


    许馥随着他望过去。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女孩表情?看起来不大?高兴,双手抱臂在胸前,嘟着嘴,眉毛微微挑高,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好像正?有?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想找谁的茬。


    许馥一怔。


    ……那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第 43 章


    许馥在教室前停顿了一会儿, 恰好慢下了脚步,正好跟在了大部队的尾巴。


    她走到那对父子身边,打着不太熟悉的手语问他们, [你们感觉怎么样?]


    那中年男人身形瘦削,有些佝偻, 向她打手?语,[很好。]


    男孩像是初中年纪,人很瘦, 头发?乱蓬蓬的, 一双眼睛极大,透亮, 望向她时像小兽一样警惕, 好像在判断她是否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如果有的话,下刻就要向她露出爪牙。


    许馥根本不怵, 她伸手?抚上他的发?顶,随意地揉了两下, 问?,[你呢?]


    手?伸出来的瞬间,男孩第一反应想避开,但身旁是教学楼的墙壁, 实在避无?可避,这一顿, 便让她摸个?正着。


    她垂下眼睫看他,笑意很温柔, 手?心又暖又软。


    男孩“嗬嗬”了两声,开始用手?语比划起来。


    意思有点复杂, 许馥一时没有明白,他父亲却突然恼怒起来,两人用手?语开始争吵起来。


    动作?到激烈处,父亲竟然一巴掌拍在了男孩背上,他一个?趔趄,但很快站稳了,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


    [别吵了。]许馥急忙打了手?势,她干脆拉住那男孩的手?,把?他往旁边拽了几步,又示意那个?父亲先别过来,自己要和他聊聊。


    那父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过来,只站在旁边等待。


    许馥将?男孩拉到柱子后面,遮挡了父亲的视线,开始费劲地和他沟通起来。


    [他是你爸爸么?他平时会?打你么?]


    那男孩一怔,然后立即拼命地摆起手?来。


    许馥以为他害怕,她回?忆着,不太?利索地向他打了手?势。


    [我会?保护你。]


    那男孩的手?势更激烈更快了,许馥完全看不懂。她一抬头,正好看见王琳琳从教学楼出来了,连忙挥手?喊她过来当翻译。


    两人没沟通几下,王琳琳就明白了。


    她向许馥解释道,“他想把?他受捐赠的人工耳蜗名额给他爸爸。”


    “他说他爸爸因为听不到,在工作?时很受欺负,他在聋哑学校读书读惯了,不要这个?耳蜗也没事,听不听得到根本就无?所谓。”


    许馥呼吸一滞。


    他还这么小,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竟然想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工耳蜗给正在工作?的爸爸,只为了对方不要被欺负……


    “……不是,你问?问?,他爸爸在哪里工作?啊?”她眉毛拧起来,“什么黑心企业,专门欺负聋哑人么?”


    那男孩突然拉住王琳琳的袖子,指着前面比划起来。


    “哎?”王琳琳一愣,道,“他说……那就是他爸爸的老板。”


    许馥抬头望去。


    学生?们还在收拾自己的画材和书包,陈闻也已经冷着张俊脸走出了教室。


    他没想到好不容易下了课竟然还要回?答问?题,被迫拖了会?儿堂,此刻心情实在不十分美丽。


    许馥不会?和陶染走了吧?


    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下了楼梯,一抬头,看见许馥和王琳琳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复杂地盯着他看。


    旁边没有陶染,他一扫阴霾,快步走过来,对许馥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我下课啦。”


    像极了刚下课的男大学生?。


    那男孩激动地打着手?语,许馥狐疑地看看那男孩,又看向陈闻也。


    陈闻也这才发?现男孩的存在。


    但他只是瞟了一眼,以为是哪个?学生?,立刻就抛诸脑后了,开始向许馥邀功,“我们中午吃什么?”


    许馥没理?他,他小声道,“上课好累呢。”


    尾音拉长,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确定么?”许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问?王琳琳,“黑心老板?他么?”


    陈闻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王琳琳低头看那男孩比划,看完才道,“他说他爸爸之前受伤了,对方耍赖,是小也老师帮他们处理?的,多赔了很多钱,还把?他爸爸调到了上海这边的工厂工作?。”


    许馥还来不及细问?呢,楼梯处轰乱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道清脆干净的少年音,很惊喜地,“医生?姐姐——”


    廖岩从陈闻也身后蹿出来,一脑袋扎紧了许馥怀里,他好像就那四个?字叫的顺,实际上语言能力恢复得还不是非常好,结结巴巴地道,“我们,都,想你了。”


    他把?许馥抱的很紧,扬起脸笑,许馥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也想你们呢。”


    很快又绕过来几个?小孩,有男有女,将?许馥团团围住,结结巴巴地聊起天?来。


    抱着许馥的这个?小孩是刚刚美术课上的学生?,陈闻也有些印象,他课上学的挺认真,基础功也好,下课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喊了“老师再见”。


    陈闻也忍住了上前拉开他的冲动,只装模作?样地在旁清了清嗓子,希望以自己老师身份的威慑力让他认识到自己这样不成体统,赶快把?手?松开。


    可惜对方出了教室就不再把?老师当一回?事了,他从她怀里钻出来,眼睛亮亮地拉着许馥的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结结巴巴道,“中午,吃饭?”


    许馥笑道,“好呀。”-


    为了让参观的家庭们感受一下学校的食堂,中午张阅雨组织大家一起在食堂用餐。


    陈闻也见到了梁生?,才想起来自己是处理?过这么一档子事情。


    当时为了不让他回?去再受欺负,干脆就把?他调到上海这边的工厂了。


    梁生?很激动地用手?势向陈闻也表示着感谢,还询问?他是不是空闲的时候都在这里义务教学。


    廖岩最近正好在练习说话,于是义务成为新?任美术老师的第一翻译官起来。


    梁生?的儿子叫梁嘉树。


    他和廖岩年纪差不多大,此刻看着廖岩磕磕巴巴地说话,将?父亲的意思翻译给陈闻也,眼底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几丝艳羡。


    陈闻也没什么心思和他们寒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许馥和陶染吸引走了。


    食堂的圆桌上,许馥坐在他和陶染之间,但一直在低声和陶染聊天?,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时不时还夹杂着笑声,很开心的模样。


    梁生?见陈闻也没有什么聊天?的意思,他表达完感谢后,便开始安静地吃饭,旁边的梁嘉树和廖岩则很快用手?语聊起天?来。


    廖岩正在做语言训练,习惯边用手?语,边尽量把?话说出来,以达到锻炼目的。


    “上课,有趣,”廖岩笑着道,“我喜欢画画,学习,工作?。”


    他说着,指了指陈闻也,“老师,很好,教我们,很厉害。”


    许馥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回?来。


    她手?肘碰了碰陈闻也,揶揄他,“学生?夸你厉害呢。听到了么?”


    受过“中国赛车第一人”赞誉的陈闻也,此刻莫名被一个?小屁孩夸得荣耀起来,他微微挺直了脊背,淡声道,“这算什么……画个?画而已。”


    但表情明显地愉悦了几分。


    陶染很温柔地问?廖岩,“你很喜欢画画吗?”


    “对!”廖岩毫不犹豫地点头,“最喜欢,第一,喜欢。”


    陶染微微笑了下,“那很好。”


    他思索了片刻,转过头来和许馥道,“虽然是语言康复学校,但职业教育也很有必要加强。”


    “培养兴趣爱好是挺快乐,”陶染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但这快乐并?不长久。如果不掌握一门技术,进?入社会?时就会?有难度,工作?谋生?更是阻碍无?数。”


    许馥望向梁生?的方向。


    她联想到梁嘉树说到父亲在工作?时受欺负,跟着叹了口气,“有道理?……”


    陈闻也却突然开了口。


    “画画也是一门技术。”他看向陶染,目光平静,却隐约有种?交锋的意味,“有了扎实的绘画基本功,下一步就可以学习广告、包装、室内外设计、工业产品设计……这些都是未来的就业方向。”


    许馥一怔,道,“也有道理?……”


    “嗯,想法倒是很好。”陶染颔首,淡淡地肯定,却未向陈闻也的方向看去。


    他当惯了教师,此刻循循善诱中也带了些批评指正的意味,“但目前我国对残疾人还是以中短期职业培训为主的,哪怕是特教学校,也主要只停留在义务教育的初中阶段罢了。你说的这些就业方向,已经属于高等职业教育了,难度是很大的。”


    陶染说话时表情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探讨问?题,而陈闻也语气却极为随意,完全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我刚上了课,也没觉得多难。”


    许馥想到刚刚陈闻也抱着小女孩上课的模样,笑道,“那还是小也老师招数多。”


    陈闻也不知所以,但毕竟是来自许馥的夸奖,他下意识就抿唇笑了下。


    陶染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攥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发?白。


    他阴沉地瞥过去,恰好看到陈闻也那纯黑色的助听器,在耳上很是明显。


    助听器泛着冷光,如冰水般浇熄了陶染的怒火。


    他在心里轻嗤一声,面色如常地开了口,“如今就业市场太?紧缩了,就算他们通过这样的职业培训,这样核心的岗位也很难给到他们……”


    “‘他们’,”陈闻也咬着陶染这两个?字揣摩,眉头微挑,“你想说因为‘他们’是残疾人,所以不配拥有这样的岗位么?”


    他唇角翘着,好整以暇地看向陶染,开玩笑的语气,“不一定吧。会?说话其实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些人还不如哑巴讨人喜欢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染眼神晦暗幽深,语气也掺了冰碴一样,“我只是说,如今的市场下,很难找到合适的公?司。”


    “是么,”陈闻也颔首,漫不经心道,“我的公?司版图倒是一直在扩张,来我这里就好了。”


    “好啦,”许馥嗔怪似的望他一眼,“别开玩笑。”


    陈闻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莫名掺了一丝委屈似的,低声道,“我不爱开玩笑。”


    许馥这才想起之前有人来病房探病,说陈闻也是他的老板来着。


    “……真的假的啊?”许馥打量陈闻也,也有点认真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么?”


    这如果不是一句玩笑话,就是作?为企业的掌权人,作?出的承诺了。


    “当然。我不会?许下我做不到的承诺。”陈闻也很平静,也很随性果决,像是做惯了主的人,“远也科技会?和‘有声’语言康复学校对接,为毕业生?提供高等职业培训和相应的岗位。”


    他明明在说这么大的事情,一句话不知道涉及到多少个?家庭,语气却平淡地出奇,还没有问?许馥“中午吃什么”的语调有起伏。


    许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笑道,“……这么厉害呀,小也。”


    熟悉的,来自许馥的夸奖。


    陈闻也习惯性地垂下头来讨要。


    许馥也习惯性地伸手?,自然而然就揉了他的发?顶。


    对面的两个?小孩同时停下了交谈,一起瞪大眼睛看过来。


    梁嘉树和廖岩今天?都被她拍了脑袋,他们都没想到下一个?竟然会?是他们的老板/老师。


    许馥这才想起他“公?司老总”的身份,立即收回?了手?,小声道,“不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影响你的威严形象了。”


    陈闻也正故意垂着头被她揉得开心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道歉,抬起头阴阴森森地望了梁嘉树和廖岩一眼。


    他俩立即转过了视线,安静地吃起了饭。


    “对了,”许馥转过头小声问?陈闻也,“你给梁嘉树的爸爸赔了多少钱?够不够做人工耳蜗的?”


    陈闻也思索了下,“想不起来了,应该够了吧。不够可以再赔点儿?”


    “哦,厉害啊,”许馥拿勺子搅拌着瓷碗里的汤羹,慢悠悠道,“陈总。”


    第 44 章


    陈闻也作为远也科技的老总, 以相当强势的姿态加入了“走进寂静”项目团队。


    他甚至为公益项目提供了一栋小楼,作为专用的办公场所。


    而陆时零是对此事最不能接受的人。


    今天许馥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出来,说以后这里就是定点办公场所了。


    陆时零那时正在开?车, 看到了消息,知道她在这里, 于是一个掉头就驱车赶了过来。


    来了才知道,这儿竟然是陈闻也的地盘——实在太有损他的威严。


    作为时复科技的老总,怎么能在这个臭小三的地方办公呢?


    “不是, 这就一个公益项目, ”办公室里,陆时零拧着眉毛问?陶染, “需要这么多企业参加吗?”


    一山还不容二?虎呢, 既生?瑜, 何生?亮?


    这公益项目有了他陆总,怎么还要再?来个陈总啊?


    陶染面色无波无澜, 不知道在劝慰谁,“远也科技可以提供公益岗位给残障人士。”


    “早知道她需要, 我也可以提供啊!”陆时零只?恨被陈闻也钻了个空子,他恨恨道,“钱根本不是问?题,怎么没人和我说一声?”


    “知道您钱多, ”陶染突然觉得很烦躁,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个傻瓜, 他东西一推,起身离开?, 淡淡道,“但?也要有脑子能想得到。”


    陆时零一愣。


    ……他是不是说他人傻钱多呢?-


    盛郁低着头, 伸出手接住了那个精致的小圆盒。


    自告白失败后,他便隐了身,一直没有参加过活动,故意对许馥避而不见,希望时间可以让人遗忘一切。


    没想到许馥半点没忘记,一见他就招呼他过来,从包里掏出来那个项链盒来。


    “你?总算来了,”许馥道,她用那种松了一口气的口吻,更让盛郁伤心,“还给你?。”


    盛郁的伤心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许馥突然打断了,她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一样,直白地问?道,“唔……我直接折成现金给你?好不好?”


    他像被刺了一下,倏然抬起头来,表情很是受伤。


    “先不要生?气,好么?”许馥也发觉自己话说得有点直接,于是认真地解释起来,“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非常相信你?未来一定会成功,可以拥有很棒的事业和收入,也能够轻松地为你?爱的人一掷千金。”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阶段,我也经历过学生?时期,知道像家长伸手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且这是你?为我准备的礼物,我退回给你?,你?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件事情……但?如果?你?把这些?钱花掉,可能会比较开?心一点?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呢?”


    盛郁以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没想到此时此刻心里又酸软起来。


    为他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初恋。


    “……都可以。”他蔫蔫地耷拉着脑袋,老实道,“说实话,第一次告白就被拒绝了,怎么样我都好难开?心。”


    许馥失笑,她又拿走了那项链,低头给他转钱。


    盛郁深吸一口气,抬眼道,“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我已经想明白了……对不起,学姐。”


    “嗯?”许馥都有点忘记了她拒绝的原因?,盛郁这么一道歉,她才有了点记忆,“哦,没事。”


    啊,竟然真的是告白的问?题——


    盛郁这么一试探,才真的确定了原因?。


    他对自己的错误决定感到更加恼怒了,也忍不住想要迁怒陶染。


    虽然是好心……但?教授当时的语气也未免太过于确定。


    大?龄单身汉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啊?那么积极出的什么破主意。


    许馥转了钱,指挥他快快收下。


    “是我给学姐添麻烦了。”盛郁有些?垂头丧气,“竟然让学姐出钱……”


    “好啦,”许馥拍拍他脑袋,打断了他的沉闷发言,“人生?长着呢,高?兴点儿。”


    盛郁到底年轻有冲劲,被拍了两下,就又像被拧了两圈发条,重新鼓起勇气来。


    ……只?是一个告白和礼物的错误而已,不一定代表学姐对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想着,他打开?那项链盒,眼巴巴地望着她,“现在这是你?的东西了。”


    他小心地观察着许馥的表情,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嗓子,问?,“……你?喜欢么?”


    盛郁的眼神很亮,眨眼时的情态让许馥莫名觉得亲近。


    而那项链确实漂亮,钻石璀璨闪亮,却又不会太过于夸张,是很端庄温柔的款式。


    “你?眼光挺好。”许馥抿唇微微笑了下,道,“帮我戴上吧。”


    她将那长卷发拨起来,微微歪过头,露出光洁如天鹅般的脖颈。


    盛郁绕到了她身后,天气很冷,他手心却紧张地发汗,又颤又滑,试了三四次,才总算扣上了项链。


    “……好了。”


    她戴上了他送给她的项链,盛郁觉得有点像做梦。


    这才是他想象中的二?十岁生?日的画面。


    许馥最?终还是完成了他的生?日愿望。


    ……尽管是以这样别扭的方式。


    甚至有些?窝囊。


    “……学姐,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站在她身后,轻声恳求,“能不能让我请你?看一场演唱会?”


    许馥漫不经心地问?,“谁的演唱会?”


    她顺便拿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自己戴新项链的模样。


    最?近好久没逛街,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新款,玫瑰金的项链很称她的肤色,钻石尤其显眼。她手指抚在那微凉的钻石上,感觉纯像是自己去购物消费一把,心情还挺好。


    其实她不太理解,明明能在家里安静欣赏的音乐,为什么要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忍受着人群与尖叫,去听不那么完美的版本?


    “宋嘉屿的,”盛郁隐约摸到了一点许馥的喜好,也猜到了她抵触的原因?,道,“我没花钱,他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而且是VIP席,不会人挤人的。”


    宋嘉屿。


    许馥还真的知道这个新晋顶流歌手,开?车的时候总是随到,他嗓音很有磁性,在夜晚的道路上尤其治愈。


    她一回忆,想到上次看演唱会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和当时某任男友一起去听的。


    不是VIP席,在看台上吵吵嚷嚷,还在人群和尖叫中被投了屏,男友鼓起勇气亲吻了她的脸颊。


    ……怎么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一样?


    许馥突然发现,自从进了医院工作,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她几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了。


    那时候她明明很能体会到演唱会心无旁骛的快乐,现在却只?剩下了无趣和疲惫,好像心也变得麻木而苍老。


    或许去玩玩也好呢。


    许馥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


    盛郁简直太开?心,他起了身迅速绕回许馥身前,“真的么?”


    像小狗在摇尾巴一样。


    许馥也笑,她低头想锁屏,视线却落在了那手机屏幕上。


    前置摄像头还开?着。


    陈闻也的身影很有存在感的出现在那画面中,他就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们,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来都来了。


    陆时零安慰自己。


    陈闻也既然提供了地点,他就请大?家吃个晚餐好了,总归可以和许馥坐在一张桌子上。


    而且他仔细想了想,他都被甩了这么久了,陈闻也这小三都没上位,显然也不算是个强劲的对手。


    ……还不如盛郁强劲呢。


    亲昵地拉着许馥就坐了下来,让他都没有挤到她身边的位置。


    服务生?为大?家倒酒,倒到陈闻也那里时被许馥挡了一下,她道,“不用。”


    “盛郁小孩子不喝也就算了,”陆时零些?许讶异地挑眉,“陈总也不喝点儿么?”


    他彬彬有礼地解释道,“红酒,度数不高?。”


    “他不喝,”许馥笑,“他是我代驾。”


    陈闻也刚想开?口说可以叫代驾,然后才想起来今天他开?的是只?有两个座位的超跑。


    他昨天刚重审通过了驾照,今天便积极邀请许馥坐他的车出门,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许馥懒得和他推辞,便赏脸坐了次他的超跑。


    他开?超跑时候还挺帅的,姿势随意,手往方向?盘上一搭,又添几分桀骜,许馥坐得也挺开?心。


    当然,不堵车就更好了,这车实在太招摇。


    陆时零抬起酒杯来,大?气道,“庆祝‘走进寂静’找到合适的办公地点。”


    许馥也笑着端起酒杯来,轻轻和陆时零碰了,“辛苦了。人工耳蜗捐赠项目很顺利。”


    陆时零抿唇笑了下,一饮而尽。


    最?近项目和医院都顺利,许馥心情也好,喝得多,笑容也多,隔着陈闻也,和陶染也开?起了玩笑。


    “学长今天怎么也喝酒?”许馥笑道,“去你?家的时候可从来都不喝。”


    “和老陶喝容易把他喝多,真把他喝多了又要挨骂,太不划算。”陶染淡淡地勾起唇角,又道,“下次还是你?来家里陪他喝比较好。”


    许馥想到师母发飙骂老陶的模样,也笑了,“好呀,我也好久没去了呢。”


    陈闻也今日情绪不高?,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总落在许馥那洁白脖颈的项链上。


    望向?许馥时,就不免要看到盛郁——


    盛郁就坐在她的另一边,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许馥身上。


    布菜,倒酒,给她递面巾纸,动作熟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第一次与她一起吃饭。


    盛郁甚至很了解她的喜好,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上来就习惯性地拿起了公筷,让他无所适从。


    而许馥侧过身望向?陶染时,灯光映着被切磋琢磨过的钻石,某个切割面反射的光芒格外刺眼,陈闻也感觉眼睛极为干涩痛痒,需要很用力?地克制,才能不再?望向?她的方向?。


    酒过半巡,许馥有些?腻了,起身出去抽烟。


    餐厅的抽烟区是半户外的,地上铺着草坪,折叠的玻璃窗被推开?,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许馥刚捻出根细烟咬上,身后脚步声响起,陆时零很快在她身旁站定,熟门熟路地拿出火机来。


    之前他们一起在这家餐厅吃过饭,许馥说这里的抽烟区设置得舒服又漂亮,陆时零记在心上。


    他用手挡着风为她点上,自己也捻出了一根。


    “喝完酒抽一根特别放松,”陆时零夹着那烟,却没点着,道,“再?吹点冷风,感觉世界都飘飘然的,很清爽。”


    “是啊。”许馥别过脸,悠悠吐出一口烟雾,调侃道,“200台人工耳蜗,陆总这次可真是大?放血了。”


    “钱多烧得慌,”陆时零自嘲道,“出点血积积德,以免报应不爽。”


    “什么报应?”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陆时零自己低笑一声,道,“我可能阳/痿了。”


    许馥吓得烟都差点儿掉地上,她瞪大?眼睛,“说什么呢?”


    夜色下,陆时零五官更显深邃,望向?她时依旧深情,却带了点陌生?的迷茫。


    “至少是精神上。床上……没试过,不知道。”


    “怎么不试?”


    “觉得没劲。”


    “你?认真的?”


    “真的。”


    “是根本不想么?”


    “根本不想。”


    “看医生?了吗?”


    “看了,说没问?题。”陆时零叹了口气,问?,“我搞不明白。是我之前在生?病,现在正是痊愈的过程么?还是之前都很正常,现在突然生?病了?”


    “之前很正常啊。”许馥眯起眼睛回忆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之前挺好?”


    “挺好。”


    陆时零愉悦地轻笑,“谢谢。”


    许馥没理他,她想了想,又问?,“那烦的时候怎么办?”


    “硬抗。”


    “……好受么?”


    “非常不好受。像戒断反应一样。”


    许馥蹙紧了眉。


    他们是一类人。


    她对陆时零此刻的烦闷和痛苦感同身受。


    陆时零百无聊赖地夹着那根烟把玩,“连抽烟都没有欲望。”


    “怎么会呢?”许馥问?。


    她思?索了下,侧过身,将她那根细烟的火星轻轻按在了陆时零的烟上。


    在伦敦的无数个夜晚,他们淋漓尽致之后,会这样交互着燃点对方的烟,在阳台上相拥着慢慢享受掉。


    陆时零有些?怔愣地望向?她。


    口中含着的烟雾慢条斯理地吐出,尽覆在他了脸上,她媚眼如丝道,“这样都没感觉么,时零?”


    和他们做第一次时一模一样。


    陆时零仓皇地后退一步。


    ……有感觉了。


    西裤很紧,胀跳着让他疼痛,许馥望下去,忍不住笑,道,“这不是挺正常?”


    陆时零很尴尬地捂着往旁边撤,道,“……我冷静一下。”


    “嗯。”许馥笑着应了声,独自留下,望着夜空,等待那根烟燃毕。


    静谧的夜被脚步声打断,许馥刚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香烟已经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夺走。


    陈闻也低头,吻上了被她濡湿的烟嘴。


    第 45 章


    “你做什么?”许馥酒意都散了两分, 就这么看着陈闻也低头咬上了她含过的烟嘴。


    猛烈的烟草味迅速盈灌了喉咙和胸腔,很刺,很呛, 陈闻也不知道许馥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味道,但他突然很想尝尝。


    毕竟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咳了两声, 有些生疏地夹着那烟,道,“……我想尝尝。”


    许馥气?不打一处来?, “你尝新的, 尝我吸剩下的干什么?”


    “我看你不想吸了。”陈闻也忍住了咳嗽,哑着?嗓子?, 一本正经道, “帮你节约, 抵制浪费。”


    “神经。”


    “就是神经。”陈闻也赌气?道,他低头又?想再吸一口, 却被许馥按下了手。


    陈闻也的手很暖,手背的触感出乎意料的细腻, 散发?着?灼灼热意。


    很奇怪。


    许馥本来?站在这里也并不觉得冷,但她伸手覆在陈闻也手上之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很凉。


    或许是他的体温偏高。


    陈闻也显然也意识到了。他蹙起眉,自然而然地?贴近了她一些?, “你冷么?”


    许馥不理他,“你根本不会, 还抽什么烟?”


    “我想学学。”陈闻也很认真的模样,“什么事情都是要?学的, 不学怎么能会?”


    许馥拧着?眉望他,不说话, 他顿了顿,扯出点笑意,低声恳求道,“许老师,教教我,好么?”


    许馥深吸一口气?。


    她真的受够了他干什么都这么认真的表情。


    她也不懂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坚持,这么坚定?地?……


    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


    “……有些?事情学也学不会。就是天生的,命中注定?的,”许馥抽回了手,别开眼睛,“就像有的人体质不能喝酒一样,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这无所谓的事儿,根本没必要?学。”


    感情也是一样。


    她轻声道,“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做第一。你怎么不明白?”-


    他就是不明白。


    想了好几?天了,也想不明白。


    许馥的手机里时不时又?开始传出来?猫叫声,和少年清亮快乐的音色掺杂在一起,让陈闻也又?忍不住想摘助听?器了。


    她喜欢谁,和谁在一起都可以,陈闻也想。


    他都不会难受,但是那个年龄比他还小的那个男孩,就是不可以。


    现在他适应了助听?器,明明就和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到底比那小屁孩差到哪里?


    明明是休息日的傍晚,许馥却说不在家里吃饭,她精心打扮,化了妆,在门口换鞋时,点开了手机里的语音条。


    那男孩愉悦的声音响起来?,“学姐,我在门口等你,不着?急。”


    陈闻也套上外?套,冷着?脸跟她一起出门。


    许馥奇怪道,“你去哪儿?”


    “车队聚餐,”陈闻也犀利的眼神盯着?她,他总算得了一个开口询问的机会,“你去哪儿?”


    “去看演唱会。”许馥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叮嘱道,“你们聚餐可不要?挑太嘈杂的地?方,你现在听?力还不稳定?,一定?要?小心,知道么?”


    陈闻也身形一僵,面?色突然开始发?白。


    ……演唱会。


    他突然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地?远远看着?盛郁殷勤地?为她打开车门,看着?许馥上了车,又?看着?那车疾驰而去。


    好像明白了。


    他和他到底差在哪里。


    陈闻也垂下了眸-


    “斯立,”身旁的凌祺端起酒杯,大着?舌头,已?然微醺,“你结婚哥们儿就不去了,就在这儿祝你新婚快乐吧。”


    陈闻也出神地?望着?桌上的酒杯,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


    王斯立没吭声,抬手端起了杯子?,和他碰了杯,仰头灌下一整个分酒器的白酒。


    他面?容秀气?,一双手却极为粗糙,维修车子?这么多年,深色的机油渗进?干裂的纹路里,怎么洗好像都洗不干净一样。


    最?近车队陆续有好几?个人离职,陈闻也便临时选了这天为他们办散伙宴。


    “结婚是好事。跟着?车队这几?年辛苦了,”陈闻也的视线从那酒杯上收了回来?,平静地?颔首,“到时候发?请帖给我,我有空会去的。”


    大家这才陆续地?开始恭喜王斯立来?。


    “新婚快乐!到时候记得发?请帖给我们!”


    “在车队确实是漂泊,谈一段单一段的,回家结了婚也算是扎根了。”


    “哥们儿真不错啊,不吭不哈的,就在老家找个对象。”


    “要?论不吭不哈,还得是胡云翼。”


    “就是,胡云翼,别藏着?掖着?了,怎么谈女朋友还这么偷偷摸摸的啊?”


    “七仔都看到了,还不承认。”


    胡云翼很壮实,一米九的个子?,国字脸,不说话的时候很像道上混的,此时被调侃了几?句就开始害羞,“是我女朋友不好意思……”


    “别说了,喝吧。”


    “真是,喝一个先。”


    “没问题,”胡云翼笑呵呵捏住那杯子?,“确实是个高兴事儿,瞒了大家这么久,我也确实不好意思,我喝一个!”


    王斯立被灌得多,他也不推让,谁敬都喝,这会儿显然已?经喝大了,踉跄着?举着?杯子?来?到陈闻也跟前。


    “老板,”王斯立喊他,他以前一直喊陈闻也“阿也”,这还是第一次喊他“老板”,他沉声道,“对不起。”


    陈闻也没反驳,只“嗯”了一声。


    “你还知道道歉?”凌祺猛然恼怒起来?,杯子?一撂,“当时你跳槽过来?,哪儿都不要?你,只有阿也要?你,如今阿也出了事,你说翻脸就翻脸是吧?”


    “小点儿声,”陈闻也淡淡看凌祺一眼,“对我听?力不好。”


    场上噤如寒蝉,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凌祺脸一皱,简直想哭了。


    “我当时同意你加入我们,只是因?为你有能力。”陈闻也抬眼瞥了王斯立一眼,“和其他的都无关。我不是什么软心肠的人,你也没必要?被道德绑架。”


    “你作出了你的选择,自己想清楚就好。”


    王斯立攥着?酒杯的指节发?白,他灌下酒,只感觉苦涩辛辣,“……谢谢老板。”


    陈闻也没说话了。


    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胡云翼喝着?喝着?突然站起来?往外?跑,“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了。”


    等他接了电话回来?,笑容掩也掩不住,“她叫我少喝点儿,我今天就喝到这儿了,兄弟们。”


    七仔怼他,“你这酒量到这儿可不行。”


    “就是,要?是七仔的酒量到这儿也就算了。”


    “谁说的?七仔现在也锻炼的可好了,刚开始一杯倒,现在可能喝了呢。”


    胡云翼呵呵笑,“七仔陪一个的话,我也陪一个。”


    “陪就陪,”七仔站起来?才到胡云翼胸膛,他哈哈大笑跟他干杯,“来?!”


    他一仰头就干了,大家纷纷鼓掌叫好,起哄声很热闹,像那天晚上一样。


    陈闻也又?想到许馥那天的模样。


    她咽下酒后就会舒服的眯起眸,唇微微上翘,笑意极淡,像慵懒松散的猫儿。


    但和他说话时,那笑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直直地?凝望着?他,凝重,冷峻,好似要?阻拦他坠入什么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这不是有人就能练出来?么?


    陈闻也伸手拿过个满满当当的分酒器,仰头就跟着?干了-


    许馥发?现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强迫不来?。


    可能人长大了,心态和喜好确实会发?生变化的。


    VIP的位置确实很不错,很靠前,氛围也很不错,一切都很好,但她只是坐着?,就觉得挺累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远没有躺着?看狗血连续剧有意思,还能再吃点小甜品和水果拼盘,简直是完美的夜晚了。


    几?点了?怎么还不结束?


    宋嘉屿的歌确实是好听?,治愈,尤其是很助眠,以后晚上她失眠的时候可以列表循环一波。


    想着?,许馥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打到一半时,听?到盛郁激动的声音,“学姐,你被投屏了!”


    紧接着?有点讶异,“啊,你困了么?”


    啊……


    完蛋。


    现场所有人都看到她百无聊赖打的那剩下的半个哈欠了。


    幸好捂着?脸打的,不然也太影响形象了。


    许馥尴尬地?抹去眼角晶莹的水意,扯出个笑容来?。


    现场寂静了一瞬。


    不远处钢琴前坐着?的男人望着?大屏幕,表情好像尤为吃惊。


    那屏幕总算挪走了,气?氛很快重新恢复火热。


    旁边的女孩表情有点复杂,和她搭话,“姐妹,不喜欢咋还买的VIP席啊?”


    许馥礼貌地?笑笑,“喜欢的,他的歌比较助眠。”


    女孩:……


    “学姐,你困了怎么不说?”盛郁这次学乖了,他很贴心地?道,“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看了么?”许馥道,“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看了,没意思,我也困了。”盛郁有了前车之鉴,立即坚定?的拒绝了,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从VIP席窸窸窣窣地?起身撤退了。


    还路过了盛姝的位置。


    “姐妹儿,”盛姝笑嘻嘻地?给她比大拇指,“勇啊!这下要?把宋嘉屿气?死了。”


    盛郁本来?不想介绍了,看盛姝主动搭话,只好道,“这是我姐,盛姝。”


    “我学姐,许馥。”


    “你好。”许馥抿唇笑笑,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起天来?,“不会吧,大明星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盛姝哈哈大笑,她道,“看来?你真不关注他。行了,管他呢,你们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许馥笑着?和她道别,“拜拜。”-


    许馥到家时,家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看了眼表,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不过聚餐晚点回来?好像也正常。


    她不再细想,上楼去洗澡,刚刚洗完出来?,就听?见了楼下门铃声响。


    按门铃……应该不是陈闻也,录了他的指纹,可以直接开门的。


    这个时间?了,谁会来?家里?


    许馥蹙起眉,她穿上浴袍,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手里握着?手机,小心翼翼地?从猫眼里往外?看,准备一有不对,随时呼叫物业。


    猫眼里,陈闻也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脸好像都冷得有些?发?红。


    许馥松了一口气?,握上门把手,“怎么还按门铃,不自己进?来?啊?”


    门打开的瞬间?,她好像闻到一丝不太明显的酒气?。


    白酒。


    陈闻也没回答,他拎了一个超大容量的黑色运动健身包回来?,看起来?至少可以装下两三个篮球,换洗衣物,再外?加一对网球拍。


    沉甸甸地?,往桌子?上一放,他转头望着?她,口齿不清地?道,“……送你。”


    “什么东西?”许馥蹙着?眉问,“你喝多了么?”


    “没有,”他伸出一根手指来?,与她沟通很顺畅,“只喝了一杯。”


    许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拉开了那健身包的拉链。


    ……


    满满当当,全部是首饰盒。


    以盛郁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的品牌为主,周边也被其他的奢侈品塞满了。


    酒红色的,宝蓝色的,纯黑色的,墨绿色的,丝绒的,麂皮的,光面?的,圆的,方的……


    鼓鼓囊囊,塞满了一个沉甸甸的健身包。


    许馥一时失去了言语。


    ……他是去各个商场打劫了么?


    还是要?做什么奢侈品购物分享博主,对比各个品牌当季新款?


    “你喜欢么?”陈闻也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看她,“……我可以帮你戴上。”


    被酒浸过的嗓音很哑,发?软,好像哀求。


    许馥突然心悸了一下。


    呼吸变得急促,她质问的声音都轻飘,“……你疯了?”


    “不喜欢么?”陈闻也眼眸一垂,长睫搭着?,酒精好像让他丧失了伪装的能力,表情瞬间?变得委屈和沮丧。


    “啊,你喜欢猫么?”他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试探着?张了口,小声地?叫了一声,“……喵。”


    许馥倏地?抬起眼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的淡红,瞳仁黑亮,带着?迷迷蒙蒙的雾气?,猝不及防地?和她对视上。


    “也不喜欢么……那小狗呢?”酒意上头,陈闻也踉跄地?接近她一步,头几?乎靠在她肩上,小声地?叫,“……汪。”


    许馥咽了咽发?干的嗓子?,她手僵在半空中,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陈闻也……”


    “喜欢我么?”他突然低声问,声音哑而软,埋在她的颈窝里,不等她开口,便又?急不可耐地?重复了一遍,带上了几?分讨饶的味道,“喜欢我么?”


    他脸颊很热,唇齿也滚烫,声音好像从肌肤直抵她的心脏,许馥能听?见它在慌张地?砰砰乱跳。


    在她想要?张口的瞬间?,陈闻也像是突然感到了害怕,他昏昏沉沉地?后撤一步,双手捂住耳朵,还嫌不够似的,胡乱摘下了助听?器,扔在一旁——


    “别说了……别说了。”他带着?哭腔,“我不想知道。”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第 46 章


    头很痛。


    像以前被人开瓢的时候那么痛。


    搞什么?


    陈闻也蹙着眉睁开眼睛, 天已经大亮,他睡在沙发上。


    怀里抱着个狗狗抱枕,身上盖着许馥平时裹着的毯子?。


    ……


    陈闻也翻身坐起来, 感?觉头晕又反胃,难受的想要呕吐。


    他揉按着太阳穴, 那里正一抽一抽地隐隐跳动着,像要裂开一样。


    昨天那杯白?酒下去之后,他都干嘛了?


    实在是没有印象。


    ……梦倒是做的好。


    他垂下眸, 用食指指节抵上了唇, 感?觉那里好似还有些被碾磨的痕迹,微微地发着烫。


    世界很安静。


    他已经不太习惯这样的寂静世界, 甚至觉得有些让人心?慌。


    助听器就摆在身旁的茶几上, 陈闻也拿过来戴上。


    他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 地上还扔着他的健身包。


    最近好久没去车队的健身房,怎么会突然把这个包拎回家?


    好像还鼓鼓囊囊的……


    他拉开拉链, 吓了一跳。


    好家伙,全是首饰盒……这是他买的吧?


    他不会喝醉的时候去抢劫了吧?


    他忙打开手?机看了下付款记录, 才放下心?来。


    楼梯响起?许馥的脚步声。


    他迅速地拉上那健身包的拉链,转身略带些尴尬地看向她。


    许馥脚步顿了顿,别过眼,没说?话?。


    陈闻也连忙解释道, “不……”


    一张口,才发现嗓音哑得像从沙砾中磨过, 而唇舌都好像被什么割破了一样,轻轻牵动就扯出来一阵剧痛。


    他痛得蹙了下眉, 勉强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解释, “不好意思,昨天喝大了,回来就睡沙发了。”


    “……哦,”许馥神色如常地转过脸来,淡定地瞥了地上的包一眼,“这……?”


    黑色的健身包放在雪白?长绒毛的地毯上,很显眼地占据了一块位置。


    “……我平时健身用的包,”陈闻也声音都带着卡顿,唇舌疼得他微微抽气,他拿手?背微微挡了一下脸,道,“一会儿我拎走。”


    绝口不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许馥好似也不关?心?,只“嗯”了一声,眼神飘移了一下,问,“嘴疼啊?”


    “……有点,”陈闻也犹疑地猜测,“上火了,好像。”


    “什么上火,”许馥嗤笑,“我看你是喝醉了发酒疯咬到了吧?”


    陈闻也:……


    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挡在唇前,另一只手?握在沙发边缘,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喏,”许馥看出他的窘迫,但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再接再厉,手?指指客厅灯,淡淡道,“醉得连灯都没关?。”


    清晨的阳光明亮耀眼,将客厅的灯光衬得黯淡,掩盖了夜的痕迹。


    陈闻也抬眼一看,知道客厅灯开了一夜,更有些脸红起?来,“……不好意思。”


    “没事,”许馥好心?情地放过了他,唇角微微上扬,“下次少?喝酒吧。我上班去了。”


    “……好,”陈闻也支吾着应了声,后悔没早点醒来做早饭,只好道,“到单位记得买早餐吃,别忘了。”


    “不用,”许馥懒懒道,“我昨晚吃得晚,又吃得饱,不饿。”


    陈闻也认真又口齿不清地回答她,“那也要多少?吃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许馥:“……好。”-


    许馥坐上了车,顺手?拨下了车前镜子?,拉下那高领毛衣仔细瞧。


    真是属狗的,陈闻也。


    她在心?里暗骂。


    也怨她,一时没忍住。


    ……他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太漂亮。


    陈闻也撤开一步之时,那温暖也撤离了,许馥突然发觉怀里空荡,莫名生出一种没有来得及拥抱他的悔意。


    他扔掉助听器时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怕再迟一秒,就会读懂她拒绝他的唇语。


    ——“健康的时候,你都不喜欢。”


    “那还怎么有可能会喜欢一个聋子??”


    随着那句带着颤音的反问出口,他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眸中雾气迅速地凝结,眼尾漫开红意,小幅度摇头否定着,薄红的唇颤抖着想要说?出下一句。


    怎么有可能……


    不可能。


    许馥在“不”字未出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口。


    喝醉的男人站得不够稳,最深的潜意识里也是要顺她的意,被轻轻拉住衣领往前一扯,就踉跄着向她靠近。


    她冰凉的手?贴上他发烫的脸颊,随后勾上他的脖颈,他迷茫着低下头来,滚烫的眼泪落在许馥眼角,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吻住了他。


    别哭了。许馥想。


    再漂亮也别哭了。


    陈闻也微微张着口,泪还盈在长睫之上,但眼睛却一眨不眨,怔忡地望向她,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唇和?许馥想象中的一样,又烫又软,让人有一种吮吸的冲动。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吮吸碾磨过他的唇瓣,接着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他的舌尖也很滚烫,近乎静止地一动不动,乖顺得近乎臣服,却在被触碰时轻轻颤着勾了一下,像引诱她深入一些似的。


    菜鸟。


    许馥迅速下了判断,却因为他那滚烫的温度,和?轻柔的缠绕,感?觉到了心?跳加速,头皮发麻。


    ……是不是吃素时间太久了?


    她没理清思绪,陈闻也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闭上眼睛,双手?搂过她的腰肢,动作放得极轻,好似只要不小心?加重了一丝力?气,美梦就会顷刻间碎裂成?肥皂泡。


    两人贴得更紧,他身上的热度传过来,许馥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酒气很淡,陈闻也的气息有着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和?阳光。


    她肆意地挑逗,用唇舌缠绕,掠夺他的呼吸,也贡献自己的心?跳。


    直到他双颊染上薄红,眼角的湿意被她手?指轻柔地抹掉,只剩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着的睫毛,许馥终于心?满意足。


    不哭了……很好。


    就这样。


    她的退却之意第一时间被陈闻也捕捉到。


    他没睁开眼睛,只微微蹙了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扶上她的后脑,迫使许馥仰起?头来,然后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许馥就是他的老师。


    他的学习能力?很好,许馥刚刚随意使出的招数都被他切身细细体会,现学现卖,迅速应用在了她身上。


    但陈闻也不一样。


    许是她的退却之意吓到了他,这个吻极为横冲直撞,侵略性?极强。


    酒意让他的欲望变得更真实,他忽轻忽重地碾磨她的唇,吮吸她的舌,轻咬她的舌尖,柔情蜜意地勾缠,让许馥乱了阵脚。


    然后,在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仍然紧紧托着她的后脑,拇指还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耳垂,仿佛只是不明白?她身上为何这样凉。


    “……陈闻也,”许馥忍无可忍地含糊出声,“停。”


    “我喘不过气来……”


    她的话?语悉数被他吞吃掉,许馥只能看到他英俊的、动情的模样,陈闻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鼻骨眷恋地蹭着她脸颊,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唔,”许馥有点生气了,她试图推开他,“不……”


    但陈闻也根本没给她机会,甚至她张开口说?话?的瞬间,都被他误以为那是来自她的邀请,更愉悦地吻了下来。


    怎么敢装听不到她说?话??


    “陈……”


    “唔……”


    几次避让被追到,许馥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助听器刚刚被他扔了。


    他根本听不到。


    ……好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运动员的肺活量和?一个偶尔做做普拉提的医生怎么比?


    他把她吻到近乎缺氧,身子?软软地往下滑落,然后被他温柔地拥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动作极为轻松,竟然可以在这样连贯的起?落中仍然紧密地贴着许馥的唇,让她根本逃不开他的钳制。


    她就坐在那黑色健身包的旁边,包塞得太满,许馥往后撤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几个首饰盒跌落在地上。


    陈闻也通通听不到。


    他对她的渴求太多了。


    他倾身压向她,许馥侧身挣扎,拿膝盖想要撞开他的胸膛,却被他握紧了小腿,轻柔地扯了开来。


    他另一只手?不小心?按在了她浴袍的系带之上,在两人挣扎之间,浴袍也松散开,慢慢地滑落下。


    许馥气急,完全没收力?气,狠狠咬了他的舌头。


    他吃痛地睁开眼睛,看到许馥的浴袍已经半落下,香肩露着,下面的旖旎春色也几乎藏不住。


    如白?鸽一样即将冲破牢笼。


    许馥喘息着望向他,感?到大事不妙。


    口腔还残留着一丝血腥的气味。


    ……他一定非常想要。


    他和?她接吻时已经硌得她生疼了。


    而她此刻,也被勾得情潮涌动起?来,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根本没有拉起?衣服的力?气。


    陈闻也微微歪着头和?她对视,瞳仁越是澄澈,越让她难以自持。


    ……算了。


    酒后乱/性?,倒也是正当。


    许馥缓慢地思考——


    家里、家里有没有安全套来着……?


    陈闻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抬起?了手?。


    许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微微瑟缩了一下,没制止,默许着那爱抚降临。


    想象中的触感?没有袭来,陈闻也伸出手?将那散开的浴袍重新拉回了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要多穿一点,”他皱了皱鼻子?,用受伤的唇舌含糊不清地道,“你身体太凉了。”


    他伸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小声咕哝,“我很暖和?。”


    “我给你取暖,”他沉沉地拥抱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又含混地重复一遍,“别离开我……我很暖和?。”


    ……也是。许馥慢慢睁开眼睛来。


    接吻都是她现教的,其他还指望他会什么呢?


    她沉默着,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拥抱了他。


    双手?环紧陈闻也的片刻,他在她怀里闷哼了一声,满足地轻轻笑起?来。


    边笑,边像小狗一样吻她的颈窝。


    “……很痒,陈闻也。”许馥推他,推不动,说?话?,他也听不见,只好任他开心?地胡乱吻了一通。


    最后那笑意变得有点苦涩。


    “……是梦对不对?”他笑着呓语,问题却带着陈述的语气,飘飘落落降停在许馥心?上,“是梦也好。”


    许馥动作一滞。


    她深吸一口气,从桌上跳下来,他闭着眼睛,昏沉地抱着她,跟着她跌跌撞撞地走,也不管她去哪儿。


    她被他缠累了,往沙发边儿上一靠,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坐了下来,把她抱到自己大腿上,脑袋靠在她身上。


    她坐在他腿上,把他脑袋托起?来按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戳他的脸颊,揪他的耳垂,捏开他受伤的唇,检查自己咬到了哪里。


    他安静地仰着脸,眨巴着眼睛望她,笑意满足,乖巧地任她蹂/躏,没有一句反抗。


    她被他看烦了,一只手?覆在他眼睛上,自己也跟着闭上。


    ……确实暖和?。


    不像电热毯那么滚烫干燥,是温润细腻、沁入骨髓的暖,像薄阴天淡淡的阳光。


    许馥往他怀里靠了靠。


    休息一下,她想。


    好像仅是下一秒,手?机闹钟就响了起?来。


    许馥困顿地睁开眼睛,发觉天已经大亮,她衣衫凌乱,被陈闻也紧紧拥在怀中,枕着他的胸膛,竟在温暖中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闹钟还在响,许馥手?忙脚乱地起?身关?掉。


    她昨晚恨透了陈闻也听不到,这会儿又有些庆幸了。


    她瞥他一眼,陈闻也好似感?受到怀里空出一隅,眉头微微蹙起?,呼吸也不稳,竟有些快要醒来的模样。


    许馥急中生智,捞起?个抱枕塞过去,他额头抵上那抱枕,神情瞬间放松下来,几个呼吸之后,重又恢复了平稳绵长。


    ……


    后视镜中,深红色的痕迹星星点点,在白?皙的颈上很是明显。


    陈闻也昨晚吻得没有那么大力?气,但许馥肌肤娇嫩,脖子?处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处红痕。


    他动情时的模样突兀地浮现在那镜中。


    ……好像有一点帅。


    许馥面无表情地合上了那镜子?,发动了车。


    第 47 章


    陈闻也看着许馥关上了门。


    他站起身来, 将那?健身包拎回自己屋里,打开衣柜,和那?一堆名贵的机械手表扔在一团。


    之后去卫生?间, 一边对着镜子张开嘴检查自己的舌头,一边面无表情地给凌祺打电话。


    打到第二个电话那边才接通, 陈闻也劈头盖脸就问,“昨晚怎么回事?”


    凌祺睡意惺忪,嗓音沙哑, “什么怎么回事?”


    陈闻也嘴疼得要死, 懒得多说一句,只简短道, “我喝酒了。”


    “我知道啊。”凌祺打了个哈欠, 又?大咧咧道, “你可以啊,阿也。喝了和没?喝一样, 贼清醒,还?自己叫了代驾走了。之前干嘛一直死活不喝?”


    他彻底清醒过来, 来了劲头,还?挺高兴,“喝酒的感觉怎么样?不过你昨天?喝得太少,估计没?有感受到轻飘飘的快乐, 和没?喝一样。以后你发现了喝酒的乐趣,就可以和我们?……”


    陈闻也冷着脸, 直接挂掉了电话。


    乐趣个屁。


    头疼,舌头疼, 在沙发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还?被许馥发现了,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


    他揉了揉眉心,打开了浴室的热水,决定?冲个澡冷静一下先-


    许馥开着车,一看?时间还?早,顺便给黎教?授打个电话。


    “尊敬的黎教?授,亲爱的母亲,”她打电话没?个正形,笑嘻嘻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黎茵的声音很淡定?,“说吧,什么事?”


    许馥话音一梗,“没?什么事不能给我妈打个电话问个好?”


    “没?什么事你能想起我来?”黎茵抬手看?了眼表,道,“我还?有五分钟开会,劝你直白?一点。”


    “哦哦,那?个什么,”许馥支支吾吾,死活直白?不起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黎茵有点吃惊,“这么大事?你怀孕了?”


    “怎么可能!想点好的行?不行?啊?”许馥狠狠翻个白?眼,想了想,略带些生?硬地道,“想你了,一起随便吃个饭,不可以?”


    “可以,”黎茵笑道,“我晚上有个饭局,你正好过来出?席一下,证实我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省得外界传我是个没?有家庭的工作狂。”


    “啊?”许馥从小就参加父母的饭局,早参加的腻透了,再说了,饭局上还?怎么说事儿啊?她立即拒绝,“那?改天?……”


    “私人饭局。”黎茵做了决定?就不容置喙,她直接打断了许馥,“好了,我要忙了。晚上见。”


    ……


    偷鸡不成蚀把米,许馥垂头丧气地走进医院楼下的咖啡厅,正好碰上胡蝶。


    “馥馥——”胡蝶还?没?来得及换上护士服,皮衣里面套碎花裙,长靴包裹着笔直小腿,花蝴蝶一样围住她,心情一看?就好得很,“今天?怎么喝咖啡啊?”


    “今天?脑子不太清醒,”许馥抬眼对店员道,“两?杯冰美式,谢谢。”


    许馥平日喝咖啡很少,嫌苦,又?嫌太提神儿,她本身入睡就困难,怕喝了晚上更睡不着觉。


    “冰美式,”胡蝶瞥一眼许馥,“这么不清醒?昨晚干嘛了?”


    许馥深吸一口咖啡,冰凉苦涩浸入咽喉,人舒爽了不少,她顿了顿,道,“接吻。”


    “纯接吻啊?”胡蝶笑,“这么纯情,哎呀,又?想起来我那?个男大了。”


    两?人拿着咖啡往医院走,许馥歪头,“‘那?个’男大?这么快分手啦?”


    “嗯,别提了,好的时候可好了,”胡蝶想到什么,无奈地叹气,“差的时候好差啊。”


    “谈恋爱不都这样么?”


    “哎,不一样,你不懂,”胡蝶无奈地摆摆手,“奉劝你,和弟弟谈的话不要哄得太假了,年轻的男孩,你随便说一句什么都很当真。特?别当真。”


    许馥幸灾乐祸,“你都说什么了?”


    “哎呀,就正常那?些的呀。什么‘我爱你’‘我会陪着你’‘不离开你’之类的,”胡蝶长发剪短了些,又?烫回了卷,用手指在耳边绕了几下,“谁能想到,他竟然买了戒指,向我求婚……吓死我了。他是不是疯了?”


    “天?,”许馥听得汗毛都竖立起来,“真的疯了。你当场提的分手啊?”


    胡蝶吸着咖啡,狠狠点头,“是啊!”


    “他才多大啊?工作都没?找到,房子也没?考虑,瞎求什么婚?我说分手,结果他死活想不开,一副要自挂东南枝的势头,毕业实习都耽搁了,给我好大压力啊。”


    “啧,”许馥蹙了下眉,“未免也太恋爱脑。”


    “是啊,两?败俱伤。前面玩得再高兴也弥补不了我受的惊吓,他人也颓废不少,没?之前那?种精神气儿了……”胡蝶猛地拉了她袖子,“哎,那?是不是陆医生?啊?旁边那?个是谁?”


    住院部楼下有个静谧的小花园,平日里住院的病人常在这里散步,天?气好的时候,许馥和胡蝶也会坐在旁边的木椅上咬个三明治当午餐。


    木椅上坐着两?个人,那?身段,那?笑声,除了陆时颖还?有谁?


    她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的男孩也抿着唇跟她笑,他又?高又?瘦,笑起来有点腼腆。


    “洪邦,好像叫这个名字,”胡蝶探头探脑,“普外的,怎么和陆医生?认识?还?挺搭的呢。”


    许馥早就发现这两?人常一起吃饭了,她按住胡蝶脑袋,小声道,“行?了,给年轻人留点空间。”


    胡蝶哈哈大笑,被她揽着往前走了-


    尽管心中诸多不愿,许馥仍准时地抵达了黎茵发给她的定?位。


    这定?位上显示的根本不是家餐厅,像是私人的一处别墅住宅。


    门外戒备森严,保安客气地请问她的房号,确定?后才放行?。


    她把车停下,一位穿着得体的服务生?接待了她,再次礼貌地确定?了她的姓名和房号。


    许馥将围巾裹得严实了些,跟着对方走过曲径通幽的园林,看?到仅有两?三间房,且房和房之间都相距甚远,心中大概有了数。


    想必这个“私人饭局”应当也是当官的朋友。


    服务生?只送她到屋外,距离房间还?有长长一段走廊。


    她颔首道谢,向前轻轻叩响了门,听到黎茵轻快的声音,“请进。”


    “妈,”许馥抿唇微笑,客气地含笑望向坐在黎茵对面儒雅沉静的男人,“您好。”


    “馥馥这么大了,”对方笑笑,尽管人到中年,但保养得当,眼角的鱼尾纹不太明显,“在我记忆里还?是个小粉团子呢。”


    “你都去北京多少年了?还?小粉团子,”黎茵转头招呼许馥,“叫梁叔叔就行?,过来吧。”


    许馥笑道,“梁叔叔好。”


    圆桌不大,估计也就是坐下四五个人。梁语堂抬手看?了眼表,对许馥笑了笑。


    “一会儿我儿子也会过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有印象么?”


    许馥一愣,“啊……”


    “她哪里有印象,”黎茵有点无语,她瞥了面色沉静的男人一眼,知晓他紧张得口不择言,又?觉得好笑,“那?时她才两?岁,宁坤……”


    门被礼貌地叩响,黎茵收了话头,笑吟吟道,“请进。”


    梁宁坤推门进来,他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松松围了圈灰色围巾,拎着黑色皮质的公文包,像是刚从会议室出?来。


    他垂下眼帘,礼貌地打招呼,“爸。黎市长。”


    梁语堂微微蹙起眉,“叫黎阿姨。”


    梁宁坤从善如流,“黎阿姨。”


    黎茵冲梁宁坤颔首,又?瞥了梁语堂一眼,笑道,“工作上见得多了,一时改不了口,叫什么都可以。”


    梁宁坤淡淡笑了下,一抬眼,正好和许馥四目相接。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还?是许馥先反应过来,她迟疑地伸出?手,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嗨,宁坤。”


    梁宁坤整个人僵直在那?里,好像一时忘记要说些什么。


    黎茵看?出?端倪,问,“认识么?”


    “……认识,”梁宁坤总算反应过来,他冲许馥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发怔,声音很轻,“许医生?。”


    他落了座,解释,“许医生?是‘走进寂静’公益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我们?之前有对接过。”


    梁语堂问,“馥馥还?在做公益项目么?”


    黎茵耸了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对,”许馥简单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道,“宁坤说的,是与时复科技合作的‘聆听银发’项目,针对老年人的听力科普和筛查。”


    面对着梁语堂沉静平和又?循循善诱的眼神,她不知道怎么,莫名紧张起来,有种在开会的错觉,顺口就肯定?道,“还?要多谢宁坤帮助……”


    “哪里哪里,”许馥这官腔一打,梁宁坤迫不得已地就接上了茬,“这是为民办实事,我们?只是配合……”


    黎茵先忍不住笑了场。


    “……行?了,你俩打官腔给谁听呢?”黎茵莞尔,点点许馥额头,道,“你一岁的时候,口水糊人家一脸。两?岁的时候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地天?天?喊着‘哥哥抱’,不抱就哭,都不记得了吧?”


    许馥筷子都捏紧了几分,感觉耳后都有些烧起来,“……啊?”


    梁宁坤一怔,在记忆深海里一捞,还?真的捞上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粉团子。


    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母亲离世之后,父亲一朝白?发,工作调动函下来,只身去了中央。


    完全没?有带他的意思?。


    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到如今,对这个父亲已是非常陌生?。


    对他退居二?线的决定?也并不十?分理解。


    在他看?来,父亲的仕途远远还?没?有到头。


    但梁语堂却说累了。


    一向沉稳的父亲,今天?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要他晚上来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饭局。


    他已经猜到会碰到黎市长,却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遇见许馥。


    这么一看?……许馥和黎茵,确实长相很相似。


    都成熟美丽,只是黎茵看?起来更强势一些,许馥则……更可爱一些。


    他那?时候也是刚刚上小学的年纪,却天?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父母偶尔出?去吃饭也会带他一起。


    饭局上大人们?只顾着自己谈笑风生?,顺便把许馥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他,“宁坤带妹妹去玩好不好?”


    妹妹明明已经很会走路,但依然伸出?手,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奶声奶气地提要求,“哥哥抱。”


    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抱她,哄她开心,又?喂她吃饭,看?她乖巧地把自己的口水糊到他脸上,然后咯咯地笑。


    梁宁坤感觉到这个妹妹天?生?的坏心眼。


    她好像非常清楚这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但依然要任性地做,好像拿捏准了梁宁坤一定?不会生?气。


    梁宁坤确实不生?气。


    他笑了,“黎阿姨这么一说……”


    “我好像有点印象。”


    第 48 章


    梁宁坤的笑意浅淡, 但极为真诚。


    随着这个笑容,餐桌上的坚冰破解消融,气氛如溪流缓缓流动, 变得和?谐融洽起来。


    黎茵和梁语堂谈天说地,也聊起过去的事情, 偶尔说到?哪段过往,也并不?会把所谓的“前任”当作不可提的雷区,语气都挺平常, 轻松, 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丁点儿怀念。


    “……那时候关蓝还在呢。”


    “二十多?年,眨眼就过去了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 许馥才意识到?, 梁语堂的爱人, 梁宁坤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她那时候太小, 对梁宁坤这个“哥哥”都没有印象,后来的事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许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梁宁坤。


    没料想到?, 对方也正在望着她。


    措手不?及的对视中,梁宁坤也没说话,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许馥就感觉脸上有点火烧火燎。


    都怪黎教授, 硬说什么?她涂人家一脸口水,还要人家抱……


    梁宁坤也真是的, 还说他有印象,他有什么?印象?


    饭吃到?一半, 黎茵突然想起早上许馥给她打的电话来,问她, “馥馥,最近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许馥全副武装,一本正经?地稳声?道,“挺好。”


    “哦……”黎茵微微挑眉,扫她一眼,问,“叶灵家的小子?呢?他最近怎么?样?”


    正中红心。


    “他,”许馥没想到?黎茵这么?敏锐,卡壳一秒,“他也很好。”


    黎茵表情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许馥立即漫上无边悔意。


    她怎么?知道陈闻也好不?好?


    又诈她。


    她的妈呀,烦死了。


    本来还想占据主动位置,委婉一点,慢慢渗透,没想到?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了。


    被盘问的话局势就非常不?利了。


    梁语堂适时地岔开话题,问,“叶灵家的小子?是不?是开赛车呢?”


    “对,”黎茵转过了视线,道,“马上去参加F1了好像,很厉害,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许馥怔愣了一下。


    媒体的热度好像很快被压了下来,陈闻也最终也没有出?面回复到?底是不?是真的失聪,外界也还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参加比赛的资格。


    他自己表现得像


    忆樺


    无事发生一样,久而久之,许馥竟然也都忽视了这件事对他人生走?向?的影响。


    心情突然就沉郁了下来。


    她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用勺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子?搅着瓷碗里的羹汤,将那汤搅和?得面目全非之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许馥点开来看。


    【梁宁坤:觉得无聊么??】


    她抬眼望他,看到?他垂着眸子?,神色沉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轻敲。


    很快,许馥又收到?了一条信息。


    【梁宁坤:想提前结束么??】


    许馥失笑。


    他爸现在和?她妈聊得正开心呢,这个逆子?。


    她笑吟吟打字回复他。


    【许馥:大胆。】


    梁宁坤唇角弯了起来,他抬眼望向?许馥,两人相视一笑。


    他想了想,又垂下头来。


    【梁宁坤:你知道今天来是干什么?的么??】


    【许馥:本来不?知道,现在好像有点猜到?了。】


    【梁宁坤:你怎么?想?】


    【许馥:我?在想我?真的涂过你一脸口水么??】


    梁宁坤怔了一下,紧接着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很少这样笑。


    向?来严肃的眼眸里盛着碎光,笑意轻浅,却?很温柔。


    笑声?不?大,但还是惊扰到?了梁语堂。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扫射过来,带着威压,看向?正在饭桌上跑神的儿子?。


    梁宁坤还在低头看那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爸的目光。


    【梁宁坤:真的,我?确实有印象。】


    梁语堂有点恼了。


    他组织召开那么?多?次会议,还没见过谁胆敢在会上这样跑神的,更何况是饭局?


    这个儿子?一向?成?熟稳重,怎么?今天竟然会在饭桌上毫无礼貌和?教养?


    简直在专门?给他脸看。


    许馥感受到?了梁语堂威压逼人的领导气息,她若无其事地撩撩头发,从饭桌下面伸起了小腿,用靴子?尖轻轻地碰了碰梁宁坤的腿。


    她今天穿了中高跟的小羊皮长靴,灰咖色的,鞋尖上下摩擦了他的裤腿,短短一瞬,却?让他浑身一颤。


    他微讶地抬眸望向?她,许馥立即向?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像俏皮狡黠的猫似的,使了个眼色便?转开了脸。


    梁宁坤感到?了父亲恼怒的注视,简直带着沉沉的威胁肃杀之意。


    他回过神来,还以一个略带抱歉的笑。


    许馥本来看到?那条“真的”还有点不?高兴,觉得梁宁坤太不?给她台阶下。


    没想到?报应不?爽,立即生效,眼看着当事人现场就被他爸爸录入了黑名单,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反正黎茵才不?管她这些小动作,许馥抿着唇笑,继续打字给他。


    【许馥:那实在不?好意思了,哥哥。】


    梁语堂正好在关心上海各医院目前的待遇问题,许馥发完这句就专心和?梁语堂聊起天来。


    被她轻轻勾了下的小腿好像还余留着当时的触感。


    她眨眼睛使坏的模样和?小时候很像。


    梁宁坤的手指悬停在手机界面上,半晌没有回复-


    用完餐,许馥第一个站起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在前面溜掉,却?被黎茵喊住了。


    “馥馥,”黎茵开惯了会,道,“你留一下。”


    梁语堂失笑,冲梁宁坤道,“我?们先走?吧。”


    他们告了别,许馥被黎茵叫到?包间旁的阳台上。


    黎茵捻出?根烟咬住,抬眼问她,“抽不?抽?”


    许馥还从来没和?她一起抽过烟。


    确切地说,她一直觉得黎茵不?知道自己会抽烟。


    “别装了,刚进医院没两年就学会了,我?还能不?知道?”黎茵倒也没有给她递的意思,她自顾自地缓缓吐了口烟,“医院压力大,我?干这行,我?知道,也理解。”


    许馥咽了咽口水,安静得像鹌鹑,不?敢说话,也不?敢真的在她面前咬上烟。


    “行了,”黎茵瞥她一眼,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说吧。”


    许馥装傻,“说什么??”


    黎茵没好气道,“说你和?陈闻也。睡了么??”


    “没睡,”许馥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


    “想睡了?”


    “……”


    “天下男人那么?多?,”黎茵瞥她一眼,“怎么?就看上了我?好朋友的儿子??”


    有理有据。


    “……天下男人那么?多?,”许馥斗起狗胆儿,“怎么?就看上了多?年前的老朋友?”


    黎茵被逗笑。


    她笑了两声?,又慢慢吸了口烟,道,“懒得管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有什么?办法?”


    “谁打谁挨啊?”


    “你说呢?”


    黎茵太了解自己女儿,笃定她会伤透陈闻也的心。


    黎茵这么?一说,许馥突然想起来胡蝶和?那个男大的事迹来,也略有些下头,她想了想,道,“尽量不?吧。就是今天早上想起来了,随便?说说。”


    “不?睡最好,”黎茵又补充道,“而且以后叶灵问起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馥抿唇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夜风习习,将两人丝丝缕缕的思绪都吹散开来,又将其紧密缠绕。


    黎茵终于道,“……今天叫你来,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唔,”许馥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道,“好像知道了。”


    “我?和?你梁叔叔谈恋爱了。”黎茵大大方方道,“我?和?你爸离婚也有十来年了……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也没闲着,只是都觉得没必要让你见。”


    “嗯,”许馥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道,“梁叔叔挺好。”


    “就见这一面就说挺好?”黎茵挑眉调侃她一句,又慢慢吸一口烟,道,“老朋友了。前两年去北京开会的时候遇到?了,现在他决定回上海了。”


    许馥深吸一口气,“你喜欢……就挺好。”


    黎茵笑了。


    笑声?很愉悦,也很轻柔。


    她带着笑意道,“知道了。”


    想了想,又道,“我?前几天见你爸了。”


    “又火星撞地球啊?”许馥笑道。


    许馥有记忆以来,父母在一起吵架的时间绝对要比和?谐相处的时间多?。


    两人都不?是和?善的性子?,一丁点儿小事就会爆发无尽的争吵,谁也不?愿后退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茵意外怀上了许馥,两人才会勉勉强强,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就匆忙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许馥想,或许他们当时都以为婚姻是一段关系的稳定剂,有了婚姻的束缚,便?可以刀枪不?入,落地为安。


    但这反而变成?了急速完结的催化剂,直到?最后在民政局扯离婚证的时候,两人都好像还没吵完一样。


    许馥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不?满就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自己也生气,对方也生气,而且什么?都不?会改变。


    明明离开才是最高效的解决方式啊。


    离婚多?好。


    早就应该离婚了……


    不?,应该干脆把她打掉,不?为了她进入这段婚姻才是最好。


    “没那么?夸张。”黎茵淡淡地笑了笑,“我?们都老了。”


    时间真的是神奇的物什。


    它可以悄声?无息地磋磨一段感情,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带走?一些人。


    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切修饰篡改得面目全非,却?又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让它永远崭新,永远漂亮-


    许馥洗完澡下楼时,陈闻也刚刚夜跑完回来。


    他穿着短裤和?背心打开门?,冷风夹杂着他的热度,与许馥撞了个正着。


    “你回来了。”陈闻也说话还有点含糊,笑了一下,又有点痛地蹙了蹙眉。


    许馥实在想笑,硬是忍住了,点了点头,顺势打量他。


    身材真好啊。


    碎发被汗浸湿,稍显凌乱地搭在额前,胸前,背后,也都被汗浸出?了性感的形状。


    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极为流畅。


    许馥已经?知道那小臂有多?有力,抱起来她时就像抱起来个轻飘的枕头;


    她也已经?知道那大腿的触感,坚韧又柔软,宽敞又舒适,是完美的座椅;


    还有温暖的怀抱,和?他的手指,脸颊,唇瓣,英挺的鼻骨,受伤的舌尖,包括硌得她生疼的……


    许馥控制着自己收回视线,却?发现他也有些发怔,眸色幽深,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脖颈处。


    许馥想起昨日散落开来的浴袍,下意识地将那睡袍裹紧了些。


    她一动作,把陈闻也的魂招了回来,他别开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涩道,“我?去洗澡。”


    “哦,”许馥咽了咽嗓子?,若无其事道,“去吧。”


    陈闻也平静地走?向?她,她不?自觉地联想到?昨夜他走?向?她的时刻。


    年轻男性的荷尔蒙步步逼近,许馥的身子?有些发僵,心跳有些加速,但他却?只是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裹挟着他低沉的嗓音。


    是很不?满地抱怨。


    声?音很轻,却?又毫不?客气。


    “谁啊,”他淡淡道,“狗一样,到?处咬。”


    第 49 章


    陈闻也的存在感突然变得很强。


    客厅明明还是这?么大, 许馥也照旧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却觉得空间逼仄和?狭小。


    他好像不太喜欢用吹风机,仗着自己头发不长, 拿毛巾随意?揉了半干,碎发搭在额上, 换了身白色毛衣出?来,刚洗过了澡显得人更白皙,衬得黑色瞳仁清亮。


    许是长期锻炼的原因, 他步伐很轻, 拖鞋踩着地板时不会有踢踢踏踏的声响,从许馥身后懒散地路过, 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还有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香。


    他在家里好像还挺忙。


    先一头扎进厨房, 许馥听到他在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好似打开了火, 很快蕴出?了些?甜美温暖的香气;然后又去从她身后经过,径直去了阳台, 还把阳台的门轻手?轻脚地拉了上,可能是怕屋里进了凉。


    过了会儿窸窸窣窣进来,坐在了她身后的书桌旁,翻起书页, 敲起电脑,然后又站起了身, 不知道在家里哪儿转了个圈,终于走?到许馥身旁。


    他抱了一个毛茸茸的毯子来, 勉强支使着疼痛的舌头工作,“这?个给你。”


    许馥坐起身, 迷茫地从他怀里把那?毯子接了过来。


    他昨夜喝醉回来用了她的毯子,心?中总觉得不好,今天便买来新的洗好,准备将?他睡过的毯子换掉。


    毯子是长兔绒毛的,毯面是凹凸立体的方格纹,四角缀了可爱的线条小狗,颜色和?许馥现在用的一样,洗过后被放在暖气上烘了会儿,暖洋洋的。


    不用她重新再暖热了,挺好。


    还有香氛和?阳光的味道。


    ……是没有他的,陌生的味道。


    新毯子都盖上了,许馥也已经将?那?旧毯子递出?去,莫名?其妙地却又轻扯住了一角。


    陈闻也顿了下,没使力气和?她扯,只好脾气地笑笑,“洗完还给你。”


    许馥“哦”了一声,松了手?,陈闻也望她一眼,心?中兀自不解。


    她向来喜欢新的东西。


    或许是自己买的新毯子不好?


    奇怪,明明是照着她的喜好在挑。


    炖盅在小火上慢烤,咕嘟冒着细密的泡,陈闻也旋身进了厨房。


    许馥歪了歪脑袋,从沙发望向陈闻也的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够看到他的侧脸。


    黑色的助听器挂在耳上很是显眼,他垂着眸,神态闲适,正拿汤匙轻柔搅动?。


    好像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抬手?熟稔地在筷盒中取了个小勺子,轻舀起了一口,侧过些?脸,就着手?心?吹了吹凉,喝了。


    滚烫的液体流过受伤的舌,他的眉毛鼻子都疼的皱起来,吐了吐舌,但好像又觉得味道不错,挺自得地点了两下头。


    许馥忍不住笑。


    陈闻也很警觉地转头看过来,许馥在他看过来之前别过了目光,带着笑意?望向了电视剧。


    简直毫无破绽。许馥心?里洋洋得意?。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陈闻也端着一碗百合雪梨汤走?到她身旁,挑了挑眉,含糊地问,“你笑我?”


    “……哪有?”许馥很无辜,“我看电视呢啊。”


    陈闻也将?那?小瓷碗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道,“烫。”


    说着瞥了眼电视,视线又落回到她脸上,淡淡道,“这?集男主角出?车祸了生死?未卜,女主角急得整日?以泪洗面,正常这?时?候你应该眉头紧锁,神情凝重。怎么会笑?”


    许馥一口气哽住,不上不下地,道,“……我不喜欢这?个男主。”


    陈闻也歪歪头认真望向她,像是在考察她这?话的可信度,很快他得出?了结论?,一针见血地拆穿她,“骗人。你喜欢这?个男主。”


    许馥:……


    她眼神乱飘,敷衍地糊弄他,“嗯嗯,我刚跑神想到别的事情了。”


    “什么事情?”


    “……我的其他的事情。”许馥生硬地回复,被他好奇宝宝的模样惹毛了,使起坏来,“你说那?么多话,舌头不痛啦?”


    话音一落,她想起刚刚他被那?汤烫的嘶哈嘶哈模样,实?在是很像大热天吐舌头的小狗,忍不住又带上了点笑意?。


    陈闻也顿悟了,他赌气道,“……你就是笑我。”


    笑他酒量不行,笑他喝醉了咬了自己。


    思绪才转了两三秒他就把自己哄好了,自言自语道,“酒量是练出?来的。我才刚开始练,很正常,以后会好的。”


    他安慰自己不丢人,说着就走?去拉开了冰箱门,道,“今天借你一瓶喝喝。”


    许馥着急忙慌地喊他,“喂——”


    她喊这?一嗓子作用不大,陈闻也已经开始在冰箱里挑选起来。


    许馥一见势头不妙,从沙发上跳下来,迅速地挤在他身前,双手?在背后关上了冰箱门,“不许喝。”


    她紧靠着冰箱仰起脸想瞪他,陈闻也清晰的眉眼却蓦然落进她视线。


    许馥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很近。


    她几乎是从陈闻也和?冰箱之间挤进去的,如今后背紧贴着冰箱门,好像再靠近一点,唇舌就会相触,然后失控。


    “……”她一系列动?作太行云流水,紧张地过了头,陈闻也有点懵,也忘了和?她拉开距离,“怎么了?”


    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别过头去,眸光闪动?,“喝醉耍酒疯怎么办?”


    “我不会……”陈闻也很笃定,随后想到什么,神情也松动?,“……吧?”


    他恹恹地退后一步,往书桌前走?,“那?不喝了。”


    笼罩着她的气息离开,许馥心?才落回了下来。


    呼。


    喝点酒再说出?来点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可怎么搞?


    说得她都想喝点儿了。


    她自己转身拿了瓶,就站在冰箱旁边拉开了易拉罐,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口。


    陈闻也望着她灌酒:……


    他刚在书桌旁坐下,眼神有些?哀怨。


    许馥放下易拉罐,被酒沾湿的唇晶亮,望向他时?往上抿了抿唇角。


    陈闻也莫名?其妙喉结滚动?了下。


    她路过他身边,豪气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炫耀的。”


    柔软手?心?带着酒罐的冰凉,从衣领旁沁入,让他很有焐热她的冲动?。


    她要?是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许馥窝回沙发,打开手?机,看到盛郁发来了猫猫的视频。


    她点开了,猫咪被逗猫棒逗着“喵喵”地叫,实?在是很可爱。


    但她心?思却飘忽,注意?到余光里,陈闻也正对着电脑忙他的赛车设计,表情平静,没有一丝变化。


    他昨晚还冲她“喵”呢。


    那?声音比猫儿还挠心?,带着男人微微沙哑的磁性,和?他发红的眼尾,泛着水意?的眸……


    陈闻也的声音突然好像又浮现在她耳边,“……喜欢我么?”


    视频还没播几秒,许馥迅速地关掉了。


    陈闻也似有感知地抬起头来,她转过脸,避开了他探寻的目光。


    露出?的脖颈修长,红印极显眼。


    “……他年纪太小了。”陈闻也对那?红印耿耿于怀,他蹙了蹙眉,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嫌弃道,“一点都不稳重。”


    吻痕到底是谁留下的?


    他想不到,他明白那?是她的自由,但他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开炮。


    “盛郁么?”许馥有点迷茫地瞥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恶评从哪里来。


    她沉吟了一下,和?他探讨起来,“唔。还好吧,在同龄人里算比较稳重的了。”


    “哪里稳重?”陈闻也沉沉望她一眼,难得夹枪带棒起来,小声嘟囔道,“你看男人没有一点眼光。”


    许馥挑挑眉,“你有眼光?”


    “男人看男人肯定不一样。”


    许馥将?那?小瓷碗拿起来舀着喝,梨汤很清甜,她慢条斯理道,“那?你点评一下我们共同的男性好友?”


    “我们没有共同的男性好友。”陈闻也轻嗤一声,“他们也配当你或者我的好友?”


    许馥看着电视,小口小口喝着梨汤,轻描淡写地拿捏他,“看不出?来就算了。”


    ……


    陈闻也憋闷死?了。


    他平日?里在外面嚣张惯了,爱怼人,反应又快,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胸膛起伏几下后,他还是很快向她低了头。


    “……盛郁不行,年纪小,太幼稚,被保护得太好,不会照顾人。”


    陈闻也转着笔,靠在椅子上,低声道,“你会很累的。”


    许馥动?作变得缓慢,一时?没回答。


    “陆时?零,”陈闻也眯起眼睛来,想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牙根都咬紧了些?,说话也难听,“烂黄瓜,有什么好?玩玩也就罢了。”


    “就算他愿意?改,也能改,身上也已经被浸染了其他人留下的痕迹,多多少少总会露出?来点吧,你有那?个好脾气忍么?我觉得你根本忍不了。也不会有耐心?和?他掰扯。”


    “陶染这?人有病,有大病。”陈闻也嫌恶地“啧”一声,讲起别人坏话没一点心?理负担,还叮嘱道,“他脑子不好,少跟他接触。”


    许馥听着他对陆时?零的点评还觉得有点意?思,听到陶染这?里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陶染脑子还不好?A大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


    “年纪最轻的医学?教授算什么,”陈闻也的好胜心?立刻起来了,“我还是……”


    ……中国首位F1赛车手?呢。


    他生生将?那?话咽了回去,顺口改了头衔,“中国首位F2冠军呢。”


    “……总归他们都不适合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陈闻也索性说得更明白,“在这?些?男人里面,我也是冠军。”


    该说不该说的话反正也都说出?去了,他往椅背上闲散一靠,面上胜券在握,心?里暗自紧张掂量。


    说了别人一大堆,他自己呢?真是冠军吗?


    一个听障人士……


    他安慰自己,幸好有助听器,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


    也幸好对手?都不够强劲,他依然是最适合她的人选。


    还有谁?


    应该没了吧?


    许馥的梨汤喝完了。


    她思索着陈闻也所谓的“稳定的关系”。


    怎么算稳定?


    结婚么?


    她将?那?小瓷碗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地“砰”的一声,手?机与此同时?在茶几上震动?了起来。


    “喂,”她接起来电话,轻声道,“宁坤?”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下一句声音更是温柔——


    “好,晚安。”


    第 50 章


    ……谁?


    陈闻也?僵直着身?体, 紧紧望着沙发上那个窈窕的背影。


    她接起电话笑着对那边回答,长而顺滑的卷发散开落在身?后?,发梢随着她的笑意轻轻颤动, 卷曲着勾起他的心跳。


    宁坤。


    他迅速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对上了号——


    是在那个超市里偶遇的男人。


    对方?短发齐整干净,眉目温和谦逊, 穿一件舒适柔软的针织外套,但人却并不松散,背脊极直, 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 显出?正直纯良来。


    好像就连许馥临时起意将?他编造成“在读的博士”,都会让他感到有些?欺骗别人的抱歉。


    许馥夸了他, 说他“有书卷气”“斯文?”, 让陈闻也?印象深刻。


    她夸自己的时候就很敷衍, 好像只说过“帅”。


    不过那次见?面时两人好像还?很生疏。


    对方?还?以为他真的是她弟弟,装模作样地夸他很帅, 许馥对他的态度也?不过是平平淡淡。


    但这次不一样。


    她打电话的那语气,不像平时对盛郁那样随意, 也?不像对陆时零那样轻佻——


    好像对对方?很是尊重,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压紧手?机,听得更?仔细,说话时声音虽轻, 却又笃定诚恳,连笑意都很真心, 好像是真的非常开心……


    陈闻也?在心里细细揣摩,兀自一惊。


    ……许馥对他, 好像很认真-


    许馥憋着笑,听着梁宁坤在那边很是无奈低沉的声音。


    “……很开心今天见?到你和黎阿姨, ”梁宁坤在电话那边艰难地措着辞,一听就是当?着某领导的面,正现场表衷心,“我今天……工作有点忙,唔,有点必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希望你不要介意。”


    好一个“必要的事情?”,有多必要?


    许馥忍不住破防笑出?了声,她勉强压着笑意道,“没关系的,我不介意。今天见?到叔叔我也?很开心。”


    “嗯……”梁宁坤话到这里就说完了,他显然很少进?行这样的社交活动,平日里官场的游刃有余完全派不上用场,电话里奇妙的冷场让他下意识地加上了一句,“下次有机会的话……”


    “……我请你吃饭,”他略带磕磕绊绊地把这句常用的结束语甩出?来,又不大笃定地加上了两个字,“……好吗?”


    没想到许馥在那边松快地应了。


    “好,”她说,声音很温柔,妥帖地结束了他的难堪,“晚安。”


    梁宁坤顿了顿,也?带了点笑意,温声道,“……晚安。”


    电话挂掉了。


    他缓慢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有些?无奈地望向对面正生闷气的父亲。


    “打过电话了。”他温和道,“许医生不介意。”


    梁语堂刚有些?松动的面色立即又沉了下来。


    “不要叫‘许医生’了,太见?外了。”梁语堂道,“你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哥哥妹妹……叫馥馥就好了。”


    梁宁坤想到小粉团子喊“哥哥抱”的模样,唇角微微上翘,垂眸应道,“好。”


    梁语堂转头?往外望,眼神里有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天真憧憬,轻声道,“以后?,说不定……也?会是一家人。”


    梁宁坤倏然抬起眼来。


    “宁坤,”梁语堂转向他,沉沉叹了口气,敛眉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父子俩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聊过天。


    两人都陌生,都不知所措,梁宁坤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道,“请您不要这样说。”


    父亲还?是时常出?差回?来上海的,但每次都行走匆匆。


    他会关心他的成绩,却不过多指责他的问题,会关心他的生活,却不会干预他的人生选择。


    他在意的是叠彩峰岭的万里山河,是浩瀚辽阔的宽广天地,是社稷苍生的日日饱暖,是死难亡灵的待伸冤屈。


    那些?太大太辽阔,相?比于此而言,某一个个体的人生走向,对他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但梁宁坤打从心底里认可他的选择。


    他钦佩自己的父亲,也?真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那样的人。


    但如今,他才发觉自己有点看不懂父亲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懂过。


    因为梁语堂深吸了一口气,向来沉稳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颤音,“我想向黎茵求婚。”


    梁宁坤第一次听到父亲对他提出?了要求和希冀。


    他说,“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祝福,儿子。”-


    许馥的心情?因为这个电话而变得很好。


    当?然,梁语堂在餐桌上已经表现了非常足够的对黎茵的重视——


    但这么一看,梁语堂简直紧张黎茵紧张得过了头?。


    她想到父母离婚,许知远离开了上海后?,黎茵独自在阳台上抽的那一支支烟;


    又想到梁语堂的无微不至,临别时的依依不舍,想起她今晚抽那支烟的笑容,是释怀和放松。


    许馥真切地感恩梁语堂父子的出?现。


    也?真切地希望一切顺遂。


    毕竟她母亲的人生,因为她的贸然出?现,已经足够曲折。


    哦,还?有她的倒霉父亲。


    许馥想到许知远那三天两头?的频繁联系就头?痛。


    好像是在关心她,字里行间还?是在拐弯抹角地咨询黎茵的消息。


    她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歉意。


    对不起了,爸爸。


    我妈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沉迷工作……而且你女儿要爬墙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顺手?将?电视关掉,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正好与陈闻也?的视线相?撞。


    他黢黑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像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像匿伏已久的猎人,仿似下一秒就要拿枪口轻柔撩开他们之间的那层薄纱。


    他那通乱七八糟的分析臭屁、恶劣,又精准击中红心。


    实在是太敏锐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什么花儿?”许馥别过眼,绕着他走,给自己壮胆,“睡觉了,大评论家。”


    视线不依不饶地粘在她身?上,陈闻也?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上了楼,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身?影从拐角处,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空落落,没有了着力点。


    ……她没对自己说“晚安。”-


    确实如陈闻也?所说,他不会许下他做不到的承诺。


    他的执行力极强,立即就将?就业一事提上了日程。


    先是让范子明收集整理,掌握了目前远也?科技具体雇佣残疾人的情?况,工作环境、岗位职能、薪资待遇等,紧接着又和梁生沟通,不发通知、不打招呼地直奔了几次现场,了解了更?真实具体的情?况,也?把子公?司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以“沟通对接”为由,还?跟着许馥去了好几次语言康复中心和聋哑学校。


    “近几年?国家针对残疾人就业出?台了不少政策,税收优惠、财政补贴、政府优先采购……残保金也?经历了系列调整,”陈闻也?思索着,微微倾过身?子,将?打印好的方?案递一份给许馥,道,“或许我们可以更?扩大一些?招聘雇佣的范围和人数。”


    他望向许馥,以为她至少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没想到对方?眼神从他身?上迅速掠过,就好似被那方?案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了。


    “挺好的。”她很快翻了翻,道,“就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陈闻也?定定地看向她,对方?目光却飘移,一飘,就又飘向了旁边的盛郁。


    “盛郁,”她和盛郁说话时倒是笑意盈盈,“你上次说的,公?益宣传曲的事儿,靠谱么?”


    “当?然靠谱啦,我已经和宋嘉屿说过了,”盛郁打了鸡血一样,花蝴蝶一样绕过来,迅速围在了许馥身?边,给她手?里塞了个水杯,“他和我好到穿一条裤子,这又是做公?益的好事,他还?能不帮忙么?”


    陈闻也?捏紧了那几张纸,沉默地坐回?了他的位置。


    他很郁闷,非常郁闷。


    他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只是很明显地感受到,自从那吻痕出?现之后?……不,从那次谈话,那通电话之后?,许馥几乎肉眼可见?地与他保持了距离。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为什么?


    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吗?


    还?是……她已经进?入了一段稳定的感情??


    和那个“宁坤”吗?


    ……如果真的是,她会因为这段感情?,而开始介意自己暂住在她家么?


    陈闻也?突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许馥笑着和盛郁搭话,心里砰砰乱跳。


    ……递方?案就递方?案,离自己那么近干嘛?


    陈闻也?俯身?向她靠近之时,许馥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上次向她倾身?而来的时刻。


    想起那个铺天盖地,占有欲极强的吻。


    想起他滚烫唇舌与她追逐纠缠的感觉。


    想起她试图逃掉时他不情?愿地蹙眉,发出?微弱的哼声,然后?下一秒更?加疯狂地吻她。


    他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和精力,在不愿放过她时,就真的可以一直不停歇地追逐。


    ……抑或是她拒绝的欲拒还?迎,不够干脆利落?


    毕竟狠狠咬下一口时,他也?是会痛的。


    许馥跑着神和盛郁聊了几句天,将?他递过来的水杯放在一旁。


    手?稍微一摸就知道,水温入不了口,连暖手?都觉得烫。


    哎。


    她发现自己耳根子还?是挺软的。


    好像在陈闻也?一通点评之后?越想还?真的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这些?男人被揣摩了个透彻,就变成了嚼到没味的口香糖,说腻就腻了。


    许馥重新慢吞吞地重新翻阅那方?案来。


    救命,刚刚陈闻也?一直盯着她,灼热的视线黏在她脸上,她几乎感觉耳后?都有些?发烫,心思也?飘,一目十行,其实一个字也?没进?到脑子里。


    这么定睛一看,方?案条理清晰,有政策,有数据,也?有事例。


    更?重要的是……实在是很有预算。


    这小子又赛车,有搞公?司,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钱啊?


    怪不得能一掷千金,把商场都买空,填满那个巨大的健身?包。


    想到这儿,许馥的手?又不自觉地触上了自己颈上的项链。


    ……今天恰好戴上了盛郁买的那一条。


    确切地说,她早上选的时候,都忘记这条是盛郁送给她的了。


    只记得这是一条新的项链。


    她一向喜欢崭新的东西。


    冰凉的钻石硌入手?心,轻微疼痛的触感让许馥回?过了神。


    她发现自己盯着第一页看了半天,还?没翻过页。


    啧。


    许馥捏着那钻石,暂且收了心思,逐字逐句读了,想了会儿,道,“对智力障碍人士进?行洗车技能培训……也?就是说,范围可以更?扩大一些?,不仅限于聋哑人?”


    “对,”陈闻也?的视线平静地从她颈前的项链移开,道,“聋哑人智力没有问题,如果可以通过人工耳蜗或……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可以进?行高等职业教育,如果不行的话,也?可以学习修车这些?技能,远也?科技可以提供相?应的岗位。”


    说到“助听器”时,陈闻也?莫名舌头?打了下结,停顿了片刻。


    他好像……也?是依靠助听器恢复语言能力的,其中一员。


    陈闻也?下意识地抚上耳上冰凉的存在,又缓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这样啊。我可以和民政局那边对接,要一下残疾人补贴的名单。”许馥思索着道。


    这时,她余光里好似看到陈闻也?轻触了一下耳朵,黑色的助听器动了下,在光下泛着冷光,有些?勾人。


    她若无其事地一抬眼,恰巧陈闻也?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如蛛网般迅速地在空气中打结缠绕,然后?许馥扯断了那网。


    她重又迅速地低下头?。


    ……助听器实在是太称他了。


    他今天脸色好像格外白,连唇色都发白,助听器却极黑,显眼又……诱人。


    烦死了。许馥咬着唇恨恨地想。


    接吻喊停也?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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