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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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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鹤遂离开后,周念就总能梦见他。


    在她的梦里,鹤遂置身在一个黑漆漆的悬崖底部,周遭被暗色沾染吞噬,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仰脸看岸上的她。


    下方的他目光空洞,死气沉沉。


    一片黑浓的雾气袭来,一点一点掩盖他的五官,模糊他的身影。


    “鹤遂——!”


    周念从梦中惊醒过来,胸口压着块重石般沉重,让她透不过气。


    似乎把梦境中的无能为力带到现实,她浑身疲软,下床去往卫生间的脚步格外虚浮。


    正刷着牙,莫奈发来微信语音通话的申请。


    周念把手机放在洗手台上,点接听时顺便打开免提。


    莫奈的声音传来:“我实在忍不住想问问你。”


    周念往牙刷上挤牙膏,温声说:“你问。”


    莫奈顿了一秒,试探性地问:“你和鹤遂……他怎么又跑回去京佛当大明星了,你还待在小镇,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刚挤好的牙膏吧唧一下掉进盥洗池里。


    周念动作顿住。


    那次她和莫奈偷拍肖护虐待猫狗的证据翻车,差点当场享年,肖护爆冲至身前时,鹤遂突然从暗处出现护她周全。


    事后,莫奈对她说过这么一句:“真的,当时他真的把我帅惨了,你能想象有多A吗,你不能,你当时已经晕倒了。”


    周念:“……”


    也是这件事,让莫奈觉得周念会和鹤遂重归于好,毕竟他之前恶劣对待周念也是情有可原,是身体里另外的人格在作祟,并非是鹤遂本人的意愿。


    怎么想都怪不到鹤遂的头上去,所以莫奈觉得两人很快就会和好。


    谁料半月时间过去,半分动静都没有,莫奈却看见鹤遂活跃在各种活动上面,铺天盖地都是他回归的火爆消息。


    少女们又开始为他狂欢。


    他又做回了那个闪闪发光的顶流影帝。


    周念却还在小镇,过着平淡的生活,故事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周念往牙刷上重新挤了牙膏,心平气和地说:“我和他现在就是各自安好的情况。”


    莫奈沉默住。


    无声片刻后,莫奈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周念想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昏暗的夜。


    他不远万里地从暗色里潜来,只为把万年青的一抹绿携给她。


    他明明是那么傲气的一个人,一把硬骨头,却那么卑微,可怜地对她说:“可没有你,我不会过得好。”


    她却没有心软。


    在他近乎破碎的目光里,拒绝了他。


    “也许这就是我同他最好的结局。”周念把牙刷塞进嘴里,声音变得含糊。


    “……好吧。”莫奈的声音里透着可惜。


    谁又能不为周念和鹤遂可惜呢?


    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人,是对方深渊中有且仅有的光。


    如今他们却开始背道而驰, 渐行渐远。


    寂静半晌。


    只有周念刷牙的轻微沙沙声, 她吐出一口泡沫时,听见莫奈说:“对了,你有看我在抖音上新发的视频吗?”


    “还没。”周念咕噜咕噜地漱着口。


    莫奈接着说:“你等下就看,昨天晚上我新发的那个视频,曝光揭秘肖护的虐待猫狗,现在点赞已经破5w了,他这样的人必须得到严惩。”


    那晚被肖护捕到的猫狗,多是有主人的,被他放了麻醉迷晕偷走。


    好在那一批小猫小狗已经被各自主人领了回去。


    周念把牙刷放回杯中:“嗯,我等下就看。”


    “话说还有件事。”莫奈觉得奇怪,“现在在鹤遂身体里的是其他人格吧,之前你给我说过的那谁,叫沈——沈什么来着?”


    “沈拂南。”


    莫奈并不是真的关心这名字,叹口气:“我就知道肯定不是鹤遂,否则怎么会拿钱摆平肖护,让肖护答应和解。”


    “我早都习惯了。”周念用手鞠一捧水把脸打湿,“沈拂南干的事总这么膈应人。”


    “……”


    “之前拿钱养着鹤广的就是他呢。”


    莫奈发出一声嫌恶的咦:“这是真恶心。”


    “其实就算打官司沈拂南也不会输。”周念挤了一泵洗面奶在掌心里,“只是他这人太会权衡利弊,对于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差钱,他可不愿意被肖护那样的蝼蚁缠住从而影响风评。”


    莫奈评价:“这人挺精,属阿凡达的。”


    周念:“阿凡达?”


    “阿凡达长得像精灵。”


    “……”-


    外边晨光微曦,空气里泛着盛夏清晨独有的潮湿闷热。


    周念在院子里支了一张小木桌和一根小木凳。


    三餐都在小木桌上解决,不爱独自在堂屋八仙桌上吃饭,觉得太空旷,连筷子碰碗沿的声音都有回响。


    周念做了碗海鲜味的线面,满满的一碗汤,放在小木桌上。


    周念刚坐下没吃两口,就听见有人在敲门,她只好站起来去开门。


    拉开门,门外站着霍闯,怀里抱着一只黑脸白身的小猪仔。


    周念:?


    她当场愣住。


    霍闯也不说话,只傻乎乎地看着周念笑。


    周念看一眼他怀里的猪,又看一眼霍闯,抿了抿唇,轻声问:“干嘛呢。”


    霍闯怀里的猪呼呼扑腾着,要翻出胳膊跳到地上去,又被霍闯一把按住,他冲周念嘿嘿一笑:“周念姐姐。”


    “啊?”


    霍闯欲言又止。


    周念噎住:“你倒是说啊。”


    霍闯一巴掌拍在小猪屁股上,激起肉浪:“这是我给你买的宠物猪,这品种可稀罕,叫迷你猪。”


    周念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突然给她买一只……猪?


    还什么迷你猪。


    周念指了下猪脸:“这不就是普通的猪吗?”


    小猪发出哼哧两声, 似乎表示同意。


    霍闯却不同意, 坚决地说:“不可能,这小猪绝对不普通,它是迷你猪,就是永远都长不大,你就算喂它两年,它也只有这么大点。”


    周念半信半疑地:“真的假的啊。”


    霍闯点头如栓:“当然是真的。”


    周念还是不信:“我怎么觉得你是被骗了,这猪多少钱?”


    霍闯:“五百。”


    “多少?”周念睫毛都颤了颤,又去看那猪,“你确定这猪值五百?”


    霍闯眼里冒光:“如果后续它能带给你快乐和陪伴,那它的价值就不可估计。”


    他抬脚跨过门槛,径直抱着小猪进院子里。


    周念合上门,后脚跟上去。


    进院子里后,霍闯把小猪放到地上,猪脚刚一站地,就慌乱地胡乱跑着,在院子里东奔西撞。


    周念停住脚步,看着那只迷你猪。


    好吧。


    一只五百块的迷你猪。


    但愿真的长不大。


    周念注意到碗中的线面比刚才高出许多:“这面吸汤怎么这么厉害。”


    霍闯瞥一眼:“好家伙,这是无限繁殖面。”


    周念:“无限繁殖面?”


    霍闯催促她:“你快吃吧,不然等下这面等下越来越多,你吃不完的。”


    周念哦一声,回到小木桌前坐下。


    霍闯环顾一圈院中,发现院中的一些果蔬因疏于打理已经有干枯迹象。


    “阿姨不在吗?我看她最近都不在。”他问。


    周念眸光一顿。


    她默了一瞬,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地嗯一声。


    霍闯:“阿姨去哪儿啦?”


    周念轻声说:“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冉银已经自首,目前正在走流程,等到时候开庭的话,就算不公开审理,也会被大家知道。


    霍闯看出周念似乎不太想说,知趣地选择闭嘴。


    他跑到堂屋里去端了一根小板凳下来,在周念的对面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念。


    周念摸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霍闯双手小学生式样地叠放在身前,乖乖摇头。


    她狐疑地嘀咕:“那你盯着我看干嘛。”


    霍闯还是继续摇头。


    周念又吃了几l口面,感觉到霍闯还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索性再次抬头望过去:“你今天很反常,又是突然送猪又是老盯着我看,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霍闯神色渐渐变得不自在,吞吐了半晌都没憋出来。


    周念耐着性子等他说,一直看着他。


    “好吧,我说!”霍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


    “……”


    “你和那个姓莫的姐姐关系很好是吧?”


    周念微顿:“莫奈?嗯, 我们是好朋友, 怎么了?”


    霍闯挠挠头,有些扭捏地说:“我看到昨晚她发的那个视频,就是曝光虐待猫狗呼吁不爱请别伤害的视频,点赞挺高,很多人关注到这件事,肖护的抖音账号也被永久封禁了。”


    周念听完,平静问:“然后呢。”


    霍闯继续扭捏地说:“然后……我看她之前发的都是吃播视频,我猜这次发这种曝光视频肯定也是你们关系好的缘故。”


    周念:“所以然后呢?”


    霍闯深吸一口气,放在桌子上的手都握成拳头:“所以我想让你帮忙,问问那个姓莫的姐姐,可不可以也帮我发个曝光视频。”


    “……”


    周念放下筷子:“你想曝光什么。”


    霍闯的头低下去,声音也变小了:“周念姐姐,你还记得最初咱俩怎么认识的嘛?”


    “记得啊。”周念疑惑他怎么突然提这个,“我们第一次在鹤遂家门口遇见,你因为被班上同学欺负,所以找他帮忙。”


    “……”


    “当时还闹过笑话呢。”


    霍闯笑笑:“是啊,我当时以为你和鹤遂哥哥熟,没想到你也不熟。”


    想到从前趣事,周念嘴角也不禁弯了弯。


    也是那一天,鹤遂记住了她的名字。


    言归正传。


    霍闯支吾道:“他们后来虽然没再欺负我了,但他们又去欺负其他人了。


    周念:“啊?”


    她还以为那次鹤遂在网吧教训过那几l个初中生后,他们就改邪归正了。


    霍闯语气低落:“现在我们还一个高中,一个班,他们在欺负半晌一个特瘦弱胆小的男生。”


    “……”


    “我看那个男生,就像看到当年的我。”


    周念很能理解霍闯的想法,现在的他如果能帮助那个瘦弱男生,让他免于校园霸凌,相当于在帮助曾经的自己。


    “那你有什么证据吗?”她问,“如果曝光的话,是需要确切证据的。”


    “我有。”


    霍闯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一段视频:“这是四年前拍的。”


    周念吃惊:“四年前?”


    “嗯。”


    那是一段拍摄于2013年4月9号的视频,长达半小时。


    地点在镇子外的山林中。


    视频是偷拍的,角度倾斜,像靠在树根上,呈现出来的画面中还有地上堆积的落叶虚影。


    当时年仅13岁的霍闯被三个小混混围住,就是周念在网吧见过的那三个。


    霍闯又矮又小,干巴巴的身体抵挡不住狂风暴雨般地殴打。


    他们把霍闯踹倒在地。


    霍闯无力反抗,只能狼狈地紧紧抱住头承受。


    就这么挨了半小时的打?


    周念不忍把视频全部看完,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就想伸手去按暂停。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屏幕,却又突然停住。


    周念注意到画面斜上角有一个身影,在距离四人位置的远处,大概有五十多米,但因为是画面中是下坡的地势,刚刚好把那个人影拍得完整。


    人影太小太模糊,不会被轻易注意到。


    周念一眼看见,纯粹是因为那人在抽烟,一个橘红色的小点在远处明明灭灭,随着抽烟的举手动作而跟着上上下下。


    在那人微一侧脸的时候,周念快速点击暂停,将那人的身影放大。


    霍闯看着她的动作,很疑惑地问咋了。


    周念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你觉得这人眼熟吗?”


    霍闯把手机拨回自己身前,低眼细细看,嘟哝:“你不说的话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人,也就是说当时有人看着我挨揍。”


    “……”


    看了几l秒钟,霍闯恍然大悟地啊一声:“这不是那个谁吗?”


    他指着那人,“前几l天还在热搜上挂着呢,就鹤遂哥哥的爸爸,鹤广嘛——他因为威胁鹤遂哥哥要钱的事情在热搜上挂了蛮久。”


    “是他。”周念声音很笃定。


    她不会认错的。


    霍闯皱皱眉:“是他哪又怎么了?”


    周念目光凝定,思绪被拉回遥远的从前:“你还记得四年前那场山火吗?连烧七天七夜,把整座山都烧荒了。”


    霍闯还是没懂:“记得啊,但是这和鹤广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


    周念问:“视频里的山林是被烧的那座对吧?”


    霍闯:“是啊。”


    周念:“你是在水库附近挨揍的是吧?”


    霍闯两只眼睛瞪大:“这都能看出来?”


    “我记得很清楚。”周念思绪被拉回到遥远的从前,“当时新闻报道,那场山火就是从4月9号的下午烧起来的,经过调查发现,火因就是水库附近扔的烟头引发山火,但当时始终没找到是谁。”


    霍闯惊得嘴巴合不上。


    所有细节和时间线都能完整对上。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突然升格,“鹤广就是引发山火的人!”


    “……”


    “我靠,当场那场山火死了27个消防员啊!”


    其中最年轻刚满十八,周念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沉默许久。


    周围空气都变得有些沉重。


    稍缓片刻,霍闯迟疑问:“现在咋办?”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屏幕上清晰地映出周念的脸。


    周念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当然是要报警,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霍闯没接腔。


    他呆滞了几l秒钟,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要告诉鹤遂吗?”


    这下换周念沉滞。


    最终,她点点头:“我相信他很愿意做报警的那个人。”-


    沈拂南接到周念的来电时,正在拍某个一线刊的杂志封面,手机恰好在中场休息休息时响起。


    郁成拿着他的手机过来:“遂哥,电话。”


    沈拂南面前同时围着三个造型师,帮他补妆整理刘海,他眼角余光一斜:“谁打来的?”


    郁成看一眼来电人名字,噎住。


    沈拂南目光落在郁成脸上:“我问你谁。”


    郁成不确定把备注念出来:“……小橘子?”


    沈拂南:“……谁?”


    郁成哽住:“你就这样备注的。”


    沈拂南:“我?”


    郁成把手机翻转一面:“你自己看。”


    男人眸光一凝,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真是“小橘子”。


    真稀奇,他能给人存这种幼稚的备注。


    下一秒。


    沈拂南脑中灵光一现,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他存的备注。


    很可能是那条会对着镜头竖中指的疯狗存的。


    那不用接,沈拂南都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挂了。”他冷淡地收回目光。


    郁成哦一声,刚要离开又想到一件事:“生导让我给你说,晚上到他家里吃饭。”


    沈拂南:“行。”


    化妆师特别有礼貌地温柔说:“遂哥抬抬下巴哦。”


    沈拂南配合地微抬下巴,下颚线清晰。


    他望着不远处立着的打光板和拍摄台,眸光深深凝住,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没了那个小镇姑娘,他的生活才得以回归正轨。


    这一次。


    他绝对不会让她再搞什么破坏。


    “……”


    电话被挂断时,周念先是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她看向对面霍闯:“他没接。”


    霍闯的语气格外唏嘘:“当大明星果然忙,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周念垂垂睫毛,没说话。


    他才不是忙。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挂她电话的肯定是沈拂南。


    沈拂南避她如蛇蝎,不想有一点联系。


    周念想到鹤遂和沈拂南的那个赌约,输的人消失三个月。


    那会不会鹤遂已经在沉睡中?


    如果真这样,那只能等三个月。


    周念打破沉默:“我再试着联系一下,不行的话只有等等。”


    顿了下询问霍闯:“你急吗?”


    “我倒是不急。”霍闯单手托着腮,“等等的话我还可以再收集一些他们霸凌同学的证据。”


    “……”


    “前提是莫奈姐姐愿意帮忙。”


    周念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放心,我会和她说的,莫奈人特别好。”


    霍闯松一口气:“那就行。”


    那只小猪倒腾着四只短腿儿满院子跑,跑到水井边闻闻,又跑到爬架前嗅一嗅,长长的猪鼻子一供一供的。


    它扯下两绺半干不干的南瓜藤子吃。


    恰好被周念看见。


    “它是不是饿了。” 周念盯着那只猪问。


    “应该是。” 霍闯说,“但是它吃得不多,平时随便喂喂就行,就那么小一只,食量肯定大不了哪儿去。”


    “嗯嗯。”


    周念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吃面,发现碗里的线面早就繁殖了八倍不止,已经要快要从碗里满出来了。


    每一根面都变得肥滚滚,亮堂堂的,碗里看不见一滴汤汁。


    周念噎住:“这面……”


    霍闯幸灾乐祸地一笑:“都给你说了叫无限繁殖面了,现在信不信?”


    周念:“……信。”


    最后那一大碗线面,全被周念倒进一个铁盆里端给小猪。


    小猪工拱着鼻子,哼哧哼哧地开启暴风吸入模式。


    一分钟不到就把面全部吃完。


    周念呆呆地看着那个空空的铁盆:“你觉得它吃得少吗?”


    霍闯不确定地说:“也不算多?”


    周念:“……”


    空气里浮出一丝尴尬的气息。


    霍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周念说拜拜要走,周念点点头送他出门。


    霍闯离开了。


    那只吃东西很快的猪留下了。


    周念把碗筷收到厨房,一边洗一边在想要给沈拂南发条怎样的短信,让他愿意把身体让出来交由鹤遂来处理鹤广的事情。


    洗完碗后,周念拿着手机在院子里踱步。


    那只猪还是到处乱拱,一副没吃饱的样子,好几l次都撞到周念的脚上。


    一条短信编辑了半小时。


    才发出去。


    周念知道沈拂南是个聪明的人,很冷静理智,绝不会轻易妥协让步,所以她需要比他更聪明。


    然而出人意料的。


    她给他发去的短信内容就只有短短一句话-


    沈拂南一直到傍晚的饭点才看见周念发来的短信。


    七点。


    他结束一天的行程开车前往生东返的家。


    生东返家住在临江别墅区,往露台上一站,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江面,繁华城市聚焦在视野的最外围。


    沈拂南把车停进车库,大手抓起副驾上的五个礼品袋下车。


    自从回京佛后,还没有和生爹一起吃过饭,他拿不准生爹对他是什么态度。


    几l天前他从郁成口中得知,在鹤遂发疯住在东济的期间,生爹和娇娇一起到东济找过他,想让他回去。


    结果呢?


    一个被气哭,一个被气走。


    真够操蛋的。


    全是鹤遂那条疯狗给他捅的娄子。


    沈拂南嫌恶地皱着眉,长腿迈出车库,快步穿过前院的青草地往正门走去。


    是生东返亲自来开的门。


    开门的那一刻,沈拂南神色早已恢复如常。


    他的唇角挂着淡笑, 喊了一声:“生爹。”


    生东返脸上倒瞧不出有什么明显情绪, 八风不动的稳着,不咸不淡地应着句:“现在知道叫生爹了。”


    沈拂南一怔。


    也不晓得鹤遂在东济叫生东返什么。


    听这口气就不对劲。


    沈拂南笑意不减,镇定至极:“当然叫生爹,今个儿做什么好吃的?”


    生东返不工作的日子在家,就喜欢烧菜,烧各种各样的菜。


    包括平时家里来客人或者年夜饭之类的,全是生东返一人包干。


    生东返也没有真的要和沈拂南计较的意思,毕竟沈拂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虽说他对沈拂南有伯乐之恩,但说实在话,沈拂南也确实成就了他。


    拍一部爆一部,四年拿两个国际级的影帝奖项,哪个导演不喜欢?


    生东返拍拍男人的胳膊:“算你小子今晚有口福。”


    一听这话。


    沈拂南立觉稳妥,眼睛微眯着笑:“谢谢生爹。”


    生东返侧身给他让路:“娇娇在房间里,还在生你的气,哄不哄得好就看你的本事了,知道你要来,故意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你呢。”


    沈拂南举起手里五个袋子:“放心。”


    生东返哈哈大笑:“你小子。”


    沈拂南提着袋子进门,穿过客厅径直上二楼。


    生雅娇的房间在二楼最边上,他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


    门半掩着。


    沈拂南走进去,卧室装修得很可爱,随处可见毛茸茸的玩偶,兔子摆件。


    他在卧室里没发现人,便转脚进到衣帽间里。


    人果然在衣帽间里。


    生雅娇站在一面水晶鞋柜面前,脸上妆容精致,穿着得体的公主裙,看得出来是要准备外出正在挑鞋的样子。


    沈拂南走过去,嗓音放低:“不在家吃饭?”


    生雅娇这才惊觉身边多了个人,她正挑得专心,完全没注意到沈拂南进来。


    不过她打算搭理这人。


    生雅娇只瞪他一眼,便转头继续挑鞋。


    小女生的姿态拿捏得非常。


    沈拂南往鞋柜上一靠,懒洋洋地说:“我给你买了包——”


    生雅娇的眼角余光微动,去看他手上的袋子。


    沈拂南不紧不慢地补充:“——五只。”


    “……”


    五只包。


    生雅娇的表情终于端不住,舍得拿正脸对他:“你不发疯了?不继续追寻你的真爱了?”


    沈拂南低低一笑:“不了。”


    “真不是我说。”生雅娇一把接过袋子,“看在五只包的份儿上,不然我都准备出去吃饭了,不想见到你。”


    沈拂南笑笑,毫不计较这种小女生的脾气。


    其实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利益相关,他是个很能忍的人。


    买包,哄人,拉下面子,他都能做。


    生雅娇叹一口气说:“你要真是喜欢那个女生,就好好交往啊,关我和爸爸什么事情,我们上次去你甩臭脸,我们又没招惹你。”


    “……”


    沈拂南没接话茬。


    他并不打算告诉生雅娇或者任何一个人实情,人格分裂的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连身边成日跟着的郁成都瞒住了。


    三个月的赌约期限将尽。


    沈拂南计划最近挑个日子去进行人格整合的治疗。


    越快越好。


    ……


    大圆餐桌上,满汉全席般丰盛。


    餐桌上做的都是生东返亲朋好友,还有生雅娇的男朋友,圈外人,搞金融的,但长得粉面白净,爱豆长相,也只有这样高颜值的男人能入得了生雅娇的颜控眼。


    生雅娇硬生生把订婚日子推迟,就是为了让沈拂南参加。


    推迟了一个半月,定在七月中旬。


    沈拂南面前摆着一盘扒鱼福,酷似元宝的丸子堆在鱼身上,两边是西蓝花。


    也就是他吃了一颗丸子后,他感觉到裤袋中的手机震动。


    震动是错觉。


    没人联系他。


    他注意到有一条新的未读短信,发信人小橘子。


    “……”


    周念发来的。


    她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沈拂南眉宇间有着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他点开短信。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你想永远摆脱鹤广吗?】


    下一秒。


    沈拂南起身离席,离席时拨通了周念的电话。


    他来到客厅的阳台上,眼下是暮色里的粼粼江面,远处高楼灯火,散发着京佛这座城的独有气息。


    铃声一直响到最后。


    即将自动切断时,那头的人接了起来。


    细声细气的一声:“喂?”


    沈拂南暗吁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带着淡笑:“周小姐。”


    周念正在准备小猪的晚饭,她下午上街买了些玉米面,和着一些蔬菜,搅拌在一起放在铁盆里。


    她看到来电时毫不意外。


    知道沈拂南一定会联系她,早晚的问题而已。


    周念把铁盆往院子里端,听见沈拂南说:“我看到了你的短信。”


    她轻轻嗯一声。


    “然后呢。”


    “然后……”沈拂南顿了顿,“你说的永远摆脱是什么意思?”


    周念平静地说:“字面意思,我知道你最近打了一场特别漂亮的舆论战,借着记者会上的眼泪和鹤广本身的劣迹斑斑,你胜得游刃有余,但这也是暂时的,你和鹤广打过交道,也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总会想方设法缠上你找你要钱,瘾君子可不会消停。”


    “……”


    “而我知道怎样让他永远无法纠缠你。”


    沈拂南点了一根烟, 吞云吐雾地听了这一番话。


    然后得承认, 这对他很有吸引力。


    谁想永远被一个瘾君子生父缠着?


    何况他对这个鹤广根本没有一点父子感情,只觉得厌烦。


    他沉默片刻,低低问:“什么方法?”


    亮出筹码后,周念拿出条件:“方法我只和鹤遂谈。”


    沈拂南眉心一动:“什么?”


    “很吃惊?”周念把铁盆放在地上,小猪立马跑了过来,“不然你以为我是找你索钱,我没那个想法,唯一的条件就是我要和鹤遂谈。”


    “……”


    “你让鹤遂回来小镇找我。”


    沈拂南想也没想:“不可能。”


    弹掉一截烟灰,嗓音骤地变低,“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有方法,还是在和我耍花招,只想让鹤遂重新出来和你恩恩爱爱?”


    “……”


    恩恩爱爱。


    这词儿用的


    沈拂南是懂说话艺术的。


    周念也上了脾气,没好气地说:“你爱信不信,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过后没消息我就销毁证据,你就做好被鹤广缠一辈子的准备。”


    她利落地挂掉电话,一颗心却怦怦跳。


    撒谎总让人紧张。


    当然不可能销毁证据,只是为了诈沈拂南。


    赌一赌他会不会上钩,让鹤遂回来,不过周念想成功概率五五开,毕竟沈拂南那么有钱,他很有可能还是像之前一样,拿钱打发鹤广。


    被挂断电话的沈拂南,眉心一蹙,笼在烟雾里的一双眼沉得可怕。


    周念居然敢威胁他。


    这时候,生雅娇来到阳台:“阿遂哥哥,你干嘛呢。”


    沈拂南收敛神色,脸上挂上笑容:“没干嘛,抽根烟。”


    生雅娇:“那快进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沈拂南:“好。”


    生雅娇刚转身,沈拂南突然叫住她:“娇娇,你说,要是有一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里的喜欢单指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生雅娇很疑惑:“啊,怎么会突然这样问啊。”


    沈拂南笑笑:“没事,进去吧。”


    那天,沈拂南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样问,归根结底他还是在疑惑,分明是同样一具皮囊,周念偏偏执著于鹤遂,从一开始就是。


    倒不是说他对周念有什么想法,只是纯粹地疑惑。


    他哪里比不上鹤遂?


    连一件无关情爱的事情,周念都指名只和鹤遂谈。


    第102章 病症


    ==============


    也不知道该说沈拂南是真稳得住,还是他压根就毫不在意。


    一直到第三天,周念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期间,周念和莫奈联系过,她在电话中提到霍闯想要请莫奈帮忙曝光校园霸凌一事。


    莫奈想都没想:“好啊,当然好。”


    周念刚接上一杯水,顿住忘记了喝:“你怎么答应得怎么爽快,都不考虑一下吗?”


    莫奈:“你都开口了,我还考虑什么?”


    紧跟着,周念又听她叹口气,说:“你上回不是说我脖子后面有黑棘皮吗,我去医院检查过,还真的是胰岛素抵抗,就琢磨着不想干吃播了。”


    “……”


    “换个赛道恰饭,比如减肥博主?”


    周念给出很支持的态度:“那这很好啊,你不仅可以继续当博主赚钱,而且更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


    莫奈:“嗯嗯。”


    刚应完,莫奈想到另外一件事:“诶对了,你说你上次报名参加全国画家联展的事情怎么样,入选没有?”


    周念思忖片刻,温吞道:“协会那边联系我,原话是说虽然我的画很好,但因为我这人比较新,所以还是需要考虑一下。”


    “你人新?!”


    莫奈如闻荒诞,“哪里新啊,你可是周念诶,画画的天才,从小到大得过的奖可以闪瞎我的眼。”


    莫奈现在都还记得,她才回花楹镇的那一年,坊间流传着有关周念的神说,说她是女版小梵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画画奇才。


    几乎所有美好的词语都能往她身上堆砌。


    也还记得,那时候她听说周念家门槛被一个胖胖的男记者踩烂过,她好奇地问过周念真假,周念告诉她是真的,那男记者是真的胖,门槛也是真的被踩断了。


    周念搬一根条凳在门檐下坐着,看着院子里奔来跑去的小猪,淡淡笑说:“因为我用的一个新名字报名。”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过去的荣光与耀眼与现在的周念无关,她崭新又生机勃勃,一颗心因曾受过的百般摧折而坚韧。


    “我想从头开始。”她说。


    望着小猪撞翻一箱小葱,周念只是笑笑,“也想看看,过去的周念能做到的事情,现在的我能不能做到。”


    莫奈不由分说地给她打鸡血:“当然可以,我相信你,咱们念念可是天才啊。”


    又闲扯几句后,周念挂断电话。


    旋即起身去收拾被小猪搞出来的残局。


    种小葱的箱子从一道水泥台上翻到在地,湿润的土散一地,里面穿梭着错乱的白色根茎。


    箱子是个深绿的塑胶箱,以前烧烤店用来装啤酒瓶那种。


    边角被晒得变色,泛出些白色的纹路。


    周念把箱子扶正,直接用手去捧泥土,一捧接一捧往箱子里放。


    见土捧得差不多,把倒在地上的那一连小葱用手抓起,重新让它立在土里,周念重新种好它,把四周的土拍一拍,按紧实。


    谁知那只猪还要过来捣乱,一个劲儿用猪鼻子拱周念的膝盖。


    周念被它弄得烦,下意识用满是土的手推在它的猪鼻子上:“走开。”


    小猪哼哧一声,猪嘴筒一抬,猛地戳在周念脸上,把土渣子全部蹭到周念的脸上。


    周念决定等会儿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霍闯。


    让他知道他送的这只迷你猪有多离谱过分。


    砰砰——


    大门处传来拍门声。


    周念下意识看向门口,本想洗个手再去开门,又听拍门声有些急促,便带着满手的泥去开门。


    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是最没可能的那一个。


    门外那张脸是熟悉的冷厉,辨析度极高的单眼皮,瞳孔里始终蕴着冷凉。


    他的头发不再是黑色,而是白金色。


    这颜色对皮肤要求很高,得又白又亮才能撑得起来,他的皮肤正好是冷色的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仅帅气并且明度更高。


    整个人耀眼得像是在发光,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她家门口。


    没有戴口罩,没有戴墨镜,没有任何的伪装措施。


    周念听说他新电影的角色需求是要白金色头发,看来他这是已经做好进组的准备。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这样……不怕被人看到吗?”


    男人唇角噙着浅薄的笑,单手插兜漫不在意的模样:“团队会处理,而且越伪装越引人注意不是吗?”


    他一开口,周念就知道来的人不是鹤遂,而是沈拂南。


    她的眼色骤冷。


    沉默两秒,周念抿抿唇平静地说:“沈拂南,我记得我明确告诉过你,事情我只和鹤遂谈。”


    “周小姐,这好像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拂南抬手往后面一指,“你要是不想等下你家这条巷子堵满人的话,就先让我进去。”


    周念眉间微微一蹙,有着转瞬即逝的不悦。


    转念一想。


    他说得也是,等下家门口堵满人怎么办,她可不想跟着他上热搜。


    于是周念侧身,让他进门。


    沈拂南用轻瞟她一眼,擦肩而过时轻笑一道:“委屈你了,周小姐。”


    周念没搭腔。


    又听他优哉游哉地说:“看得出来,你很不想和我打交道。”


    周念把门合上,转身看见金发白皮的男人立在院子里。


    阳光正盛,他单手插兜,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黑色衬衫,却被他的气质衬得每一颗金色纽扣都何等矜贵。


    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笔直又修长。


    他一个抬眼,头顶的万丈光也瞬间失色,沦为陪衬。


    周念明白。


    他的身体里不论是谁的灵魂存在,他的皮囊都是极耀眼的存在。


    只用站在那里,就会无数人愿意为他疯狂。


    这是沈拂南第一次来到周念的家, 他单手抄兜, 随意地四下看了几眼——爬架上枯死的瓜藤,因近日未下雨而积灰的瓦檐,地上的泥巴土,一只满院子到处乱窜的花脸小猪。


    他无言片刻,笑了一声:“周小姐,你这小镇生活,挺丰富。”


    周念没说话,脸上还挂着脏泥巴。


    当沈拂南再次看向小猪时,小猪正好跑到他脚边,垂着猪头闻来闻去,还在原地打圈圈。


    沈拂南低头看着它:“它做什么?”


    以周念养了它三天的经验,她波澜不惊地说:“哦,它这样可能是要拉屎。”


    沈拂南:“……”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退开一步,小猪就翘着尾巴在他昂贵的皮鞋旁边,整了一泡热烘烘的屎。


    沈拂南眉头一皱,赶紧走开,还好没有弄在他的鞋上面。


    周念看向小猪抿唇一笑,小梨涡若隐若现的那一秒落在沈拂南眼里,他微一眯眼,没等他看清,周念已经转脚去厨房洗手去了。


    洗完手,周念顺便洗了一把脸,把脸上的泥巴洗干净。


    随后一转身,却被吓得尖叫。


    “啊——”


    沈拂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身后,她一转身就对上他含笑而非的眼,白金的发亮得晃眼,显得他的黑瞳更加深刻暗沉。


    周念双手反撑在洗手台上:“你干嘛。”


    沈拂南上前逼近一步,淡笑着问:“周小姐,看你家的猪捉弄我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周念一噎,呛回去:“那你去问猪,干嘛来问我。”


    男人勾唇一笑,脸庞英俊。


    下一秒,他抬手捏住周念的下巴,“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有点意思。”


    周念一怔,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沈拂南掐捏着她的下巴靠近,俊脸在她眼前一寸一寸放大,嗓音低沉而蛊惑:“周小姐,要不然你跟我?我带你回京佛,住我那儿。”


    他淡绯色的薄唇已至眼前,作势要亲她。


    周念生怕被他碰到,狠狠转过脸,皱着眉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拂南恶狠狠地将她的脸扳回,黑眸锁死她的眼:“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会儿在想什么?”


    “……”


    没等周念开口,他一脸孟浪地笑着:“我说我想亲你,你信不信?”


    在他此时的眼里,周念满脸水珠,皮肤白嫩,细得看不见毛孔,俨然一朵出水的芙蓉。


    周念看见他眼里的几分认真,喉间一哽,强壮镇定地说:“你要是不想再摊上官司的话,就放开我。”


    沈拂南不仅没放,手上反而更加用力。


    捏得周念下巴生生作痛。


    他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吗?”


    话音落下,男人骤然低脸,直逼周念的双唇。


    周念飞快地抬起一只手反挡住嘴,感受到沈拂南蕴凉的唇正正落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轻轻颤着。


    再慢0.5秒,都会被他亲到嘴上。


    紧跟着,周念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他,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男人被打得偏了脸,薄白色的皮肤上立马显出几道清晰指印,眸底颜色很是晦暗不清。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在想什么。”周念说,“放鹤遂出来只是你的第二选择,你的第一选择是你利用自己来勾引我,想让我着你的道,心甘情愿地把可以摆脱鹤广的证据交给你。”


    “……”


    “沈拂南,你真的很狡猾。”


    沈拂南冷笑一声。


    周念深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完:“狡猾到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是自己都不放过,可以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拂南抬手,长指轻触在那几道指痕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周小姐。”


    周念转身,重新洗手,特意搓了搓掌心:“你是很聪明,但是也别把别人想得太笨。”


    沈拂南注意到她的动作,不露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关掉水龙头,周念转过身,明媚乖巧的一张脸上是成熟和镇定:“你想好了吗?让鹤遂出来和我谈。”


    “……”


    “或者你可以选择直接离开。”


    第103章 病症


    ==============


    那天的沈拂南早就没有选择,他只能选择让鹤遂出来和周念谈,但他仍旧不死心地在挣扎。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周念笑了一声。


    她觉得他这人也蛮好玩:“你要是一点都不信,怎么会从相隔万里的京佛跑到这里来见我?”


    沈拂南被小姑娘呛得哑口无言。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深沉的目光始终盘踞在周念脸上,来回梭巡,像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


    周念更愿意将他此时的做法理解成在打心理战。


    他肯定在想要不要把鹤遂放出来。


    也是为了印证一个猜想,周念故作轻松地问:“你似乎很抗拒让鹤遂出来,是在害怕什么吗?”


    她之前听韩老提过,人格间有压制关系。


    若此时掌控身体的是沈拂南,他要是将鹤遂放出来,压制关系转换,那沈拂南再想出来的话会不会就很苦难?


    就好比在东济的时候,鹤遂几乎完全掌控着身体使用权,不论是沈拂南还是其他人格出来的时间都很少。


    沈拂南微微眯眼,眸底凛着寒:“你在套我话?”


    周念保持平静,没有露出端倪,与他擦肩而过往院子里走去:“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话的那就算了。”


    “是吗?”


    沈拂南跟在她的身后,语调闲闲:“我倒也不怕告诉你,不愿意让他出来是怕他见到你后又会开始发疯,会不遵守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


    “同时也担心——”


    他突然停住,没再往下说。


    周念脚步一顿,转过身,对上男人的眼:“——也担心你压制不住鹤遂对吗?”


    这只是她的猜测。


    却从下一刻沈拂南眼底一闪而过的暗中得到答案。


    果然如她所猜,沈拂南到底是忌惮鹤遂的。


    “我很理解你的担心。”周念温声细语地把话说死,“但很抱歉,这如果是一场游戏,那么玩家只能是鹤遂。”


    沈拂南差点被气笑,她是说他连拿入场券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选择缄语闭口。


    就这么僵持上一阵,日光变得更加盛烈,亮得有些晃眼。


    小猪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跑了七八圈。


    第九圈……


    在它第九次从男人脚边跑过时,沈拂南终于开口:“行,我让鹤遂出来和你谈。”


    “……”


    “给我一面镜子。”


    周念轻怔:“要镜子干嘛。”


    沈拂南乜她一眼:“叫他出来,不然你以为干什么,自我欣赏?”


    周念:“……”


    她抬脚走进堂屋,上楼去拿卧室里的镜子。


    周念拿着一圆圆的小镜子出来,只有巴掌大点,她把镜子递给男人:“没找到大的,将就用吧。”


    沈拂南接过镜子,举至眼前,他紧紧看着镜中的自己。


    沉默数秒。


    周念在旁边看着,看他的眼神像是透过镜子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的眼神,她在鹤遂的脸上也看到过。


    “喂,疯狗,你的周小姐找你。”


    “……”周念的眉心一跳。


    真是服气沈拂南的措辞,什么叫“你的周小姐”……?


    他这人说话还真没个分寸。


    沈拂南盯着镜子看两秒,周念也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他突然转过头来对周念说:“他不出来。”


    周念将信将疑:“你有没有好好叫?”


    沈拂南薄唇一扯,脸上是挂不住的凉,他被她的话搞得很不愉快:“我倒是知道一个很快就能让他出来的方法。”


    周念刚想问什么方法,只见男人霍然逼至眼前。


    毫不犹豫地用手紧紧掐住周念的脖子。


    是真的掐。


    周念一瞬间就喘不过气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涨红。


    那样大的一只手,指骨修长,再加上她脖子纤细,几乎被掐得满满整整的,并且他还在一点一点用力。


    她伸手,用力地拍着他的手。


    他非但不松,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周小姐,你得理解。”沈拂南笑着说,“他心甘情愿地被压制,不用点非常手段,他是不会出来的。”


    她被掐得眼睑微微扩长,眼睛里开始充血,额角浮出爆根。


    窒息感永远比上一秒更强烈。


    周念无比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鹤,遂。”


    下一瞬。


    在她恐慌无助的双眼里,男人的瞳孔开始快速涨缩。


    周念知道,这是鹤遂出现的预兆。


    顷刻间的人格转换。


    男人看向周念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从刚开始的微怔,变成错愕,当他看到周念脖子上自己的手时,又变成震惊。


    他触电般把手撤回:“念念,我……”


    周念开始猛烈地咳嗽。


    鹤遂来到她身边,伸手给她轻轻拍着后背。


    周念咳了好一阵,期间她止不住地在想,他还是这样,见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


    只要她一有危险,他就会立马出现。


    周念等呼吸平顺后,看向神色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男人,嗓音很轻:“我听沈拂南说,你是心甘情愿被压制的,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那个赌约,赌她爱不爱他。


    已经成为输家的他要心甘情愿被沈拂南压制,消失三个月。


    鹤遂想都没想:“不是。”


    周念知道他在撒谎,欲言又止,顿了几秒还是选择拆穿:“那刚刚叫你为什么不出来?”


    鹤遂垂睫,眼里暗淡无光:“不想出来。”


    “不想见我,所以才不想出来。”


    周念抿抿唇,心里难以避免有一丝难过。


    鹤遂仍垂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隐忍而不发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要碎掉,他低声说:


    “不是不想见你,而是……”


    “是什么?”


    “是不敢。”他说这三个字时,眸光颤着。


    周念眨眨眼:“为什么不敢。”


    鹤遂这才缓缓抬睫望她,深黑的眸里带着易碎和脆弱:“我怕见到你,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缠上你,不要脸也不要命地缠着你。”


    “……”


    很难去分清这一刻听到这些话的周念,是心狠还是心软。


    她很想要抱他一下,安慰他。


    同时又何等冷漠地什么都没有做。


    “那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周念偏过脸,不忍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鹤遂,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鹤遂的目光凝定在周念侧颈上,只觉得不被她拿正眼看着都好痛。


    胸口苦涩拥塞,像浸着满满的砂砾。


    周念鼻尖微微发红,眼睛酸涨得厉害,她真的很想哭,时隔多年,她好像永远都会对他不忍心,从前是不忍心看他受尽欺辱,现在是不忍心看他伤心欲绝。


    她抬头,让光线照进眼里。


    心里的悲凉却因这光滋生得厉害。


    “鹤遂。”她轻轻喊他一声,“四年多的时间,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找我吗?”


    “……”


    “沈拂南是整整压制了你四年吗?”


    但凡有一次,他找她,或者联系她,只要给她一丁点的希望,她都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身后的男人是长久沉默。


    沉默到像是压根儿就没有长嘴似的。


    然而这样的沉默是可以诛心的。


    周念竭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在东济的时候我让你配合韩老治疗,进行人格整合让沈拂南消失,你也不愿意。你明知道他怎样伤害过我,你还是选择要将他留下,难道是进行人格必须征得其他人格同意,所以你才不肯吗?”


    最后一句,反讽值拉满。


    周念缓缓转过脸,选择面对他,通红的双眼:“和你在一起的话,还要担心沈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跑出来,所以鹤遂,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去责怪周念的选择。


    一个人只是想让自己不再受伤,想好好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那四年多的时间里,周念已经受过足够多的伤,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已经足够多。


    随便换成另外一个人,说不定早就撑不住去死了。


    尤其是在他走红初期,周念听了数不胜数的冷嘲热讽,要知道语言是能杀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要害。


    看她红得不行的眼眶,鹤遂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哭念念,都是我的错,我不值得你掉眼泪。”


    周念的心无可转圜地变凉,变冷。


    他还是不肯服软。


    不肯告诉她实情,也不肯提出去做人格整合。


    他什么都不肯,只知道做没有意义的道歉。


    周念心里一横:“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为你掉眼泪?我就不能为当初愚昧不清醒的自己哭吗?”


    鹤遂沉默,微动的眸光里有着挣扎,他却还是一言不发。


    像个真的哑巴。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都无法成为你没有行动的借口。”


    “鹤遂,我倒真的很想问问你——”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一连三句,字字诛心。


    如果非要问是哪一刻让鹤遂知道周念对他彻底的心如死灰,那一定是这一刻。


    他的内心啸起巨浪,表面却沉默得像片死海。


    耳边不停回响那一句——


    “难道苦衷造成的伤害就不算伤害了吗?”


    他刻骨地明白,他和周念是再也回不去,也不会再有未来。


    周念清醒地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说:“让你回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和你继续扯这些旧事,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找你回来是有另外一件正事,关于鹤广的,你还记不记得四年以前我才认识你那会,镇外那座山烧了一场七天七夜的火,那时候……”


    周念说了一大堆,鹤遂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周围所有声音都在变小,隐隐摇动的树叶也仿佛静止了。


    他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那就是——


    鹤遂,我们之间已经翻篇了。


    第104章 病症


    ==============


    周念发现鹤遂好像没有在听她讲话,她一通讲下来,发现鹤遂没有半点反应。


    他耷着头,一言不发。


    细细观察,连瞳孔都是完全固定住的,很像是在走神。


    周念一连叫他好几声。


    “嗯?”他终于有了反应,恍若大梦初醒。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在听。”


    “那我刚刚在讲什么?”


    “……”鹤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念有些不悦:“这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你认真听行不行?”


    鹤遂用手狠狠搓一把脸,手放在脸上没拿下来,他闭着眼,睫毛轻颤,嗓音困顿沉闷:


    “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周念不明白:“什么?”


    让鹤广受到应有的惩罚还不算重要的事情吗。


    他理应恨鹤广到骨子里才对。


    她不明白,对于现在的鹤遂来说,不管再重要的事情都显得那么不足挂齿。


    在他生命的河流里,她是唯一一条能活下来的鱼。


    她现在要彻底离开这条河域,不回头地,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不会觉得再有什么事情重要了。


    “你先冷静一会儿吧。”


    鹤遂没应。


    周念又说:“我去给你拿个喝的。”


    冰箱里没饮料,只有冰水,周念倒了一杯冰水回到院子里,看见鹤遂还站在原地,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他站在暴烈的阳光下,金发衬着极致冷白皮,有着窄收流利的下颚线。


    明明是该耀眼夺目才对,偏偏看上去那样的暗淡无光。


    也是。


    皮囊的耀眼无法抵御灵魂的暗淡。


    他像是马上就要碎掉。


    周念端着水走过去,递给他:“我这里有一段证明当年山火就是鹤广引发的视频证据,拿去报警吧。”


    “……”


    “他应该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即便不掺杂任何私人仇恨,鹤广也是罪该万死。


    鹤遂接过冰水,低眼一看,发现周念在冰水里加了两片新鲜柠檬和一些冰糖。


    他盯着冰糖在水里融化时飘出的丝缕纹路,说:“你能不能陪着我?”


    问得小心翼翼又可怜。


    周念一下就想到那天,她带着冉银去自首,心境是无比复杂。


    今天的鹤遂或许就是那天的她,把滔天的恨意撕开,还是能看见里面的血肉连筋,他再恨鹤广,但亲手把亲生父亲送去坐牢这件事,也是需要勇气。


    谁料,他却说:“我不是不敢,而是想和你多待一下。”


    是她想错了,周念抿抿唇。


    她透过他额前微碎的金色刘海,看向他深黑的眼:“可是鹤遂,现在我们没有办法同行,像当年一样。”


    当年宋敏桃带着宋平安投河自尽,是她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豁出去,不畏人言,不顾及任何人的目光,陪在他身边,走过那一条又一条的青石板路。


    今非昔比。


    如今的她就算愿意,也早就不是当年那样的情况了。


    现在她要是和他并肩走在外面,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鹤遂仰头,灌下一大口柠檬冰水,酸甜在口腔中肆虐。


    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在最后一丝回甘消泯前,他说:“为什么不可以?”


    周念怔住。


    她迟疑道:“可是你现在出去的话……”


    剩下的话没说,鹤遂懂她的意思。


    鹤遂看向她,眸底是她看不透的坚定:“有顾忌的从来都是沈拂南,不是我。”


    “……”


    “而我,会永远毫无顾忌地走在你身边。”


    周念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震了一下。


    差点让她没维持住表情。


    隔了好一会儿。


    周念思索半晌,温缓地说:“你可想好了,我是可以陪你去报警,但到时候引出麻烦,沈拂南肯定会生气。”


    那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除开将利己主义贯彻到底外,他几乎和鹤遂一样疯。


    “谁管他生不生气?”


    “我还以为你很在意他。”周念扯扯嘴角,意味深长地补充,“不然怎么不愿意人格整合让他消失。”


    “……”


    鹤遂被她的话呛得缄口。


    周念也没再往下说,故作轻松地将话题转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我也应该陪你去的,你想什么时候去?”


    鹤遂被“朋友”两个字刺痛耳朵,面上是伪装的平静:“都可以。”


    “那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去吧,那会儿不热。”


    “好。”他说。


    周念翻出那段视频,调到有鹤广的位置给他看。


    鹤遂看完视频,良久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周念很好奇:“你都不觉得震惊吗?我当时都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鹤遂漫无所谓地笑笑:“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震惊,只是我很遗憾——”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


    周念静静等他把话说完。


    等了一会,他都没再往下说。


    周念好奇:“遗憾什么?”


    她没注意到鹤遂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缩,也没看见一抹动荡从他眼底转瞬即逝。


    一个晃眼而已,他的脸上早就清冷如旧。


    “也没什么。”他说,“只是遗憾没能早点发现这个视频。”


    “……”


    “如果在四年前有这个视频,如果……”


    鹤遂倏地一笑,像在笑自己,冷讽地说:“哪有这么多如果。”


    周念听得云里雾里, 说:“现在发现这个视频也不晚啊, 他还是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的。”


    鹤遂沉默。


    最后,他嗯了声,扯唇一笑:“也对。”


    眼里有故作的从容和洒脱。


    小猪刚好跑到鹤遂脚边,在闻他的脚,他低头看一眼:“你养的?”


    周念点点头:“霍闯送的。”


    鹤遂:“叫什么名字。”


    “线面。”


    “……”鹤遂顿一秒,“线面?”


    周念笑笑:“因为它来我这第一顿饭吃的线面,就给他取名叫线面了,霍闯说它是袖珍迷你猪,长不大的。”


    “袖珍迷你猪?”他轻笑了声。


    “……”


    周念被他的笑晃了眼,一点笑容放在他的那张脸上,都会放大鲜活和少年感,那样醒目,以至于她半天才回过神:“……啊?”


    鹤遂翘着脚尖逗了逗那猪,漫不经心地说:“不用半年,它能长得比你重。”


    周念震惊:“什么?”


    鹤遂抬眼望她,笑着补刀:“多吃点,能长到两百斤。”


    周念:“?”


    一时,她竟然分不清是霍闯笨还是自己。


    盯着线面瞧上好一会,周念败下阵来:“没办法,先养着吧。”


    鹤遂喝着柠檬水,转头看了眼堂屋方向:“你妈不在?”


    提到冉银,周念神色微微一动。


    “她去自首了。”


    “她居然同意去自首了?”他有些诧异。


    “嗯。”


    “……挺好。”


    鹤遂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光景,果蔬凋零殆尽,瓜藤枯萎,只有一箱用啤酒箱栽着的小葱还活着。


    旁边摆着几株要死不活的万年青。


    都不是他送的那一株。


    也不知道他找回来给她的万年青怎么样了,是被她好好养着还是已经扔掉,他没有开口问。


    “重新开始画画了吗?”他问。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鹤遂的眼睛里重新亮了一下,下意识看看她的手,只有画笔才配得上她的一双手,从前如是,现在也如是。


    他低低问:“我能看看么?”


    顿了顿,又说:“你现在画的画。”


    “可以。”


    画都在二楼的画室里,周念领着鹤遂上楼。


    画室的门推开,映入鹤遂眼帘的都是周念近日画的画,油画居多,阳台上还晾着两幅还没干透的画。


    斑驳炫目的颜色,流畅的线条,水准丝毫不迅当年。


    反而——


    现在的画更有种历经世事后的沉淀感,更成熟,笔触更加能够打动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距离画作一厘米的位置停下:“能摸?”


    周念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可以。


    手指抚摸上去,感受到一种砥滑的触感。色彩叠加处的厚度不一。


    这样的触摸让他渐渐红了眼,连带着指尖也在不停地颤抖。


    周念注意到他的异样,看见他泛红而隐忍的眼角,还有颤抖不已的手指,赶紧问:“鹤遂,怎么了?”


    鹤遂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胸腔起伏有些不稳,唇角却浮出笑容:“我只是高兴,念念,我高兴。”


    他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哪怕要他此刻立马去死,他也能做到绝对的从容。


    良久地看着画,鹤遂的目光凝在其中一团蓝黑色晕染上,徐徐笑道:“还记得最开始,你老缠着我要画画,我老叫你滚,还掐你脖子,我那时候真混球,也不晓得你怎么受得了的。”


    过往总是美好的。


    纵使那时候的不愉快放在现在来看,也是明亮色彩。


    “是挺混球,你第一句话就骂我傻逼,还记得吗?”周念偏头看他。


    “记得。”


    他转过脸,两人的目光对上,他眼圈红红的,语气格外宠溺温柔:“周七斤,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啊?”


    “哪里傻?”


    “我都那样骂你了,你都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翻找半天拿了个最好的橘子给我。”他控制不住自己,抬手按在周念头顶,揉着。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


    周念没想到他无意识间的动作,透露着对她的自然亲昵。


    他自己都没想到。


    仿佛是刻在身体里的某种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唤醒。


    气氛在往下降。


    鹤遂眼神动容,带着点促狭把手收回:“不好意思。”


    周念本能地红了脸。


    她别开目光,拨了拨被揉乱的头发,转移话题:“话说你那时候到底为什么突然跑走啊,我当时缠着你问了好久,你都没告诉我。”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竟还记得。


    鹤遂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落在她脸上的眸光变得格外深邃,数秒的沉默后,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因为——”


    周念下意识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她看见男人缓缓眨了一下眼,眼尾红意更盛,他的笑容却更加醒目耀眼,徐徐而道:“——我心动了。”


    “……”


    周念的脑子停止思考,一道白光闪过。


    他说什么……?


    没听错吧?


    他说他当年拿着橘子突然疯跑离开,是因为心动了?


    心动了?


    心动了……?


    心动了!!!


    也就是说,在她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


    周念根本不会明白,年少的喜欢像场夏日骤雨,急,猛,有着掀翻整座城的气势,他突然置身雨中,有的只是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突然被塞到手中的那颗橘子,不知道如何面对笑意甜甜的她,还有她的小梨涡。


    他只想逃。


    他发了疯似的跑,殊不知,跑进的依旧是名为她的那场骤雨。


    第105章 病症


    ==============


    黄昏的逢魔时刻,地上烘着残热,西斜而往的太阳散着深橘色的光。


    周念换上一条白色连衣裙,准备陪鹤遂一起去派出所报警。


    连衣裙是衬领设计,一粒莹白色的纽扣,也不知怎么的,许是纽扣有些脱线,刚走到院子中间,纽扣就掉到地上。


    周念摸了摸松散开的领口,对身后两步的鹤遂说:“我得重新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鹤遂叫住她:“不用,家里有没有针线盒?”


    “有是有……”


    她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他,“但是你会?”


    鹤遂点点头:“拿来吧。”


    周念半信半疑地去到堂屋里,翻出那个久未动过的针线盒。


    其实就是一个曲奇饼干的铁盒。


    盖上落了尘灰,边缘锈迹斑斑,周念拿纸擦了擦,捧着铁盒回到院子里。


    针线盒从前都是冉银在用,周念完全不会,打开盒子后发现白线卷上并没有穿好线的针时,有些茫然:“我不会穿针。”


    鹤遂拿出白线卷和一根针:“你拿着盒子就行。”


    周念乖乖地哦了一声。


    当她看见他动作利索地把线穿好时,还有些吃惊:“你真的会。”


    鹤遂举针示意:“也不难,对着针眼把线穿过去就行了。”


    周念抿抿唇,说:“以前都是我妈弄。”


    鹤遂拿着穿好线的针来到她面前,嗓音低低的:“抬头。”


    “啊?”


    “抬头。”他又重复了一遍。


    周念抬头,对上男人漆黑的眼:“难道你就这样给我缝扣子吗?不用我把裙子脱下再弄?”


    “不用,很快就好。”鹤遂手指勾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得更高一些,“别动。”


    “噢。”


    鹤遂拿着扣子放在脱落处,娴熟地落针,拿着细针的手指特别修长漂亮,还很白。


    如此近的距离,周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目光无比专注,皮肤好得看不见毛孔。


    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鹤遂。”


    又穿过一针,鹤遂的目光望她脸上落了一瞬:“怎么了?”


    周念温吞开口:“现在很少人会针线活,特别是你这种——”


    她不往下说了。


    “我这种?”他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往下说。


    周念脑海里浮现出他和人暴戾掐架,周身血污俱下的模样,怎么都和眼前这个温柔地穿针走线的男人联系不到一起。


    她笑笑:“没什么。”


    鹤遂也没再问。


    缝好扣子,需要把线剪断,周念忙说:“铁盒里有一把小剪刀。”


    鹤遂:“不用。”


    “不用?”


    周念刚疑惑完,就见男人倏地低脸,温热气息拂面而来,惹得她呼吸本能一滞。


    他就那么用嘴把线给咬断了,像野兽一样。


    一直到他抽离,周念都还没有回过神,她被自己无意识间的反应震惊到。


    好像不论她做怎样的决定——


    离开他。


    再也不和好。


    但还是会对他心动。


    就好像是一种根本无法逃离的宿命。


    她神色一慌,匆匆避开与他的对视:“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即便在出门前,周念已经做过多次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一旦和他并肩走出家门,就得做好面对风暴的准备。


    只是她还是小看了他如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一场风暴向这个小镇袭来。


    从鹤遂暴露在外的那一刻起,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数不清的手机对着拍。


    所经之处全是蜂拥而至的人群。


    有人高呼:“鹤遂回来了!”


    跟着鹤遂一同入镜的还有周念,人们看见她走在鹤遂身边,头头脑脑全是震惊。


    于是又有人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鹤遂早就今非昔比,她周念还能走在他的身边。


    倘若在外面,她和鹤遂一定会被拍照录视频的人挤得寸步难行。


    可这里是花楹镇,最开始在这里出名的可没有什么顶流影帝,只有不出声只咬人的疯狗鹤遂,他的事迹一直都是小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到底,就算过去多年,小镇上的人们还是怕他。


    只要鹤遂一个阴冷的眼神轻飘飘扫过去,就没人敢靠得太近。


    周念走在他身边,耳朵里塞满嘈杂,满脑子都在想今天陪他的决定到底有没有做对,毕竟这样一搞,今后恐怕再难有清静日子。


    到派出所后。


    周念陪着鹤遂报警,提供视频证据,配合做笔录。警察问她视频从哪里来的等等,她都一一如实说了。


    鹤遂始终镇定自若,全程是警察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从不多说一个字。


    只有在离开时他才主动问了警察一个问题。


    “确定是他放的火,能判死刑么?”


    “……”警察呃一声,“这个还是要看法院怎么判。”


    “谢谢。”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周念正要往前走,鹤遂拉住她:“走那边。”


    周念看了眼:“那边有门?”


    “有个小门。”


    她跟着他走过去,发现还真有个小铁门,没落锁,杂草长了半人高:“这还真有个小门,你怎么知道的?”


    鹤遂扯唇轻笑:“这地儿我比你熟。”


    “……”


    也是,年少时三天两头进派出所,能不熟都难吧。


    周念跟着他从小门出去,发现外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道狭长的泥巴小道,道路上散落着一些断砖烂瓦,野草横生。


    “我没走过这,这条路出去是哪儿?”


    她问。


    “出去就是河边。”


    “哦。”


    月光下,周念走在前,他走在后方,两道狭长倾斜的影子缓缓前行。


    出泥巴小道后,两人沿着南水河变走了一会儿,周念听见鹤遂突然从后面叫她:“念念。”


    周念停住脚步转身,等他开口。


    只见男人微抬下巴,眼神扫了眼南水河,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把我的项链扔在哪儿了?”


    周念一怔。


    他怎么还惦记着那条智齿项链。


    “我都说了,我扔了。”她故作平静地说道。


    “扔哪个位置了?”


    周念眼神略微闪躲:“记不得了。”


    鹤遂紧盯她的眼:“给我说个大体位置就行。”


    周念咬了一下唇,有些纠结地说:“你最好别有跳下去捞的想法,就算我记得哪个位置,也肯定捞不到的,最近又是涨水期,早就被冲走了。”


    月色下,男人眸光深谙,落地低沉嗓音有着十分的固执:“你只用告诉我,位置。”


    “……”


    “哪个位置,嗯?”


    再三的追问,让周念有些不知所措,她囫囵随意地一指:“就这儿……应该就是这儿。”


    鹤遂深深凝视她两秒,旋即点点头:“行。”


    他转身就朝河边走去。


    “鹤遂。”周念跟上去,“你别犯蠢。”


    “……”


    回答周念的,是一声刺耳的落水声。


    他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虽是盛夏六月,但到了深夜,南水河的河水还是刺骨冷。


    那晚没人知道鹤遂在南水河里泡了三个小时,翻来覆去地究竟在找什么东西,只有周念知道,他在找一颗根本不存在于南水河里的智齿。


    周念在岸上,说:“你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


    他随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同晃动着,黑眸湿漉漉:“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那是你送给我的成人礼。”


    周念当然记得他戴着智齿项链时的表情,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那种得意,眼里似有碎光。


    她犹豫良久,在鹤遂还在河水里浮沉时,低头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细细的一条。


    “鹤遂。”她叫他一声。


    水中的鹤遂闻声回头,瞳孔瞬间固定——


    他看见周念悬着的黑绳白齿,正是那条智齿项链。


    周念看见鹤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朝她游过来,三两下爬上来,带着一身水意奔过来。


    水痕落了一路,鹤遂冲过来一把紧握住项链,先是看了项链半天,再抬眼看她,嗓音有些发颤。


    “你没扔?”


    周念别扭地说:“没……那时候骗你的。”


    鹤遂重获至宝般,把项链紧紧捂在胸口位置,不停地喘息着说:“没扔就好,没扔就好。”


    “……”


    周念看他这样的欣喜, 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她能感受到他很爱她,可是偏偏……


    想着想着,她竟然忍不住潸然落泪。


    听见抽泣声的鹤遂,忙把目光从项链上移开,抬头看向早就满脸泪水的周念:“怎么回事?”


    看见她哭,他明显有些慌了,迅速摸出随身带的纸巾想给她擦眼泪。


    拿到手里才发现纸巾早就湿了。


    周念捂着脸哭,也不理他。


    鹤遂想哄她,但她不给半分机会,他只能握着周念的手低低说:“对不起行不行?别哭了好不好?”


    周念有些窝火:“你又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干嘛道歉?”


    鹤遂眸光隐动,嗓音无奈:“没办法,你一哭我就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说着,他想抱她,又怕身上的水弄到她身上。


    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住了。


    周念看见他悬停在虚空中的手,哽咽着说:“鹤遂,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去治疗,让沈拂南消失。”


    “……”


    “只要他消失,我们就还能是我们。”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低头,深深看了眼手里的智齿项链,五指缓缓收紧,将项链紧握。


    紧跟着,鹤遂缓缓抬眼,看向周念哑声问:“……我们就还能是我们?”


    周念给出肯定回答:“对。”


    鹤遂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尖微颤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悲凉:“念念,你确定还要这样的我吗?”


    “……”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病人。”


    周念鼻尖一酸,哽咽道:“鹤遂,我只想要沈拂南消失,我真的很讨厌他,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扮作你给了我致命一击。只要你答应让他消失,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不在意。”


    他上前一步,冰凉的大手捧住周念的脸,重复着她的话:“不管我是什么样,你都不在意。”


    周念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潮湿一张脸,给出再一次的肯定:“对,不管什么样,我都不在意。”


    鹤遂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低脸而下,近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用一种前所未用的笃定语气说——


    “好,我会杀了他。”


    “……”周念脑中一白。


    他之前那样迟疑犹豫,这次竟然真的答应了?


    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鹤遂突然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周身冷意泛滥,他闭上了眼睛沉沉问:


    “念念,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抱抱我?”


    “即便是现在浑身潮湿的我。”


    他的要求像是为了在印证周念的话,想看看是不是不管怎样的他,她都不会在意。


    周念意识回笼,伸出双手去,没有顾忌地拥抱住满身水意的他。


    她将他拥紧,小脸贴在他胸膛。


    隔着一层濡湿,她感受到炙热的体温,还有一颗正在狂烈跳动着的心脏。


    一个人的心跳这么快真的没事吗?


    她没头没脑地想着。


    男人拿着项链的那只大手落在周念背上,紧紧用力,抱得她浑身骨缝都开始紧缩。


    周念被抱得透不过去,却依旧没有推开他,只有这样的力度,才让她有相拥的实感。


    也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两个原本在渐行渐远的灵魂在重新聚拢。


    “念念。”


    低郁嗓音从头顶落下,“不管我是什么样,都别离开我。”


    周念双手上移,抚在他两扇结实的肩胛上,她温声说:“我不会。”


    下一秒,她就感觉到两滴滚烫落在她颈间。


    她立马反应过来,那不是他头发上滴下来的河水,而是他的泪水。


    今夜注定和潮湿有关。


    猝不及防的骤雨瞬间而至,灌向还在原地拥抱的两人。


    鹤遂怕周念淋雨,下意识就松开她,想拉着她找个地方避雨。


    周念却定定站在雨中。


    他回头:“怎么不走?”


    周念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去,两只小手捧住男人的脸颊,她垫脚,在暴雨里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鹤遂被吻上的时候,瞳孔狠狠地涨缩了一下,远空的那一道雷仿佛直接劈在他心上,身体也跟着剧烈颤了下。


    淋漓的暴雨,四周温度骤降。


    周念感受到冷意的同时,也感受到男人的嘴唇有多么柔软温热,她没有闭眼,所以能看见他震惊无比的双眼。


    她缓缓眨了一下眼后,看见鹤遂把眼睛闭上,一副要全情投入的模样。


    果不其然,这个吻突然变得攻势满满,他主动捧住她的脸,反客为主,力道加重,让两人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


    当周念感觉到他用舌头撬开她牙齿时,她一下慌了,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还伸……”


    他放肆地把她的声音吞掉。


    暴雨如注,河面汹涌,他们在这无人的雨夜里肆无忌惮地接吻。


    第106章 病症


    ==============


    等鹤遂愿意松开周念的时候,周念早就气息闭塞,满脸涨红,正当她张着嘴狼狈喘息时,听见男人吊儿郎当的低笑声混在雨里落下。


    周念抬头,红着脸嗫嚅:“你笑什么……”


    鹤遂抬起一只大手挡在她的额头上方,像把小伞,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双唇上:“我只是在想,要是再不放开你,估计你能把自己憋死。”


    周念:“……”


    哪有这么夸张。


    她把他的手推开,反笑回去:“你今天怎么尽做蠢事?”


    下河捞项链。


    用手挡暴雨。


    可不是就是犯蠢么。


    谁料,鹤遂倒承认得爽快,耸耸肩懒声道:“在你面前,我不就是个蠢人?脑子这种东西是没有的。”


    周念被他逗乐,没笑两秒被暴雨砸得眼睛疼:“我们怎么回去啊?”


    鹤遂反问她:“你想怎么回去?”


    雨下得更大,近乎要吞没人声。


    周念想了一下,便兴奋地冲他喊:“我们——跑着——回去——”


    鹤遂薄唇微弯,英俊如斯。


    “好。”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夜晚的雨里,鹤遂的手更加白皙,有种水淋淋的美感,修长分明的指骨呈出邀请姿势。


    他知道,周念这一次不会再拒绝他。


    周念给予回应,没有犹豫地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他在下一瞬将她紧握。


    周念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道,是他拉着她在往前,她顺势跟着他在跑起来。


    两人奔跑的步伐在雨地里激起水花。


    一脚一朵水花。


    水珠乱渐,渐得高的甚至能飞至周念眼前。


    漫天雨幕里,周念情不自禁地想到,上次这样淋雨还是在四年前的云宜火车站,今晚的雨和那晚的一样大,她的心情却和那晚截然不同,眼前光景也截然不同。


    现在在周念眼里的,是鹤遂带着她狂奔的身影,他时不时转过头看她,还对她笑得耀眼,四年前的念想仿佛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他正带着她逃亡。


    无人雨夜里,他脱去闪闪发光的影帝身份,不做万千少女的人间理想,只做她一个人的鹤遂。


    跑着跑着,周念看见前面有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商铺,便说:“鹤遂,我们去那里躲一下雨再走吧。”


    “好。”


    商铺刚好搭着个遮雨棚,棚下立着个灯箱,写着香烟槟榔零食的字样。


    年近五十的男老板坐在收银台里,正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手机下五子棋。


    听见一串飞奔而来的脚步声,老板顺势抬头,看见一个金发白皮的男人拉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跑过来。


    两人都被淋得很惨,估计连内衣裤都是湿的,但两人的脸上却洋溢着蓬勃的幸福,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老板闪了一下神,才认出男人来:“哟,真回来啦,这不是鹤家小子么。”


    周念疑惑地看向鹤遂:“你跟这老板认识?”


    鹤遂轻轻嗯一声:“以前经常到这儿买烟。”


    那会儿瞧不起他的人太多,走到哪儿都会被骂,鹤遂还记得他一靠近有些商铺,原本只是想买东西,那些老板却从他吐口水,让他赶紧滚。


    只有这家商铺的老板,对他不算热络,但好歹不骂他也不当面翻他白眼。


    后来买东西的次数一多,他还会陪老板在手机上下两盘五子棋,不过老板从没赢过,渐渐也不爱和他下。


    “又下棋呢?”鹤遂主动问了句。


    “我觉得我棋艺大有长进。”老板搓搓手看向鹤遂,“要不整几把?”


    鹤遂下意识看向周念,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周念点点头:“你下,正好可以等雨小一点。”


    “成。”


    老板立马把手机推过来,鹤遂却不着急,慢悠悠地说:“老板,这棋可不是免费下的,我们赌点什么?”


    老板也是个爽快人:“你想赌什么?”


    鹤遂单手撑在收银台上,沾着水光的指甲粉润,“你先说你要什么?”


    老板想了下,说:“你现在是大明星了,那我要和你合照,你还得给我签名。”


    “可以。”


    “那你要什么?”老板问。


    原在和老板说着话的鹤遂,突然偏过头,低声问站在他身后的周念:“想不想吃糖?”


    周念抿抿唇,说:“想。”


    鹤遂:“吃哪种?”


    周念往货架上瞟两眼,看见那里有一包白兔奶糖:“我要那个。”


    老板回头看了一眼,笑说:“小姑娘还挺会挑,那个糖已经全面停产啦,货都进不到,我准备留着给我孙子的。”


    一听那糖全面停产且只有一包,鹤遂来了劲儿,抬手一指:“老板,要是我赢,你就请我女朋友吃那包奶糖。”


    周念:“?”


    ……


    他说什么?


    女朋友。


    就那么自然无比地对别人说她是他女朋友?


    周念脸上一燥,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很小声地嘀咕:“……谁是你女朋友了。”


    “嗯?”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听见她的话后,直接低头把一侧脸送到她耳边,仿佛没听清般:“你说什么?”


    注意到老板正在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两人,周念难为情地说:“没什么。”


    “不是我女朋友?”


    男人倏地转头,黑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眉梢轻轻一挑,“那你怎么还让我亲?”


    老板:?


    周念:?


    他是疯了吗啊啊啊啊啊!


    周念的内心发出尖锐爆鸣,表面却是强撑着平静,她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鹤遂看了她两秒,对老板说:“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把周念拉到一边。


    老板在那头探头探脑地看,好奇到不行,但雨声太大,稍隔远点就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棚下,旁边是连面的雨幕。


    鹤遂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灯箱那点微弱的光完全照不进他的眼里。


    “周念。”他正儿八经地叫她,“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好表白,所以你不承认是我的女朋友。”


    “……”


    “啊?”周念有点懵。


    鹤遂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长指收拢紧握,头垂着,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念念,你是我生命里最特殊的存在。”


    在遇见周念以前,唯一对他好的人只有宋敏桃,他就像个不被外界接受的怪物,走到哪里都会被唾弃,他仿佛生来就适合在阴沟里腐烂。


    可是有一天,周念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她对他笑,笑起来有两个特别甜的小梨涡。


    她还给他一颗又大又圆的橘子。


    她是第一个给他买糖的女生,还是青苹果味的跳跳糖。


    她是第一个拥抱他的人。


    第一个肆无忌惮陪在他身边的人……


    ……


    她是他太多的第一个。


    “所以周念,不管你答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鹤遂看着她的眼睛,黑眸深邃,一字一顿地说得特别清楚,“我这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


    周念的胸口像是破开一个洞,心脏要从里面飞出来。


    他说……


    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


    这算是实实在在的告白了吧?


    周念能感觉到他现在很紧张,他拉着她的那只手一直在摩挲她的手指,反反复复。


    她手上微微用力,反把他的手指捏住:“我又没说不做你的女朋友。”


    鹤遂先是一怔,随后眸底绽光:“那你刚刚……?”


    周念温吞道:“我刚刚就是害羞。”


    “羞什么?”


    他突然低脸,凑到她面前,眼睛微微眯着:“当我女朋友见不得人?”


    周念正要解释,又看出他眼里的蓄意和玩味:“你——”


    这人真的坏得要命。


    这么多年过去,他骨子里那点东西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明明知道她在羞什么,还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好了。”鹤遂抽身站好,扯着唇淡淡一笑,“我要去给我女朋友赢糖去了。”


    周念憋着笑没说话,看他表演。


    “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赢?”


    “为你。”他捏了捏她的脸,“我就一定能赢。”


    两人转身重新往里走时,正好对上老板张望的目光,老板立马扭过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鹤遂拉着周念回到收银台前,问老板:“怎么个玩法?”


    老板:“赢一局可不行嚯。”


    “你说几局?”


    “我说嘛——”老板深思熟虑良久,“三局吧,三局两胜。”


    鹤遂只是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老板也傻乎乎地跟着笑,打从一开始就没明白鹤遂的笑是什么意思,可周念明白,那是他势在必得时的笑,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早就成竹在胸。


    周念在旁边看着两人下棋,他始终拉着她的手。


    第一局。


    老板还在那边专注凑竖着的三子,鹤遂已经四子连珠,接下来一步老板怎么走都是输。


    老板一瞧,立马不干,忙说:“我下错了,我不走那一步!”


    鹤遂慵懒地倚在收银台上,吊儿郎当地笑着:“老板,不厚道啊你,都说落子无悔,你怎么还悔棋呢?不信你问我女朋友,是不是?”


    他转头,周念看见一双璀璨如星河的眼。


    她抿唇浅浅笑着,嗯一声。


    鹤遂虽这么说着,但还是让老板悔了那一步棋,但意义不大,三个回合后赢的还是鹤遂。


    老板扣着脑门儿百思不得其解:“哪儿出了问题呢。”


    鹤遂只是笑:“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老板也信了他口中的“运气”,搓搓手说:“那再来再来。”


    第二局的时候,周念看得出来鹤遂故意放水,好几次可以连珠获胜的时候,都故意下偏棋子。


    见下得有来有回,老板神经松懈下来,也有闲心和鹤遂拉家常。


    谈话间突然聊到肖护。


    老板问鹤遂:“听说你前阵子又和姓肖那小子干仗啦?我看新闻说你还赔了他钱达成和解。你说那小子也真是,当年捅你一刀蹲了四年号子还不长记性,话说你被捅刀子那天晚上还到我这儿来过呢。”


    “嗯。”


    老板细细回忆了下:“那晚上你是来买保鲜膜的,我想起来了。”


    周念眸光微动,一下就想到那晚的情景。


    当时鹤遂倒在暗巷尽头的血泊,与他一起在血泊里的,就是一卷新的保鲜膜。


    鹤遂目光落在棋盘上,眼角稍暗,面上却瞧不出明显情绪。


    老板落了一颗子,又说:“哪想到你买卷保鲜膜回家的路上就被肖护捅了,大概过了一周多你出院后立马又跑来买保鲜膜,我当时还非常好奇呢,还和你打听什么玩意放一周多还不坏,还用得上保鲜膜。”


    鹤遂扯唇一笑,淡声道:“就不能是家里保鲜膜用完了我来买?”


    老板砸吧一下嘴:“得了吧你,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当时说是要买保鲜膜裹一个橘子,再不裹就该坏啦。”


    “……”鹤遂落子的手一顿。


    与此同时,原本在观察外面雨势的周念也被吸引注意力,缓缓转回了头,有点不确定地开口:


    “橘子?”


    老板说:“对啊,他给我说的一个橘子。”


    听到这儿,一个荒唐的念头钻进周念脑子里。


    那天晚上他跑出去买保鲜膜要裹着的橘子,该不会就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时送给他的那一个吧?


    她没有来得及问,只见鹤遂手指轻点在屏幕上,黑子落定,他抬眼对老板漫不经心地笑笑:“你输了。”


    老板一怔:“我咋又输了。”


    鹤遂慢条斯理地抬手:“第三局还比吗?”


    “不……不比了……”


    鹤遂对老板伸手,笑得欠揍又好看:“那谢谢你请我女朋友吃糖。”


    老板骂了句臭小子,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把货架上那唯一的一包白兔奶糖拿下来,递给周念的时候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


    “你有福气啦,男朋友是大明星影帝。”


    周念接过糖,乖巧道谢:“谢谢老板。”


    这时候,旁边的鹤遂突然开口:“其实是我有福气。”


    老板好像没听懂,但是没关系,他懂就行。


    鹤遂很清楚,周念对他的感情和他的身份没有关系,不管他是当年那条南水街疯狗,还是现在的顶流影帝,周念都只会因为这个他这个人本身而选择或爱或恨,而非他身上的那些标签。


    鹤遂和老板拍了几张合照,留下签名后,和周念一起离开商铺,离开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两人牵手走在深夜的青石板路上。


    穿过石桥,弯曲狭长的暗巷,经过檐下数不清的褪色红灯笼。


    周念被一个疑惑困了一路。


    快要到家时,她终于忍不住问:“鹤遂,我想问问。”


    “嗯?”


    他略微侧首,做出倾听的姿势。


    周念看向他清绝的侧脸:“虽然我这么问会有点奇怪,可能你会觉得我很自恋,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当年买保鲜膜要包起来的橘子,是我送给你的那一个吗?”


    鹤遂默一秒,没情绪地说:“不是你自恋,是我有病。”


    周念啊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保鲜膜真是你买来裹我送给你的那个橘子?”


    鹤遂嗯了声。


    周念是万万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要不是今晚突然听商铺老板提起的话,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


    周念小声提醒:“但是你当时给我说橘子你扔了。”


    鹤遂:“是扔了。”


    立马又跟了一句,“但我又从垃圾桶里捡起来了。”


    “……”


    不知道为什么,周念一想到他把橘子扔进垃圾桶里又捡起来的画面,就觉得有点好笑,但她怕他不高兴,没敢真的笑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她用指尖轻轻挠了一下鹤遂的掌心,“当时你不仅给我说你把橘子扔了,还说了让我别烦你之类的话,总之就是特别凶。”


    鹤遂意味深长地哦一声,转过头盯着她:“周七斤,你这是来给我算老账来了?”


    周念:“也不是,就提一提。”


    鹤遂用力握了下她的手:“都给你说我那时候有病了。”


    周念:“好吧。”


    正好拐进巷子里,前路一片昏暗,一丝光也无。


    鹤遂突然停下。


    被他拉着的周念也只能被迫停下,她有点疑惑:“怎么了?”


    鹤遂转脚,拿正面对着她:“你觉不觉得——”


    “觉得什么?”她问。


    “这条巷子很黑,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鹤遂嗓音低低徐徐的,一种蓄意的勾人。


    周念还记得那些和他在暗巷里拥抱的日子,于是主动问:“是要抱抱吗。”


    “抱抱?”


    暗色里的鹤遂听得眉梢一挑,气息慵懒地笑笑,“我说周七斤,你别太可爱,会让我特别想欺负你。”


    这时候的周念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欺负我?”


    刚说完,腰就被鹤遂的一只大手搂住,她整个人贴进他的怀里,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的热度。


    热度穿过湿湿的衣料传递,周念觉得他身上好烫好烫,连带着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烧起来了。


    周念脸上一热:“干什么……”


    鹤遂有力的手臂将她圈紧,低头凑近她,用特别温柔的声音轻轻问:“光抱抱不够怎么办?”


    “那——”


    周念有些纠结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家门口,说:“马上就要到家了。”


    鹤遂将她带到墙角,把她圈在一隅,单手撑在她耳边,保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但我现在就想亲你。”


    周念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有着轻飘飘的温痒感。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就一下。”


    鹤遂讨价还价:“一下?你在打发叫花子?”


    “……那两下。”


    鹤遂轻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头垂得更低时,薄唇准确无误地落在周念的唇上。


    彼此交换呼吸,温度纠缠在一起。


    周念闭着眼,视觉消失,感官放大,感觉到他的嘴唇很软很软,还凉凉的,他亲着她,手也没闲着。


    她感受到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触感。


    身体开始发软,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他就像从前一样,总是会接住下坠的她。


    周念的手里还拿着那包他为她赢回来的牛奶糖,包装被她紧张的手指捏得发出脆响,沙沙不停。


    响声随着他吻的加深也越来越响。


    到最后,周念只能接住他手臂的力量站着,她觉得他理解的两下和她口中的两下可能不太一样。


    他把她困在墙角亲了好久好久……


    他还很贴心地偶尔抽离,让周念换一换气后再继续亲。


    像是怎么样都亲不够似的。


    周念被他压在墙上,两具紧贴的身体,让她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变化。


    她的脸瞬间爆红得厉害。


    “鹤遂……”她结巴了,“你好像不太对劲。”


    鹤遂被她逗乐,在她耳边无奈地笑着说:“一个男人要是在亲超级喜欢的女生时都没什么反应,那才是真的不对劲。”


    第107章 病症


    ==============


    回家的时候,线面早就饿疯了,跑到厨房里找吃的撞翻调料架,搞得一地狼藉。


    鹤遂蹲下身,收拾着残局:“霍闯那小子怎么想的,送你一头猪。”


    周念把调料架扶起来,慢吞吞地说:“可能是怕我一个人太孤单。”


    鹤遂立马噤声。


    察觉到氛围的转变,周念才意识到男人此时身上散发着强烈的低气压,从他变慢的手上动作就可以瞧出端倪。


    “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念放轻语气,“也只是猜测霍闯那样想的。”


    “不用照顾我的情绪。”


    鹤遂耷着长睫,掩住黑眸中的歉意,“——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


    周念鼻尖一酸,又不想把气氛搞得太过悲情,故作轻松地问:“那线面还养吗?”


    他没说养或者不养,而是问她:“你想养吗?”


    周念蹲下来,拍拍线面的脑袋,若有所思片刻后,说:“其实它很聪明,我上网搜过猪的智商其实很高,比如我才养线面几天,我叫它名字它都会抬头翘尾巴,它知道它线面。”


    “……”


    从她的话中,鹤遂能听出她的意愿还是想把线面养着,淡淡道:“那就养着,顺便也把我养着。”


    周念怔住,不太确定:“我……养你?”


    鹤遂把碎掉的醋瓶捡进垃圾桶里,也没抬头,只漫不经心地反问:“不愿意?”


    周念想了下,认真开口:“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觉得你可能不太需要我养,鬼知道你银行卡里几个零。”


    鹤遂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他的睫似黑鸦,眨眼时显得他眼睛特别深邃有光。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怎么不需要,我就好这一口。”


    周念啊一声,没懂:“哪一口?”


    鹤遂眸子漆黑,唇畔扯出一丝浪荡不经的笑,腔调里有着说不出的玩味:“就好一口软饭。”


    软饭。


    软。饭……


    周念被这两个字搞得忍俊不禁,从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口中听到这种词,还挺新鲜。


    鹤遂慢悠悠地补充:“先说好,我只吃你周七斤的软饭。”


    周念憋着笑:“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


    “那不客气。”


    周念评价:“不要脸。”


    鹤遂轻佻眉梢:“谢谢夸奖。”


    收拾好厨房后,周念切了点蔬菜和水果,搅拌着玉米面把线面喂了。


    再回房间里准备洗澡。


    “你先洗。”鹤遂说。


    “你先洗吧。”周念把包取下来,挂在衣柜侧面的粘钩上,又把牛奶糖放到桌上。


    鹤遂握住她一侧肩膀,把她往厕所方向推:“去洗,不然得感冒。”


    周念哦一声:“等等,我拿睡衣。”


    鹤遂松开她。


    周念到衣柜里拿出一条睡裙,长度到膝盖位置,是某部动画片里面的人物,橘衣黑发的小女孩。


    鹤遂看过那个动画片:“成龙历险记?”


    周念眼睛一亮,转头看他:“你也看过?”


    鹤遂冲她睡裙上的人物抬抬下巴:“小玉。”


    周念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十二生肖,八大恶魔对吧?”


    鹤遂说出动画片里里的经典台词:“永远不要怀疑老爹的话。”


    周念听得直乐。


    鹤遂:“阿福的乌鸦坐飞机。”


    周念笑得更开心。


    鹤遂:“只有用魔法——”他故意顿住,等周念接下句。


    “——才能打败魔法……”周念拍了一下手。


    鹤遂被她的动作可爱到,眯着眼浅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部动画片。”


    聊到这个,周念就想到不太愉快的童年:“小时候我妈不让我看动画片,一有时间只让我画画,这个动画片还是我在上下学的途中在路边商店看的,所以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特别少,我喜欢它,可能是因为我只看过它。”


    鹤遂沉默。


    好一会儿后,鹤遂突然伸手摸摸她的头,英俊的脸庞上是认真神色:“以后我陪你看。”


    周念有点诧异:“看动画片?”


    鹤遂嗯了一声。


    没等她开口,鹤遂又说:“我会陪你看很多的动画片,到时候你就可以判断,是真的喜欢它还是因为只看过它。”


    周念心里一暖,抿唇微笑着说好。


    倏地,鹤遂倾身弯腰,以极近的距离盯着周念的眼睛:“但我希望你喜欢我,不是因为只接触过我,而是在你见过很多人后还是只喜欢我。”


    ——不喜欢你能找你四年吗?


    周念忍着没把这句说出口,生怕又把气氛搞僵,只能浅白他一眼:“谁喜欢你啊,我去洗澡了。”


    她往厕所走去,听见男人在后方发出一声懒散不经的轻笑。


    洗澡时,周念放在外面的手机响了。


    鹤遂拿着她的手机来到厕所门口:“有人给你打电话。”


    周念搓着头发泡沫的手停住:“谁啊。”


    “奈奈。”


    “是莫奈。”她说,“你帮我接一下,就说我在洗澡。”


    “行。”


    鹤遂把电话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周念你怎么回事啊,你和鹤遂的热搜爆了!”


    鹤遂:“……”


    他下意识把电话拿远。


    等莫奈尖叫完,他才把手机重新放在耳边,富有磁性的嗓音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平静说了句:


    “念念在洗澡。”


    “………………”


    沉默。


    长时的沉默。


    比一个世纪还要长的沉默。


    莫奈再出声时,明显能听出她强装的平静和镇定:“哦,好的,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哦不是,我找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又不是故意的应该没事吧?总之你们继续就对了,不用管我,就这样。”


    嘟——


    莫奈噼里啪啦的语无伦次后,利落挂断。


    鹤遂的眉心轻轻抽动一下。


    周念出浴室的时候,看见鹤遂坐在她的书桌前,姿势很慵懒,靠在椅子上,手肘反搭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的悠哉模样。


    他低头按着手机,手指动作飞快,远远看着都知道在打字。


    还是像从前一样,用26键。


    可能是打字太过专心,鹤遂没注意到她已经出来,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他注意到余光里的白皙双脚,才抬起头来。


    清水出芙蓉的冲击感扑面而来。


    看得鹤遂直接怔住。


    她的头发还没吹,蒸过水汽的肌肤嫩得如剥壳鸡蛋,明亮灯色下能看清脸部浅表一层细细绒毛。


    乌发红唇,勾人得不像话。


    他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没让她发现。


    周念没察觉到他眼底的晦暗,关心起那通电话:“莫奈打电话说什么了?”


    “她可能误会了。”


    “误会什么?”这时候的周念还没醒过神。


    鹤遂握住她的手腕,长指温凉缱绻,他把她拉近两步,同时放下翘着的腿,不羁地敞放着,让她站在他的双腿中间。


    他仰头看她,黑眸深熠:“误会我们——”


    周念怔住。


    四目相对的时候,四周温度升高,她看见鹤遂微弯唇角,气定神闲地把话说完:“——在做。”


    周念脑子没转过来,索性直接问:“做什么?”


    鹤遂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盯着,目光变得很是玩味。


    随着时间一秒接一秒的流逝。


    周念意识到不对劲。


    但已经晚了。


    鹤遂微侧头,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问:“你觉得在做什么?”


    “……”


    周念哽住。


    她知道个屁,就算知道也没脸开那个口。


    她只能装懵:“哦,可能以为我们在作画。”


    做。


    作。


    都念zuò,没什么不对劲。


    周念还在庆幸她的灵机应变,但鹤遂压根儿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指摩挲她的手腕,触感温滑,随后以一种了然的腔调故意轻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不是作画的作,而是做.爱的做。”


    周念:“?”


    ……


    好好好他就这么直接说出来是吧。


    完全不考虑她的死活。


    周念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从此消失呜呜呜。


    在她脸色瞬间爆红成番茄色的那几秒里,鹤遂甚至变本加厉地屈起左边的膝盖,膝骨触底的位置刚好是她的屁股。


    周念敏感地浑身一颤,下意识想退开,又被他紧紧握着手腕无法动弹。


    他偏头,冲她吊儿郎当地笑着:“念念,你觉得呢?”


    她红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鹤遂偏偏最爱看周念害羞的模样,她红着一张脸,小鹿般的目光闪躲不停,东看一眼西送一瞥,哪里都在看,独独不敢和他对视。


    每每看她这样,他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一整个自己都揉碎了强塞给她。


    她越羞,他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逗她。


    “怎么不说话?”


    鹤遂故意去与她对视,气息慵懒地笑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周念一急:“才不是。”


    得想个办法打破这样的尴尬局面才行,她觉得。


    于是,周念灵机一动:“好了好了,你快去洗澡吧。”


    鹤遂坐着没有动。


    周念缓缓眨眼,竭力控制着脸上泛出热浪。她故作平静地问:“怎么不动,难道你不洗澡吗?”


    鹤遂还是坐着没动。


    又是近半分钟的沉默。


    周念注意到他眼底的若有所思,漆黑眸子却越来越看不明分明。她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鹤遂恍然大悟般,拖着尾音长长地啊了一声,问她:“有这么急?”


    周念瞬间把肠子悔青,痛恨自己刚刚的灵机一动。


    这一动还不如不动!


    越描越黑。


    “也是,吃软饭也要有吃软饭的觉悟。”他唇角的笑弧一点一点加深,俊脸此时瞧着特不正经,“我马上就去洗澡。”


    “……”


    周念被他的话砸得七晕八倒。


    看着他走向厕所的高挺背影,那宽肩窄腰大长腿,她真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坐拥无数财富的富婆。


    他这姿色,得不少钱。


    还在漫无边际的乱想中,厕所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鹤遂已经脱掉上衣,赤着上身,块垒分明的腹肌,刀刻般的人鱼线直通秘密之地,撑在门沿上的胳膊线条起伏得完美。


    一切被他极致的冷白皮一衬,就显得非常……秀色可餐。


    他指了指周念放在墙角那个装满舒肤佳香皂的纸箱:“能递一块给我吗?”


    “……”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味道。”


    周念:“……”


    周念:“?”


    真把她金主对待了。


    周念硬着头皮,拿着一块香皂走过去,递给他时都不敢看他。


    他接过香皂,笑了一声。


    最近家中的热水器有点问题,水不是很热,有时候洗着洗着还会出冷水。


    周念想提醒他洗快点。


    但可能是神经太紧绷,脑子一抽风,等话说出口时,就变成了:“你洗干净点。”


    “……”


    “?”


    她说了什么。


    洗干净点。


    啊啊啊啊啊绝对的虎狼之词!


    干净点……?


    那不就是在委婉表达真的要睡他吗。


    完了。


    真的好想去死。


    四目相对,周念早就丢掉了呼吸,她看见鹤遂脸上的笑意在加深,他低头,对她笑得特蛊惑勾人,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


    “好的老板。”


    第108章 病症


    ==============


    厕所里传来花洒声。


    周念坐在桌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手机,看见莫奈发来的十几条微信。


    莫奈:【图片】


    莫奈:【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莫奈:【你和鹤遂就那么直接走在外面啊?】


    莫奈:【网上都炸了……我也炸了……】


    ……


    周念点开那张图片。


    很好。


    果不其然是她和鹤遂并肩走在人群中的画面。


    周念擦毛巾的手顿住:【没事,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莫奈:【?】


    莫奈:【啥准备?】


    周念:【和他一起面对的准备。】


    莫奈:【……】


    莫奈:【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和他一起面对,还有我刚刚电话他说你在洗澡,周同学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周念:【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莫奈:【?】


    莫奈:【……???】


    手机死了好几秒。


    那边的莫奈应该是发了会儿疯:【周念!!!】


    周念:【啊?】


    莫奈:【虽然我之前恨他对你始乱终弃,但现在听到你们在一起,我还是接受不了,很现实的一点,你们现在差距太大,他愿意冒险公开你吗?还是永远和你地下恋?】


    周念抿紧唇,打字的速度都变慢:【我知道。】


    顿了一秒:【我还想再相信他一次。】


    莫奈:【……好吧。】


    周念把手机放到桌上,继续慢吞吞地擦着头发,表情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现在和鹤遂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连去微博看热搜的心思都没有。


    肯定没什么好话给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看,远离焦虑源,少给自己平添烦恼。


    这时候,厕所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周七斤。”


    周念:“——啊?”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怎么了?”


    花洒声消失,他的声音变得更清晰:“我穿什么?”


    周念完全忘记这一茬。


    他身上刚脱下来的衣服是湿的,洗一洗等干掉也得明早。


    “你等等啊。”她说。


    周念到隔壁的卧室里,想找一件周尽商没穿过的衣服给他穿,找半天都没有找到。


    突然想起,冉银在整理周尽商的遗物时,把他的东西全部清理了。


    周念只能拿着一条新的浴巾到厕所门口,小心翼翼地问:“鹤遂,你能裹着浴巾睡吗?”


    里面沉默两秒。


    随后,男人漫不经心带点笑意的嗓音传来:“你不介意就行。”


    “……”


    周念:?


    脑子里空白两秒,周念才意识到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和她睡,所以说她不介意就行。


    周念脸上瞬间一烧,支支吾吾地说:“你不开门我怎么把浴巾给你。”


    鹤遂特正经地整了句:“那我开门你别偷看。”


    谁!要!偷!看!啊!


    真是救命……


    周念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把浴巾挂在门把上,故作平静地说:“那为了防止我偷看,我还是挂在门上吧,你自己拿。”


    “也行。”他低低笑着。


    “……”


    周念在心里暗骂了句不要脸,然后回到书桌前,背对厕所坐下。


    桌上的手机跳出一条新的实时资讯。


    周念瞥一眼,看见一个资讯标题里一个特熟悉人名:韩青。


    还在镇上读高中时,韩青是班上同学,就坐在的前排。


    那时候韩青还经常找莫奈的麻烦。


    周念仔细一看,咨询标题写的是:女生韩青实名举报善进学院非法虐待,自诉曾在里面遭到暴力殴打和性.侵……


    最近总看到关于这个学校的新闻。


    大概在半个月前,周念还看到警方正在查封这所学校的新闻。


    周念想看看标题上的韩青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韩青。


    旋即点进咨询详情里。


    画面自动跳转到一段视频,画面上的女生眼睛打着马赛克,但周念根据半张脸做判断,还是能确定那就是高中同学韩青。


    和所有的采访大差不差,韩青旁边摆着盆绿植,凑到嘴边的话筒上挂着某家媒体的LOGO牌。


    那是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采访,周念把采访看完,心情变得特别复杂。


    韩青在采访中说在善进学院被禁食体罚关小黑屋都算是最轻的惩罚,那些男教官会扒光学员的衣服,会动手动脚,但凡有不听话的就会棍棒相加,打到听话为止。


    韩青还说,只要进到里面的学生都是未成年,绝大部分只需要两周就能被驯得像狗一样听话,她因爱玩手机被父母送进去待了13天,见到父母时是跪在地上哭着认错,承诺再也不玩手机,才被接出学校,为此她的父母还对学校感激不尽,没多久给学校送去一面锦旗。


    韩青对着镜头说:“其实我的内心不认为我做错了,只是太害怕待在那个学校里了,我相信其他人都是和我一样,只要能出去,怎么流泪认错都可以,我还看过一个13岁的小男孩,一见到他爸爸就扑过去用嘴舔他爸爸皮鞋上的灰,他爸爸特别满意……”


    “……”


    是不是很讽刺?


    更讽刺的还在后头,就是这样一所违法的魔鬼学校,在被警察查封以后,不少家长还堵在当地的派出所门口大闹特闹,说这样的好学校为什么要被封?


    言之凿凿,气势汹汹地要求善进重新开办。


    这样的行为真是把愚蠢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男人低沉嗓音。


    周念正看得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鹤遂已经洗完澡出来,听见声音才回头,回头那一瞬直接被暴击——


    浮着水珠的八块腹肌,两侧的鲨鱼肌,小腹处的人鱼线。


    肌肉走势完美得恰到好处。


    随着男人的呼吸频率,他冷白色的胸膛起起伏伏,水珠滑落,停留在他淡粉色的那两点上。


    周念看得一时忘记呼吸,心脏突突直跳。


    也是这个时候,头顶落下男人二分玩味的戏谑嗓音:“看够没?”


    周念的心剧烈一跳,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盯着他那具美好的肉/体看了很久。


    以光速收回视线,周念别开目光,别扭地嘀咕:“谁看了……”


    “不厚道啊你,周七斤。”他用手指点在她头顶,力度很轻,“看了还不认账?”


    “……”


    周念囧得说不出话。


    鹤遂注意到她手机正在播放的视频,为缓解她的尴尬,主动岔开话题,问:“在看什么呢?”


    周念赶紧顺着台阶说:“哦,我在看那个善进学校的新闻,你看过没有?”


    鹤遂眸光微微一滞,很快恢复如常,淡淡地说:“没有。”


    周念转过半边身体:“就是一个魔鬼学校,家长把不听话的学生送进去,里面那些人就想方设法地虐待学生,让他们听话,我觉得都不能说是听话,而是服从,他们只想要学生做到绝对的服从,就像是训狗一样。”


    “而且你知道吗?”周念越说越起劲,“里面那些训学生的教官,都是些从社会上请来的闲散人员,有的还有犯罪前科,聘用要求只是体格大,有力气,强壮无比。”


    鹤遂听完一番话,表情莫名变得有些凛然。


    眸底也酿出寒意。


    周念看到他表情不对劲:“你怎么了?”


    鹤遂眨了一下眼,很快恢复如常:“没事,我给你吹头发。”


    他从厕所里拿出来吹风机。


    周念盯着他看,迟疑地说:“鹤遂,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鹤遂把吹风机的插头插进插座里,低着眼,看不清眼里情绪,语气倒是越来越淡:“我没事。”


    “……哦。”


    周念觉得气氛莫名有点不对劲,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接受采访这个女生是我高中同学。”


    “嗯。”


    耳边传来吹风机的微鸣声。


    吹风是周念特意买的静音款,不会吵,就算正在吹头发也不影响说话。


    周念又说:“采访里,她说是高二上学期的寒假被送去的,我当时还奇怪呢,最后那半学期她变得特别安静,也不说话也不爱玩了,能一整天坐在座位上不动,和之前差别特别大……原来是经历了那样难熬的事情。”


    “嗯。”


    “鹤遂,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他说。


    桌上立着一面大方镜,周念可以从镜子中看见他的脸,她说:“可是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不开心,我和你说话,你也只是嗯,也不说别的。”


    鹤遂垂眸,发现她在从镜中看他。


    两人目光对上。


    他对她露出很浅的一个微笑,指间动作温柔:“你想多了,我没有不开心。”


    “那好吧。”


    周念觉得可能真是她想多了。


    鹤遂帮她吹头发时真的很温柔,动作慢条斯理的,每一缕头发都被他轻轻地对待,像是生怕把她弄疼。


    她发量多,每次吹头发都是一项工程,鹤遂却始终耐心。


    已经吹了半小时,头发是半干不干的状态。


    周念:“可以了吧?”


    鹤遂扫她一眼:“不吹干睡觉会头疼。”


    周念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还听说,不吹干头发睡觉会变光头。”


    鹤遂看一眼她:“你听谁说的?”


    周念:“老人说的。”


    鹤遂笑了下,了然地点点头:“我懂了。”


    “懂什么?”


    他扯着薄唇,漫不经心地笑得很迷人,腔调懒懒的:“人变老了以后,就能乱说了,反正有你这样的傻子会信。”


    周念:“?”


    周念:“……”


    又吹了二十分钟,头发才完全被吹干。


    鹤遂拔掉插头,把线绕在吹风机上缠好,周念看见后问他:“你不吹头发吗?”


    他淡淡说:“懒得吹,麻烦。”


    “……”


    给她吹快一个小时都不嫌麻烦,换他自己倒开始嫌麻烦。


    周念:“你还是吹一下吧。”


    鹤遂还在缠那根线:“都说麻烦了,不吹了。”


    “拿来。”她伸手,“我给你吹。”


    “你给我吹?”鹤遂微挑眼梢,似乎觉得有点诧异。


    周念平静反问:“不可以吗?”


    男人轻懒一笑,眸如点漆:“既然你意愿这么强,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吹一下吧。”


    “……”


    这人说话真欠揍啊。


    周念没理他,把吹风机拿到手里,把线扯开,重新插上插头。


    然后和鹤遂面面相觑。


    她站着,盯着他。


    他也盯着她。


    周念看了眼椅子:“你不坐下我怎么给你吹。”


    鹤遂的头微微一偏,挑着眉梢笑得特浪荡不经:“谁说坐下才能给我吹?”


    周念很不服气,但还是说:“我没你高啊。”


    话刚说完,鹤遂突然朝她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腰,紧紧锢住,轻松无比地就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啊……”周念低呼出声。


    “别怕。”他把她抱得牢牢的,并且直接将她举起来。


    周念垂眸,看见她的腰线已经和鹤遂的胸口处一样高。


    鹤遂慵懒地笑道:“够不够高?”


    周念:“够…够了。”


    难道要这样一直举着她?


    周念正疑惑着,鹤遂突然抬头,黑眸与她对上,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够了就夹紧我。”


    “?”


    “夹、夹紧你?”她磕磕绊绊地问。


    鹤遂瞥一眼她的腿:“对,夹紧我。”


    周念差地慌了:“夹哪儿?”


    “还能哪儿啊?”男人低低一笑,目光变得隐晦,“夹腰啊,不然你想夹哪能?”


    “……”


    周念忙说:“我没想夹哪儿!”


    鹤遂盯着她好几秒,轻笑一声:“我又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周念:“……”


    鹤遂补充:“坐我腰上吹。”


    周念一愣。


    坐腰上吹是吧?


    可以。


    既然他都不怕累,她还犹豫什么。


    这么想着,周念收拢双腿顺势夹住他的腰,他的腰真是又瘦又紧,硬邦邦的触感。


    鹤遂双手也挪到她的后方,十指相扣,掌心朝上,让她可以直接坐在他的两只掌心里。


    别说,还真别说。


    她屁股小,他的手又足够大,坐下刚刚好。


    于是周念就那样被他抱在身上,她夹着他的腰,给他吹头发……


    真是相当新颖怪异吹头发姿势。


    “难怪总有人说恋爱中的人脑子多少有点病,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周念不由自主地感慨。


    明明他可以坐着让她吹头发,他偏偏要选择站着抱着她。


    而她偏偏又要配合他。


    他没反驳,只是笑。


    周念在给他吹头发时,他的手机一直响,是郁成打来的,他始终没有接。


    周念:“应该是因为热搜的事,不接的话真的没事?”


    鹤遂的态度很冷淡:“管他呢。”


    周念甚至都能想到郁成在电话那头发疯的模样,毕竟来小镇的人是沈拂南,可能事先也给郁成说过。


    只是没人想到身体里发生着的人格转换,和她爆上热搜一事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现在拥有身体掌控权的是鹤遂。


    他的所有行为,都会被冠以影帝身份而被无限放大。


    吹完头发,鹤遂直接腾出一只抱她的手,取下她手上的吹风机,随意放在桌上。


    他抱着她直接往床的位置走去。


    周念的心在瞬间加速,结巴地问:“鹤遂,你干嘛。”


    刚问完,她就被放倒在床上。


    属于他的阴影覆面而来,她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量下,他俯身,很轻地在她耳垂处亲了一下,故意用特别轻的气音说:“还能干嘛?”


    “……”


    “我不是都按照你的要求,洗干净了吗?”


    周念又羞又气,屈着膝盖顶住他的胸口:“我没那个意思!”


    他的唇来到她的而后,极具挑逗性地舔吻,周念浑身止不住轻轻颤抖时,又听他低笑着问:“那你什么意思,嗯?”


    他撑着手,没把她的膝盖放下去。


    周念气息开始混乱,脑子里在放烟花,让她完全不能思考。


    她只能用认真的口吻说:“你这样是把自己当鸭。”


    鹤遂突然停住。


    她也屏住呼吸。


    在想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重?


    没想到,在她准备道歉的时候,他突然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抬头看她,眸似长夜般深浓:


    “为爱做鸭的话,也不是不行。”


    第109章 病症


    ==============


    男人身上是很清淡的皂香。


    香息随着他升高的体温而四散,涌进周念的鼻子里。


    她闻到独属于他的荷尔蒙。


    对于此时的状况,周念懵懵的,有点醒不过神。她今年虽然22岁,但在这种特殊方面,不能说有点生涩,只能说毫无经验。


    经验算是零。


    鹤遂把话说得那么绝,为爱做鸭。


    做鸭。


    做鸭……


    好吧,好像不答应都有点说不过去。


    周念索性把眼睛一闭,摆出赴死般的决绝模样,颤抖着声音说:“那……那你来吧……”


    鹤遂觉得好笑,用手强行把她眼皮扒开:“周七斤。”


    周念虚眯着眼看他:“干嘛。”


    鹤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唇角弧度一点一点加深,笑得懒散,被勾起了欲望的嗓子哑哑的:“你这是想直接把我送进去是吧?”


    “……”


    “二年起步。”


    周念没懂他的意思:“啊?”


    鹤遂耐着性子解释:“强.奸罪,二年以上十年以下。”


    什么鬼。


    周念完全没想到那儿去。


    “我可不想你出现在法考案例上。”她嗫嚅着,“我也没说不愿意……就是有点儿没准备……”


    “……”


    鹤遂撑着的身体一塌,翻倒在她身旁位置躺下,搂她肩膀,把她搂进怀里:“那就等你有准备。”


    就刚刚亲她那几下,周念已经察觉到他的变化痕迹。


    她有点纠结。


    沉默了会。


    周念慢吞吞地问:“那你不会难受吗?”


    “会啊。”


    鹤遂把她搂得更紧,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认真说:“我能忍住。”


    性是人最原始的欲望。


    bo起更是本能中的本能,但如果是为了你,我就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这种本能,去和欲望去做厮杀抵抗。


    只因为是你。


    为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鹤遂又重重地吻了一下周念的唇,温声哄:“念念,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很多的时间。


    以及,很多有关我们以后。


    周念的鼻子一酸,暖意从四面八方向心脏汇集。他的鼻息略过颈间,她低脸,主动紧紧地回抱住他,手紧紧攀在他的肩上。


    在这一瞬间。


    她只想与他天长和地久。


    鹤遂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两人盖住:“睡觉关灯吗?”


    周念吸吸鼻子:“关。”


    鹤遂伸手,摁了下床头旁边的开光。


    屋里瞬间变暗。


    周念感觉到还有一只脚在外面,把脚往被子里缩。


    缩进被子里的时候不小心蹬到什么东西,也没在意,直到听到鹤遂慢悠悠地说——


    “你把我浴巾蹬掉了。”


    “……”


    哦。


    浴巾蹬掉了。


    浴巾。


    浴…什么!


    她把他腰上缠着的那条浴巾……


    蹬!掉!了!!!


    也就是说,现在躺在被子中的他对她完全坦诚相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念尴尬得脚趾收紧,身侧一只手紧紧揪住床单。


    床单都被抓得变形。


    也就是在这种她恨不得去死的尴尬时刻,鹤遂突然声息轻懒地笑了一下,笑得周念头皮发麻。


    男人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扰乱周念的心神,他拖着调子懒洋洋地低声问:“周念,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救命。


    她就知道,他肯定没憋什么好话。


    一肚子坏水。


    坏透了。


    耳朵直接烧起来,泛出滚烫热意。


    周念下意识想躲。


    他却没给她任何机会,搂她的大手窜进肥大袖口里,一把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往哪儿跑?”他笑着问。


    “……”周念的心跳好似要爆炸,黑暗里,他的指温愈发灼热,隔着胸口的皮肤,直抵心脏。


    烫得她周身的体温在升高。


    空气也燃了起来。


    人一紧张,脑子就开始不清醒。


    周念没意识到自己开始胡言乱语:“不是我,是它自己掉的。”


    “……”


    “再说我哪知道掉没掉,万一是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鹤遂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低低笑了好一会儿。


    周念在他勾人的笑声里愈发无地自容。


    岂止是无地自容。


    简直是自行惭愧,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二百两,掩耳盗铃……


    她的脑子真的不清醒了。


    黑暗里,鹤遂握住她的手腕,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嗓音,用很缓慢的语速在她耳边说:“真相是需要探索的,你觉得呢?”


    他抓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手伸进被子里的那一瞬,两个人同时僵住。


    男人的呼吸消失一瞬。


    旋即,立马变重,变得无比紊乱。


    周念的心跳直接爆炸,她整个人都要随着他的呼吸一起消失。


    暗里传来男人极为隐忍克制的低沉嗓音:“周念,我是让你摸浴巾,而不是——”


    他没往下说。


    周念也没脸问,她只想死。


    她歘地一下把手抽出被子,小脸通红,却还强压着情绪伪装出平静:“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不信。”


    “……”呵呵。


    周念翻个身,用背对着他:“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


    他拥上来,用最温柔的力度从背后抱住她。


    又亲了亲她的后颈。


    “睡吧。” 他说。


    周念哪里睡得着,说睡觉只是逃离尴尬的借口。她沉默了会儿,问:“你不重新缠一下浴巾吗。”


    “不了。”


    “?”她不理解。


    “缠着难受。”


    他故意将她抱得更紧,让她能清晰感知。


    周念羞得浑身僵硬,绷着背一动也不敢动。


    抱着她的鹤遂当然察觉到。


    他开始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做人格整合的时候,我想你陪着我。”


    周念稍有放松:“好。”


    人格整合的治疗不会只做一次,有可能是几次,十几次,几十次也有可能。


    周念:“每次都陪着你。”


    “好。”


    他抱着她,东拉西扯地聊着天。


    已经是深夜,周念没多久就有了睡意,眼皮沉沉地闭上。


    半睡半醒间,周念感觉到鹤遂好像松开她,下床去。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


    借着昏昧月色,看见裹着一条浴巾的男人倚在桌沿,低着头按手机,打字的速度很快。


    冷光泛在他脸上,说不出的绝色。


    在梦里他也这么好看。


    没过一会儿,周念听见一声震动,来自于她的手机。


    应该是错觉-


    不知道几点,周念被渴醒,起来找水喝。


    外面的夜还是黑的。


    旁边是熟睡中的男人,呼吸均匀,睡相斯文规矩。


    周念轻手轻脚地下床,趿上拖鞋,拿上手机离开房间。


    准备到厨房里拿瓶矿泉水。


    打开手机的电筒时,周念瞥见一条新的通知。


    【鹤遂艾特了你。】


    周念心里咯噔一下。


    他艾特她?


    她平时都不怎么用微博,登陆的账号也是上次在京佛精神病院注册的那个。


    下着楼,周念点进那条微博通知里。


    瞬间僵住目光。


    的确是鹤遂艾特了她,并且用的是大号。


    也就是他有四千万粉丝的号。


    @鹤遂:[热搜有看到,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她没有纠缠我,是我一直喜欢她并且在追求她,我喜欢了她四年,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一起逃亡吧]


    ——凌晨2:34


    周念差点摔下楼梯。


    鹤遂怎么会知道这是她的账号,从她注册后一条微博都没发过。


    而且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如此直接,公开她。


    本来她还会有点担心他的以后,准备找个时间和他谈谈地下恋的问题。


    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明确。


    用这样的方式,主动向她奉上全部的安全感。


    原来那不是她的梦,他是真的趁她睡着后在编辑公开她的微博。


    她的手机也是真的响过。


    评论里炸开了锅。


    [真嫂子出现了啊啊啊啊啊!!!]


    [嫂子对不起,以前我不该骂你,可你之前的行为真的看起来不太正常……]


    [越扒越震惊,这嫂子是个画画的天才啊,很早之前就因为画画出名了,就是不知道为啥后来突然销声匿迹。]


    [哥哥一定要幸福!祝99~~]


    [恋爱我没意见,别忘记搞事业,影帝不进组拍戏干什么?]


    ……


    周念心情复杂,到厨房里灌了半瓶矿泉水才冷静些。


    鹤遂直接公开她。


    答应做人格整合。


    她真的满足了。


    还有什么理由不满足呢?


    他把什么都掏给了她,爱,安全感,所有的一切。


    周念到客厅,拉开电视柜的柜子,在里面翻找一通。


    她记得那个东西就在这里。


    又打着灯找了一会。


    终于,周念在柜子的角落里摸到薄薄的软包装。


    她把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上楼。


    房间里的鹤遂还在熟睡,她掀开被子,主动趴到他身上。


    男人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绵长的嗯。


    他缓缓睁眼,在黑暗里对上周念湿漉漉的眼:“念念?”


    周念控制住乱掉的呼吸,红着小脸,特小声地说:“我不想睡觉了……”


    鹤遂的眉心微微一抽。


    “小祖宗。”他捏了捏眉心,笑得无奈又宠溺,“你知道我是刚刚才睡着吗?”


    她刚刚有看时间。


    现在是4点,凌晨。


    “睡觉吧?”男人嗓音喑哑,“我难受一晚上了。”


    “……”


    周念把一个正方形的东西举到他眼前,害羞地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难受了?”


    鹤遂眸光凝定在那个东西上面:“哪儿来的。”


    是一个套。


    “上次在街上有人让我扫码,我扫码帮她完成了个任务,她就给了我一个这个。”周念慢吞吞地解释。


    她当时拿在手里才发现是个套,也不好意思扔,一路拿回家后随手扔进了电视柜里。


    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晚上派上用场。


    鹤遂取下她手中的东西,转眸看她,深黑的眸子在暗里更显深寂:“你确定?”


    “……”


    “等会儿后悔可就晚了。”


    周念低脸,特别小心地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又抵住他的鼻尖说:“我不后悔,鹤遂。”


    我要我们完全的契合。


    完全的相融。


    男人眸色一暗,大手掐住周念的腰,将她卷进这无边的暗夜里。


    暗处的感官总是被无限放大。


    周念听见心跳在耳边炸开,听见他混着汗水的低喃,他不停在叫她的名字,念念,念念……


    她没有力气回应。


    视线里,是男人远远近近的脸,像长短镜头不停切换的电影画面。


    她只能看见他。


    看见他意乱情迷的眉眼,看见从他鼻尖滴落的汗水。


    青筋在他的皮肤上生长,疯狂地横亘乱窜,哪里都是。


    从肩膀到手臂,再从手臂到小臂,小臂再到手背……以及他的脖颈,青筋的爆根一路纵横到胸膛。


    众所周知,青筋可是随着力度而浮现的。


    他身上的青筋不能多得再多。


    焚烧般的热度将两人包围,他化身为深夜的野兽,遵从最原始的狩猎本能,将她全部吞噬。


    情到深处,他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嘶哑说道:“念念,我们万年长青。”


    “……”


    “又不止万年。”


    最后一滴力气蒸发,鹤遂的唇落在她耳畔边,一边亲她一边哑声说着事后情话:


    “我要的是——


    “永远。”


    “我要和你,永远。”他加重语气。


    第110章 病症


    ==============


    周念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昨晚是她的第一次,也是鹤遂的第一次。


    他们生疏但热烈,在暗色里释放着积压已久的渴望和爱意。


    周念向来是个畏痛的人,鹤遂好几次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声音,极尽隐忍地哑声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


    “下次。”


    周念什么都没有说,只伸手将他紧拥,毫无顾忌地选择与他跌入无尽永夜。


    日上三竿。


    要不是院子里的线面饿得发出尖锐嘶鸣,周念还能再睡上几小时。


    她…真的很累。


    绵长的呼吸被打断,周念地迟缓睁眼,发现自己窝在男人怀里,是个特别舒服的姿势。


    他青筋微浮的大手搁在她腰间。


    而她像只八爪鱼似的扒在他身上,双腿像夹抱枕一样,夹住他的一条长腿。


    睁开眼后,周念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被顶起来的空调被。


    周念:“……”


    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的鹤遂:“……”


    “这不能怪我吧。”他的语气欠欠的,“它有自己的想法,跟我没关系。”


    “?”


    好一个有自己的想法。


    周念无语。


    她抬头,对上男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深度交流过后,明明他只是看着她而已,她却偏偏觉得很……色情?


    还是他的眸光惹祸。


    过于晦暗。


    周念沉默两秒,找了个话题:“你饿吗?”


    鹤遂:“我饱了。”


    “……”


    窗外又飘进来线面的尖锐嘶鸣。


    鹤遂闭上眼睛,指腹轻碾着周念腰上的肌肤:“比杀猪时叫得还难听。”


    周念没头没脑地问:“你听过杀猪的声音?”


    她都没听过。


    “……忘了?”他的眼睛睁开一半,懒意丛生,“鹤广以前杀猪的。”


    “哦。”


    周念一时没想起。


    聊到鹤广,周念想到山火的事情:“你说,他多久会被抓住?”


    “……”


    “他进去后你就可以清静了。”


    “不清楚。”他说。


    “不说他了。”周念岔开话题,“煞风景。”


    又赖了会儿床。


    最后实在受不了线面的吵闹声,周念决定起床。可刚刚一动,就痛得五官扭曲。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遍布全身。


    鹤遂撑起半边身子,点了下她的额头:“行了你别动了,我抱你去洗个澡。”


    周念呼吸一滞,脑中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下意识拒绝:“我才不要和你洗。”


    “……”


    虽然她和他已经有最亲密的行为,但昨晚没开灯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至少她现在还没做好和他一起洗澡的准备。


    没想到的是鹤遂接下来说的话。


    他凑近她,一张俊脸在周念面前放大,眸似点漆,笑得特不正经却又迷人得要命:“别客气,洗澡是配套服务。”


    周念又想到了他说的那一句——


    为爱做鸭。


    也不是不可以。


    他…代入得还蛮深。


    周念注意到他坐起来时,背上醒目的抓痕,她盯着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问:“我抓的?”


    鹤遂回头一瞥,余光里是肩上两道红红抓痕。


    “不是。”他气定神闲地回,“是线面昨晚闯进来给我抓的。”


    “……”周念噎住。


    “你骂我是猪?”她突然反应过来。


    男人耸耸肩,笑得欠揍,“我可没说过这话。”


    周念懒得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昨晚你换下来的湿衣服还没洗,我找霍闯给你借一身吧。”


    “不用。”


    “?”


    “郁成应该在来的路上了,我让他给我带衣服了。”


    “好吧。”


    鹤遂下床,扯过床尾的浴巾,经过一场骤雨,那张浴巾已经褶得不成样,瞧不出半点原来的平顺。


    可能还是怕吓到她,鹤遂背对她将浴巾慢条斯理地将浴巾裹好。


    然后才转过身抱她。


    掀开被子后,周念被自己身上的红痕吓一跳。


    脖子。


    胸口。


    腰腹。


    大腿内侧。


    ……


    遍布全身的,让人触目惊心的红。


    周念记得昨晚他很温柔,可为什么……


    她不理解。


    “感觉像是被狗咬了一样。”她盯着某处红痕小声地嘀咕。


    “什么?”男人被气笑了,“你再说一遍?”


    “……”周念立马噤声。


    鹤遂抱着她到厕所,放在花洒下面:“我帮你洗。”


    周念哦一声。


    嫌站得累,周念索性面朝墙,用手撑着墙面。


    身后却突然没了动静。


    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还在继续。


    周念察觉到不对劲,半转过脸:“怎么了?”


    鹤遂还是不吭声。


    直到她完全转过脸去,才看见男人格外深晦的眼。


    他慢悠悠地说:


    “我又想当狗了。”


    吓得周念立马转过身,涨红了脸吞吐道:“不…不行,还痛。”


    鹤遂轻笑一声:“我知道。”


    “……”


    “那亲一下总可以吧?”他笑。


    他的唇和话音一同落下,在氤氲的热气里,白雾迷眼,周念被他吻到缺氧-


    鹤遂帮她清洗干净,让她先出去,他再洗。


    周念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正好听见鹤遂的手机在震。她看了一眼,是郁成打来的。


    她问鹤遂:“要接吗?”


    “接。”


    周念把电话接起,郁成听到是她的声音,丝毫不觉意外,只是很平静地说他已经在门口了,让她开一下门放他进来。


    周念下楼,穿过堂屋,刚到院子里就听见隐隐嘈杂声。


    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现在门外应该是全是狗仔。


    还有鹤遂的粉丝。


    一想到这,周念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她到门口犹豫了半天,手抬起又落下,反复几次后才鼓起勇气把门拉开一条缝。


    无数声音从那条缝里涌进来。


    “鹤遂出来了?!”


    “是周念!”


    “开开门啊周小姐,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


    郁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堆中杀出重围,从窄窄的一道门缝里挤进来,手里还提着装衣服的纸袋。


    “打工人的命不是命。”


    周念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郁成指着眼圈下的青黑:“你看。”


    “……”答案很明显。


    周念没有再问。


    郁成随着她往里走,怨声载道:“遂哥昨天半夜突然公开恋情,整个工作室都炸了,开紧急线上会议想怎么公关,把损失降到最低。”


    “……”


    “一晚上掉了九十万的粉。”


    周念微微瞪眼:“九十万。”


    郁成心如死灰,补充:“九十万活粉。”


    公开她的代价居然这么大。


    鹤遂是目前圈内量级最大的男明星,活粉数量多到可以在内娱横着走,但这么个掉法,也实在是大出血。


    即便是这样。


    鹤遂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公开。


    安全感,他是一定要给到她的,还要给满,给足。


    不让她有任何的顾虑。


    “遂哥呢?”


    “在洗澡。”她说。


    郁成脚步放慢,目光落在周念脖子上的吻痕上面,周念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草莓印。


    到房间门口时,周念想到狼藉的床面,以及面上那点醒目的红。


    她脸上一燥。


    “给我吧,衣服我拿进去。”她朝郁成伸手。


    郁成是个极有眼见力的人,只说了一句麻烦了,便把衣服递给周念。


    周念拿着衣服进屋时,水声已经消歇。


    四周安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浴室里突然传来一记暴怒的男声,近似咆哮:“——鹤遂,你言而无信,你他妈的敢骗我!”


    “……”


    “你!骗!我!”


    周念被这声音震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是沈拂南。


    沈拂南又出来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镜面被糊上一层模糊的白。


    男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看见锁骨上暧昧不清的吻痕,还有肩背上遍布的情爱痕迹。


    “你和她睡了是吧?”沈拂南冷不丁地问。


    鹤遂没有说话。


    “所以你沉溺在温柔乡里,被迷得团团转,选择背信弃诺要推翻我们间的约定,不想做那个彻底消失的人了?”


    彻底消失。


    周念捕捉到关键字眼。


    鹤遂之前告诉她,他和沈拂南的赌注是输的人消失三个月。


    现在看来,是鹤遂骗了她。


    ——输的人永远消失。


    鹤遂低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我没有输,她爱我,她还愿意要我。”


    “……”


    “输的人是你。”


    沈拂南被气得爆粗口:“放你妈的屁,她和你在一起的前提条件是让我消失,要是没有这个条件呢?你就是一条不懂得感恩的狗,是我把你——把你们所有人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你就这样报答我?”


    “……”


    周念凝神听着。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沈拂南提到“那个地方”,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之所以对你还存着点感激,我才会和你打那个赌。”鹤遂嗓音骤寒,裹着风雨摧城的威胁,“不然你以为我会任你拿捏?”


    “……”


    “我说过,我赌你死在这个夏天。”-


    周念一直在外面等着,等到两人的对话完全停止,她才壮着胆子敲门。


    一颗心忐忑不已,她不确定回应她的会是谁。


    鹤遂。


    沈拂南。


    “嗯?”温温的一声。


    周念的神经松弛下来,说:“你的衣服到了。”


    门拉开一条缝,鹤遂伸出一只手:“想吃什么,我等会儿给你做。”


    周念抿着唇不说话,只把衣服递过去。


    鹤遂换好衣服出来,看着周念坐在书桌前,背对他,双手托腮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用一只胳膊将她圈住,俯身凑到她耳边:“怎么不理我?”


    周念把他的手扯开,还是不说话。


    鹤遂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抽离身体,站直身体。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周念听见他低低问:“你都听到了?”


    周念这才转过身,仰脸看他:“我是不应该听到对吗?”


    鹤遂眼瞳漆黑,里面蕴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但他面上还是对她温柔笑着:“我没那个意思。”


    “……”


    “那你什么意思?”


    周念生气的时候一股子倔气,小脸清清冷冷的,紧紧抿着唇,小梨涡早已无影无踪。


    他伸手拉她。


    她躲开。


    他又伸手想摸她的脸,她又偏脸躲开。


    周念怒了,站起来:“你现在能不能别碰我?”


    “……”


    谁知道,鹤遂非但不听,反而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快到周念完全没反应,额头直接重重撞在他的胸膛。


    她下意识挣扎,鹤遂就捧住她的后脑勺。


    让她紧贴在他温热胸口。


    周念又气又急,伸手啪啪两下拍打在他的手臂上,见他没反应,又好一阵推搡。


    推不开。


    然后又捏紧拳头锤他。


    鹤遂不躲不避,只是说:“打,随便打,打死我都行。”


    “……”


    “你能消气就行。”


    周念只觉得血意涌上头,她被气得不轻,鼻腔灌满酸意等到开口时,自己都被声音里的哭腔吓到。


    “你凭什么那样轻易选择去死?”


    倘若沈拂南占据身体去做人格整合,那就意味着他的永远消失。


    并且只是因为赌约。


    “周念,看着我的眼睛。”他捧住她的脸,强行将她的脸抬起。


    “……”


    四目相对。


    周念看见他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鹤遂用很慢的语速说:“选择去死并不是我的一时冲动,而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因为我和沈拂南打赌你爱不爱我,在我这里,你的爱胜过一切,如果你不爱我,我的生命将不会有任何意义,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与其痛苦地活,不如解脱地死。”


    “……”


    周念早就听得湿眼,鼻尖泛出微红。


    她想说点什么,嗓子却堵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鹤遂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周念,我不赌你慈悲,我甚至不赌你善良。”


    “……”


    “我只赌你爱我。”


    只要你爱我。


    就胜过这世间的千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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