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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一直戴着。


    万分紧张的虞枝再度被吓到, 脸色苍白,惊惧的虞枝没有听出姜璟的声线。


    虞枝警惕又不安。


    见床底下没动静,姜璟扔了滴血的剑, 拿出帕子快速擦拭干净手,再慢慢蹲下来, 一手撑在卧榻上, 一半身子贴在地上,脸正对虞枝。


    “母妃, 是儿臣。”


    话音一落, 虞枝握簪刺去的手卸了力道,她眼神呆滞茫然, 久久未回神。


    姜璟俊美的面孔背光, 阴在暗中,令人瞧不清五官, 唯余深邃的轮廓。


    他温柔而宽慰地注视着龟缩在墙壁处的虞枝, 目光不露神色扫过她, 虞枝像惊慌不已的麋鹿, 有些狼狈。


    思及这几日得到的关于虞枝的消息,姜璟心头愉悦淡了几分,有不虞滑过。


    姜璟不作声,给足虞枝反应的时间。


    半晌之后。


    “令容?”虞枝期期艾艾道, 音色颤得跟被风吹鼓的嫩叶,乍见姜璟, 虞枝很是不确信。


    “嗯, 是儿臣, 您莫怕。”姜璟轻柔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虞枝手中力道一松, 簪子委地。


    真的是姜璟。


    占据心房的恐惧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喜。


    此时此刻虞枝欣喜若狂,眼眶不由湿润,语无伦次起来:“太子。”


    嗓音含混,听不太清。


    姜璟道:“儿臣在。”


    虞枝咬准了字眼:“令容。”


    “儿臣在。”


    姜璟伸出手,缓声说:“母妃,可以出来了,外面没有危险。”


    “好。”虞枝毫不犹豫张唇,许是气力用尽,她说出的话没有声音。


    但行动证明她的迫切与心定——


    虞枝颤着把手搭在姜璟温热暖和的掌心上,由着姜璟将软弱无力的她床底下拉出来。


    殿中几盏烛台烧着膏烛,虞枝从床底下出来,姜璟由此看清虞枝的脸。


    他一眼看出虞枝的脸瘦了一小圈,眉眼露出憔悴,遗留惊魂未定。


    他寸寸扫过虞枝的脸颊,痕迹已经不见了。


    姜璟瞳底跃动几簇冷火,此事怪他失策,顾虑不周算漏一点,低估皇后的妒火,忘了还有金书铁劵这张牌,让虞枝遭了不该承受的罪。


    最初他是打算让虞枝喝下“毒酒”,让他的人照料好虞枝,只需虞枝安安心心等他回来。


    姜璟轻轻拍去虞枝衣裳上看不见的尘埃,继而把虞枝抱起来,放在卧榻上,动作温柔。


    虞枝全程由着他动作,心防全卸,身心放松,柔弱无骨。


    “抱歉,母妃,儿臣来晚了。”


    听到姜璟的声音,虞枝垂首,手忍不住握成拳,支在大腿上,“你来了就好,我方才真的差点以为自己”


    姜璟蓦地体会到虞枝全身心依偎他。


    很奇妙的感觉。


    在虞枝看不到的地方,姜黎凝视她,笑眼如弯月,眼珠乌黑,脸侧尚且淌着几道血迹。


    是不合时宜的表情神态。


    “对不起,母妃,是儿臣吓到您了。”


    虞枝抽着气,缄默不言,尚未从紧张恐惧中彻底走出来。


    姜璟稍平神色,安抚虞枝,语调极尽温柔:“儿臣在,母妃无须惊慌。”


    “儿臣会保护好您。”


    虞枝攥了攥手心,跌宕起伏的情绪因为这句话略微平息。


    姜璟半蹲下来,得以仰视虞枝,神色歉疚。


    姜璟捉住虞枝的细腕,轻轻揉捏,舒缓她紧绷的肌肤,再而把手覆在虞枝微凉的手背上,拍了拍。


    姜璟低声道:“您受苦了。”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多日来压抑的脆弱委屈难过等等情绪一下子决堤,如激烈的洪水般迎面朝虞枝卷来。


    虞枝几欲被淹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瞬息之间,虞枝眼中冒出大滴大滴的泪花,透明的泪水覆满虞枝一双眸子。


    姜璟怔了下,他第一次见到虞枝哭得这么厉害。


    姜璟默了片刻,站起来,双手环过虞枝战栗的肩膀,说:“母妃,在儿臣面前,你不要压抑自己,难过就大声哭出来。”


    他话一落,虞枝便揪住姜璟的衣裳,头靠在姜璟腰间,哇哇大哭,仿佛要将这几日受到的委屈痛苦以及伤心全然宣泄殆尽。


    姜璟听着她哭,不时说两句宽慰她的话。


    原先愉悦的心情被虞枝的哭声绞成碎片。


    姜璟仰头,眼中无笑,久违地感觉到愤怒的情绪。


    许久之后,虞枝终于哭够了,从姜璟怀中脱离。


    姜璟递上巾帕,虞枝低头用帕子揩干湿润的泪水。


    “母妃,可还伤心?”


    闻言,虞枝突然很是伤感,她哽咽道:“我已经不是你母妃了,陛下他把我废了。”


    姜璟道:“您永远是儿臣尊敬的母妃。”


    “陛下为何要这么对我?令容,你父皇他真的变了。”虞枝抽泣。


    “我当时好怕,我不知道是我宫里哪个人放了人偶,皇后带人过来时搜出人偶,便诬告我用了厌胜之术来诅咒陛下,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做过,我怎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


    似是思及当是百口莫辩的处境,虞枝说着,嗓音又透出悲伤和委屈。


    “他不信我,甚至还送来鸩酒和白绫,让我去死。”


    “儿臣相信母妃。”姜璟道,“儿臣会找出陷害母后的人,还您清白。”


    “嗯”


    “母妃别哭,不要再去想让你伤心的人。”姜璟道。


    虞枝抽噎道:“好。”


    当毒酒和白绫送来的那一刻,虞枝对成佑帝最后的感情全部消失不见。


    虞枝喋喋不休将多日来遭受的罹难一一诉说出来。


    姜璟聆听。


    “有次皇后还过来说你我很是担心,幸好有人给我传纸条告知你平安,令容,那人是你安排的吗?”


    “是我派来保护母妃的暗卫。”


    “还好有他,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姜璟拢了一下眉,转而心口发胀,道:


    “母妃,往后任何人说儿臣死了,你都不要相信,儿臣还没陪您到老,怎会轻易丢掉性命。”


    虞枝:“好。”


    从虞枝口中说出的事远比在信笺上的内容更让姜璟不快。


    姜璟语气更加温柔,道:“母妃,您的脸还疼不疼?”


    虞枝:“不疼了。”


    “她下手重不重?”姜璟道,“儿臣只听实话,母妃别隐瞒。”


    “重,真的好疼。”虞枝低低道。


    姜璟遏制住杀意,明确地意识到自己不舍得叫虞枝疼。


    姜璟不禁再放柔语调,轻声道:“可否让儿臣看看您的脸?”


    许是脑袋尚且无法思考,又或许姜璟说得太理所当然,虞枝就这么依照姜璟的话点头道:“嗯。”


    然而不等虞枝抬起头,姜璟已经用中指挑起虞枝的下巴,让虞枝整张脸都暴露在明光下。


    入目是虞枝红肿得像桃子的眼睛,脸上弥留泪痕,眉眼脆弱,弱化虞枝样貌的妩媚,更显娇贵易碎。


    姜璟认真凝睇虞枝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皇后做的?”姜璟皱眉。


    “嗯,是她身边的嬷嬷打的,我也明白为何。”虞枝视线氤氲,在与姜璟对上视线后,莫名有些不敢与姜璟直勾勾地端详碰撞,遂垂了眼帘。


    “已经涂了药,应该是你的暗卫送的。”


    姜璟抬起另一只手,屈指轻触虞枝面颊肌肤,眸无亵.渎,举止不含他意,纯粹心疼。


    就凭这些,皇后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真正见到虞枝难过落泪时,姜璟意识到没必要为了一场游戏离开虞枝,也不该让虞枝受伤。


    姜璟再清楚不过虞枝是有多怕疼的性子。


    他的母妃现在只有他了。


    而他也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姜璟遮住明明灭灭的眸光,温声询问道:“除了这些,皇后可还有苛待你?其他人有没有伤害您?”


    看到虞枝鼻尖缀着一点泪水,姜璟拾起虞枝手心巾帕,擦去虞枝鼻尖的泪水,再还给虞枝。


    情绪没有回归宁静的虞枝意识到不对劲,更主要是姜璟做得太自然,而他也没觉得自己举止存在问题。


    “没有了。”


    就算有隐患,也早就被暗处保护虞枝的暗卫弄死了。


    “母妃以后莫要再为父皇难过了。”姜璟道。


    虞枝一时费解:“为何?”


    姜璟盯着她肿胀的眼睛不说话。


    在姜璟的注视下,虞枝不由自主地颔首:“我知道了,不会了。”


    姜璟笑了笑,轻轻抚了下虞枝的头。


    “令容,你脸侧是受伤了吗?”


    “哪里?”


    虞枝示范性指了指自己左颧骨的位置。


    “儿臣没受伤,这是沾到的血。”


    姜璟用手拂去,虞枝想到某种可能:“外面的守卫都不在了?”


    “没错,他们欲意杀掉母妃,儿臣不能放过他们。”


    这是虞枝头一遭听到姜璟杀人,她心情有些微妙。


    “母妃以为他们不该死?抑或反感儿臣杀人?”姜璟盯着虞枝睐,言辞中透出微不可察地试探。


    虞枝拎得清:“不是,没有,他们该死。”虞枝瞧着姜璟的脸,话锋一转,“还有一点。”


    “你低头,我帮你擦干净。”


    姜璟堪称乖顺地低头,把脸凑近,让虞枝轻而易举碰到他。


    虞枝小心翼翼用沾满她泪水的巾帕拭干净姜璟面上的斑驳血迹。


    “好了。”虞枝摊开巾帕,白色的帕子上熏染开血花。


    姜璟直起身,道:“有劳母妃。”


    虞枝:“无事。”


    蓦地,虞枝瞥见地上的剑,“令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璟道:“二哥和四弟逼宫,儿臣先前就有所耳闻,以防万一,便折返回长安了。”


    “怎么会这样?那”


    “母妃无须担心,儿臣会处理好的。”姜璟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对血玉镯。


    “这是你送我的镯子?它们不是都被皇后的人拿走了么?”怎会回到姜璟手中?


    姜璟道:“儿臣拿回来了,母妃,往后莫要再弄丢了。”


    “我没弄丢。”虞枝辩解道。


    姜璟笑笑:“儿臣给您戴上。”


    姜璟单膝跪地,捞起虞枝手腕,她的腕骨处此时是空荡荡的,无一饰物,肤色白得晃眼。


    姜璟把血玉镯从指端慢慢推至皓腕。


    “往后母妃要一直戴着,不可以再取下来了。”


    “好么?”虞枝听到姜璟问自己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姜三:定情信物


    虞枝:额额额额


    第22章 孤很仁慈


    姜璟陪了虞枝许久, 他的周身气息是沉淀到浓醇的温柔亲和,再加上令人静心的白檀香,令虞枝安心地闭上眼睛, 褪去所有情绪,陷入沉睡。


    多日来, 虞枝都没能睡个好觉, 而今身边有姜璟,虞枝只觉被满满当当的安全感包裹。


    姜璟看着虞枝, 倾身用指尖挑开虞枝额前微湿的碎发, 复而拿出干净巾帕,一点点拭去虞枝额表细密的薄汗。


    姜璟素来爱洁, 他的身上永远备着够用的绢帕。


    随后, 姜璟将虞枝拦腰抱起,往殿外走去, 瞥见地上的剑, 姜璟微微挑眉。


    他惯来只许自己以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模样来见虞枝, 今儿却忽视了脸上的血和提着的剑。


    确实急了些, 好在没吓到虞枝,甚至收获到惊喜。


    姜璟抱住虞枝出殿。


    殿外,尸体全部被清理,唯余几道血迹横陈, 以及残余的血腥味,跟随姜璟过来的亲卫整整齐齐站在台阶之下。


    一直保护虞枝的四名精锐暗卫出现在姜璟面前。


    姜璟问暗卫:“谁动的手?”


    为首暗卫道:“便是方才的嬷嬷。”已经同守卫一道死了。


    姜璟似是回想了一瞬。


    他说:“留个脑袋, 其余拿去喂狗。”


    “是。”


    “辛苦你们了。”


    “属下惭愧, 没能保护好娘娘。”


    因事情有变——虞枝没喝下酒假死, 暗卫只能随机应变, 倘若他当时出手救下虞枝, 恐打草惊蛇,破坏姜璟计划。


    为此,暗卫只能袖手旁观。


    说着,四名暗卫通通跪地。


    姜璟深深睨了他们一眼,淡声:“起来罢,今后你们还需保护好孤的母妃。”


    四名暗卫背后冷汗没再流。


    姜璟把虞枝安置在一所侧殿,一名负责传信的暗卫过来,向姜璟禀告宫中事变情况。


    “启禀太子殿下,二皇子同四皇子已经打到紫宸殿了,目前他们在与皇后和六皇子对峙。”


    “让他们动手罢。”.


    另厢,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猛烈攻势下,守护皇城的禁卫死的死,残的残,投降的投降,败局已定。


    他们遂直捣黄龙,紫宸殿被叛兵围得水泄不通。


    护卫紫宸殿的禁卫顽强抵抗,却寡不敌众,最终落败,被杀个干净。


    二皇子和四皇子逼迫穷途末路的皇后和贤王交出传国玉玺和成佑帝的遗诏。


    紫宸殿内,皇后全身颤抖,难以置信,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真的逼宫成功。


    皇后以为可以平定叛乱,遂未曾躲藏起来,然而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


    皇宫禁卫?一群没用的饭桶!


    “你们两个简直胆大包天,这是谋逆!”皇后骂道,“想要玉玺和遗诏,简直做梦!”


    二皇子瘸着一只腿,冷冷看皇后:“再废话我就杀了你。”


    四皇子阴森森道:“皇后,把东西交出来。”


    “二皇子伙同四皇子合谋造反,尔等速速将二贼拿下。”


    无声。


    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嗤笑蔑视。


    “来人,护驾。”


    没有人响应皇后的召唤,她身后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内侍,怎可与二皇子和四皇子带来的三千兵力对抗?


    皇后回神,后知后觉怕起来。


    二皇子道:“把人提上来。”


    话落,便有三位兵士押着三个被绑起来的人,分别是皇后的女儿,已经出降的大公主与二公主,还有皇后的哥哥。


    “你们想做什么?”


    一向沉静的皇后终于露出惊恐之色。


    四皇子:“做什么?把东西交出来。”


    四皇子挥手,兵士抽出捂住大公主和二公主嘴的白巾,她们眼神恐惧,大哭:“母后救我。”


    说完,兵士又把东西给塞进去。


    皇后犹豫,忽地福至心灵,她直接把后头的鱼萤给扯过来,挑起鱼萤的脸,对二皇子道:“二郎,你不是喜欢虞枝吗?你看她,和虞枝长得多像,我用她和你交换,你放了我的女儿和兄长,二郎,四郎,她们两个可是你们的妹妹。”


    鱼萤没想到皇后会把她交出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因为皇后捏她脸的力道太重,鱼萤眼里疼出眼泪,额外招人怜惜。


    二皇子哂笑:“母后,你真是糊涂啊,我为何要一个冒牌货?”


    皇后故作镇定:“就在不久前,我已经下令杀了虞枝,现在,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什么?你这个毒妇!”二皇子大怒,就要抽出身后侍卫的刀弄死皇后。


    皇后松开鱼萤,露出讥讽的微笑,不合时宜地想虞枝当真是红颜祸水,还有二皇子,一个沉湎美色的家伙竟然将她逼到这种境地。


    荒唐又滑稽。


    二皇子不买账,鱼萤倒在地上无人问津,她遂不露痕迹挪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四皇子阻止冲动的二皇子,他道:“二哥,何必再和她交谈,待我登上皇位,你想要什么女人我都可以满足你,天下之大,”


    二皇子陷入悲痛中,死死盯住皇后,目光像是要杀了她。


    四皇子懒得和皇后废话,直接叫人砍了皇后兄长的脑袋。


    众人回神时,皇后的兄长已身首异处,头颅骨碌碌滚在地上,血流如注。


    血腥的一面刺激到很多人。


    “不——”皇后声泪俱下,神色悲戚。


    沉默不语的贤王从后扶住瘫软的皇后,忍着悲痛道:“母后。”


    “这就是你磨磨叽叽的结果。”四皇子冷笑,被吓到的大公主和二公主更加害怕了,极力发出呜呜声,乞求皇后交出东西救她们。


    过了许久,在极致悲痛下,皇后终于把东西交出去,两位公主也回到皇后怀抱,抱着皇后大哭。


    当传国玉玺和遗诏到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手中时,二人兴奋得眼睛发红,仰天大笑。


    特别是四皇子,神色兴奋到几乎狰狞,从被幽禁的皇子到现在皇位唾手可得,他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因为二皇子瘸了腿,是以只有他能登上皇位,故而他与二皇子不会反目,不存在皇位之争。


    贤王和皇后看着亢奋的两人,默不作声。


    二皇子冷静了些,一把打开遗诏,看清圣旨上的内容,嘲讽道:“皇后,你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可以让父皇改六弟继承皇位。”


    皇后不说话,安抚自己两个女儿。


    四皇子:“皇后当真是把咱们父皇照顾得很好啊,皇后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贼人,你一个阴毒的妇人又何尝不是呢?”


    “五十步笑百步,可笑至极。”四皇子冷笑,洞悉皇后的盘算。


    二皇子道:“六弟,你真是好运,给自己找了个好母亲。”


    贤王握紧拳头,不敢反抗,他本身就是个懦弱的人,“二哥,四哥,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你们想要的,那可否放过我与母后?”


    贤王委曲求全,只望他的两位哥哥能放他一马,他只想活着,他没有皇后的狼子野心,根本不想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真正的愿望是和生母安安静静过日子。


    无奈皇后要把他推上来。


    四皇子对玉玺爱不释手:“那就放你们一条小命了。”


    闻言,皇后气得呼吸急促,犹觉耻辱。


    “起开,我要进去看看父皇。”想到成佑帝,四皇子露出阴恻恻的笑来。


    与此同时,二皇子想起身亡的姜璟:“只可惜姜璟居然死了”


    二皇子的瘸腿隐隐作疼,屈辱愤怒交加,他咬牙切齿,“如果他没死就好了,落在我手上——”


    “落在你手中如何?”殿门打开,传来姜璟的声音,声调柔和,却又渗入无法抵抗的压迫感。


    二皇子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其他人也同时看过去。


    只见一身月白袍的姜璟闲庭信步进来,折射在他衣裳上的火光将将成形,伴随他不紧不慢的步伐,红光跃动,逐渐撕碎,如飞花碎玉,影影绰绰勾勒出姜璟优雅清贵的身姿。


    “死而复生”的姜璟全须全尾站在众人面前,纤尘不染,玉面含笑。


    他身后只跟着一位护卫。


    皇后瞪大眼睛,二皇子连连后退,四皇子差点撒手让玉玺掉下去,两位公主霎时一喜,而鱼萤眼中闪光。


    皇后:“你,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死?”她同父亲派了那么多死士去围杀姜璟,姜璟怎么可能死里逃生,更何况姜璟的尸体


    姜璟眉眼疏淡,平声道:“没有如母后所料被杀,是儿臣的错。”


    姜璟耐心解释:“尸体自然不是孤的,是孤的替身,用来混淆你的视听而已。”


    皇后呆滞住了,看着姜璟的模样,心惊肉跳,忽地,皇后灵光一闪,她想到什么,脸色惨白,根根寒毛倒竖起来。


    这一刻,皇后头疼得愈发厉害,几乎难以忍受,额角不断冒出冷汗。


    如果姜璟没死,那虞枝也肯定没有死。


    想到这,皇后几乎要吐血了,一件事都没做成,无尽的愤恨妒忌萦绕在皇后胸口。


    原本想向姜璟求救的两位公主听到话,瞬间打消想法,畏畏缩缩在皇后身后。


    正在这时,外面火光冲天,突然传来剧烈的厮杀声。


    二皇子缓过神,慌张道:“外面怎么回事?”


    姜璟看他,笑说:“自然是孤的亲卫在剿灭叛军。”


    二皇子登时面色煞白,“怎么会这样?”二皇子惊慌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暗骂了一句贪生怕死的废物东西,心中琢磨对策。


    姜璟绕开地上尸首分离的躯体,找到圈椅坐下,姿态难得的疏懒随意。


    他唇瓣嫣红:“二哥,四弟,孤曾未料到你们竟然会造反,父皇尚在人世,你们胆子实在太大,若是父皇知晓,又会对你们失望了。”


    “你少在这假惺惺施舍自以为的仁慈了,姜璟,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你个伪善的家伙,如果不是你从中搅合,我岂会失去父皇宠信?”四皇子怒视姜璟。


    姜璟浅笑:“与孤何干?这不是四弟你贪心过度,自作自受么?”顿了顿,姜璟称赞,“四弟的嘴皮子工夫见长了。”


    四皇子压根没听姜璟的话,旋即他目光一凛,悄声示意带进殿的五名侍卫去抓住姜璟,姜璟只带了一个护卫,委实自负。


    “快,给我拿下姜璟。”


    话音一落,五名侍卫遂提刀上前,要拿下姜璟。


    然而,在他们还未靠近姜璟,就被横空出现的五名武功高强的暗卫挡住。


    半晌,五名侍卫失去生机。


    四皇子和二皇子目睹眼前的一幕,侍卫死了,那现在就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了,两人心里同时生出犹如实质的绝望感。


    适才的兴奋喜悦一扫而空,就好像在登上峰顶时被人推下去,从高空中跌落,强烈的失重感和窒息感缠绕住两人,令二人脸上血色尽数褪去。


    姜璟颇有兴味地打量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神情。


    “既然四弟无情,那孤也不顾忌兄弟情分了。”


    四皇子道:“谁输谁赢还不定。”


    二皇子对姜璟的恨意占据上风:“不要高兴得太早!姜璟。”


    姜璟笑笑,对两个色厉内荏的蝼蚁的话不以为然。


    他扫了二皇子的瘸腿一眼,惋惜道:“二哥的腿如果没残,或许还是可以逐鹿皇位的,可惜了。”


    一句话勾出二皇子内心的不甘愤懑怨恨。


    二皇子对断腿耿耿于怀,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道坎,况且他何尝对皇位不垂涎不渴望?


    二皇子目中淬毒,火冒三丈:“姜璟,你给我闭嘴,我落到现在这个田地还不是因为你!”


    “确实是因为孤,不过也是你咎由自取。”姜璟的视线忽地冷了几分,“是谁给你胆子敢觊觎孤的母妃?”


    “你死不足惜。”他看死人的眼神落在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从未见过姜璟瘆人的目光,莫名被他吓破了胆,骨头缝里生出无数恐惧,飞速攻占他的五脏六腑。


    二皇子忍不住节节后退,姜璟勾手。


    两名暗卫飞身过去,一人擒住二皇子,二皇子毫无反抗之力。


    另一名暗卫利落抽出匕首,挖出二皇子的一对眼球后,再退回来,拿给姜璟看。


    “啊——”殿中响起二皇子的惨叫,二皇子捂住空洞洞血淋淋的眼洞,疼得在地上打滚大叫: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好疼,谁来救救我”


    血腥残忍的一幕叫在场众人皆是毛骨悚然。


    尤其是姜璟在看到二皇子染血的眼球时,点头称赞一句“不错”。


    四皇子汗不敢出,执拗地抱紧玉玺和圣旨。


    皇后、贤王以及两位公主愣愣,不敢与姜璟对视。


    这一刹,他们亲眼目睹姜璟撕开伪装的真面目,全部意识到姜璟的的确确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像恶鬼,像怪物,像令人不寒而栗的修罗。


    总之他不是人。


    气氛紧张,众人噤若寒蝉。


    殿中几人无声对峙,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偃旗息鼓。


    须臾,殿门大开,外头掺杂浓郁血腥味的夜风吹进来,加重殿中阴冷的死亡气息。


    穿着染血甲胄的阴九杀和拿着弓箭的霍阳进来,霍阳道:“启禀殿下,所有逆兵皆已伏诛。”


    姜璟:“嗯,辛苦了。”


    四皇子精准听到“所有”两字,下意识道:“不可能!”


    他自己带过来三千兵,其他地方还有数万人马,怎么可能全灭,他现在在这里,都是为等侯府的援兵过来。


    姜璟并未回答四皇子,面不改色。


    四皇子目视姜璟的从容自若


    他不由想到某种真相,或许真的是事实,可是姜璟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调动兵马?


    饶是四皇子再如何催眠自己,都无法抵抗残酷的现实。


    乾坤已定。


    四皇子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局面无法扭转,就连手中的玉玺和圣旨都没了作用。


    眼下,他们所有人皆为姜璟砧板上的鱼肉。


    在场的人除去贤王,都与姜璟过去有所仇怨。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曾经的姜璟弱小可怜,无权无势,他们都欺负他辱骂他,甚至害他差点丢失过性命。


    现在姜璟手握生杀予夺,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他们不再是天潢贵胄,而是微不足道的草木。


    思及此,四皇子神色掠过慌乱不甘,耳边响起二皇子疼得流泪的声音。


    四皇子瞟了眼二皇子。


    他对皇位志在必得,明明就差一步了


    为什么?为什么姜璟会突然出现?他不是死了么?他怎么不去死?


    为何要来妨碍他?


    姜璟的目光在众人苍白的脸上逗留,欣赏着他们畏怯多变的神情,眸中闪烁愉悦,身心战栗。


    姜璟唇际染笑,微笑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们听到姜璟审判的话语:“孤该清君侧了。”


    四皇子警惕,他硬生生压下不该有的惧意,道:“你想作甚?”


    到这个穷途末路,四皇子突然记起过去欺凌殴打姜璟的画面,有一回冬天,他还把不会凫水的姜璟推到湖里


    四皇子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当时没下死手,憎恶姜璟命太.硬。


    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捅死姜璟!


    四皇子心中杀意起伏,面色扭曲狰狞。


    皇后也看着姜璟,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心中无比悔恨。


    姜璟摇头,轻声道:“不用如此防备,好像孤要杀死你们一样,诚然,你们在座诸位在孤幼时都对孤施加过暴力,置孤于死地,可孤并不恨你们。”


    姜璟没有说谎,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他早已没了那冰冷彻骨的恨意。


    “孤很仁慈,愿意以德报怨。”


    “相反,你们该感谢孤。”


    姜璟短促一笑,没有什么温度的笑。


    “若非孤冷眼旁观,假死推波助澜,母后的计划怕是要失败。”


    “如果不是孤鼓励二哥和四弟要振作,给你们行方便,你们没那么容易攻进皇城夺取皇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过姜璟更喜欢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此时的情景。


    精心布局许久,终于采撷到丰硕的成果。


    先将他们打碎,再重塑,继而在他们对至高皇权只差最后一步,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生生从他们手中攫夺皇权,再慢慢摧毁他们的意志,肆意□□


    感觉很不错。


    姜璟眉眼含笑,由衷地享受。


    【📢作者有话说】


    他有点反|社|会,剧情还没走完,走完剧情才搞恋爱。


    写的慢,晚上还有一更(^v^)


    姜三:老婆,我超温柔


    虞枝:嗯,我知道。


    其他被迫害的人: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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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死得真容易


    姜璟的一句句肺腑之言回荡在殿中, 那轻飘飘的话语砸在众人的心口,在告诉他们,他们自始至终的计划全在姜璟的算计中。


    所有人激灵灵地打着寒战。


    不对, 他们从头到尾都被姜璟牵着鼻子走,如同丑角一般被耍得团团转。


    四皇子充满难以置信:“你——”


    姜璟心情好, 不由多说两句, 笑着道:“四弟,其实你被剥夺权力被幽禁, 有孤的手笔, 你最信任的幕僚,你最疼爱的姬妾, 他们全是孤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周围沉默了三息。


    “不可能, 不可能!”四皇子有些崩溃了,再无冷静, 忍不住大叫起来, 他最信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背叛他?


    在四皇子最失意的时候, 是他的座下第一幕僚始终鼓励他, 是他最爱的女人一直照顾他,对他温柔小意,让他逐渐拾回信心。


    但也是他的幕僚提议他去制兵器,连同吏部暗箱操作官位也是他的女人陪他纵情声色个, 助长他的骄傲自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成为旁人控制的傀儡。


    “不是——”四皇子想着想着就突然精神崩溃, 他状似疯魔, 发疯一样冲向殿门, 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姜璟目送四皇子疯癫的背影, 装得真像。


    “霍阳。”


    他身后, 霍阳得令,兀自抄起弓箭,从背后夹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蓄势待发。


    刹那后,势如破竹的箭飞出,“咻”的一声,一发命中四皇子的左腿。


    “嘭”的一声,沉甸甸的玉玺随同圣旨落地,而四皇子亦是头朝地倒下,他抱着中箭流血的左腿,放声惨叫:“啊——”


    尽显狼狈。


    欣赏够了,姜璟觉着碍眼,道:“扔进兽园,别让他死得太快。”


    话落,便有人把受伤的四皇子带了下去。


    另厢,二皇子从痛觉中稍微清醒过来,他寻着姜璟的声音,手朝前方摸索着,试图爬到姜璟的身边。


    原本对姜璟怀恨在心的二皇子在吃到苦头后幡然醒悟,终于认清局势。


    想活命,只能去求姜璟。


    二皇子想流泪,可眼睛没了,流不出来,那叫一个惨淡。


    姜璟淡扫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二皇子。


    二皇子道:“三弟,不,太子殿下,臣弟错了,你绕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的母妃有任何想法了,而且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了。”


    他卑微至极,与原来的态度天差地别,完全不见皇家尊严风骨。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二皇子这话有问题。


    姜璟闻言,睨了一眼皇后,他问二皇子:“你觉得孤的母妃死了?”


    二皇子咬牙艰难道:“这不是皇后说的吗?”


    话一出口,二皇子就知自己说错话了,面色白到极致,再配上一对血洞,可怖得很。


    “你也配提孤的母妃?谁给你的勇气?”


    姜璟对二皇子早就嫌恶,他道:“拖下去,剁碎再喂狗。”


    “对了,再称个重。”


    云淡风轻的中杀机毕露,显得冰冷无情,叫人胆寒。


    而姜璟的姿态却再正常不过,就好像他决定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死,而是在拿捏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的性命。


    相比四皇子,二皇子犯下的罪孽更在深重。


    二皇子:“不要,我不想死,太子殿下,三弟,饶命啊——”后续的话被堵住,喉咙被割破,二皇子再发不出声音。


    霍阳把玉玺和圣旨捡起来。


    二皇子和四皇子消失,殿中还剩下皇后、贤王、两位公主以及少数被吓破胆昏过去的宫人。


    姜璟端坐在圈椅上,睥睨皇后和贤王。


    “皇后,你心思蛇蝎,构陷孤母妃行厌胜之术,让孤的母妃承受不白之冤,不仅废了母妃的妃位,让人扇孤母妃的耳光,甚至要将她赐死,你实在罪无可赦。”


    这是和皇后算账了。


    皇后眼神一暗,她只恨没早点弄死虞枝,就不该留虞枝,就该破了规矩不去管什么金书铁劵,让虞枝去死。


    起码这样她可以扳回一局。


    但这点想法皇后不敢说出来,怕刺激到这个披着人皮的姜璟。


    皇后站出来,艰涩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落到你手里,我认栽,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休要伤害我的孩子。”


    姜璟静静平视皇后。


    在过去,这位皇后曾经三番五次要杀死他,姜璟好多次都惊险逃生,起初姜璟不知是谁要害他,后来知道的事情越多,姜璟便猜出是皇后所为。


    就连他的生母亦是死于皇后之手,只是因为他的生母阴差阳错承宠,并怀孕生了他。


    姜璟对自己的生母春月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她很弱小,很少笑,总是生病,总是痛哭,总是思念绝情的成佑帝,因自顾不暇没法多关心他。


    他的生母如宫中万千女子一般,同样逃不掉帝王的魅力,早已爱上成佑帝。


    后来春月被诬陷乱棍打死。


    他那时才四五岁,他不懂悲伤,不懂难过,没有眼泪,平静且漠然地目睹了她的撒手人世。


    死了春月,可他还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屡次派人害他性命,歹毒至极。


    饶是如此,皇后仍不知足,竟对虞枝下手,当真可畏。


    姜璟无视皇后,对她的两位女儿道:“孤可以饶你们一命。”


    大公主和二公主探头:“真的?”


    姜璟点头,“孤一诺千金,言出必行。”


    “那要我们怎么做?”


    皇后隐隐感觉不妙,她唤:“冬儿,霜儿,你们不要信他,这是陷阱!”


    在皇后话落的瞬间,姜璟启唇,声音轻缓,字正腔圆,如天边漂泊的云雾:“很简单,孤只要你们每人扇你们母后二十个耳光。”


    “姜璟!”皇后怒声制止,嗓音几欲撕裂。


    姜璟:“有何问题?”


    情绪太过激动的皇后没有发现,在听到姜璟的话后,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很快就确定了彼此想法。


    二人合力压住皇后,用腰带捆住皇后的双手。


    眼前发生的一切令皇后茫然了,分明是无比熟悉的脸,却让皇后无端感到陌生,她干涩道:“冬儿、霜儿?”


    大公主是冬儿,她目中有片刻不忍划过,旋即被决绝狠心替代,“母后,只是打你二十个巴掌就可以救女儿的性命,母后你就委屈一下受着吧。”


    说完,大公主含着泪,扬起手,朝皇后的脸抽过去。


    “啪啪。”


    殿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一旁的二公主拉住贤王,不让他动。


    姜璟提醒道:“切莫手下留情。”


    大公主手一顿,咬着牙加重了力道。


    等大公主打完,皇后的脸已经红肿起来。


    接下来是二公主,她抽噎道:“母后,女儿对不起您。”


    说着冠冕堂皇的歉语,二公主手上可不轻。


    姜璟目中滑过似有若无的怜悯,静默看着这场好戏。


    待二公主甩完巴掌,皇后的脸颊彻底肿成包子,唇角有血丝溢出,头发凌乱,狼狈至极。


    皇后流下两行泪,脸上痛楚明显,她咬着牙安慰自己这只是噩梦,她迟早会醒来。


    然而她是不会醒过来的,因为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大公主和二公主道:“我们都按照你的吩咐打完了。”


    姜璟颔首:“嗯。”


    大公主和二公主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泛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没问姜璟会不会放过她们的母后。


    而她们的喜悦被皇后收入眼底,皇后惨然笑笑,犹觉可笑可悲。


    姜璟冷不丁道:“六弟,到你了,倘若你想保护你的生母,就照着扇吧。”


    听言,皇后眼中满是憎恶,死死瞪着姜璟,“姜璟,你这个魔鬼!”


    姜璟置若罔闻。


    寂静的殿舍中再度响起清脆有力的巴掌声。


    贤王为保护自己的生母萧昭媛,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生怕没使全力被姜璟看出来。


    很快,皇后脸颊红肿,巴掌印很明显,嘴不断溢出粘稠的鲜血。


    在贤王落下第十七下耳光时,“嘭”的一声,皇后直直昏厥过去。


    “母后!”大公主和二公主赶忙扶住皇后,面露担忧。


    贤王红着可怖的双眼,目光扭曲地看着倒地的皇后。


    他另只手握住发麻战栗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扇了皇后多少下,只知道越扇他心中对皇后的恨意越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暴戾一股脑涌出来,手中的力道控制不住加重再加重。


    像是在发泄多年来的怨火。


    贤王在三岁时养到皇后膝下,皇后不许他和自己生母见面。


    皇后对贤王很严厉。


    只要他达不到她的心中预期,得不到成佑帝的赞赏,皇后对他轻则叱骂,重则用鞭条抽他。


    贤王总是伤痕累累,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敢躲起来地哭。


    后来长大,贤王偷偷摸摸和萧昭媛接触上,萧昭媛会心疼她,会安慰她,这才是他的母亲。


    他从来不认为皇后是他的母亲,他只贪恋萧昭媛的温柔体贴。


    姜璟见状,对暗卫打个手势,暗卫遂上前,掐住皇后人中,打开带着的玉瓶,给皇后闻了闻。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敢造次,也不敢问,只能干看着。


    过了一会儿,皇后苏醒。


    姜璟道:“继续。”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忍,偏过头不去看皇后。


    贤王补完耳光后,皇后已然成了一副无法直视的凄惨模样,任谁都想不到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是当朝皇后。


    姜璟目光赞赏地看向贤王,用着同道中人的语气道:“六弟,你很孝顺。”


    贤王默言。


    姜璟道:“孤听说你为了你的生母,对你的养母皇后下了慢性毒药。”


    一句惊起千层浪。


    贤王当即就身体一震。


    大公主和二公主不可置信。


    而皇后怔怔地望向贤王。


    秘密被当众处刑,贤王无地自容。


    是的,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给皇后下药,是萧昭媛撺掇的,皇后不死,他就无法回到萧昭媛身边。


    伴随中毒的痕迹加深,皇后的偏头痛会越来越严重,到了现在,萧昭媛知晓自家儿子会登基,遂给贤王毒药,怂恿贤王加大剂量,趁早毒死皇后。


    只有这样,她才能成为太后。


    贤王听了话。


    姜璟道:“说来六弟你也要感谢孤,过去你与你生母见面,可是孤为你们打的掩护。”


    他笑了下,继续说:“就连慢性毒药也是孤好心赠送给你母亲的。”


    皇后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些,她被伤透了心,声音涩哑:“六郎,你竟敢咳咳。”


    大公主和二公主怒了,大公主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贤王一言不发,就是变相承认了。


    两位公主气极,疯狂打贤王。


    大公主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蛋,我母后对你不好吗?”


    二公主:“母后倾尽所有培养你,你却不知恩图报,反而为了一个贱人残害我母后!”


    “我母妃不是贱人,二姐,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两位公主和贤王吵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贤王被打烦了,挥开她们的手,破罐子破摔道:“你们有什么权利在这指责我,你们两个难道不虚伪吗?和我半斤八两,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大公主和二公主想起适才的事,脸瞬间红了。


    姜璟含笑:“好了,都是兄弟姐妹,莫要再闹矛盾了,以和为贵。”


    最危险可怕的人在说着劝和的话。


    大公主和二公主打了个冷战。


    姜璟撩起眼皮,暗卫扔过去两件匕首。


    大公主忍住惧意,费解道:“什么意思?”


    姜璟气定神闲道:“你们方才下手的时候留了情,没一开始就照孤说的去做,是以,孤很抱歉,两位公主怕是要自断一只手臂,将功抵过,如此,孤才有理由放过你们。”


    “什么?”大公主和二公主全身颤抖,面白如纸。


    姜璟道:“放心,孤并非不顾忌血缘,两位公主若是不想断手,那就让你们母亲代为效劳,反正你们是血亲,断谁都一样。”


    空气死寂。


    姜璟笑对两位面露惊恐的公主,问道:“这条后路,如何?”


    大公主和二公主只觉姜璟这张清润温柔的面孔可怕到极点。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昔日被她们使唤欺负的三皇子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皇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够了,你这个疯子,不要再逼我的女儿了。”


    语毕,皇后唇边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转瞬之后,皇后身体一软,倒地而亡。


    皇后咬舌自尽,不让自己的女儿为难,虽然她被所谓的皇家亲情伤了心,可她仍旧记得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


    这么多年,她太偏执,为了生皇子忽略两个女儿,后来养了贤王,皇后对两个女儿愈发不上心。


    皇后对她的两个女儿愧疚不已,她自尽是罪有应得。


    姜璟轻轻叹息一声:“死得真容易。”


    第24章 送您上路


    皇后一死, 姜璟條地失了兴趣,他不欲听大公主二公聒噪的哭声,一挥手, 让人把她们带下去,贤王同样。


    姜璟仁善, 没想赶尽杀绝。


    环顾一眼肮脏的外殿, 姜璟皱了一下眉,吩咐道:“把这里清理干净。”


    “遗诏可以烧了。”


    霍阳和阴九杀领命, 一名暗卫将随身携带的长匣交给姜璟, 姜璟接下长匣,再提步进内殿。


    迎面而来是浓重的药味和腐烂灰败的死亡气息。


    倘若不是前方有一道起伏的人影, 只怕会以为这是一处空殿。


    姜璟来到龙床旁, 把长匣放在床头,神情淡然, 自上而下审视奄奄一息的成佑帝。


    片刻后, 姜璟取出一个白瓷瓶, 从里面倒出仅有的一颗药丸, 将其塞入成佑帝口中,掐着他的下巴迫使成佑帝咽下。


    此药名大还丹,珍贵无比,世间仅有一颗, 乃千里之外大昭寺的镇寺灵药,姜璟在得知此消息后, 刚好皇后让他去采药。


    他正好出宫, 去取药。历经波折后, 姜璟拿到药, 赶忙回宫, 刚刚好赶上宫变。


    它可唤醒将死之人的零星生机,恢复精神和意识。


    然而成佑帝已然油尽灯枯,丹毒渗骨,还糅杂其余毒素,这药也救不了他,至多让他好上一会儿。


    对姜璟来说已然足够。


    等了半晌,成佑帝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姜璟唤道:“父皇。”


    等视线清晰,成佑帝张嘴,许是太久没说话,嗓音像是被利刃割过,再被粗糙的沙砾磨过,又哑又难听:“太子?”


    “咳咳,你不是去寻药了吗?”


    姜璟道:“儿臣适才已经给你吃了。”


    成佑帝磕磕碰碰道:“那朕为何还感觉没力气?”


    姜璟如实道:“父皇,儿臣不愿欺骗您,您知道吗?你快死了。”


    “药石无医,必死无疑。”姜璟瞳仁中无波无澜。


    成佑帝猛然激动起来,撑起身体要起来:“不可能。”


    他接受不了自己会死的现实,极力反驳。


    姜璟静静看着成佑帝挣扎,目视他狼狈虚弱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动手帮忙的迹象。


    “国师不是说只要吃了药朕就会好吗?”


    “父皇,您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怎地突然天真糊涂起来。”姜璟失望地摇头。


    成佑帝一口气堵在胸腔位置,他怒道:“放肆,你什么态度!朕做事岂容你来置喙!”


    姜璟道:“儿臣若不说,只怕您还会被蒙在骨子里。您信任的国师是皇后找来的骗神棍,他给你的丹药根本不能救你的命,相反它是毒药,只会让你的病越来越重。”


    “什么!?”


    姜璟平声道:“您之所以吃了他的药会好,只是由于你本身就中了皇后的毒,那国师的丹药中掺了解药,您才会好转。”


    “你第一次病倒是因为淑才人在给你的羹汤中下了慢性毒,第二次病倒是因为毒性发作,随后皇后便开始给您灌迷魂汤,下毒,让您成为她手中的傀儡。”


    “不可能。”成佑帝难以置信,沉默了好久,他面带沉怒,踌躇道,“你所言都是真的?”


    “儿臣岂敢诓骗父皇。您昏迷时,皇后便逐渐把持朝政,国师说的丹药也不过是皇后要把儿臣调离长安好为六弟铺路,在儿臣为您去采药时,皇后遂派刺客暗杀儿臣,儿臣侥幸逃脱,皇后当即控制父皇让您立六弟为太子,结果好巧不巧二哥和四弟造反逼宫,儿臣得知此事,马不停蹄赶回皇宫救驾。”


    姜璟站在这里,说明他成功平叛。


    闻言,成佑帝露出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他落到现在的境地,全是因为皇后和淑才人,而他的儿子在他病重时想的却是夺走他的皇位!


    许是被深深刺激到,成佑帝胸口骤疼,吐出血来,被衾上很快晕开浓稠的血花。


    血色衬得成佑帝惨白惨白的鬼样子。


    姜璟情绪淡淡。


    “两个孽障!真是能耐了!”成佑帝怒不可遏,气得脸红脖子短,“他们现在在哪?”


    “皇后、二哥畏罪自杀,四哥被儿臣关起来。”


    成佑帝紧闭嘴唇,五味杂陈,被血亲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末了,成佑帝沉声道:“你做得很好,太子。”


    姜璟看眼成佑帝。


    “外面情况都稳住了?”


    “父皇放心。”


    成佑帝:“对了,你母妃现在可好?朕好久没去见你母妃了。”


    姜璟笑了下,温声道:“她很好,父皇无须记挂。”


    成佑帝:“那就好,太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母妃。”


    姜璟:“不用父皇提醒,儿臣知道。”


    “不过父皇,比起这个,您还是先担心自己的龙体罢,往后母妃都将由儿臣来照护,你就别操心了。”


    成佑帝终于察觉姜璟话里的古怪之处,他猛烈地咳嗽几声,白着毫无血色的脸,冷视姜璟:“太子,你所言何意?”


    姜璟道:“您可知您被皇后蛊惑后,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废了儿臣的母妃,甚至还赐下毒酒和白绫,让她二选一,您的先前种种,所作所为,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成佑帝怔怔目视姜璟,哑然。


    “母妃不再是您的嫔妃了,她不再属于您。”


    姜璟吐出的字眼字字诛心:“是以,就算您死了,她也不会难过。”


    成佑帝瞳孔一缩:“太子”


    “你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姜璟眼中带笑,透出一点儿晦暗的情绪,语调转凉:“父皇,您根本就配不上孤的母妃。”


    姜璟对成佑帝莞尔:“当然,儿臣也要感谢您,若非您把母妃带进宫,孤也不会认识她,不会成为她的儿子,为表达对父皇的谢意,儿臣会送您上路的。”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太子!”


    “儿臣十分清醒。”姜璟的声线冷静。


    成佑帝被姜璟惊世骇俗的话震惊到,他似乎这才认识到自己三子的真面目,忿然抬手,指着姜璟,“太子你逆子!”


    姜璟道:“父皇,你如何能指责儿臣,眼下你身边只有儿臣来给您送终了。”


    “你是要弑父吗?”


    姜璟并不认同,他反驳道:“此言差矣,请父皇莫要在儿臣头上乱扣大逆不道的罪名,儿臣可从未对父皇下手,从来是父皇的妻妾弑夫,与儿臣无关。”


    说到这,姜璟想起一件事,动身把床头的长匣打开,让成佑帝能看清匣子里的躺着的箭。


    “还记得这支箭吗?”


    成佑帝没想起来。


    姜璟解释道:“这是三年前命中父皇下.胯的箭,也是害父皇不能人道的罪魁祸首,方才有句话儿臣需要更正,倘若忆及往昔,儿臣的确对父皇动过手,那场刺杀是儿臣安排的,这支箭是儿臣的手底下一位箭术高超的手下射出来的。”


    当姜璟的这番话说出来,成佑帝大脑空白,旋即眼睛都红了,胸腔剧烈起伏。


    成佑帝用尽全力,一把挥掉姜璟捧起的长匣。


    “嘭”的一声响,长匣落地,里头的箭也滚了出来。


    成佑帝呼吸急促,他捂住胸口,神色阴鸷,叱骂道:“是你!你这个畜生!你怎么敢!”


    姜璟不以为然,一边拿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手指,一边道:


    “父皇,您骂儿臣相当于骂自己,儿臣可是您的种,儿臣是畜生,畜生的父亲不也是畜生么。”


    “你——”成佑帝面色铁青,他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护驾,护驾,朕要废了你!”


    然而没有一个人过来,成佑帝不过无能狂怒。


    姜璟抬眼,欣赏成佑帝此时的言行举止。


    “父皇,你现在的龙体可经不起你屡次牵动怒火,先冷静冷静吧。”姜璟的音色犹如泠泠幽泉,叫人心旷神怡。


    可成佑帝听了后却是眼前阵阵发黑。


    他意识到皇城恐怕都在姜璟一个人手里了。


    “何必呢,儿臣费尽心思给您寻来灵药,就为您可以多活一阵,却不想父皇您不领情,偏要糟蹋自己,不珍惜活着的机会。”姜璟惋惜道。


    成佑帝已然被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发冷,甚而又吐出了血。


    姜璟垂睫,扫过地上的箭,自顾自道:“如果不是您要求母妃生子,儿臣又何须对您动手,说到底,皆是父皇自取其祸,错就要付出代价。”


    话落,姜璟收了帕子,他兀自凑近床榻,俯下.身,与成佑帝对视。


    朦胧的阴影镀在姜璟没什么情绪的面庞上,烘得他精致清逸的五官有些沉冷,不见平日温润的样子,地面上折射的长影如同扭曲的鬼影。


    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直直侵入成佑帝周围,令他难以呼吸。


    成佑帝看清姜璟乌沉沉的眼珠,背后冒出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有孤一个儿子就够了,懂么?”姜璟睥睨成佑帝,一字一顿道,抬手捏腕骨上的佛珠。


    “你算什么东西。”


    姜璟眸中露出少见的轻蔑之色,声线寒凉:“你还想让母妃给你生孩子,痴心妄想。”


    “太子”


    成佑帝愣了两下,等缓过神来忽感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璟在自己面前猖狂,冒犯皇权帝威。


    成佑帝颤着身躯。


    姜璟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过了这么多年,在临死时他才认识到姜璟的可怕,这还是姜璟主动露出来的,如果他一直不外露,是不是自己就会被姜璟蒙骗一辈子?


    思及此,成佑帝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后怕。


    一个帝王对自己的儿子生出害怕的情绪,可想而知,姜璟带给他的震撼和影响有多深。


    姜璟后退,恢复如常面色,浅浅勾唇:“父皇请放心,待你死后,儿臣会为母妃重新选夫,他会陪在母妃身边,取代您的地位。”


    “你敢!你不能这么做!”


    “自古以来,以孝为大,儿臣做的事皆为母妃,是天经地义,您有什么权力阻止儿臣?”


    姜璟弯腰捡起箭,好心把它放在成佑帝身侧,郑重道:“这支箭是儿臣送给您的陪葬品。”


    “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会如此冷血,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姜璟温温淡淡道:“不都是和您学的吗?”


    听言,成佑帝回光返照,突然暴起,他一把攥住箭,就要朝姜璟刺来,“朕朕要杀了”


    可是话未说完,脸色涨红的成佑帝怒急攻心,体内毒素猝然爆发,眨眼之后他的身躯轰然倒下,从床榻上滚了下来。


    地上,成佑帝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姿势有些古怪。


    姜璟无动于衷,面带悲悯,幽幽道:“父皇,一路走好。”


    寅时二刻,成佑帝溘然“病逝”,享年四十三岁。


    【📢作者有话说】


    好了,剧情写完。O(≧?≦)O晚上可能还有一更超晚。


    姜三:老婆,现在的我给未来的我带绿帽子。


    虞枝:


    第25章 安慰


    姜璟走出内殿时瞥见旁边台上的铜镜, 心念一动,遂移步至镜前。


    映入眼帘的镜中人嘴角抽动,似是太过雀跃导致抑制不住, 透出不可名状的诡异感。


    姜璟抬手,瘦白的手指一点点抚平自己微微扭曲的五官, 浮出水面的攻击性消失, 他揉回平常温和的神情。


    须臾,姜璟心满意足, 可转念想起皇后, 他又拧起眉,瞳中萦绕驱散不了的薄怒。


    姜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 迈步出殿。


    “殿下。”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线, 姜璟望过去。


    便见跪坐在地上的鱼萤,她的旁边还有少数宫人, 姜璟没让人清理掉这些人。


    故而, 他们无一例外都听到内殿的动静。


    见姜璟看来, 鱼萤一喜, 希冀地仰视姜璟,努力平息紊乱的呼吸,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您还记得妾吗?”


    姜璟迟疑了一瞬:“原来是你。”


    徘徊在胸腔的惶惶不安消散, 鱼萤眼睛亮了起来:“是妾。”


    姜璟扫眼鱼萤的样貌,语调平缓:“起来吧, 无须跪着。”


    见姜璟关切的言语, 鱼萤心口发烫, 她着迷地想不久前的画面其实是镜花水月, 姜璟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思及此, 鱼萤胆量壮大,撑着发软的身子直起身。


    姜璟道:“找孤作甚?”


    她道:“太子殿下,您可以看在妾过去给您通风报信的份上放妾一命吗?”


    只要姜璟放过她,那日后她有的是机会。


    这是鱼萤给自己找的后路,比起皇后她更偏向姜璟,是以她曾在夜里偷偷去给姜璟报信,说明皇后让他去采药的实际阴谋,这是鱼萤偷听到的。


    鱼萤连皇后给成佑帝下药的事她都捅了出去。


    姜璟那时道:“你想要什么?”


    鱼萤心口又酥又痒,小声道:“妾什么都不要,妾只是不想让皇后娘娘祸乱朝纲,皇后娘娘做的事是错误的,妾人微言轻,无法阻止,只能来告知殿下,希望殿下万事小心。”


    说着,鱼萤忍不住抬头看姜璟,眼中流露出对姜璟的痴迷。


    姜璟一看便知鱼萤对他的心思,过去的姜璟可没少见过这种爱慕迷恋的眼神,有很多女人曾经试图勾引过姜璟。


    姜璟性情温和,又不近女色,她们认为姜璟只是没尝过女人的味道,等试过了就离不开了。


    人人都把自己当成最特别的那个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且就算勾引不成功,以姜璟的性子也定不会惩罚她们,故而她们的胆子很大,有的甚至三番五次勾引。


    她们轻视姜璟的仁慈宽容,行为越线,不知收敛,最后下场凄惨。


    姜璟看着这个穿得花枝招展、别有所图的女儿,没再吱声。


    回忆休止。


    姜璟回头,往殿外走去。


    鱼萤头顶传来姜璟迟到的声音:“抱歉,孤不喜欢和孤母妃生得像的女人。”


    一句话将鱼萤的命运盖棺定论,把她未来美好的臆想击个粉碎。


    鱼萤怔忡片刻,随即大哭,她去追姜璟望尘莫及的背影,试图挽留:“殿下——”


    有暗卫拦住鱼萤。


    醒过来的宫人们似乎知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放声痛哭。


    出殿后,天边蒙着阴森森的暗色,台阶下还有不少尚未处理的尸首。


    从殿内蔓延出来的腐烂枯萎的气息同外面沉重新鲜的血腥味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惊悚的味道。


    姜璟道:“都处理了。”


    跟在姜璟背后的霍阳道:“是。”


    姜璟想了想道:“同先前那个一样,葬了罢。”


    姜璟他从不关心旁人的死活。


    但鱼萤到底是自己找来的,看在她发挥出价值的份上,便同玉昙一样,给个体面的葬礼,如此,仁至义尽。


    霍阳知晓姜璟是在说谁:“属下明白。”


    “孤往后不想在宫里看到任何和孤母妃肖似的女人。”


    “另,把蔡贤带过来,父皇驾崩了。”.


    这夜皇宫血流成河,发生的事轰动整个长安。


    二皇子和四皇子造反,成佑帝驾崩,太子姜璟死而复生救驾,江山在危难中易主。


    姜璟名正言顺成为大夏的圣人,毋庸置疑。


    同时,皇后给成佑帝下毒一事被爆出,除此外,皇后连同母家还犯下不少天理难容的事,其罪状罄竹难书。


    皇后被废,曾经风光的国师成为妖道,被砍头,当了还不到一日太子的贤王助纣为孽,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大公主二公主亦被贬为庶人,没收所有家财。


    右相一家不可豁免获罪,全族流放岭南。


    而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母妃德妃和淑才人在知道结果后,一把吊死,两位皇子娘家和母家协同他们造反,亦收到应有的惩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在长安风云翻涌的时候,虞枝仍昏迷着,对所有一无所知。


    天光明亮,刺得虞枝薄薄眼皮微动。


    虞枝缓缓睁开眼,下意识用手挡住透进来的刺眼亮光。


    旁边案上,姜璟听到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立马搁下奏折,眉目间盘旋的疲倦一扫而空,他起身往床榻去。


    “母妃,您醒了。”


    虞枝眼神茫然:“令容?”


    姜璟“嗯”了一声,俯身伺候虞枝起来,“您睡了三日。”


    “三日?”虞枝吃惊。


    姜璟道:“对,母妃可感觉身体有不适的地方吗?”


    “没有。”


    “要喝水吗?”


    听言,虞枝顿感喉咙干渴,不由点了点头。


    姜璟转身给虞枝倒了杯凉水,虞枝接过后就控制不住自己,急切地喝水,以此缓解口中干意。


    她喝得急,些许水从杯沿流出来,顺着虞枝的下巴往下掉,洇湿虞枝的衣襟。


    “慢些。”姜璟道。


    虞枝放缓喝水的速度,但很快,一杯水就见底了,虞枝蹙了蹙眉。


    姜璟一面将帕子递给虞枝,一面拿过虞枝手里的杯盏道:“儿臣再去给您倒。”


    他很是耐心地伺候虞枝。


    虞枝喝了好几杯的水才不再渴,接着擦擦自己下巴的水渍,再用帕子抹了抹沾湿的衣襟。


    姜璟摇铃,叫绿漪和绿萝进来。


    绿漪和绿萝一过来,见到醒过来的虞枝,登时眼圈一红:“娘娘。”


    “绿漪,绿萝,你们回来了,没事吧?”虞枝乍见最亲近的两个侍女,鼻子一酸。


    “奴婢无事。”


    “那便好。”


    姜璟适时道:“母妃需要进食。”


    绿漪和绿萝抹着眼泪,立马去让厨房熬粥。


    姜璟道:“母妃,儿臣已经查明是你宫里一个内侍把人偶放在您宫里,儿臣已经处置了他。”


    “好。”虞枝想了想,问道,“令容,叛乱平定了吗?陛下他怎么样了?”


    姜璟看着虞枝。


    虞枝忽生不安。


    “母妃,父皇在前三日已经驾崩了。”姜璟向虞枝说明皇后给成佑帝下毒、成佑帝恶疾缠身,最终病逝的事,再简要陈述这两日发生的事。


    虞枝怔怔,声音很低:“陛下真的不在了?”


    “是。”


    话音一落,虞枝悲从中来,她对成佑帝的几分情意断了,可她从未料想过成佑帝会死这件事,虞枝有些不能接受,大脑混乱,胸口发闷。


    有透明的泪水从虞枝眼中滋生,不一会儿,虞枝眼尾通红。


    姜璟道:“母妃,还记得您答应过儿臣的话吗?”


    在虞枝耳中,此话听起来像是问责,明明答应姜璟不再为成佑帝难过,可它忍不住。


    虞枝一时羞愧难当,企图辩解道:“我只是还有些不适应,他到底是我的夫婿,我和他有这么多年的感情,令容,你父皇虽然变了,但他还是你父皇,你莫要对他失望。”


    说着说着,虞枝控制不住回想成佑帝对她好的画面,往日甜蜜和现在的痛苦交织,虞枝心情复杂,言辞中不自觉捎上伤感。


    虞枝披散着缎发,垂下脑袋,泫然欲泣,一股沉重的孤独感无助感袭来。


    注视眼前悲伤颓然的虞枝,姜璟无奈叹息一声,旋即俯身弯腰,带着安慰意味地拥住虞枝。


    “您别再难过了。”姜璟轻拍虞枝的后背,柔声抚慰。


    “父皇虽然不在了,但您有儿臣。”


    “儿臣以后不会再让您受一丁点苦。”姜璟承诺道。


    虞枝抿着淡色的唇瓣,细声啜泣。


    许久后,虞枝终于心情好了点,但心头仍旧萦绕淡淡的悲伤,她依偎在姜璟的怀中,埋头不说话,径自拭去自己面上湿痕。


    此时此刻,虞枝唯有在姜璟身边才感到安心。


    情绪低落的虞枝并未察觉自己与姜璟的距离太近了。


    绿漪端粥进来时便看到姜璟同虞枝挨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绿漪挑了一下眉,继而垂头。


    这没什么,过去虞枝不开心的时候,身边总有姜璟陪着,二人母子关系甚好。


    姜璟对虞枝的关心照顾无可挑剔,作为新帝,这两日的姜璟要处理一堆事,可他始终记挂虞枝,每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看虞枝。


    他一边照料虞枝,一边还要处理公务要事,有时直接在玉漱殿议政。


    玉漱殿是虞枝现在住的宫殿。


    虽然成佑帝驾崩了,幸好还有姜璟护着,思及此,绿漪笑了笑。


    “陛下,娘娘,粥好了。”


    姜璟松开虞枝,道:“端过来。”


    绿漪恭恭敬敬端过去,姜璟接下后,用手背在碗面上试试温度,有些烫。


    等粥凉了四分,姜璟方才递给虞枝,虞枝拿起勺子舀粥,一口一口吃下去,填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吃了大半的时候,虞枝一个不留神,牙齿磕到唇肉,虞枝吃痛,“嘶”了声。


    姜璟立刻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咬到了。”


    姜璟问她:“咬到哪里了?”


    “儿臣看看。”


    虞枝只好耸拉着眉眼仰起脸,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秾丽面孔。


    “哪里?”姜璟凝着虞枝。


    虞枝檀口展开,她的指尖触及嘴唇,微微扯下自己下唇片,姜璟看到虞枝水润粉嫩的唇肉上冒出鲜血,洇成小团,衬得唇肉很是红艳。


    “莫动,有血。”姜璟拢眉,盯住虞枝唇肉上的小伤口,不假思索凑近,影子压下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没啥剧情,全感情


    姜三:老婆老婆老婆


    虞枝:


    第26章 梦魇


    姜璟身量极高, 俯下来的朦胧影子把小小的虞枝裹挟在一方天地。


    周围俱是姜璟身上熏的白檀香气,虞枝才醒,闻着这淡香, 头不知怎么有些晕乎乎的,导致神思迟钝, 虞枝就真不动了。


    姜璟目不转睛, 坦然道:“儿臣给您弄干净。”


    虞枝想摇头,不过小伤, 姜璟无须这样。


    见此, 姜璟只是看着虞枝,一声不吭,


    半晌, 姜璟语气凝重道:“母妃,儿臣不想再看到您受伤, 就算一点也不行。”


    虞枝愣了愣, 心理上无法拒绝姜璟, 只好随他了。


    “头往上抬一抬。”


    虞枝踟蹰片刻, 扬起下颌,露出漂亮细长的脖颈。


    “口再张大些。”姜璟说。


    虞枝配合地张唇。


    姜璟满意了,复而伸手,一手轻轻摁住虞枝抚在唇边的中指, 一手捻起巾帕一角认真揩去虞枝唇肉上的血。


    在擦拭时,虞枝潮热的吐息喷洒在姜璟微冷的指尖上, 宛若柔软的鹅毛搔过, 激起姜璟指尖丝丝痒意。


    姜璟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少顷, 姜璟含笑道:“好了, 血止住了。”


    “嗯, 有劳你了,令容。”


    姜璟收回手,没抓住痒意,垂眸扫了眼巾帕上小片的血渍,遗留湿感的指尖摩挲着绢面。


    这是姜璟和虞枝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堪称亲密的接触,但姜璟没觉得哪里不对,他的母妃柔弱美丽,而今又承受了许多苦,正是需要他无微不至的呵护的时候。


    他姜璟指节半曲,破天荒地困扰了半刻。


    视线上移,是虞枝细腻的双颊,有一侧颊边坠下一缕乌发,她的神情尚且残余几分脆弱。


    有两个字蹦出来:可怜。


    他下意识勾走不听话的发丝,发丝轻轻搔过虞枝的肌肤,一面问:“疼不疼?”


    虞枝眨眨眼,神色呈现一种呆呆的憨态:“还好。”


    “下次小心点儿。”姜璟半是打趣半是叮嘱道。


    被姜璟揶揄吃粥咬到唇肉,虞枝有些讪讪,没什么说服力地辩驳道:“没有下次了。”试图挽回自己的尊严。


    姜璟笑了一下,直起身,道:“那还吃粥吗?”


    虞枝:“不吃了。”


    姜璟颔首,把虞枝手中的粥收上来放在一旁。


    虞枝目视姜璟的动作,走了下神,对着姜璟的背影道:“令容,我想去吊唁你父皇。”


    姜璟:“好,儿臣陪您。”


    虞枝望向旁边案上的折子,“你还有事吧,会不会耽误到你?”


    “儿臣去外面批阅便是,不耽误。”


    他继续道:“儿臣把绿漪和绿萝叫进来服侍您起来,儿臣在外殿等你出来。”


    姜璟把绿漪和绿萝重新叫进来,带着令人乏味的折子去外殿。


    绿漪和绿萝一进来,就问:“娘娘,您还好吗?”


    虞枝道:“不用担心,我很好。”


    “娘娘,对不起,让您受苦了。”绿漪和绿萝抹眼泪。


    虞枝安慰道:“不要自责,我现在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不是吗?”


    “嗯!”两人重重点头。


    “我想先沐浴。”虞枝想起自己睡了三日,便开始嫌弃自己了。


    绿漪像是猜到虞枝所想,解释道:“娘娘放心,陛下吩咐奴婢每日帮您擦拭身体。”


    陛下说的是姜璟,成佑帝驾崩,已成大行皇帝。


    虞枝松了口气。


    “不过我为何睡了三日?”虞枝不解。


    绿漪道:“您是昏迷过去了。”


    “原来如此。”虞枝没有多想。


    她摁了摁额角,脑海中不免回忆起那艰难黑暗的几日,脸一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赶忙掐断念想,不再去想这段令虞枝痛苦的记忆。


    她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只是成佑帝突然驾崩了


    虞枝闭眼。


    她为成佑帝抄录的佛经,为他祈的福都没用。


    菩萨不显灵。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她告诉自己要看开。


    也好在姜璟顺顺利利回来,这说明菩萨还是显了一半的灵,她的苦心没全部白费。


    绿漪和绿萝招呼其他侍女去提热水,她们则准备沐浴要用的东西。


    湢室,虞枝把头埋进水中,放空自己的脑袋,脑子里闪过不久前的画面。


    虞枝后知后觉不习惯姜璟亲近的举止,但好像也没什么。


    姜璟只不过是关心自己罢了。


    如果没有姜璟,虞枝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无法自己去面对成佑帝驾崩的事实。


    穿丧衣的时候,绿萝道:“娘娘,这镯子要暂时摘下来吗?”


    成佑帝丧期,于情于理都不该戴饰物,更遑论这般艳丽的镯子。


    虞枝斟酌片刻,心道自己不能食言,遂摇头道:“不必了,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成。”


    绿漪道:“这是陛下送娘娘的吗?”


    虞枝摸着冰凉的玉镯,没注意听,问:“绿漪,你说什么?”


    绿漪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虞枝回答。


    “娘娘戴着特别好看。”绿漪称赞道。


    待虞枝料理好自己,便同姜璟去往成佑帝放置棺椁的灵宫。


    成佑帝一生奉行仁政,功绩不小,在位期间大夏国泰民安,于天下万民来说当得起一位不错的皇帝,为众人所敬仰。


    治葬之礼隆重庄严。


    大行皇帝大小敛已过,当下是停灵环节。


    到灵堂前时,气氛沉重,虞枝看到不少人都跪在地上吊丧,低低哭泣。


    虞枝呼吸一紧,缓缓抬头,看到供台以及后面描金的棺椁,成佑帝便在那棺椁之中沉睡。


    一行泪落下来,虞枝站定,无声唤道:“陛下。”


    说完,虞枝突然记起来,自己已经被成佑帝废黜,已经不是贵妃了。


    而今在这宫里,她地位尴尬,全仰仗姜璟,若非他,恐她早已身处异处,根本没可能来吊唁成佑帝。


    思及此,她心头一时涌上悲凉,忍不住感慨物是人非,当年受宠的她可有想到有一日会被成佑帝怀疑,被废黜,而正值春秋鼎盛的成佑帝会因为皇后而病逝。


    姜璟递上巾帕。


    虞枝闭了闭眼,沉默须臾,道:“令容,你父皇他走的时候可有痛苦?”


    姜璟面不改色,平静地说:“儿臣给父皇用了一味药,能让父皇感觉不到痛苦,他走得很安详。”


    “幸好有你在他身边尽孝,送他最后一程。”


    其他皇子只顾着在成佑帝病重时争权夺利,万幸姜璟没有,虞枝欣慰,想成佑帝走的时候到底不会太难过愤怒。


    闻言,姜璟唇轻轻牵起,目光上抬,对着成佑帝的灵位露出愉悦而带一点儿藐意的笑。


    虞枝再抬头时面上的泪水已经不在了,她虔诚地低语:“妾愿陛下安息。”


    虞枝对成佑帝是存着一份恨和怨的。


    可想起过去成佑帝对她无条件的宠爱,虞枝便消了这微薄的恨意和怨意。


    何况死者为大,虞枝不再计较过去恩怨,她曾为成佑帝的嫔妃,便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令容,你先去忙罢,我想在这给你父皇守灵。”虞枝道。


    姜璟迟疑两瞬,不动声色梭巡虞枝,若有所思。


    虞枝的反应出乎他意料,饶是如此,虞枝心里还是记着成佑帝,对其有所不舍,姜璟心生几分迷惑和新奇。


    男女之事倒有点儿意思。


    他道:“母妃守灵可以,但若是不舒服,切莫勉强,身子为重。”


    “我晓得。”


    离开前姜璟不忘吩咐绿漪和绿萝照顾好虞枝,并让殿中的内侍再去抬两尊冰鉴过来。


    暑日炎热。


    虞枝守了差不多一日的灵,亥时二刻时虞枝眼皮子往下掉,终于回到玉漱殿。


    洗漱完,虞枝便躺下入睡。


    虞枝睡得不安稳。


    梦里,她梦到了死有余辜的皇后指挥着人抽她巴掌;梦到病恹恹的成佑帝露出阴寒的笑,驱使旁人灌她毒酒;还梦到自己困在明光殿后,殿外传来人的惨叫声,她被可怕的黑暗与鲜血吞噬。


    最后他们所有人都化成可怖的猛兽,冲她展开血腥的大口


    虞枝危在旦夕。


    午夜梦回,身体无意识抖了抖,一个激灵,虞枝登时睁眼。


    她从梦魇中醒来,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


    静默许久,虞枝慢吞吞拂去额角汗水,條地听到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姜璟过来了,得知虞枝睡下后悄无声息走了。


    虞枝没有开口。


    后面几日,虞枝都有去停灵房给成佑帝守灵,而姜璟在虞枝醒后便忙于政务,除去早晚去一趟停灵房祭奠,就不见踪影。


    当皇帝不比当太子,日理万机,有时忙到没工夫睡觉,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知道姜璟辛苦,知道姜璟忙到不可开交,堪称焦头烂额,可即使这样,姜璟却还要抽空过来看她。


    虞枝倍感无奈,认为自己好像成了他的负担,想到这,虞枝自责又惭愧,遂和姜璟商量,让他别这么操劳。


    姜璟说:“母妃日日去守灵,儿臣难免担忧母妃身体,总想亲自过来确认一下,上回母妃受苦,是儿臣没保护好您,愧疚难当,儿臣不拦着您去守灵,是以也请母妃谅解儿臣的一片忧心。”


    听到这些话,虞枝胸口又胀又麻,她让步了:“那我今后便就只早晚去一趟了,这样可好?”


    姜璟默了一下,同意了,又叮嘱虞枝:“母妃可要好好吃饭。”


    “都瘦了。”姜璟目视虞枝失去肉感、尖尖的下巴。


    “嗯。”


    虞枝心里一颗石头落下来,将姜璟的话记在心里。


    就这么过了几日,虞枝闲下来,每日都按时用膳。


    一日,打量着偌大的玉漱殿,虞枝忽感不安,算一算,有六天不曾和姜璟说过话了。


    这期间,偶有一次在灵堂前同姜璟碰上,可他来去匆匆,虞枝还没开口,姜璟遂带着一堆人走了。


    望着远去的姜璟,虞枝莫名其妙感觉姜璟触不可及,好像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拒人千里之外的皇帝。


    虞枝眉目忧郁,心里不是滋味。


    她晓得姜璟忙,也是自己不让他过来,开始虞枝还没意识到怎么样,可随时间推移,虞枝就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以前虞枝不是这样的。


    大抵是自从虞枝被废后的那一段日子,使得她的心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虞枝变得敏感起来,禁不住多愁善感。


    她觉着自己和姜璟突然就生分了。


    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姜璟突然就不认她这个母妃了而且她现在没了妃位,也不是姜璟的母妃了,也不是太妃,只是宫里一个叫虞枝的女人。


    慢慢的,她就会被人遗忘。


    虞枝很是无助,认为自己就像浪潮里的微小浮萍,飘飘荡荡,不知何时会被一阵风吹到何处。


    虞枝胸口沉闷空洞,无端想掉眼泪。


    她欲见一见姜璟,又不好意思开口,沉寂在纠结犹豫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经过很久的踌躇后,虞枝决定让绿漪去一趟紫宸殿,让姜璟过来用晚膳。


    绿漪回来复命,说姜璟会来。


    虞枝满心欢喜让厨房准备姜璟爱吃的素菜,静静等待姜璟的到来。


    然而,姜璟没有来。


    【📢作者有话说】


    晚后尽量确定更新时间晚18点。


    第27章 深夜炸更


    等到的是高忠, 高忠道:“启禀娘娘,边疆传来急报,陛下得处理边疆要务, 无法抽身,遂派奴婢来同您讲一声。”


    西北突厥突然进犯, 姜璟立刻召集肱股之臣和武将进宫商议对策。


    “陛下让奴婢带话, 请娘娘先用膳。”


    虞枝沉默片刻,道:“有劳高公公了。”


    “娘娘言重, 请问您可有话需要奴婢带给陛下?”


    虞枝道:“让陛下注意龙体。”


    “奴婢告退。”


    送走高忠, 虞枝看着一桌子的菜发呆。


    她体谅姜璟,只是心里难免有种空欢喜一场的感受。


    虞枝席坐, 一语不发。


    “娘娘, 您别在意,陛下只是被要事耽误了, 这次不行, 还可以约第二次, 反正陛下又不会走。”绿漪安慰道。


    绿萝也附和了几句。


    虞枝淡笑, 没再纠结,国家大事当属第一位。


    虞枝道:“既然他不来,那只能我自己吃了。”


    紫宸殿,等姜璟处理好要事, 已是半夜,姜璟简单问了玉漱殿的情况, 高忠说虞枝晚膳胃口不错, 把信笺交上。


    信笺上记录条条字迹, 内容是今日虞枝早中晚吃的食物, 十分详细。


    姜璟放心下来, 想起如今虞枝吃穿用度皆是他所安排,不由满足地笑了笑。


    最近事多。


    西北动乱,除去兵力支援,还要确保粮饷运输,西南也有吐蕃时不时骚扰,外忧不止,内患也不少。


    右相残党没清理干净,还在变着法子给姜璟添堵,找借口攻讦他,因叛乱一事,三省六部中空出不少官职,姜璟给了寒门子弟机会,重用寒门,不少世家颇具微词


    这就导致姜璟睡的时辰都没多少,姜璟打算先把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好,空出更多的时间,再去玉漱殿见虞枝。


    其实在姜璟还是太子时,皇位于他就是唾手可得,姜璟变感觉有点没意思,如今旧日的勃勃野心实现,大权在握,姜璟真觉得也就那样了。


    比起这些,还不如陪虞枝,姜璟喜欢虞枝全身心依赖他的体验。


    曾经渴望权势的心不知不觉就变味了。


    但既然皇位到手了,他也总得管一管这摊子,毕竟是自己选的。


    姜璟情不自禁抚摸佛珠,一颗一颗地把玩。


    心情松懈,姜璟疏懒地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烛光下,可见姜璟眼睑下透出淡淡的青色。


    两日后,虞枝又一次去叫姜璟来玉漱殿用晚膳,这一次,姜璟仍旧没来。


    虞枝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有姜璟身边的内侍过来回告,说姜璟是有事来不了了。


    内侍只说是有事,没具体说什么。


    虞枝蹙眉,她之所以再叫姜璟过来,是因为有紫宸殿的宦官过来告诉虞枝,姜璟今儿会来玉漱殿。


    谁知道姜璟突然就变卦了。


    往日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虞枝一时不太能接受。


    姜璟他怎么了?白日难道是在敷衍她?他是不是厌弃她了。


    虞枝胡思乱想,心里暗戳戳的难过。


    越想虞枝越是憋不住不舒服,情绪逐渐浮在表面,连绿漪和绿萝都察觉到虞枝心情不对劲了。


    她们赶紧安慰虞枝,虞枝一听,脑袋清醒,倏然感到不自在,生出羞耻之意。


    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姜璟两次拒绝就难受?


    虞枝拧拧眉心,终于认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劲,急忙调整自己的心态,努力去做其他的事转移注意力。


    譬如看书写字,抄录佛经,日日烧香。


    虞枝的梦魇因此都少了。


    有时候虞枝在看诗集时,会突然想起自己远在吴县的父亲和两位哥哥。


    这本诗集便是虞枝父亲喜欢的诗人的诗歌合集。


    过去十年虞枝始终压抑这份思念之情——成佑帝不许她回去省亲,也不许她的亲人来长安。


    可自从成佑帝死后,思念之情势如破竹,汹涌猛烈。


    也不知现在阿耶和兄长们变成什么样了。


    阿耶肯定是个小老头了,至于大兄和二兄肯定都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大丈夫了。


    虞枝粲然一笑。


    这日黄昏时,虞枝向往常一样去灵堂祭奠成佑帝,在廊道上看到姜璟同安太妃在交谈。


    成佑帝驾崩,皇后被废,姜璟便安排五皇子的生母安婕妤,如今的安太妃来主持丧仪。


    五皇子是个真正的闲散人,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是以很幸运地活下来。


    而安婕妤也是不争不抢,在后宫深入简出,是个专注佛法的嫔妃。


    虞枝等二人交谈完,下意识唤道:“令容。”


    掐指一算,虞枝同姜璟又有四日没见面了。


    听到声音,姜璟身形一顿,眼神没扫过来,只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和虞枝打招呼。


    然后姜璟就转身离去。


    虞枝一愣,看着姜璟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姜璟对她好像冷淡了不少,不对,本身他的反应就不正常。


    虞枝皱眉。


    “安姐姐,且慢。”虞枝叫住要走的安太妃。


    安太妃:“何事?”


    两人从前打过交道,倒是认识。


    虞枝踱步过来,犹豫再三道:“恕我冒犯,我想知道方才陛下同姐姐讲了什么?”


    安太妃看了虞枝一眼,道:“我和陛下在商议后宫嫔妃安置的事。”


    虞枝心一突,低声道:“多谢姐姐。”


    “无妨。”


    目送安太妃渐行渐远,虞枝脑中回荡安太妃适才的话。


    先皇去世,必然要腾笼换鸟,按照宫规,孕有子嗣的嫔妃会升为太妃,留在宫中养老,第二种无子的,要么去皇陵给先帝守陵,要么被发配到寺庙出家,面壁修佛,给先帝守活寡。


    虞枝回想自己的身份,姜璟已然恢复她的清白,但是没恢复她的妃位。


    虞枝原本不会去多想,然而适才姜璟的莫名冷淡和疏离让虞枝在意,虞枝忍不住琢磨姜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不愿去想最坏的结果,但虞枝总得给自己的未来早做打算。


    或许姜璟真的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虞枝有些委屈。


    虞枝怀揣着满腹心事祭奠完,神色恹恹地回了宫殿。


    从前虞枝只要不开心,姜璟总是第一个察觉,并出言安慰她。


    久而久之,虞枝习惯了姜璟的陪伴宽慰。


    现在,姜璟不在身边,而且导致虞枝不快的人正是因为姜璟。


    虞枝在意姜璟,故而对他突然变化的态度耿耿于怀,有成佑帝这个前车之鉴在,她怕姜璟也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


    一想到这,虞枝便心梗,难以走出来。


    而今,长安城中,她只有姜璟了。


    思虑变多,虞枝开始精神不佳,心情不畅,睡眠也不足起来。


    两日后,绿漪和绿萝才发现虞枝不对劲,忙不迭去叫御医过来。


    彼时,紫宸殿,姜璟神色有些复杂地摸着佛珠,高忠上前道:“陛下,娘娘生病了。”


    姜璟过来时恰逢御医给虞枝诊完脉。


    姜璟紧张地看眼虞枝,随即把御医叫到跟前,问清楚虞枝的身体状况。


    御医道:“禀陛下,娘娘忧思于心,导致精亏神衰,气虚胆郁,待臣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娘娘按时服用即可。”


    “忧思于心?”姜璟嘀咕。


    姜璟抬头问御医:“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


    姜璟道:“需要注意什么?”


    御医道:“总体来说,娘娘是属于心病,虽然还不严重,但要重视,不然任其发展,可就难了,所以陛下,最好是要亲近之人多陪一陪娘娘,同她说说话,散散心,排解心中郁结。”


    “朕知道了。”姜璟锁眉,隔着帘子远远望着榻上的虞枝。


    送走御医,姜璟屏退殿中宫人,来到虞枝身边。


    虞枝面色有些白。


    姜璟半蹲下,轻唤道:“母妃。”


    虞枝垂眼“嗯”了一声,她抿唇道:“最近很忙罢,偏偏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其实你不用来的。”


    一听这生分的话,姜璟就敏锐感觉到虞枝的不正常。


    姜璟端量虞枝,温声道:“母妃怎会认为您病了是给儿臣添麻烦?母妃身体有恙,作为儿臣,朕当然要来看望母妃。”


    他说得情真意切,虞枝某个想法动摇。


    “我没病,就是睡得不踏实。”虞枝狡辩。


    姜璟:“不踏实就说明母妃最近有烦心事,对么?况且,儿臣见您气色都不太好。”


    虞枝哑然。


    烛光幽幽,衬得姜璟清雅的眉眼显得深刻,道:“关于您的所有事于儿臣言皆不是麻烦事。”


    他顿了一下,眼神微变,声音沉了沉,“是不是谁在母妃耳边嚼舌根子挑拨您与儿臣的关系?”


    虞枝立刻矢口否认道:“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致使母妃同儿臣见外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姜璟正色道:“儿臣不想和母妃之间无缘无故生出嫌隙。”


    虞枝踌躇,羞于言齿。


    姜璟把她脸上神情尽数收入眼底,就连细节都不放过。


    “您怎么了?”姜璟询问道,他起身,坐在榻沿,拉近与虞枝的距离。


    两人靠得很近,只要姜璟身躯再挪动一点,就可轻而易举碰到虞枝肩头,白檀香无孔不入侵入虞枝周围。


    虞枝耳边传来姜璟近在咫尺的声音:“有什么事您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才好,从前母妃不是一直都不吝啬同儿臣分享的吗?儿臣要为母妃分忧就必须了解您的心事和想法。”


    他猜测道:“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了?”


    他声声恳切,渗进丝丝缕缕的善诱,像一尾钩子,勾出人的倾诉欲。


    空气沉寂三息。


    虞枝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唇瓣哆嗦:“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姜璟惊讶道:“怎么会?母妃为何会这么想?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赶走您。”


    “儿臣只有母妃,怎么会赶走母妃?您自然是要同儿臣生活在皇宫中。”


    “那你上回怎么不过来和我一起用晚膳,后来还避开我了?”


    闻言,姜璟知道虞枝是误会了,想到什么,他目光透出两分难以言明的情绪,盯了一眼虞枝的嘴唇,缓声道:“母妃想知道?”


    虞枝偏过头,不看他。


    “上回不过来是因父皇的一个嫔妃心生邪念,对儿臣用了下作手段,儿臣要解药性,不得已才没来,儿臣觉得此事龌龊,便不想告诉您。而避开您”


    姜璟语气微顿,虞枝没发现姜璟脸上冒出的稍纵即逝的古怪。


    他眉眼浸染阴影,接续道:“儿臣从来没有避开您,那时只是儿臣有急事处理。”


    姜璟言之凿凿,令人信服,虞枝被姜璟说服,没料到姜璟竟遭遇了那等事。


    “那你现在还好吗?”虞枝也中过药,知道其中有多艰辛难熬。


    “儿臣无恙。”就是脱了层皮,见了点血而已。


    “那便好,以后一定要小心。”


    “当然。”


    然而虞枝不知,姜璟在被人下药后,确实是有意避着虞枝的。


    概因姜璟他脑海中闪过她的脸,他滚烫的指尖上,曾经虞枝带给他的湿热感挥之不去,叫姜璟体内药性横冲直撞。


    想到虞枝,理智告诉他不对劲,多年来学习的伦理纲常在提醒他,而他也从未设想过对虞枝做什么亵.渎之事,更遑论产生什么男女之情。


    姜璟心情复杂,不自觉躲虞枝,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何。


    现在转念一想,姜璟认为虞枝是与自己接触最多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他猝然想起她也是合乎情理的。


    很正常。


    误会解开,姜璟追问道:


    “您告诉儿臣,您缘何会这么想?”


    虞枝不答。


    姜璟道:“告诉儿臣吧,不然儿臣会吃不好睡不好。”


    虞枝讪讪道:“得知后宫嫔妃要安置,我又想起你最近的反应,就控制不住多想了。”


    “母妃还有其他疑窦要问吗?一次性都说了罢。”


    虞枝试探地别姜璟一眼,慢声道:“令容,你为何不恢复我的妃位?”


    “母妃很在意?”姜璟反问。


    “也不是,就是想问问。”


    姜璟展颜,唇角上翘,不成想短短几日,虞枝就积累了这么多问题,也幸好他过来了,解释了。


    他不露痕迹地俯视虞枝,觉着问自己问题,又渴望得到他回答的虞枝真是可爱。


    姜璟喜欢看到虞枝遇到各种事时的反应,生动极了。


    同时,他体会到虞枝对他的在意。


    眼下的情形令姜璟脑中运转——他像过夜不回家的夫君,而虞枝像时时刻刻在意夫君的小娘子,见夫君不归家,心里着急,什么气都闷在胸口。


    等夫君一回来,她便亟待逼问不跟她说明情况,无辜玩失踪的负心汉夫君。


    乍然出现这个比喻,姜璟眸光滞住。


    直到虞枝一声“令容”唤醒他。


    姜璟缓过神,回答道:“父皇对不起您,儿臣不愿你成为父皇的妃子了。”


    “虽然您不再是贵妃,可依旧是儿臣的母妃,是皇宫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姜璟认真道。


    虞枝接受了,她小幅度地颔首。


    “母妃近来可还有遇到什么事?”


    虞枝想了想道:“我最近时常梦魇,做噩梦,梦里全是过去的场景”


    她一点点诉说自己的噩梦,神色透出淡淡的忐忑和愁绪。


    姜璟耐心十足,他语气温柔地宽慰道:“儿臣已经为母妃出了气,害您的人都死有余辜,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要让它们在困扰您。”


    “何况梦都是假的。”


    “可我还是心里不安。”


    姜璟思量少顷,手掌覆在虞枝的手背上,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轻声道:“儿臣手中的政务刚好快处理完了,今后儿臣多来陪您,御医也叮嘱儿臣要多陪您,母妃认为如何?”


    “好。”


    语毕,虞枝犹豫片刻,仰头看着姜璟,追随本心,唇瓣一张一合:“我也想你陪我。”


    第28章 服侍


    因病, 虞枝没有再每日去祭奠先帝,在和姜璟开诚布公后,虞枝一颗混乱敏感的心好转, 不再胡思乱想,每天尽量保证开怀平静的心境。


    姜璟每至傍晚会过来玉漱殿, 同虞枝一道用膳, 监督虞枝吃药。


    用完晚膳,姜璟会带虞枝出去散散步。


    有时赶不上用膳, 亦会过来同虞枝讲话。


    知道虞枝看书, 姜璟让人去弘文馆和集贤院筛选了不少虞枝会感兴趣的古籍、佛经等,将其送到玉漱殿的配殿, 以供虞枝赏读抄录。


    入夜, 虞枝沐浴完,披着湿发, 穿着白色寝衣出来。


    虞枝坐在妆台前, 绿萝给虞枝绞头发。


    “绿萝, 让朕来罢。”背后传来姜璟的声音。


    铜镜中挤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虞枝在镜中和姜璟对视, 道:“这点小事让绿萝来就好了。”


    姜璟:“儿臣还未给母妃绞过头发,今日想试试。”


    虞枝无奈。


    绿萝垂首退下,姜璟拾起干净的长巾,将其分开, 拢住虞枝及腰的乌发,慢慢按压, 等白巾吸附完缎发上的水, 再从头顶的发丝开始, 轻轻揉搓。


    他站在虞枝背后, 嗅到虞枝身上散发出好闻的香胰味, 不由自主多闻了两下,指尖的力道无意识加重一分。


    回过神,姜璟放柔力道。


    “这个力道可以吗?”姜璟有些生疏。


    “可以。”虞枝道。


    擦拭了一会儿,姜璟问道:“母妃认为儿臣手艺如何?和绿萝比起来怎么样?”


    “都好。”


    “儿臣要听真话。”


    虞枝笑道:“还差远了。”


    “那儿臣今后多努力,争取提升手艺,讨取母妃欢心。”


    虞枝揶揄道:“你一个皇帝,怎地不务正业起来?”


    姜璟故作一本正经道:“母妃此言差矣,儿臣侍奉母妃,是理所当然。”


    虞枝无端被姜璟逗笑了,半是开玩笑道:“你这份孝心我领了,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学到什么地步。”


    “不会让母妃失望的。”姜璟回以一笑。


    气氛温馨。


    姜璟五指埋进虞枝瀑布般倾泻的黑发,柔顺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间,似是不经意道:“父皇有给您擦过头发吗?”


    虞枝略怔,点头道:“有。”


    姜璟笑了笑。


    过了一盏茶功夫,姜璟给虞枝绞干头发,用一根束带把虞枝的头发捆成一条松松垮垮的马尾。


    姜璟低头打量自己的杰作,没忍住垂手,挑了马尾一下,柔韧的发尖扎在他指腹上,晕开酥酥麻麻的痒意。


    “母妃,您还满意儿臣的手艺吗?”


    “满意。”虞枝的回答是姜璟愿意听的话。


    姜璟浅笑,微微俯身,脑袋与虞枝的头齐平。


    姜璟猝不及防的亲近叫虞枝想往旁边侧首。


    然而姜璟的两只手搭在虞枝的肩膀上。


    “怎么了?”虞枝试探问。


    “无事。”姜璟道。


    镜中倒映出姜璟和虞枝之间的亲昵,宛若耳鬓厮磨的璧人,而不是一对横贯雷池的“母子”。


    姜璟目视镜中的虞枝。


    没有精致漂亮的饰物,虞枝的姿容依旧艳丽,又因才出浴,整个人蒙着细细的雾气,面靥便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像夏日最美的那一株亭亭玉立的芙蕖。


    “今儿夜色不错,我们出去走一走吧。”姜璟提议道,他嘴唇张合间溢出的吐息隔着一层垂下的发帘钻进来,洒在虞枝耳廓上。


    像是把虞枝耳朵周围细腻的软肉放在慢火上炙烤。


    虞枝身体突然一僵。


    姜璟没注意虞枝异样,他径自说完,便放下手,重新直起身,往后退两步。


    在镜子照不到的地方,姜璟偏头,脸色有些不对。


    二人一路说着话去了太液池边。


    到地时,月华如练,万籁俱静,只闻池中哇叫和蝉鸣声。


    几位掌灯内侍在前方探路。


    借着明亮的光,可见迎面是一望无垠的湖面,月色倒映,波光粼粼。


    清凉的夜风吹拂而来,带走燥热,衔来清雅的荷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吹得虞枝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很是舒服。


    “太液池的荷花都开了。”虞枝眺望,隐约可见池面上生机勃勃的翠绿荷叶,以及被大片荷叶簇拥的荷花。


    清风徐徐。


    姜璟将虞枝鬓角碎发拢至耳后,指尖磨过她的耳珠,道:“池中央的睡莲也开得不错,母妃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


    “母妃,那就请您且闭上眼,儿臣要带您去个地方。”姜璟道。


    虞枝一惊:“做什么?不是去看莲花吗?”


    姜璟抬手,卖关子道:“等会您便知道了。”


    虞枝自然而然把手搭在姜璟的手背,依言闭上眼,由着他带她走。


    视线黑暗,不知前路是危是喜的感觉被勾出来,虞枝心颤了颤,走得很慢,紧紧靠在姜璟身侧。


    “母妃,莫怕,您不会摔倒,有儿臣在。”


    虞枝慢慢松弛。


    姜璟照顾她的感受,步子没迈开。


    有姜璟带路,虞枝没磕到什么,走得很平稳。


    走了不知多久,姜璟停下,他道:“母妃,儿臣叫您睁开眼睛时您再睁开,现在,儿臣要抽回手了。”


    “好。”当姜璟的手收回后,虞枝内心冒出一点点怯意,旋即她听到很轻微的响声,姜璟似乎去了哪里。


    “令容,好了没?”虞枝道。


    姜璟:“可以了。”


    虞枝睁开眼睛,就见姜璟站在池面浮着的小舟上,面容清俊,后背披着皎洁月光,和他身上素白的衣裳交相辉映,衬得他像月下谪仙,如梦似幻。


    眼下,姜璟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蕴养出一汪月白。


    “母妃,下来。”


    她发现自己在岸边。


    虞枝看了看船,心中喜悦,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放在姜璟摊开的掌心,衣袖略微上收,露出虞枝手腕上的血玉镯。


    在清冷蟾光下,血玉镯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姜璟瞥了一眼镯子,随后握紧虞枝的手,小心翼翼拉着虞枝上船,叮嘱着:“当心。”


    虞枝稳稳当当上了船,船上有两盏灯,随着船身轻微晃动,灯光也朦胧了一些。


    “我们去看睡莲,母妃你可以坐下。”语毕,姜璟执起船桨开始划,催动船往湖水中央驶去。


    虞枝静静坐在船头,探出头欣赏天上玉盘,以及四周的荷花莲花,耳边是天地间的鸟虫声,不觉聒噪,只觉心中一派宁和,什么郁气都没有了。


    悠远的记忆回来,虞枝放松身体,展眉微笑。


    她出身江南,自小便亲水,儿时就时常同自己的兄长出去游湖玩水,入宫后虽然也同成佑帝经常来太液池游湖,但都不是坐这种小船,到底少了一分滋味。


    现在同姜璟游湖,配上此情此景,这股缺失的滋味回来了。


    虞枝一手卧在船沿,头靠在小臂上,发丝倾泻,另一只手往下去勾着水玩。


    淅淅沥沥的湖水跳起来,又回归湖中,泛滥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打皱湖面倒映出的虞枝的样子。


    夜里的湖水冰冰凉凉,沁得虞枝的手很是舒服。


    “母妃,您开心么?”姜璟冷不防问道。


    虞枝仰脸,眼中染着盈盈泓水,笑靥如花,是很纯粹的笑容,她道:“开心。”


    天地寂静,姜璟眼神变了一下,他笑得无懈可击:“您高兴就好,看来儿臣带您来得正好。”


    “令容,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带我来游船赏花了?”


    “儿臣也是一时起意,想给您一个惊喜。”


    虞枝真诚道:“谢谢你,令容,这个惊喜我很喜欢,你有心了。”


    姜璟道:“母妃高兴便是我的荣幸。”


    虞枝目光放远,随即眼睛一亮,指着前方的睡莲道:“令容,你看,好漂亮。”


    前面,一朵朵睡莲犹如美丽的少女,清纯雅致,款款绽放,婀娜多姿,散发出迷人的幽香。


    它们翩翩起舞,偏又不胜凉风,为这静谧的夏夜添上一抹娇美动人的色彩。


    姜璟点头:“看到了。”


    许是太过喜悦,童心骤起的虞枝情不自禁褪下自己的鞋履罗袜,撩起自己的群裾,赤着足伸入水中,挑起一缕又一缕的水花。


    她无声地畅笑,偶尔溢出一瞬的悦耳笑音,恍若春日泠泠铃铛声。


    姜璟目视虞枝的举止,微微一怔,别开眼没有打扰,继续划动船桨,在睡莲丛周围徘徊。


    待虞枝脚麻玩累了,她从水中缩回双足,可见足面上滚着水痕,发出莹润的光泽。


    虞枝拿出帕子准备要擦拭干净水分。


    “儿臣来吧。”姜璟放下船桨,将船停在水中央,慢慢靠近虞枝。


    虞枝闻言,尚未反应过来,等她回神时,姜璟已然蹲下来,捧起虞枝的一对湿淋淋的小脚,放在自己两膝之间。


    她脚上的水很快渗透进姜璟膝盖处的衣料,一片濡湿。


    “是不是有些麻?”姜璟垂首问。


    拒绝已经来不及了,虞枝吐字缓慢:“嗯。”


    话落,姜璟轻轻捏了捏虞枝的脚,缓解虞枝脚上的麻意。


    虞枝下意识想抬起脚,逃离姜璟的掌心,然而她没脱离开,反而使自己的一对细白秀美的足桎梏在他手中。


    来回揉捏了几轮,姜璟用膝盖微微夹住虞枝的左脚,握住她的右脚,让其踩在自己大腿上。


    稳固好位置,姜璟才开始用巾帕包裹住虞枝的右脚,一点点拭去上面沾染的水露。


    轻柔的擦拭令虞枝的脚冒出一层层痒意,她的脚趾禁不住蜷缩着,足背更是在细微颤动,如蝴蝶振翅,蝉翼扇动。


    要擦足跟时,姜璟举高她的脚,大半截的小腿暴露在姜璟的视线中。


    姜璟垂眼,不动声色用力握紧虞枝的脚。


    淡薄的情绪被恶意占据,晦暗蔓延,姜璟含着笑。


    很漂亮的腿,倘若折断的话


    她肯定会哭,因为很痛。


    姜璟的笑透出诡异的愉悦。


    但很快,这种愉悦便消失不见。


    姜璟认真而专注地伺候虞枝,给她拭足,套袜,穿鞋,步骤有条不紊。


    一番工夫下来,好几张巾帕都湿透了,而虞枝也穿好了鞋履,卷起的群裾被姜璟揭下来。


    “可以了。”姜璟道。


    虞枝干净的脚踩在船板上。


    虞枝手搁在自己大腿上,默默体会双腿的无力。


    她不住回想适才的画面,姜璟伺候她,倒不是不适,就是心中无端生出一点怪异感。


    虞枝没多想。


    只因姜璟的一句话打断她的思考。


    “母妃,儿臣有点累了。”姜璟低声说,音色携着倦意,压在身躯深处的困倦疲乏涌上来。


    “那我们回去罢,我去划船。”


    “不了,我想在这休息一下。”


    “头有点疼。”


    虞枝:“好。”


    她想了想,整体自己的裙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头枕在我腿上吧,这样舒服很多。”


    姜璟依言躺下来,把头靠在虞枝的大腿上,闭上眼。


    虞枝看着姜璟假寐,抬起手,给姜璟按摩太阳穴,鼻息间俱是虞枝温柔包容的气味。


    此时,恬静舒适,令人心安。


    姜璟回归到最原始的巢穴,体会其中的柔软和热度,深陷其中。


    第29章 随便玩(炸更)


    虞枝不知按了多久, 待她忍不住收手休息一下时,她发现姜璟已然睡着,面容宁和, 呼吸匀称。


    饶是腿麻背酸,虞枝也不敢动, 只因她瞧见姜璟眼下的疲惫青色。


    这些日子, 虞枝只顾着自己,加上姜璟不露破绽的言行举止, 她倒是忽略了劳累的姜璟。


    若无姜璟多日来的照顾, 虞枝的心病好得不会那么快。


    虞枝意识到姜璟一直关心自己,却从未说过自己有多累。


    想到这, 虞枝内疚, 往后该多把心放在姜璟身上。


    岸上的内侍侍卫们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姜璟和虞枝回来, 担心二人出事, 以防万一, 遂忙不迭派人乘船过去查看情况。


    在侍卫见到虞枝和姜璟时, 虞枝“嘘”了一声,也晓得时辰不早了,但虞枝想让姜璟再多睡一会儿。


    虞枝让一个侍卫来船上,划浆离开。


    等到岸边时, 虞枝方才叫醒姜璟。


    “令容,醒醒。”在虞枝一声声的呼唤下, 姜璟缓缓睁开眼, 刺目的光蹭的一下射.进他瞳孔中。


    刹那间, 姜璟下颌绷紧, 眼神透冷,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蓄势待发。


    “该回去了。”上面响起虞枝的声音,说完,虞枝拍了拍姜璟的肩膀。


    姜璟霎时身体一松,看清了身边的人以及周围的环境,思及不久前的事。


    半晌,他慢慢撑起身体,道:“好。”


    姜璟一向浅眠,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姜璟醒来,可今儿他睡得很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踩着丧礼的步伐,中秋节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去,都没办什么宴席。


    很快,皇帝二十七天孝期结束,宫中这才逐渐恢复生气。


    同时,孝期一过,司天监算好良辰吉日,礼部便开始安排登基大典。


    宫里一下子繁忙起来,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一。


    旭日高升,隆重的大典之上,姜璟一声尊贵无比的冕服,正式成为大夏的皇帝,年号永安。


    翰林学士给的年号都不得姜璟所意,最后虞枝说了永安,姜璟立刻就决定采纳这个年号。


    虞枝觉得姜璟有些草率,姜璟就有一堆话来说服虞枝。


    虞枝无奈,任由姜璟去了,她倒是头一回发现原来姜璟还挺任性随意的。


    朝堂步入正轨,大夏蒸蒸日上。


    姜璟虽后宫无妃,但经常要跑后宫来,和虞枝一道用膳。


    而先帝的嫔妃也都各有归处,唯一特别的便是虞枝。


    虽无妃位,但吃穿住行皆是遵循太后的用度,只要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玉漱殿。


    虞枝偶尔会主动下厨,给姜璟做一些点心,病好后,虞枝日子过得平静,二人相触很是融洽温情。


    中秋的时候,虞枝非常想念自己千里之外的亲人,这些年,她只知道家人健在,过得不错,其余一概不知。


    姜璟得知虞枝心声,遂鼓励虞枝给家人写一封家书,他会派人寄过去。


    虞枝很犹豫,有诸多担忧思虑,她怕家人早就和她生疏,怕他们忘记了他们在长安还有一个女儿/妹妹


    好在虞枝最终鼓起勇气,提笔写上一封迟来十年的家书。


    但笔墨晾干时,虞枝忐忑地把家书递给姜璟看,让他给她瞧瞧。


    姜璟一目十行,字里行间的想念犹如实质,姜璟挑一下眉,考量半刻,他道:“没有问题。”


    “母妃还有其余东西要送过去吗?”


    “我不知道。”虞枝迷茫了。


    姜璟道:“那母妃不如想想他们都喜欢什么,缺什么,母妃说好,儿臣才能去安排。”


    虞枝追溯记忆,沉思道:“我阿耶身子骨不大好,就送些补药过去吧,我大兄善武,二兄好诗画,送诗集字画最好。”


    “好。”


    “有劳你了,令容。”


    姜璟道:“既然是母妃的家人,那自然也等同于是儿臣的家人,儿臣或许也要表达一下孝心。”


    虞枝沉吟道:“你说得对,我阿耶和兄长们估计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也该和他们认识一下。”


    姜璟道:“不过,母妃为何以前不写?”


    “你父皇不许我写。”虞枝道,“后来我又不敢写,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原来如此,不过母妃日后可以随时随地写了。”姜璟隐约记得虞枝的父亲从前是个七品官,后来因病辞官在家养老,虞枝大哥成了县官,而二哥则是跑商了。


    “说的也是。”虞枝莞尔。


    虞枝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不过相较于虞枝平静的日子,姜璟那边可谓腥风血雨,他开始被群臣催婚,让他尽早迎娶皇后,为皇室绵延子嗣,造福江山社稷。


    姜璟开始还用各种理由搪塞臣子,后来就直接撂下话,朕内帏之事,岂容尔等置喙催促?


    一句话硬生生压住所有臣子。


    不过,饶是如此,最近呈上来的折子也多是规劝姜璟早日确定皇后人选的事。


    子嗣乃是重中之重,是头等大事。


    姜璟轻哂一声,与他何干?


    成佑帝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赶着让他娶妻生孩子?


    姜璟同虞枝下棋的时候,随口把这件事讲出来。


    姜璟抬眼看虞枝,问道:“母妃您怎么想?”


    “我是提议你早定人选,但是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上回的赏花宴,姜璟受伤,或许上天在冥冥之中告诉她,离姜璟娶妻的时候还没到来。


    虞枝想开了,由着姜璟自己做主。


    “儿臣还以为母妃会劝告儿臣。”姜璟笑着说。


    虞枝摇头,她说:“你的婚事我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你现在是皇帝,政务冗杂,我不想你因为这些事烦心,令容,你可要注意自己的龙体,不要操劳过度。”


    姜璟捏着一枚黑棋落下,漫不经心道:“承蒙母妃记挂,儿臣会注意的。”


    虞枝随口问:“那你有娶妻的想法吗?”


    “依旧没有。”姜璟道,“儿臣眼下只想专心社稷百姓。”


    “好,那就不要去管旁的人,专心做好想做的事就好,我会一直支持你。”虞枝捏着棋子思索。


    姜璟睨着虞枝,目光温和。


    想到什么,他唇际衔笑,淡声道:“母妃,其实儿臣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倘若此事不成,儿臣恐心神不宁。”


    “嗯?”虞枝仰头,柔声问,“何事?”


    姜璟没回答,只把手中滑腻的黑玉棋落下,然后道:“母妃,儿臣赢了。”


    “什么?”虞枝张大眼,注意力登时集中在棋盘上。


    姜璟的棋路看似润物细无声,实则深不可测,早就埋下陷阱,等着敌人往里面钻,然后慢慢折磨,兴趣来了就一击必杀,兴致没来继续迷惑敌人,让敌人以为有胜算。


    虞枝不巧,没看出姜璟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硬生生一脚踩进看似敞开实则封闭的樊笼中,再出不来。


    虞枝泄气了,抱怨道:“我都输了多少盘了,你怎么都不让让我?”


    姜璟无奈道:“母妃,儿臣已经让您许多子了,您都不知悔了多少棋,甚至为让您赢,儿臣故意露出破绽等你发现。”


    “你的意思是我不够聪明,是以没看出你的用心良苦?”虞枝嗔他。


    姜璟:“母妃,冤枉,儿臣并无此意。”


    虞枝还是气,她棋路烂,但是又有瘾,可每次和姜璟下棋她都输,虞枝十分不服气。


    半晌,虞枝不讲理道:“下次你直接告诉我怎么赢你。”


    姜璟:“儿臣领命。”


    虞枝:“你方才说的事是什么?”


    姜璟:“母妃稍等。”


    姜璟叫绿漪过来收拾棋盘,再把外面候着的高忠叫过来,吩咐几句后,高忠离去又带着五六位内侍折返回来,他们每人手里多了一方匣子。


    阵仗不小,虞枝费解。


    “这是做什么?匣子里面装了什么?”虞枝看向姜璟。


    姜璟招手,高忠恭恭敬敬把一个匣子呈上来,姜璟意味深长道:“是朕要送给母妃的一份礼物。”


    “礼物?”虞枝眨眨眼,心生好奇。


    “对。”言休,姜璟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面卷起来的画,将其摊开在二人中间的几案上。


    虞枝盯着渐渐露出真面目的画,然后,虞枝怔住。


    只见摊开的画上赫然是一副人像,画中人是一位年轻俊朗的少年,朝气蓬勃。


    “还有。”姜璟重复动作,又摊开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位气质清冷出尘的世家子弟。


    “这是儿臣在长安搜集到的,勉强入儿臣的眼的人,是儿臣认为可以伺候您,陪在您身边供您取乐的还算差强人意的男子。”


    姜璟对着虞枝笑,语调自然,明目张胆地说出有些违背常理、惊世骇俗的话。


    虞枝满头雾水,听不懂姜璟的话,“等等,令容,这是作甚?”


    姜璟定定注视不知所措的虞枝,一字一顿道:“儿臣的心事便是母妃的终身大事,儿臣想给您选夫。”


    他一面又取画像摊开给虞枝看,一面漫不经心道:“母妃,您看看您喜欢哪一个?”


    “有喜欢的便告诉儿臣,儿臣马上让他过来陪你,您可以养在身边,随便您怎么玩。”


    姜璟说着顿了顿,转而若有所思,有些纠结道:“若是后面真喜欢了,让他娶您也不成问题,儿臣会为您准备好嫁妆。”


    【📢作者有话说】


    就问你们炸不炸裂,宝子们。


    姜三(绿帽侠):尽心尽力给自己找情敌,带绿油油的帽子


    虞枝:去看看病吧你


    第30章 我同意就是了


    姜璟话落, 虞枝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虞枝才缓过神来,内心被震撼与惊讶困住。


    姜璟看着虞枝, 耐心十足地等待她的回复。


    以为自己听错的虞枝知道她没听错,深吸一口气, 抿抿唇道:“令容, 你的意思是让我养面首吗?”


    在说及“面首”二字时,虞枝声音很低, 脸色亦是不太自在。


    “您可以这样认为。”姜璟说, 言辞认真。


    但见他神情自若,眉目俊雅如画, 端的是一副濯濯君子的模样, 在虞枝眼中,他性如白玉, 谦逊良善, 怎会说出此等话来?


    虞枝竭力平息心中波澜。


    见虞枝不言, 姜璟唤她:“母妃。”


    虞枝摇首道:“令容, 你把这些都撤走吧,我没有这种想法。”


    姜璟面色如常,问道:“为何?”


    虞枝:“我一个女人怎可像你说的那样?何况你父皇才驾崩一个月余,此举不敬。”


    姜璟盯住虞枝, 精神气恢复了,只是衣裳还是素色的, 指甲也是干干净净的粉白色。


    他嗓音平静地试探道:“那母妃是要为父皇服丧守寡吗?”


    虞枝蹙眉道:“也不能这么说, 总之我没有这种想法, 你把画都收回去吧。”


    想起适才姜璟的话, 虞枝道:“而且你说的‘随便玩’未免不妥当, 既是人,怎可玩弄?”


    “母妃教训的是,此言是儿臣用词不当。”姜璟认错。


    虞枝扫一眼案上的画像,道:


    “好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于虞枝而言,姜璟的提议简直荒谬,心中有什么东西受到冲击。


    虞枝拒绝了姜璟。


    姜璟这才意识到虞枝到底和自己不同,她是女子,被这世间他蔑视不屑的礼义廉耻、规矩教法所束缚。


    虽说而今妇人二嫁不少见,但明显虞枝没有此类念想。


    姜璟的赤忱热情被一桶冷水浇灭,唯余零星残存。


    气氛变了。


    姜璟斜首,手背半支额角,叫了虞枝一声:“母妃。”


    “您为何要一口回绝?不考虑一下儿臣的建议?”他问,声调不高不低。


    虞枝:“抱歉了,令容,这种事”


    虞枝哑然,不知该回些什么。


    姜璟道:“父皇不在了,您在这宫里必然孤单,儿臣只是想让您身边有一个解闷的人而已,供您开心。”


    他沉默片刻,又试着去劝说虞枝:“不过是叫人来陪着你解闷,这没什么,儿臣希望您不要去在意三纲五常,您瞧,父皇他欢喜你,却仍有三宫六院,您缘何就不能像他一样找别人?”


    姜璟言之凿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有种令人信服的能力。


    可于虞枝而言,却是越听越离谱,虞枝神色一变,轻斥道:“令容,够了。”


    “在过往史录中,不乏有太后公主豢养男子”


    虞枝立马打断姜璟接下来的惊言,语气微恼,似是被冒犯到了,“令容,够了,我又不是她们。”


    姜璟掀开眼皮,缓声道:“儿臣只是不想让您受委屈,想给您最好的。”


    姜璟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吐出的真心实意一寸寸割开她经年来所受到的教育。


    虞枝看着姜璟,忽然意识到姜璟的思维异于常人,她无法理解。


    “母妃,您何不冷静想想,您难道就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姜璟道,“饶是你如此打算,儿臣却是不舍得母妃这样过。”


    虞枝偏过头,神情复杂。


    姜璟继续道:“容儿臣僭越,儿臣此举更是为您的身体着想,儿臣知道父皇早在三年前身体便出事”


    他的话未尽,却意有所指。


    虞枝身体一僵。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试图隐瞒的记忆被姜璟当众剥开,虞枝只觉有一层遮羞布被吹走了,脸臊得慌。


    姜璟的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不仅涵盖虞枝的衣食住行,更是体贴地照顾到她床笫之事了。


    “令容!”虞枝面皮羞赧,耳根子通红,只想快让姜璟停下来。


    姜璟起身,作揖致歉,道:“儿臣所言冒犯,烦请母妃见谅。”


    见状,虞枝犹觉一口气打在棉花上。


    “儿臣知母妃不爱听,可儿臣还是要说出来。”


    虞枝攥紧手心,思绪乱飞,耸下眉眼一语不发。


    头顶传来姜璟的话:“儿臣不勉强母妃,儿臣给您时间,等您想明白,望母妃能好好思考儿臣的提议。”


    “儿臣告辞。”


    “等等。”虞枝叫住姜璟。


    姜璟回视:“您还有何事?”


    “你、你把画都收走。”虞枝不去看案面上露骨的画像,很是避嫌。


    见到虞枝闪躲的小动作,姜璟浅笑。


    “儿臣知道了。”姜璟挥手,旁边候着的高忠赶忙把画像都收起来。


    对于适才发生的一切,高忠等内侍都把眼睛闭上,耳朵关上。


    姜璟泰然自若道:“母妃,这些儿臣先为您保管,等你需要了,儿臣再拿给你看。”


    话里意思明显,他似乎笃定虞枝会接受。


    “令容!”虞枝像是真懊恼了,声音拔高,直接背过他。


    “母妃莫要动气,儿臣知错。”


    姜璟行礼告别:“儿臣走了。”


    等姜璟走后,虞枝拧了拧眉心。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虞枝大脑被姜璟的行为搅得一团乱,蓦然,虞枝回想起先前送姜璟出宫时对她讲过的话。


    他说,您值得更好的。


    思及此,虞枝心想他会不会从那时就已经有想法了?他当时就是在暗示她,只是她没多想。


    虞枝头疼。


    夜深人静,虞枝还在想这件无处安放的事。


    迷迷糊糊间,她脑中响起“父皇他欢喜你,却仍有三宫六院,您缘何就不能像他一样找别人”。


    虞枝微微蜷缩自己的身体,一双腿交迭。


    忍而不发的身体欲望一点点从骨头里渗出来,流向四肢百骸,再侵入虞枝的大脑,攻占她的理智。


    虞枝咬着唇瓣,一面是羞耻心和廉耻礼教,一面是被姜璟一语唤醒的得不到满足的隐秘欲望,以及潜藏至深的叛逆反骨。


    姜璟的这番话打破了虞枝一直以来紧闭压抑的一道门。


    她必须得承认,她有些觉得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然而最后终究是理智占据上风。


    虞枝红着脸,连连摇头,仿佛是想极力否认什么,反抗什么。


    一夜辗转难眠,心跳狂跳。


    后面几日,姜璟践行诺言,给足虞枝时间思考。


    虞枝时常看着看着书就发起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忆什么过往.


    过了几日,姜璟再来。


    他开门见山笑道:“母妃,您可清楚了吗?”


    虞枝不搭理姜璟,把桌上的点心推过去,道:“先吃你的,这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不许浪费。”


    玉碟上摆着五块精致的绿豆糕。


    姜璟拾起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虞枝装作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话本子上,实则分了大部分神在姜璟身上,生怕他再问什么。


    等姜璟吃完一块糕点,欲意开口。


    虞枝立马道:“还有四块,没吃完不要和我说话。”


    姜璟无奈笑笑:“儿臣知道了。”


    在姜璟吃点心时,虞枝让绿漪去端冰镇的乌梅浆过来,绿漪领命,不多时把两杯乌梅浆端过来。


    虞枝给了姜璟一杯,她自己喝一杯。


    “刚做好的乌梅浆,冰镇过,酸甜可口,你试试。”


    姜璟端起浅茗一口:“如母妃所言,很是酸甜。”


    虞枝关心道:“今儿天气闷热,估摸明儿会下雨降温,你自己主意添衣保暖,不要染了风寒。”


    姜璟:“儿臣省得。”


    过了一会儿,姜璟吃完绿豆糕,搁下空了的水玉杯,仰头望虞枝,“母妃可想好了?”


    虞枝却眯了眯眼,打个哈欠,再放下书,锤锤肩膀,故作困乏的样子,“我累了,想歇息了。”


    此话有赶客之意。


    姜璟自然听出来言外之意,他直起身体,却没有走,而是靠近虞枝,贴心道:“母妃应当是看书看累了,儿臣为您捏捏肩膀。”


    说罢,姜璟站到虞枝身后,开始为虞枝捏肩。


    虞枝:“不用了。”


    姜璟语调温柔:“儿臣知道您想打发儿臣走,母妃您无须如此,儿臣不逼迫您,就是想问问您的想法而已。”


    “您看在儿臣的份上,就说一说吧。”


    虞枝迟疑一刻,道:“我还没想好。”


    姜璟听言,便知虞枝真是在考虑了,他酝酿一下言辞,道:“您没想好不打紧,您可以先过一过眼,反正无伤大雅。”


    “这些人俱是儿臣亲自挑选的,当时儿臣为择人费了不少工夫,您莫不是不相信儿臣的眼光?”


    “不是。”虞枝小声说,眉眼纠结。


    姜璟一步步来:“您对那些画像很反感吗?”


    “没有。”


    姜璟:“您既然不排斥,那就瞧一瞧,儿臣此番苦心,唯愿您接受。”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枝想起姜璟的疲倦,这其中又一部分都是因为她,他在照顾她,为她打算。


    一想到他为自己忙前忙后,虞枝良心不安,愧疚感蔓延,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虞枝张了张嘴巴:“那”


    “母妃就权当给儿臣一次薄面。”姜璟谆谆善诱。


    此言一落,虞枝静默。


    姜璟保持平静,不骄不躁等待虞枝的回答。


    终于,他听到虞枝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说服了自己,还是自己动了心,虞枝闭了闭眼,咬着唇木木道:“我同意就是了。”


    “那儿臣现在去把画像拿过来?”


    “随你。”


    “就看一眼。”虞枝低声说,到这时,虞枝试图保护自己摇摆不定的自尊心和羞耻心。


    姜璟附和道:“当然,就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嘻嘻剧情就这样啦。


    姜三:挖坑大户,给自己埋了。


    后来,姜三:悔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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