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客厅的灯已经尽数打开,一派灯烛辉煌的敞亮。
林知言拾起掉落的琴谱,将它搁回谱架,手指收回时自然垂落在黑白琴键上,嗡地一声响,拉出悠长嘶哑的哀鸣。
黑镜般的琴身上倒映着她的面容,长睫微垂,淡淡一层影,心事多得快要溢淌出来。
不知道站了多久,窗外余晖彻底沉寂,一只骨节匀称的手从她身侧伸来,替她演奏了一小段不知名的乐曲。
白皙修长的指节在黑白琴键间门跳跃,优雅灵活,手背上好看的经络清晰可见,赏心悦目的画面,光是用眼睛看也该知道这段调子是怎样的轻快好听。
可惜林知言的助听器永远无法听懂,就像她永远看不透正在奏琴的男人。
“在等我?怎么不发消息说一声,我看到肯定会快点赶回来。”
耳畔,霍述的声音如春风和煦,林知言却无端感到一丝颤然的冷意。
男人修长的手覆住林知言的指尖,她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来。
霍述微怔,问:“怎么了?”
林知言做了两秒的心理建设,徐徐吸气转身,平静地看着他。
【阿述,我想和你谈谈。】
霍述并无多少意外,温声一笑:“好,我们去楼上说。”
他牵住了林知言垂在身侧的手,轻而不容置喙的力度。
指腹有薄薄的温度传递过来,熨帖在林知言的肌肤上,那样温暖,任谁都无法相信,这具皮囊下会藏着一个极具破坏欲的灵魂。
几步路的楼梯,林知言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思绪翻涌不休。
二楼的布局还是老样子,书桌收拾得很整洁,林知言却眼尖地发现那枚“绿野仙踪”的原石不见了,置换成银白色的异形魔方摆件。
那台曲屏电脑居中而放,漆黑的屏幕,仿佛一个等待开启的魔盒。
“看什么呢,幺幺?”
霍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唤回她的思绪。
【那块石头呢?】林知言问。
“蛋白石吗?我暂拿去有用途,回头有惊喜。”
霍述转身接了一杯温水,拉着她坐在小沙发上,“想和我说什么?”
林知言接过那只冒着热气的温暖陶瓷水杯,垂眸片刻,鼓足勇气说:【我想和你聊聊利欧。】
“利欧……leo?”
霍述的目光凝了凝,很快反应过来,“nana和你说了什么?”
【不要再转移话题,现在是我要问你。】
林知言抿唇打字,像是要将一整天的心事宣泄而出,【你对我说,nana是因为赌气偷车去见学长才出的车祸,那个学长就是利欧吧?你说的‘一死一伤’,死的是利欧?你为什么不救他?你妹妹给你打电话时,你为什么要挂断电话?温柔体贴的你,凉薄冷血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幺幺……”
【回答我。】
霍述看着她倔强认真的眼神,沉默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是,是他。”
林知言一僵,整颗心如坠冰窟。
她盯着霍述平静如水的脸,张着唇满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的惊惧。
“至于为什么挂断nana的通话,我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受伤了就应该拨打急救电话,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我不是医生,就算赶到现场又能怎么样?手机占线,只会贻误最佳的救援时机。”
霍述平静地说,“nana和白女士一样,做事常常冲动而缺乏理智,我没想到她会因为这种小事恨我。”
……小事?
十七岁的妹妹遭遇车祸生死一线,看着她暗恋的学长死在自己的身边,这在霍述眼里,就只是件小事吗?
【她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将电话拨打给你,是因为需要你、信赖你,你就没有想过,这种自诩理智的行为会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我说过,她需要的是急救,而不是我。”
霍述略一偏头,恰似无辜且费解,“我不明白,你们在介意什么。你们太感性了。”
他面上的温和消融,冷静得近乎陌生。
林知言将茶杯放回桌上,决定放弃和他争论道德底线和感性理性的问题。
【利欧的身败名裂是不是你故意为之?是不是和你的……实验有关?】
“我故意为之?失败者永远只会从别人身上找借口。”
霍述笑了,像是彻底摘下面具,眼底的轻蔑一闪而过,“不错,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是真心和我交朋友,他和很多人一样,只是看中了我足够耀眼的外在光环,对我的内在本性根本不了解。既然是冲着利益而来,就没必要做出一副真诚的模样。一开始,他享受和我思维碰撞带来的学术收获,渐渐的就开始共享我的资源和金钱,甚至于将我的论文课题据为己有,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在意。他是败给了文过饰非的欲-望,幺幺。”
实验结束的那一刻,leo那副狰狞又不敢置信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霍述说着,侧过头凝望林知言:“诚然,我没有及时阻止他,我只是在他一步步坠入欲-望深渊的时候,剪断了他攀附我的那根绳索,难道这也有错吗?身为观察者,不干涉观察对象是最基本的原则。”
那样漂亮的眼睛,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吞噬。
【你到底在观察什么?你有取得他的同意吗?】
“观察者站在更高维度,为什么要取得观察对象的同意?”
霍述淡淡地说,“幺幺,你在观察一朵花或者一只白鼠前,会经过它的同意吗?”
【……】
不,不对!
林知言将唇线抿得死紧,用力反驳:【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霍述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轻问:“幺幺,你知道leo为什么去找nana前,都做了些什么吗?”
林知言当然不会知道。
“他在拉斯维加斯欠了一大笔赌债,诱拐nana出逃,是为了利用她勒索钱财。”
霍述睨目,仿佛立于高处俯瞰全局,轻描淡写地说出事情的另一面。
“我警告过nana,可她根本不信,还真以为leo是什么完美受害人。如果她再聪明些、理智些,也就不会发生那场灾难了。”
林知言怔然。
一边是霍述描补出的真相,一边是霍依娜震颤的警告:“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理智的天平左摇右摆,意识快要被撕拽成两半。
林知言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场现实的“罗生门”中,每个当事人的证词都朝着对他自己有利的方向编织……
林知言无法评判。
她闭目,定了定神,发送信息:【那我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坦白的?】
霍述眸色微动。
【我现在再认真问你一遍,阿述。】
她转身看向霍述,目光如窗外寒月清寂,一字一顿地打字,【你有没有骗过我?】
小小的手机屏幕,冰冷的文本,似乎根本不足以承受她满腹的心事。
霍述垂下眼帘,许久,轻缓一笑。
“没有。”
他伸手将林知言搂入怀中,低头敛目,炙热的呼吸从颈窝拂至耳垂,最后停留在那片柔软的芳泽上。
林知言抬手抵住他的肩头,刚扭头想‘说’什么,他便欺身追压了上来。
舌尖轻轻一顶,辗转勾缠,像是安抚,又像是存心哄她开心。用不了多久,抵在他肩头的那双拳头就渐渐失了力气。
成年人的交流还真是无奈,尤其当霍述这样的聪明人放下傲气折腰讨好的时候。林知言的意识无比清醒,可身体却着魔般无法抗拒,她感觉自己灵魂仿佛飘向上空,冷冷俯视这两具纠缠亲吻的躯壳。
林知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因缺氧险些站不住脚。
她拢着浴袍靠在浴室外的墙壁上,细腻的脸颊透出潮湿的红晕,此时也顾不上助听器会不会进水,大致擦干头发就戴上了左耳的助听器,又戴上手表掌控时间门。
浴室里传来窸窣的水流声,她刚才刻意拒绝做全套,料想霍述短时间门内不会出来。
林知言朝书桌上走去,坐在电脑椅上。
按下开机键的时候,她的手不可抑止地发抖。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质问:真的要这样做吗林知言?一旦他发现你打开这台电脑,不管这里面有没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你们的感情都会走到尽头了。
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呐喊:林知言你清醒点!你必须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真相,你已经给过霍述机会了!
是啊,她给过霍述机会了。
白天问了一次,晚上又问了一次。
霍述太聪明了,太会懂得如何掌控话题,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电脑很快亮屏,显示要输入密码。
幽蓝的光铺面而来,林知言打开手机,找到备忘录里霍依娜提供的八位数字。
“……这是leo告诉我的密码,两年前我用它打开过霍述的电脑,现在还能不能用就不知道了,霍述很警觉的。”
霍依娜的话犹在耳边,“如果不行,你就试试他的生日。”
林知言深吸一口气,飞速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您还有两次机会!】
再输入霍述的生日。
【密码错误,您还有一次机会!】
林知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两个密码都不对,怎么办?
要放弃吗?
林知言回头看了眼浴室玻璃上映出的模糊身影,心中没由来涌上一层悲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是什么将她逼到了这一步?
林知言咬唇,撑着额头深呼吸。
想到什么,她慢慢打开眼睫。
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那就是连老天也不愿站在她这边……
林知言打开手机日历,将年份不断往前推,找到十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九,颤抖着输入数字……
叮地一声轻响,密码正确。
霍述那样的天才,从不允许自己有弱点,如果要论他人生中遭遇过什么铭记于心的挫折……
林知言只想到一个。
她赌对了,霍述竟然真的用被绑架的日期设成重要密码。
尚未编辑完的文本就躺在工具栏中,林知言按下点击键,再次输入密码,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秘密就这样铺展眼前。
【experiples003】
【实验样本003号】
读懂这行字的时候,林知言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呼吸一紧。
她深深呼吸,以最快的阅读速度下拉,越往下看,一颗心越是如坠深渊般的沉重。
下面是一份图文资料,林知言的家世背景和社会关系一清二楚,发散的思维导图甚至标注出了她所有的喜好。
再往下,是长达几页的……观察记录?
林知言面对满屏的外文,吃力地阅读起来。
【20xx年9月18日:选中观察对象,样本两次接近观察者,动机未明。】
【20xx年9月19日:样本对物质利益有清醒的抗拒意识,心理防线较强。】
【20xx年9月22日:目标疑似对观察者产生好感,但再次拒绝驯化,行为矛盾,动机未明。】
【20xx年9月27日:消除无关变量对实验数据的影响。】
【20xx年10月06日:尖叫的兔子。】
【20xx年10月17日:进入观察阶段。样本情绪稳定,意识清醒。】
【20xx年11月1日:样本受外界刺激,表现出对物质资源的渴求,却不是为自己。行为有悖于观察者构建的理论,尚待解析。】
【20xx年12月24日:样本与观察者构建一种未知关系,数据不明。】
【20xx年1月4日:观察样本遭受外界刺激,处于心理脆弱期,但仍有清醒意识,甚至视线惊人的思维进化。】
【清除观察者效应,修复实验数据。】
【数据已修复。】
……
最近的日期的数据是一片空白,像是没来得及记录,又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导致写好的文本被全部抹杀……
林知言没心情去分辨,她现在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里,由内而外冒着寒意。
你知道解剖一只兔子要分几步吗?
先挑选一只足够合乎标准的温驯目标,适时亲近抚摸;
然后麻醉,使她放松警惕、意志消沉;
接着划开她的皮肉、骨骼,露出那颗毫无防备跳动的心脏,观察她的状态;
再然后,要施予足够的刺激,获取她最真实的条件反射;
等到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则实验结束,处死样本。
林知言曾同情那些被切割观察的兔子,可直到现在才明白,实验室里那些战栗尖叫的兔子,每一只都是她。
金钱利益的麻醉,情绪的观察,以及她每次遭受挫折刺激时总是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霍述……
原来都是场为她量身定制的“实验标签”。
那些她以为的绅士温柔、陪伴长情,都只是霍述为了拿到第一手观察数据而呈现出的假象罢了。
往事历历在目,林知言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彻骨的寒意一点点游走在血肉之中,遍体鳞伤。
好荒诞。
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幺幺。”
林知言颤了下,光是听到身后靠近的声音,都觉得一阵胆寒害怕。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转身,看着霍述。
霍述只松散系了一件浴袍,衣襟敞开,上身壁垒分明的胸腹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配合那一头微乱的浓密湿发,淋淋滴着水珠,像是没来及收拾干爽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林知言身后打开的电脑屏幕上,垂落的睫毛微微一颤。
一秒的停顿,他若无其事地上前,抬指按下关机键。
“怎么在这坐着?头发不吹干,会着凉的。”
霍述伸手去牵她冰冷的指尖,如同曾经无数次的亲密那般。
林知言猛地打开他的手,条件反射地起身后退一步,直至贴上书桌,退无可退。
反应强烈的动作,使得那把沉重的工学椅都滑开一米远,砰地一声撞上书柜。
看到她眼底的抗拒,霍述眸色一黯。
顿在半空中的手指,也慢慢蜷了起来。
林知言摸索到桌面上的手机,指节发白,打字时手都在抖。
【为什么骗我?】
“幺幺,你先……”
【回答我!】
林知言抿着唇无声质问,指腹的力度几乎要将屏幕贯穿。
霍述默然,抬起潮湿的眼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没有骗你。”
好理直气壮的回答,林知言简直想笑。
【你电脑里的东西我都看到了,现在撒谎又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撒谎,我只是想弄清你的行为动机。”
【……什么?】
“亲情、友情和爱情,世人总鼓吹它们为最无私的三种情感。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
霍述淡淡地说,“孩童需要人力哺育,耄耋老者需要人力反哺,所以人类创造出了亲情;漂泊在外需要有人取暖襄助,需要资源共享,所以创造了友情;至于爱情,存在的逻辑更简单了,基因需要繁衍,人类需要传宗接代,荷尔蒙的存在催发了爱情……情感的维系大多基于利益的交换,所谓的‘无私’根本没有公式定理可言,不过是个掩耳盗铃的伪命题。”
这个观点在他十五岁那年被教授知晓,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受训。
和所有天才少年一样,彼时的霍述有着骨子里的傲慢与自负。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也绝不允许自己染上“失败”的污点。
聪明的强者生来就是世界秩序的缔造者,所有和他认知相悖的理论,都应该被驳倒与抹杀。
他这样告诉林知言:“我只是将利益摆在人们的面前,然后观察他的选择而已。”
“我只是,在研究我的课题。”
听到这,林知言已是满心苍凉。
她很想笑出声,可心底的疼痛却让她连提起嘴角都困难,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的胀痛。
她终于相信了,霍述没有感情,也不相信世上一切纯粹的感情。
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他将无辜的人耍得团团转,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残忍的事吗?
【experiples003,另外两个被你盯上的可怜人,除了leo,还有谁?】
“……”
霍述垂目,声音低了下去,“别问了幺幺,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要知道!】
林知言指尖发冷。
“是白女士。”
他的第一个观察对象,是他那物质又虚荣的亲生母亲。
自此亲情、友情、爱情,三场实验完成了完美的闭环。
林知言怔怔垂下手,掌心紧握的手机磕在桌沿,发出咚的一声响。
霍述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想看看她手上的磕伤,却被她猛然躲开。
【所以,你觉得进行一场无可厚非的人性实验,根本不算对我的欺骗?】
是啊,诚如霍述自己所说,观察一朵花需要经过花的同意吗?
观察一只小白鼠,需要经过小白鼠的认可吗?
解剖一只实验兔,需要在乎兔子的感受吗?
林知言眼底有了湿意,呼吸一阵阵哽塞,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抽离,她快溺毙在这样的绝望中。
她盯着沉默的霍述,痛恨自己无法呐喊宣泄,也痛恨手机里的ai语音表达不出她此刻的愤怒。
【可是,这能一样吗?】
【你做生物实验的时候,会想和手术台上的兔子上床吗!】
无声的质问,却宛若惊雷掷地有声。
霍述无法回答,他找不到答案。
看到林知言泛红的眼睛,他的胸口阵阵闷痛,极度的不适。
是心脏病吗?不,他的基因很健康,家族里也没有心脏病的病史,真是奇怪……
“……我好像生病了。”
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霍述是惯于示弱哄人的,林知言不会再相信他。
她曾那样义无反顾地奔赴过,以为霍述这样身份的人,最多是对这段感情不认真,最多是和她走不长远。
林知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荒诞的结局。
霍述甚至没有把她当人看,林知言……只是一个实验对象。
他没有爱也没有恨,就像《绿野仙踪》里那个可怜的铁皮人一样,没有心、不懂情感……
因为不懂喜欢,所以才能轻易地说出喜欢。他站在观察者的角度,就这样早有预谋的,看着林知言一步步越陷越深。
一切都有迹可循,可笑的是,林知言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玩了一场剧本杀,兜兜转转几经反转,轮到结局才实现惊天大逆转。她一直依赖的信赖的、倾力陪伴在身边的那个“好人”,才是游戏中最大的boss……
多可笑,是吧?
霍依娜骂得没错,她太傻了,太蠢了。
【为什么是我?】
林知言呼吸颤抖,以一种迎刃而上的孤绝姿态,求一个最后的真相,【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足够好,来应聘助浴师又过于巧合。”
霍述的声音低哑,已没了最初的冷静自持,“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却不求任何回报。”
字字如刀,仿佛又将人凌迟了一遍。
【所以,你觉得那不是巧合,我是别有居心?】
“那只是我最初的看法,不代表现在,幺幺……”
【别这样叫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林知言捂住了助听器,冰冷的语音已经无法表达她心底的痛意。
她甚至不管不顾地打起了手语,交错的手指动作那样愤怒,又那样悲伤,【聋人买东西会被黑秤,沟通会被嘲笑口音,连你也要欺负我,为什么?就因为我说不出话,没办法控诉吗?因为我这样的无名之辈,就算从世界上消失也不会留下一点声音吗?善良有错吗!】
霍述静静看着,说:“你没有错,不要为难你自己。”
【你的确有情感障碍。你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在这捣鼓什么实验论题!】
林知言换回手机语音,【你这个疯子。】
霍述眼睫一颤。
“疯子……”
他品味着这两个字,脸上竟露出怀念的神色。
然后慢慢地,扯出一抹近乎自虐的嘲笑来,“对,很多人都这样叫我。但我不这样认为,幺幺,我只是比多数人更理智些。”
可你的理智,是世界上最伤人的利刃。
林知言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撑着桌面疲惫地后退两步。
她错了,她不该妄想和一个道貌岸然的疯子讲道理。
【我们分手吧,如果这算是‘恋爱’的话。】
怕霍述看不懂,林知言颤抖着指了指霍述和自己,合握的双手用力地分开,力气大到仿佛要割裂空气,划出一条无形的界限。
【分手!】
心脏骤然剧痛,还没反应过来,霍述已经向前攥住了林知言的腕子。
紧紧地攥着,仿佛要握紧最后一点流沙。
掌心一枚冰冷的凸起,低头一看,原是他不久前送给林知言的那只手表。
林知言又惊又怒,用力甩手。
霍述却反将她拉过来,低垂的眼睫落下一层阴翳,看上去有些哀伤。
“别走。”他说。
林知言冷冷地看着他,呼吸急促起伏。
一个眼里只有理智和利益的人,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还是说,她身上还有什么没被榨干的价值?
林知言一点一点、果决地抽出手,力气太大,导致腕子上那一片肌肤都摩擦泛了红,血胭脂一样的颜色。
她用力拽下腕上的手表,摔回霍述身上。
表带抽在下颌处,有点疼,却比不过心疼的万分之一。
林知言扯下浴袍,套上裙子和大衣,头也不回地大步下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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