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林轻染与月影从街上回到客栈已经是傍晚时分,晚膳依旧不见沈听竹,不过她巴不得不见他。
可没想到第二日,第三日,还是不见人影。
偶尔她会听见几声咳嗽声从隔壁屋子传出,她细细听过,是那人的声音没错,心里不由觉得奇怪。
等到第四日早膳的时候,林轻染终于忍不住问莫辞,“大当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将听见咳嗽的事说了出来。
还不等莫辞回答,头顶便传来一道冰凉凉的声音,“林姑娘可是巴不得我有什么事?你又能借机逃走?”
林轻染手一抖,夹在筷尖上的青豆掉在碗中滚了两圈。
她慢慢转过身,那人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半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每次他这样看着自己,林轻染便觉得害怕,她绞紧了自己的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再为逃跑的事狡辩一下。
莫辞看出她的局促不安,解围道:“林姑娘只是几日不见大当家,才好奇问了一句。”
沈听竹抬起眸,睇了他一眼,莫辞自知失言垂下头。
沈听竹手搁在林轻染的碗边敲了敲,“吃好就起程。”
坐上马车,沈听竹笑看了眼仍有些惴惴的小姑娘,“索性没有。”他顿住话头不再继续说,只道:“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林轻染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被他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弄的心中莫名发慌,索性没有什么?
她思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而马车已经驶出了寿安县。
*
沈听竹除了第一日是与林轻染同乘一辆马车,之后便让月影陪着她,自己则另做一辆。
林轻染乐得自在,即不用一刻不离的看到他,也不用被逼着教他识字。
没再想着逃跑之后,林轻染这一路走的就像游山玩水,每到一处就领着月影逛上一圈,就连沈听竹的银子她也花得尤其顺手。
直到快临近淮河,林轻染才又上了心思。
车马停在一处瀑布边休息,林轻染坐在石头上,心不在焉的用手接飞溅出的水花,看见莫辞从沈听竹的马车上下来,她忙小跑上去唤他,“莫大哥。”
莫辞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退了一步,“林姑娘有何事?”
林轻染攥了攥身侧的裙子,“我想问,可有林家的消息。”
他们一路走得这么慢,说什么也该追上了,等渡过淮河,可就真离这些土匪的山寨不远了。
莫辞神色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林轻染心里越来越没底,揪着眉心问:“出什么事了。”
莫辞沉默从她身边走过,走出两步又像是于心不忍一般,回过头道:“林姑娘就别等了。”
林轻染一惊,什么叫别等了?可无论她再怎么追问,莫辞就是不开口。
另一边,沈听竹已经下令动身。
无奈之下,林轻染只能先坐上马车。
月影瞧出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轻染蹙紧着眉摇头,莫辞不肯说,那她只能去问那人。
这几日除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她几乎见不到他的面,仔细一回想,就连说得话也寥寥无几。
一行人在入夜前赶到了淮安府。
这次住的宅子离淮河渡口只有半日的路程,等林轻染从马车上下来,又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就连晚膳也没出现,她连问他的机会都没有。
林轻染在屋内隐约听见几个护卫说要去准备船只,她终于坐不住,起身朝沈听竹住的屋子走去。
站在廊下,林轻染缓缓吸了口气,这还是她第一回 自己来找他,抬手准备敲门,就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你说是将人卖去醉云堂,还是青玉阁?”
沈听竹看着终于朦胧映在门上的影子,微笑挑眉,还怕她不来呢。
莫辞欲言又止,“……大当家。”
醉云堂在湖心之上,景不错,就是偏了些,青玉阁倒是离他住的远松居近。
沈听竹唇角弯了弯,那便住青玉阁。
屋外,林轻染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净,惊怕与惶恐从双眸中倾泻,她没有听错,他竟打着要卖了她的主意。
莫辞已经一头想撞死的心都有了,又不得不顺着接话,“大当家既然一早就这么打算,又何必骗林姑娘。”
沈听竹歪了歪头,看着那颤颤的影子笑,“多有趣啊。”
林轻染如同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冷得她动弹不得。
月影从廊下走来,林轻染仓皇的朝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睁圆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怕。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如今林家的人以为她早就上了船,而长兴侯府派去接的人则以为是林家小姐临时决定不去了。”
沈听竹慢条斯理道:“等他们发现人不见的时候,早已经迟了。”
林轻染僵在原地,一张小脸变得煞白煞白,垂在身侧的指尖不住在颤。
原来如此,他根本就没让人去林家报信,不知如此,他还一早就知道侯府派人接来她,并且设计让他们以为自己改主意不去了。
他一直都是在哄骗她,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放了她!
他根本就和那两个人一样,她怎么那么天真,哪有土匪不是险诈凶恶之徒,明明她还亲眼目睹他杀人,怎么还会放松警惕。
“本来也是可以不用卖的,带回山寨做个粗使丫鬟,哪知她如此娇生惯养。”沈听竹说着,含笑的桃花眼微扬起,“何况还造了我那么些银子,不得用她来还。”
莫辞暗自盘算着,自己上前捂住世子的嘴要承担的后果,思量之后还是决定算了。
林轻染听了他的话,不能接受地瞪大了眼睛,被泪浸湿眼里的满是懊悔,若早知如此,她不花就是了!
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他是对自己有意,林轻染用力抿紧颤栗的唇,说不出的难堪和怨愤。
沈听竹看到印在门上的影子晃了晃,吓得狠了?
静默片刻,他才道:“刚才陈合说看到长兴侯府的船靠停在淮河渡口,我们迟两天走。”
莫辞道:“是。”
听见他往外走,林轻染才仓皇惊醒,拉住月影慌不择路地缩进了黑暗处。
等人走远,两人才相扶着回了屋。
林轻染被吓得厉害,魂不守舍地坐在凳上,整个人止不住的在颤。
六神无主的样子让月影于心不忍,她抿了下唇,问道:“小姐,他们刚才说得……”
林轻染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早已经方寸大乱,她抬起因为惊惧而通红的眼眸,眼睫颤巍巍,“现在你信了?”
月影一愣,然后立刻点头,“小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林轻染小口小口地呼吸,眸子慢慢聚起神,“……逃。”
那人刚才说了长兴侯府的船只就停在渡口,只要逃出这里,她就能得救。
可是只要出门,莫辞定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林轻染拧着眉头,焦灼的将指节放在齿间轻咬,有什么办法能躲过他。
*
莫辞推屋门,一只脚刚跨进去,便觉不对,他反手压上剑柄,望向黑暗中,冷声问:“谁?”
“莫大哥。”
凄清又楚楚轻颤的绕耳声,在黑夜中如勾人的夜魅。
吓得莫辞差点要给她跪下了,跨进门槛的那只脚麻溜的缩了回去。
他用力清了一下嗓子,道:“林姑娘为何在我屋里。”
林轻染思来想去只有从莫辞这里入手,只能出此下策,来屋子里堵人。
她稳了稳心神,捏紧手心道:“我有一桩买卖和莫大哥商量。”
莫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世子果真是料事如神,林姑娘真得找上他了。
点上烛火,莫辞站的远远地说:“林姑娘请说。”
林轻染学着哥哥林诏与人谈生意时的从容姿态,抿唇微微一笑,又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她独有的,惹人怜惜的柔弱,“莫大哥与我哥哥差不多年岁,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可以信赖。”
莫辞一言不发,只听她说。
见他没有否认,林轻染心中略微多了点底气,“实不相瞒,早在遇见你们那日,我便见过官府捉拿你们的通缉令。”
莫辞眉心皱了皱,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林轻染轻抿住发干的唇,接着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官差迟早会追着踪迹找到你们,倒时候无论是你还是大当家,一个都逃不脱。”
莫辞只差没主动说出要放了她的话,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只能继续装下去,他语气微凝,“林姑娘现在的处境,来讲这番话不免有点可笑。”
林轻染轻抿的唇角紧了紧,她道:“不只是林家,还有长兴侯府,都不会放过你们。”林轻染语调微顿,接着道:“但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保证没有人会找到你头上。”
莫辞神色一冷,“你要我背叛大当家。”
林轻染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莫大哥应该还未成亲,你不会希望,将来你的妻儿也与你一起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成为通缉犯吧?”
莫桑知道自己不是林轻染口中的这种人,可听她这么说,竟也有一种被说动的感觉,莫桑赶紧止住莫名其妙的思绪。
林轻染观察着他的神色,将声音放得温软缓慢,“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包括你的那些兄弟,都不用再过这种生活,以你们的身手,完全可以闯出一番名堂。”
“我不信一直伤害无辜的人,你的心里不会有愧疚。”
“我知道你们都是听命于大当家,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们和他不一样。”
林轻染说完紧紧地看着他,她的手里已经布满了汗,如果说服不了莫辞,她就真的完了。
她在莫辞脸上看到动摇与挣扎,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莫辞道:“林姑娘还请回吧。”
林轻染见他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恨的牙根痒痒,她收起神色间的柔弱,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
林轻染疑惑的皱起眉,“莫大哥半夜将我带到你放中是想做什么呢?”
莫辞脑中警铃大作,“林姑娘不要信口雌黄!”
“我知道大当家想把我卖个好价钱,你若是胡来,就是坏了他的买卖。”林轻染心中慌乱,但仍要装出镇定的样子。
莫辞脑门儿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林轻染就是要逼得他忍无可忍,“大当家未必信我,但只怕也不会再信你。“
莫辞当场就想撂挑子了,他绷着脸道:“你让我考虑考虑。”
林轻染牢牢盯着他:“不行,你现在就要给我回答。”她没时间等,也等不起。
僵持许久,莫辞重重闭上眼,沉声道:“我答应你。”
待两人终于商定好计划,林轻染离开,莫辞关上门,往凳子上一坐,觉得有点脱力,竟比和人动手还累。
莫辞困苦地摇头,林姑娘赶紧逃了,好让他歇歇。
*
第二天,林轻染让月影早早收拾好东西,其他的土匪莫辞会想办法搞定,她要做的就是把那人给放倒了。
莫辞给了她一包药,只要解决了那人,他就会放了自己。
可若是失败了,莫辞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她就没那么幸运了,林轻染轻轻闭着眼睛吐气,天就要黑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林轻染一步一步朝堂屋走去,沈听竹已经在那里了。
他意态悠然的朝林轻染看来,目光与她对视,“林姑娘怎么好像神色不太好?”
林轻染心里一紧,他的目光太毒辣了,而自己从来也没有骗倒过他。
林轻染干脆不掩藏自己的忧惧,怯怯道:“都那么久了,我父亲怎么还不来。”
双眸微微泅红,看向沈听竹的目光里含着小心翼翼地探问。
隔着一扇门板,沈听竹那些吓唬人的话说得驾轻就熟,可这会儿看到她抬起萦雾的水眸,竟莫名语窒。
“这就该我问林姑娘了,我比你着急。”沈听竹拿起筷子,“吃饭。”
如此会装腔作态,若非她听见,真就要等被卖的时候才知晓。
林轻染在他身侧坐下,捧起碗吃饭,卷曲的眼睫轻覆,视线快速扫过桌上的汤。
他吃饭很单一,常常是一桌菜就只动那么一两道菜,但每次饭后必然会吃一碗汤,所以林轻染将毒下在了汤里。
林轻染垂着头慢慢吃饭,饭菜送到口中是什么味道,她都尝不出来,满副心思都放在沈听竹身上。
见他放下筷子去拿汤勺,林轻染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呼吸更是梗在了喉间,胸膛里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快。
沈听竹拿起汤勺,下一瞬,他手一松,勺子叮当一声又落了回去。
“大当家……怎么不喝汤?”林轻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她用力捏紧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沈听竹轻描淡写道:“饱了。”
林轻染舌尖快速舐过干涩的唇,“这老鸭鲜笋汤看起来就很鲜,大当家不尝尝么。”
沈听竹兴致不高,喝了这碗汤,恐怕得要些时日才能再见小姑娘,他得多无趣。
“歇会儿再喝。”他身子稍斜,支着头看向林轻染:“林姑娘多吃点。”
他的歇会儿让林轻染心急如焚,埋头将饭吃完,不料咽得太过着急,顶着了。她用掌心压着胸口,红着眼咽了好几次才顺过气。
沈听竹皱眉:“林姑娘怎么了。”
“……吃太快了。”声音轻又颤。
沈听竹无奈又好笑,他还真舍不得就这么把人给放了。
林轻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道:“大当家再不喝汤就凉了。”
沈听竹只要将汤喝下,小姑娘就会如他所愿,离开这里,登上船去到侯府。
可他总想再逗逗她。
沈听竹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好喝。”
“怎么会。”林轻染心里越发着急,干脆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你尝尝就知道了。”
沈听竹歪头看着她,“林姑娘一直要我喝,怎么自己不喝?”
林轻染望进他浓墨般的眼里,紧张的指尖儿都在发颤,他该不会知道了……
林轻染强自镇定下来,面容透出红晕,羞赧道:“我之前在厨房喝过两碗了。”
“尝了味道好才让你喝的,你不喝就算了。”林轻染将碗端了回去。
沈听竹轻笑,还着急上了。
喝,怎么不喝。
他轻抬手,蓦然,眼前如柔枝嫩条的身子欺近,不等他后退,细腻如玉的手指已经贴在他唇上,沈听竹呼吸猛地一滞。
“大当家怎么吃得嘴上都是。”林轻染已经豁出去了,用手指蹭他的唇,企图沿着唇缝推进去。
莫辞说过,这药只要尝到些许便会中招。
柔嫩软腻的手指贴在沈听竹的唇上,他顿在半空中的手如同酥软了一半使不出分毫力气。
怔懵,慌乱……种种情绪接踵而至,潋滟的桃花眼里逐渐蕴出薄红。
沈听竹慢慢垂下眼,凝着她指头儿上沾着的洗□□末,微微启唇,鬼使神差的用舌头将其卷入口中。
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林轻染浑身一僵,他竟将她的指尖含在了口中,滑过的湿濡是他用舌卷走了她手上的毒。
林轻染无措地抬眸,沈听竹亦抬眼,她从他漆黑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六神无主的身影。
林轻染猛地将手收回,握紧指尖的湿意,一双眼睛涨的通红。
“我……你……”她磕磕绊绊的话还未讲出口,就见沈听竹缓缓闭上眼,趴在桌上昏死了过去。
林轻染吓了一跳,往后匆忙退了两步,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过了许久,才猛得松出一口气。
林轻染不敢轻举妄动,虚弱无力的喊来莫辞。
莫辞很快进来,面色沉着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莫大哥……”林轻染目光恍惚的望向他,“他……死了吗?”
莫辞没有回答,只道:“这里我会处理,我送你们出去。”
林轻染僵硬的点头,“我去叫上月影,我们马上走。”
她又朝着无声息的沈听竹看了一眼,飞快离开。
回到房中,林轻染不放心地问:“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为难我们。”
莫辞道:“林姑娘放心,我已经将人都支走了,没人会知道今夜发生的事。”
林轻染心神不宁地点点头,走到桌边喝了一杯茶才逐渐平复下来。
“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林轻染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饮下,一杯递给莫辞。
莫辞接过杯子喝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林轻染回身问月影:“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月影背起包袱,“都已经好了。”话音陡然被掐断,她瞪直了眼睛,看着林轻染身后慢慢倒下去的身影,不敢置信道:“小姐,你又把人药了?”
“我不相信他。”林轻染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莫辞,拉上月影,毫不犹豫地跑出宅子。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护卫从暗中走出,“禀世子,林姑娘已经离开。”
沈听竹慢慢坐直身体,眼眸半垂,指腹碾过嘴唇,那一阵悸颤又强烈的升起,他后悔让她走了。
沈听竹问:“莫辞呢。”
护卫道:“莫统领被林姑娘用蒙汗药放倒了,应该是上回剩的。”
沈听竹颔首,“不用给他解药。”
他刚才听见小姑娘叫莫辞莫大哥。
沈听竹啧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
*
微曦的晨光投在河面上,再由风一吹,荡出粼粼的波纹。
“二位姑娘,前面就是码头了。”驾车的车夫从马车上跃下,替车内的人挑起布帘。
月影先下来,付过车钱,转身去扶林轻染,“小姐小心。”
一夜未眠,加上精神时刻紧绷着,林轻染一时有些头晕目眩,吐了几口气才缓过劲儿。
她抬眼朝渡口边看去,大大小小停了不少船只,她连夜顾马车赶来,但愿长兴侯府的船还没有走。
林轻染对月影道:“我们去看看。”
二人在向着码头走去,林轻染没有去看旁的船只,直朝着一艘雕镂精致气派的楼船走去。
看到船上长兴侯府的旗帆,林轻染眼眸骤然生出酸涩。
月影也看见了,她雀跃兴奋道:“小姐,那不就是长兴侯府的船吗!”
林轻染用力哽咽几下,才忍着没有落泪,深呼吸道:“走。”
船上船下皆有护卫,林轻染走到把守的护卫旁道:“我要见你们管事。”
贺玄很快从船上下来,“敢问姑娘是何人?”
林轻染微微一笑道:“你们去江宁可是为了接府上三夫人的侄女入京。”
贺玄迟疑道:“姑娘是?”
“我就是林轻染。”
贺玄并不相信,“林家派人说林姑娘身子有恙,不随同入京。你究竟是何人敢冒充林姑娘。”
林轻染心沉了沉,确实如那人说得一样。
她捏紧皱心,如果直言自己被山匪掳走,还是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传出去会是什么结果她想都不敢想,而且还有可能会牵扯到小姑姑,长兴侯府这样的世家勋贵最注重规矩门面。
林轻染脑中思绪纷乱,她紧咬住唇,不能说。
努力定下心神,林轻染道:“是父兄担心我的身子不许我去,但我许久不见小姑姑又掂念得紧,于是病稍微好些就动身了,只不过我赶到上元的时候你们的船已经走了,我只好赶路追来。”
贺玄道:“原来如此。”
林轻染愣了愣,她还在担心若是他不信,自己该如何证明,哪知他那么轻易便信了。
贺玄也意识到自己太不严谨了,可他前一日才收到世子传来的口信,能演成这样就不错了。
他朝林轻染恭敬一笑,“姑娘若是冒充的,等到了侯府,三夫人一看便露馅了,属下相信姑娘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他顿了顿,“不过属下有一问,姑娘就带了一个婢子赶路?”
林轻染目光闪了一下,“其实我是偷着溜出来的。”她颦起眉心,故作忧色,“若是小姑姑知道你们没接到我,让我独自赶了一月个的路,定会十分担心。”
贺玄眉毛一拧,这位表姑娘看似细声细语的一番话,转眼就把责任推在了他们身上。
林轻染看着他,“你可不可以替我保密。”
声音如拂耳的细风,婉约轻柔,眼眸清泠灵动,蛊着人点头。
贺玄当时就不敢看她了,匆匆点了两下头,“姑娘请上船。”
*
林轻染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日,铺天盖地的做梦,梦里都是那人似笑非笑的凉薄声音,他叫她染染,他说:我说过,你就是把自己丢了我也能找回来。
林轻染倏然睁开眼,掌心压在心口大口地喘气,这一觉睡得她疲累不堪,推开窗子,看着平静无波的江面,她才总与确认自己逃出来。
抬手拭去额上的汗,被那人困在身边的一个月,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汗意沾在指尖微微透着湿意,林轻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给他吃下毒药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已经死了。
她将指尖握紧在掌心。
月影推开舱门进来,“小姐醒了。”
林轻染的思绪被打断,她略微点头。
月影道:“贺护卫说,再有三日,我们就能到大兴了。”
“那就好。”林轻染轻声的说,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经过船上的三日,林轻染才慢慢恢复过来。
下了船,码头处已经有车马安排妥当,一行人进城到长兴侯府。
三夫人林氏早早等在府外,远远看见马车,她喜出望外的对身旁的婢女道:“来了来了。”
紫芙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她扶着林氏也是满脸笑容,“奴婢都快有好些年没见着咱们小姐了。”
“可不是。”林氏说着眼睛微微泛起点红,她远嫁来京城,除了头一年回过娘家,已有三四年没有见过亲人了。
秋末的天已经微凉,月影拿出披风想替林轻染穿上,“好在小姐早前让人往船上送了东西,什么都有。”
林轻染摆摆手,“不必了。”
马车才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奔了下去,两阶的脚踏她一步就跨了下去,身子歪了歪,吓得林氏脸都跟着一白,“慢些慢些。”
“小姑姑!”林轻染一头扎进了林氏怀里,这一路上的委屈与害怕好像都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她呜咽着,像个孩子似得啜泣,“小姑姑,我好想你呐。”
林轻染的母亲在生下她没多久,便因为生子亏空早早走了,林轻染可以说是林氏一手带大的,那时林氏自己也才是个十岁的半大孩子。
后来林氏出嫁,林轻染硬是哭得高烧一场,半个月才算好全了。
林氏怜爱地拍着她的肩,“都多大的丫头了,怎么还哭鼻子。”
林轻染也觉得难为情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她埋在林氏肩上不肯抬头。
林氏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看她哭得满眼通红又是一阵心疼,“好了好了,跟小姑进府。”
林氏早早为她收拾了住处,“原想让你住揽月楼,离我那里近,不过前夜下雨,暗沟积水,还得等人来修葺,这青玉阁也不错。”
林轻染抬眸看了眼月门上的三个字,总觉得好像再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楼阁取名无非就是这些,她没有多想,跟着林氏进去。
“哭得眼睛都肿了。”林氏心疼的让人打来水,替林轻染洗漱。
“小姑姑,你在这里过得好吗?”林轻染握着她的手,来得路上她就一路在看,林家家大业大,府邸比起长兴侯府也不遑多让。但一进来又能明显感觉到差距,是规矩和百年积淀下来的厚重感。
林氏挽唇一笑,“小姑姑是三夫人,你说呢?”
老侯爷共有五子,三房与长房是嫡亲的手足,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高,虽说她是商贾之女,但林家在江宁举足轻重,加上老爷对她也疼爱,自然也无人看轻她,至少面上不敢。
林氏抚了抚她凝忧忡的脸,“小姑就是时常惦着你,转眼你都十七了。”
两人亲昵的多了许多话,林氏想起来问:“对了,你这一路上可没给世子添麻烦吧,你从小性子就娇,也怪我跟你爹宠着你。”林氏说着捏了捏把她的鼻尖,神色宠溺,“也不知懂事点没。”
林轻染困惑不解地拧起眉头,“世子?”
林氏道:“是啊,我不是要派人去接你,世子也恰巧想去江南瞧瞧,就顺道去帮我接了你来。”
林轻染用力将这三日在船上见到的人都想了一遍,确定自己没见过什么世子,也没听贺玄提起过,不太确定地摇头,“我,没见到世子。”
林氏皱起眉头,“没见着?”
林轻染最不敢的就是在林氏面前撒谎,快速垂下眸点点头,又悄悄抬眼看去,心虚都写在了脸上。
好在林氏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笑笑道:“你先休息休息,我一会儿先带你去见老夫人和其他几房夫人,府上姐儿多,回头你都能打上照面。”
林轻染乖巧地点头,送林氏出去,她也没有睡觉心思,在院中逛了一圈,叫了此间的两个丫鬟问了名。
“奴婢叫碧莹。”
“奴婢叫雪荷。”
林轻染朝两人笑笑,一人打赏了一块碎银子,“你们去将我的衣物都归置好,要按照颜色纹样来放。”
两个婢子拿了打赏,就喜笑颜开的去一旁收拾了。
不多时,紫芙来青玉阁请人,林轻染让月影给自己换了一身雅致的裙衫。
“就带一枚南珠发簪便好。”见长辈不可太素简,也不可过于招摇,尤其是沈老夫人这样的贵胄宗妇,最是挑剔。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绝不能给小姑姑掉脸了。
月影从妆奁里取了发簪为她带好,林轻染往镜中一照,怎么是当初那土匪头子替她找来得那支。
她咬住唇,扯下发簪丢进了镜匣深处,恨恨道:“换一个。”
月影偷偷砸舌,重新取了一支为她戴上。
林轻染站起身,提醒道:“千万记住,不该说得,一个字都不能说。”
月影一听立刻点点头,“奴婢知道。”
*
沈老夫人住在逸茗居,林轻染随着林氏去到时,花厅里已有不少人。
众人言笑晏晏的在说话,见二人进来皆看了过来。
沈听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虽满头华发但容光焕发,胸前是一串碧绿的翡翠佛珠,手中也持了佛珠,她微笑着朝林轻染看过来,“这就是老三媳妇在娘家的侄女儿吧。”
林氏笑道:“正是。”
林轻染规矩的行礼,“小女林轻染见过老夫人。”
沈老夫人见她举止得体大方,模样也是万里挑一的好,但并不故作张扬,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林氏松神一笑,接着带她认人,坐在老夫人右侧,雍容华贵,仪态优雅女子便是长房沈侯爷的夫人秦氏。
来得路上林轻染便听林氏说了,秦氏生有一双儿女,女儿是当今皇后,儿子便是林氏口中所说得,那个来接自己的世子。
林轻染朝秦氏行礼,“见过大夫人。”
秦氏朝她颔首微笑,“你姑母在我面前念叨最多就是你这个侄女儿,确实巧乖讨人喜欢。”
林轻染脸颊微微红,唇边抿了个得体的笑。
左侧则是二房和四、五房的夫人。
林轻染依次见过礼,便乖巧地坐在林氏身边听他们说话,虽然心不在焉,脸上却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
直到林氏问起那世子的时,她才竖起耳朵听。
林氏朝秦氏道:“对了大嫂,我刚刚才得知世子还未回京,你可知道?”
“也是才知道。”秦氏提及此,脸上的笑意换成愁容,“护卫说是才到了上元,便转道去见了卫先生,这孩子。”
林轻染舒出口气,看来他们确实没碰上,差点便露了馅。
沈老夫人责备地看向秦氏,“一路颠簸折腾,便不该让他去。”
“母亲说得是。”秦氏垂眸不再言语。
林轻染觉得奇怪,不就是出趟远门,至于一个两个都是这副表情吗?
出了逸茗居,林轻染忍不住问林氏:“世子可是年岁还小,大夫人和老夫人才那么不放心,你怎么让个小孩来接我?”
林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胡说什么,人家可长你两岁,你见了他还得叫声表哥。”
林轻染更是不解了,“那怎么一个个如此担心。”
林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世子他自幼身体就不好,所以老夫人和大嫂才不放心。”
她目光稍显严厉地看向林轻染,“不可再胡说八道。”
连说都不能说,那就是很严重了,林轻染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她看天色还早,便对林氏道:“小姑姑,我想在园子里逛逛。”
林氏想了想道:“也好,我还有些事,让紫芙陪着你。”
和林氏分开,林轻染沿着一大片的莲池慢慢走,瞥见草丛里有一团雪白的东西在鼓动,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雪白,双瞳异色的猫。
林轻染眼睛一亮,连声音都便跟着软了,“这是哪里来的猫呀?”
她走近了几步,这猫竟然也不躲,慵懒的舒展了身体,朝她喵喵叫唤。
紫芙走上前道:“这是世子养得猫,叫雪团,你叫它它就过来了。”
林轻染到侯府才半日,听到那位世子的次数还真是不少,连猫也是他养得。
林轻染伸出手,轻轻叫着,“雪团,过来雪团。”
雪团看了她一会,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尾巴扫过她的裙摆,绕着走了一圈。
仰起头又冲她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两个小可怜碰面了。
雪团:喵(你也被他欺负了吧
染染:嗯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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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长兴侯府其他几房的姑娘知道府中来了个表姑娘了,便都来与林轻染照面,或是邀她去游园,赏花。
林轻染也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几次下来便已经与四房的沈纾,沈曦两姐妹要好的紧。
这日过了晌午,便又与两人约着在水榭下棋,林轻染执黑子,落下后迟迟不见沈纾落子,抬起眸才发现她正发愣。
林轻染摊手在她面前摇了摇,“轮到你了。”
沈纾回落神,藏下眼底的愁色,微笑道:“唔,到我了。”
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林轻染一见她这样就是有心事,也不好直接问,笑语道:“你不是怕输我,才发愁吧?”
托着腮看二人下棋的沈曦慢吞吞道:“三姐是在担心过几日秋宴上见到陈公子。”
林轻染耳朵竖了竖,干脆就把棋子放到棋篓里,听沈曦说。
沈纾清丽的面容上布上一层红晕,嗔道:“休要胡说。”
林轻染抿了个笑,暧昧的看着她,“这陈公子,是何人呐。”
沈纾这边还羞于不知该怎么说,沈曦已经如倒豆子似的都讲了出来。
陈公子是礼部侍郎之子,前些日子两家才为二人定下了亲事。
沈纾堵她嘴都来不及,恼得去捏她的痒肉,沈曦边笑边躲在了林轻染身后,“表姐救我。”
沈纾与林轻染年岁相当,沈曦则还未及笄,便唤她作表姐。
林轻染护着沈曦,假意斥她,“你也是,不就是见未婚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沈曦探着脑袋道:“就是,见未婚夫而已,三姐羞什么呀。”
林轻染掩着嘴直笑,“嗯,害羞了。”
沈纾被两人一唱一喝弄得面红耳赤,“你们再这样胡说,我可走了。”
“不说了不说了。”林轻染连忙打住,扯着她的衣袖,娇糯糯的卖乖,“一个字也不提。”
微润的唇微微翘起,眼睛更是眨巴眨巴地望着沈纾。
风吹动着几缕发丝,拂过她笑容嫣然的脸颊,勾着她眼睫一颤一颤的,又多了一分惹人怜爱的无辜。
沈祁从青石小径上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便是见多了京中争相绽放的娇艳,也愣神了一瞬,他低声问身边的小厮:“这是哪家姑娘?”
冬平回道:“大少爷这些日子都在翰林院,还不知道呢,这是三夫人娘家的侄女。”
沈祁有几分印象,之前听母亲提起过。
“大少爷可要过去打个照面?”
“不必。”沈祁将目光从林轻染身上收回,“姑娘家玩闹,我过去反倒扫了她们的兴,下回罢。”
主仆沿着小径往另一头走去。
沈纾嗔了二人一眼,三人重新坐下,她也不瞒着了,轻抿了唇瓣道:“我与陈公子就只在两年前的上元灯会上见过一面,连他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也不知道。”
林轻染道:“那你更得借这次秋宴好好与他了解才是。”
沈纾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总免不了紧张,她转而问林轻染:“你我年岁一样,你可曾定亲了?”
林轻染托着腮摇头,“父兄是给我张罗过几次。”
也有家中经商的,也有过读书人,可那些商贾人家出生得,多为纨绔子,书生她又嫌太迂,只知道读书,连哪个是天香缎哪个软缎是也分不清。
就连那土匪都识得……林轻染皱起眉,她好好的想那晦气的人做什么。
她慢悠悠地说完,“所以一直也没有相中的。”
沈纾羡慕她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沈曦笑盈盈地插话道:“那不如表姐就与我们一起去秋宴,兴许能有入眼的呢。”
林轻染只把她的话当玩笑,不过秋宴她倒是还有几分兴致,来侯府有些时日了,她还没出去过。
略一思索,林轻染便点头应下。
*
与林氏用晚膳时,林轻染说起这事,林氏满口道好:“你爹在信中就没少跟我念叨,说你这也挑不中,那也瞧不上,原本我还想迟些再跟你说。去,和三姐儿,五姐儿一起去。”
林轻染细眉微颦,犹疑道:“小姑姑,你让我进京,该不会是存了替我选夫婿的心思吧。”
林氏看着她点头,“既然在江宁你选不出来,那就来这选选。”
林轻染小脸一垮,嘴角跟着往下扁,“小姑姑,你这么急着要将我嫁出去,可是不疼我了。”
林氏瞧她说着眼睛还红了,斥道:“胡说,要是不疼你,早给你挑门亲事就嫁了。”
林轻染又挤了几滴眼泪出来,林氏没了辙,“好好好,我不催你,回头养成老姑娘了也不催。”
林轻染收起眼泪笑吟吟道:“老姑娘也有爹爹大哥和小姑姑疼。”
林氏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吃饭。”
林轻染从林氏那里出来,已经是星月高挂。
她与月影两人沿着亮起石柱灯的小径,朝青玉阁走去。
掠过身侧的细风,揉掺着据霜花几不可闻的浅淡香气,还有几声猫儿的叫声。
“是雪团。”
林轻染也不确定府上是不是就一只猫,但莫名觉得就是雪团,那日它只在自己脚边打了个转,然后就一扫尾巴,悠然自得地走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摸一下呢。
林轻染寻着声走了一段,就在一个拐角的墙根处,看见正扬着毛茸茸的爪子在扑萤火虫玩的雪团。
林轻染拢着裙蹲下来,“雪团,喵喵……过来这里。”
雪团停下来用滚圆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喵”了一声,然后跳起来继续扑萤火虫,两只前爪凌空抓了两下扑了个空,落在草丛里,跟个毛球似的摇摇晃晃了两下。
林轻染扑哧笑出声,她指指绕在身边的小光点,朝雪团伸出手,“这里亮亮多,雪团来这里。”
一人一猫发出得断断续续的声响传入耳,沈祁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从半开的窗棂看出去。
这处书阁白日也显有人过来,婢子更不会在他在时吵闹,是谁?
林轻染蹲的腿都麻了也不见雪团过来,正打算提着裙子起身,打算过去强摸一把时候,雪团却忽然一下窜出去老远。
林轻染转眸看去,她怎么叫都叫不过来的雪团,正扑在一人的脚边,由他摸自己顺滑柔软的毛。
林轻染眼睛都瞪直了,为什么不来她这里。
沈祁站起身,看到林轻染清澈明亮的眼眸流露出的羡慕,微微一笑,给她看自己手里拿着的,一端绑着羽毛的细枝,“你用这个它就过来了。”
他将手中的细枝往前一递,雪团也跟着往前扑。
林轻染瞧得心痒痒,接过细枝弯下腰,诱着雪团扑倒了自己身上,两只肉垫抓住羽毛,在她脚边打滚。
林轻染趁机一通的摸,仰起凝着笑容的脸道:“果真有用。”
沈祁也弯唇浅笑,他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姑娘了。”
林轻染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起身笑着回话,“大公子有礼。”
沈祁略微诧异道:“你知道我是谁?”
他们应该还没有正式见过。
林轻染神秘一笑,又指指他身上还未换下的,胸前绣有鸂鶒补子的常服。
方才第一眼,从他的样貌与不俗的气度,林轻染就知道他必然不会是府上下人,定是哪位郎君。
沈曦与她说过,三公子与四公子都还在国子监念书,要等沈老夫人寿宴才能回来,两个岁数小的哥儿她已经见过了,那便只剩下大公子和世子,再看到身上着的衣裳,一想就能确定。
沈祁垂眸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哑然失笑,“表姑娘聪明伶俐。”
月影像是才知晓他的身份,惶恐道:“奴婢见过大公子。”
她半垂着眸,一瞬眼睛不着痕迹的在两人身上来回看着,神色颇为凝重的模样。
沈祁略一抬手,对林轻染道:“表姑娘也喜欢猫?”
林轻染一向最爱洁,却破天荒纵容雪团将自己的裙摆抓出一道道印子,她微笑道:“倒是不曾养过,不过不知道为何,看见雪团就觉得特别投缘。”
沈祁也笑笑,“雪团是很可爱,性子活泼好动,这里花鸟虫多,它平时常在这处玩,表姑娘若是找不见它的时候,可以来此处看看。”
月影不由得暗自嘀咕,这分明是世子的猫,怎么大公子说得像是他养得一样。
林轻染轻轻点头,弯腰晃了晃手里的细枝,笑吟吟的对雪团道:“下回知道怎么跟你玩了。”
月影轻声对林轻染道:“小姐,时候不早了。”
林轻染直起身对沈祁道:“那我先告辞了。”
沈祁颔首。
林轻染看见手里还拿着的东西,走上前想要还给他。
沈祁玩笑道:“就当是我送表姑娘的见面礼。”
林轻染看了眼手里轻飘飘的树枝,心安理得收了,“那我就谢过大公子了。”
雪团还没玩够,扬着爪子一个劲地扑羽毛,林轻染干脆将它哄回了自己的院子。
*
深秋的天已经凉得刺骨。
沈听竹坐在方寸大的小院中,愈见瘦削的身体显得形销骨立,腿上铺了条厚毯,他半眯着眸看向在院中晒药的老者,漫不经心道:“卫先生,我还要几日才能走。”
卫先生一边晒药,头也不回地哼了声,“世子该来的时候每每推脱不来,如今既然来了,你就安心呆着。”
沈听竹抬手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先生,我还有要事在身。”
若是再不回去,小姑娘只怕要忘了自己了,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抚过唇角,又捻了捻发烫的指尖。
卫先生放下手里的药,回头道:“世子倒是说说,什么事能比你的命还重要。”
卫先生已过七旬的年纪,除去华发彰显出年龄以外,依旧精神抖擞,看向沈听竹的眸光严厉带着责问。
沈听竹无所谓地轻抬了眼梢,连唇畔的笑也是懒洋洋的。
卫先生见他这样便知道再说也是费口舌,叹了口气,走到一旁煎药的炉子旁,倒了一碗出来,道:“再喝上三天的药,要走就走吧。”
作者有话说:
柿子:再不让我回去人和猫都要被撸走了
下章就让他出来祸祸吧~
第023章
过了十月,天就一日冷过一日。秋宴这日,林轻染特意起了个早,月影推开窗子,灌进来的凉风激得她一个哆嗦,将刚睡醒还有些懵怔的脑袋也冻了个醒。
林轻染拢紧披在肩上的衣裳,抽着气忙不迭道:“关上关上。”
月影连忙又将窗子拉上,回头笑道:“小姐头一回来京城,还适应不了,奴婢头回让人将地龙烧起来。”
林轻染点点头,让月影替自己穿戴。
有婢子进来传话,雪团也跟着从门槛跳了进来,绕了到林轻染脚边,用爪子拍拍她的鞋面,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叫了两声。
婢子道:“姑娘,三姑娘派人来传话,说在花厅等姑娘。”
林轻染轻一颔首:“知道了。”弯腰把还在朝她喵喵叫得雪团抱了起来。
唇边抿出笑意,自从逗了它几日之后,它已经会自己找来了。
雪团舔了舔她的手背,一只爪子踩在她肩上,另一只伸长了去够她坠在耳垂上的白玉耳珰。
林轻染忙捏住雪团软软的爪子,“不成。”她从妆匣里找了颗琉璃珠子给它,“玩这个。”
雪团又喵喵叫了声,跳到梳妆台上,半个身子趴下,尾巴翘起,用爪子扒拉珠子玩。
林轻染笑了笑,由它在那里玩,起身披上披风出了青玉阁。
绕过抄手游廊走到前院,远远便看见沈祁从另一头走来。
沈祁停下步子,尽管已不是初见,可看到她自曦霞半照的长廊下款款走近,仍是眼前一亮,觉得惊艳。
他很快收敛起眸色,朝林轻染微笑道:“表姑娘。”
“大公子。”林轻染见他着得是一身简便的鸦青色直裰,笑问道:“大公子今日不用上值吗?”
那夜他教自己如何逗雪团,再加上他温雅如春风的气度,让林轻染也愿意与他说话。
“今日正逢休沐。”沈祁看着她装扮精致的面容:“你是要去秋宴?”
林轻染点头,“大公子可是也要去。”
沈祁笑着说:“我怕是去不成了,二弟的船一会儿就到码头,我还要去接他。”
他向来对这样这宴兴致缺缺,大多不会去。
林轻染愣了愣,“是世子回来了?”
“正是。”
林轻染来了这些天,便没少听人提起这位世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对他的夸赞,还有话里话外都透着的叹惋之意,让她不免也有些好奇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沈祁看见她眼底的怔然,秋宴之上都是世家贵女,对于林轻染商户女的身份,哪怕嘴上碍于侯府不敢说,心里怕也是会看轻,言辞怠慢也是可能的。
担心林轻染不会应付,沈祁想了一瞬道:“时候还早,我就与你们一道去看看吧。”
林轻染从思绪中抽神,“你不是要去接世子。”
“来得及。”沈祁已经转过身往花厅走去。
林轻染也没有多想,提步跟上,反而是她身边的月影眉心拧的松都松不开。
*
林轻染与沈纾,沈曦同乘一辆马车,沈祁则独坐一辆。
沈曦对沈祁突然提出也去秋宴感到奇怪,“大哥不是最不喜欢来这些地方,嫌浪费时间。”
林轻染觉得他都能有功夫逗猫,应该也不是个无趣的人,歪头看着沈纾随随道:“兴许是想帮着沈纾把把关。”
沈曦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笑眯眯的朝沈纾挤眉弄眼。
沈纾见两人好好的又扯到自己身上,羞得别过头,不去理她们。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转眼就到了碧春园外。
碧春园坐落在妙望山下,是皇家园林,园外有禁军把守,三人下了马车随着沈祁一同入园。
园中山水是仿的江南园林所建造雅致与精巧,移步易景,如置身在画卷之中。
林轻染赏着景色慢慢往园深处走去,园中已经到了不少人,男女分席,以一条自山上瀑布汇流而下的小溪而分。
席间的公子贵女瞧见长兴侯府几人过来,纷纷起身寒暄见礼。
沈侯爷掌五军,一年前新帝登基,其女又被册封为皇后,长兴侯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谁不想攀上。
若是能像陈家那样与长兴侯府结亲,那必然整个家族都要跟着水涨船高。
不少本就存着这样心思的男子,已经暗自朝着女席张望去,在看到沈曦身旁那貌若月上仙子的女子时,都僵滞了呼吸。
与沈祁有几分交情的左都御史之子顾显,凑上前问道:“兰亭,那位姑娘是?”
沈祁朝小溪对面抬眼看去,林轻染面上挂着得宜的微笑,从容大方的与来和她搭话的女子交谈。
林轻染自小就爱随着父兄到处跑,谈生意做买卖的时候也不例外,与什么样的人,打什么样的交道她最是娴熟。
至于那些总爱往自己落的目光,她更是早就习惯,只做看不到。
沈祁见她含笑的面容上不见窘迫局促,便放了心,转眸对顾显道:“林姑娘是我三婶的侄女。”
顾显眯着眼思索,“我想起来了,可是那江宁织造的林家。”
沈祁不愿多谈,只略一点头,他没有多呆,只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与众人告辞往码头赶去。
沈祁到码头时,船只刚巧靠岸,他看见沈听竹独自从船上下来,一贯平和的面容变了色,眉头拧紧,大步上前扶住他,“怎么不见莫辞。”
沈听竹没有抗拒他的相扶,只一笑道:“莫辞被我安排去了别处,大哥怎么亲自来了。”
沈祁命人推来轮椅,沈听竹无奈轻叹,“大哥,我能自己走。”
“我知道你能走,平常我不拦着你走,如今天寒地冻,你的腿还是护着些为好。”沈祁不由分说得将他按到了轮椅上,才继续回答:“我不来亲自来,你一个高兴又走了。”
沈听竹撑着额头,一时哭笑不得,“马上就是祖母寿辰,我还能去哪儿。”
沈祁颔首:“既然回来了,你就哪都别去了,来回一趟两个月,你母亲和祖母日日都在念叨。”
沈听竹仍垂着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只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抬起眼眸,淡声道:“我知道。”
坐上马车,沈听竹才问道:“林姑娘可是已经进京了?”
沈祁道:“早你半月就到了。”
沈听竹弯了弯唇,“与我估算的差不多。”
他贴在杯盏上的食指轻刮过盏沿,“她住得可还习惯。”
“住在青玉阁。”沈祁谈起林轻染时也微带了几分笑意,“与三妹五妹要好的紧,还有你的雪团。”
过于细枝末节的回答,让沈听竹撩了眼皮朝他看去,看见沈祁唇边的笑,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他都还不知道,旁人就都知道了。
沈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对了,今日表姑娘三妹和五妹一起去了秋宴。”
“秋宴?”沈听竹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她去那里干什么,想到林轻染那张招人眼的小脸,不知要惹来多少人的窥看,心口莫名就堵了一团气。
沈听竹声音清淡的“嗯”了声。
沈祁摇头失笑,“原是你去接的表姑娘,结果到头来你们竟还没有见过面。”
沈听竹没什么力气的往后靠了靠,谁说没见过,他们朝夕相处了一月。
沈祁以为他是累了,“路上劳累,你先休息一会儿。”
*
宴到中时,女席处的嬉笑声惹的一溪相隔的男子频频看过来。
就好比是春时赏花,夏夜吟月,哪有不看花,不望月的道理,何况来宴的大多都是还未定亲的男女,虽不好走近,但也不是那么顾忌。
枯坐无趣,有人提议投壶,壶放在女席,男子隔着溪投箭矢,由姑娘们来记数。
林轻染被风吹的脸凉,没心思往前面凑,何况这些乐子她在江宁的时候早就玩腻味了,便陪着沈纾坐在一旁看他们玩乐。
顾显当挑第一,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一时间看林轻染的也就少了,唯独有一道目光,仍直白的大剌剌的瞧着她。
让林轻染想忽视都不行,她抬眸看去,是一身着墨色衣袍的男子,他没有去溪边投壶,就坐在矮几前,看见林轻染望过来也不躲闪,眸色深深。
林轻染颦起眉,怎么如此无礼,她侧过脸轻声问沈纾,“那人是谁?”
沈纾转头看了看,摇摇头,“我也不认得。”她抿唇一笑,“你该不是……模样倒是不错,回头我去问问大哥。”
林轻染张张嘴嗔了声,辩解道:“不是的。”
她只是有些奇怪,等她再看去时,那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林轻染与沈纾嬉闹了片刻也忘了这事,没有再提。
*
回到长兴侯府已经快到傍晚时分。
三人说笑着往后院走,远远看见水榭的坐着两人。面对她们的是沈祁,而那着白色衣袍的男子背对着众人,让人看不见容貌。
沈纾道:“那是二哥吗?”
林轻染隔着池水望过去,仅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偏瘦的身型,墨发用一支玉簪束起,衣袂让风吹的翻飞,只一个背影,远远望着都让人觉得清冷如朔雪一般。
沈祁望见自廊下走来的三人,朝沈听竹笑道:“是三妹五妹,还有江宁来得表小姐。”
沈听竹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悠悠的口中的茶水咽下,才转身朝后望去。
林轻染看到那人转过身,过分白皙的肤色,透红的唇,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她浑身猛然一僵,喉间的呼吸顿时停滞。
作者有话说:
明晚夹子原因更新延迟到23:30,之后还是正常九点~
第024章
一阵风吹过,吹动鬓边的发,林轻染狠狠打了个颤,不敢置信的吸着凉气,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曦雀跃的与沈纾道:“果真是二哥回来了。”
林轻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用满是冷汗的手一把抓住月影。
“小姐。”月影靠近她压低了声音轻唤,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林轻染微弱发颤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绝望的发现还是那张脸。林轻染甚至已经想逃了。
他一定是冲自己来得,林轻染心都凉了。
沈曦道:“我们过去。”
林轻染连摇头都来不及,已经被她拉住了手腕,往水榭走去。
林轻染一眼不敢眨地盯着那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却又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那土匪惯着简练的劲装,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而水榭中的人浑然一股不然俗尘的仙逸矜贵,唇角弯出的笑意温和清雅。
装的,一定是他乔装了身份,混进侯府!
见他朝自己投来和善的笑意,林轻染更是头皮发麻,她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这里是侯府。
林轻染走三步退一步的被带到了亭子。
“二哥,你何时到的?”沈曦原本清凉的声音在面对沈听竹时收敛许多。
听见沈曦叫他二哥,林轻染傻眼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脑中一片混乱,他就是世子,他不是土匪,怎么会是侯府世子!
挂进水榭的凉风吹得她背脊一阵阵发寒。
沈听竹并没有看林轻染,对沈曦弯唇一笑:“才到不久。”
越是靠得近,林轻染越是发现他斯文淡雅的气度与那人根本没有一点相似,就连温润清浅的声音也和那人的凉薄不同。
她倏然抬眼去看沈听竹的眼下,没有,没有那一点泪痣!不是他……
可除去那一点痣,两人几乎看不出不同。
林轻染脑中有一百种念头缠在一起,乱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沈听竹与沈曦说完话才朝林轻染看去,四目相对,让她连心跳都停了一瞬,紧接着是飞快的狂跳。
而他看自己的目光也是那么陌生,丝毫没有林轻染想象中的阴恻骇人。
沈听竹凝着她紧绷的小脸,漆黑的瞳眸里满是小兽般的戒备,他喉间逸出轻笑:“这一定就是江宁来得表妹了。”
眸光不着痕迹地落下,窃紫色束腰对襟衫,鸢尾枝纹的软纱百褶裙,腰间坠着珍珠禁步,小姑娘是精心打扮过的。
沈祁听得他唤林轻染为表妹,不由得转眸看了他一眼,想到三房与大房是嫡亲的手足,叫得亲一些也是正常。
又见林轻染眸光不安的闪动,以为她是局促,便笑道:“倒是我一直叫表姑娘生疏了,林表妹,这位就是你二表哥,沈峙。”
林轻染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知道的,长兴侯世子,名沈峙,字听竹,可她如何也不想到是这么一张脸。
她迟迟不出声,几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沈听竹替她解围,“是我唐突了表妹。”他微点了点头,向她致歉。
这张脸分明就是那土匪,可偏偏缺了那一点痣,就变得截然不同。
林轻染知道大家都在看自己,她勉励让自己冷静下来,捏紧手心,轻轻叫了声,“……二表哥。”
甜软的声音刮过耳廓,沈听竹愉悦地弯了弯眼眸。
*
林轻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青玉阁,一进到屋子她就让月影将门关紧,反身无语伦次得问:“你看见了对不对,我没有看错,世子与那个人……”
她想说沈听竹就是那个土匪,是不一样,究竟是他装得,还是世上竟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而一个是身份矜贵的世子爷,一个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她怎么也无法将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想到一起。
这回连月影也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奴婢觉得像是,可又有点不像。”
林轻染紧咬着唇瓣,皱眉不语。
门被叩响,林轻染如惊弓之鸟惶然抬起眼眸。
“小姐,是奴婢。”紫芙在屋外道。
林轻染怔松片刻,拿起桌上的靶镜牵动唇角,等自己看上去无异,才让月影去开门。
紫芙走进来,笑道:“世子回来了老夫人高兴,让大家伙儿都去花厅用晚膳,夫人让奴婢来与小姐说一声。”
林轻染收起纷乱的心绪,点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走在长廊下,林轻染望着自花厅透出的昏黄光线,踌躇几许才走进去。
沈听竹还没有来,她暗自松了口气,朝老夫人和几位夫人福了福身,坐到了几个姐儿一处。
秦氏对婢女道:“去看看世子怎么还不来。”
沈老夫人道:“不急,让他慢慢来就是了。”
林轻染安静坐着,屋外传来轮子滚动压过青砖发出的碌碌声,她转眸看去。
贺玄一直将轮椅推到花厅外才停下,婢子要上前搀扶。
沈听竹淡道:“不必。”
他缓慢起身走进屋内,步履很慢,但还算稳,清简的衣袍愈显出他的孱弱。
林轻染只看了一眼便快速垂下眸,小姑姑与自己说过世子自幼时起便身子不好,而那土匪身手那样了的。
沈听竹向老夫人问安,“祖母。”
“快快坐下。”沈老夫人转身吩咐下人上菜。
沈听竹朝正垂着头暗自纠结伤神的小姑娘看去,不过也就十来天不见,他怎么觉得像是过了许久,久到他竟觉得怎么看都有些不够。
觉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淡淡目光,林轻染抬头看去,正撞上沈听竹和煦含笑的眼睛。
那个土匪每次朝她笑得时候不是有意吓唬她,就是揶揄兴味的嘲笑,她心中越发的不确定,莫非真的有那么相似的人,可是未免也太像了。
林轻染略微挺了挺僵直的身体,装作镇定的去拿筷子,结果第一下硬是抓了个空。
沈听竹唇角的弧度略微上扬,眉眼间的笑意也浅浅。
林轻染窘迫到脸颊发烫,垂下眸快速拿了筷,安静吃饭,不敢再朝他看一眼。
沈听竹轻抬眼梢,就算不看他,脑中想得不还是他。
用过晚膳,林轻染一刻也不敢多留,出了花厅就往青玉阁去,一直绕过园子,才慢下步子。
她满脑子都是沈听竹和那土匪的身影,思绪纷乱不堪,就连身后轮椅发出的声响也没有听见,直到沈听竹出声喊住她。
“表妹。”
清润浅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轻染打了个激灵,猛得转过身,她紧盯着几步外的沈听竹,慌乱,无措……种种的情绪接踵而至。
沈听竹抱歉一笑,“可是吓着表妹了?”
林轻染微微颤抖的手捏紧又松开,轻声道:“二表哥。”
相似的脸就已经让她心慌不已,只想远远躲着,林轻染正欲开口告辞,沈听竹已经先一步开口——
“说来还要跟表妹说声抱歉,原本答应三婶母去接你的,因为临时有事才不得不先行一步。”沈听竹笑了笑,“还请表妹不要怪罪。”
真的有那么巧,都在上元,还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林轻染将信将移地抬眸,恰看到他膝上的厚毯,试探着问:“不知二表哥时何时离得上元?”
沈听竹沉吟片刻道:“应当是九月廿七。”
林轻染她紧紧望着沈听竹白净的眼下,她是初一遇见那土匪的……
沈听竹被她看得愣了愣,抬手在脸上轻拭过,失笑问道:“表妹怎么这么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林轻染猛地回神,别开视线摇头,深吸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表哥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不管是不是,她都要离远远的。
沈听竹还想多听她唤几声表哥呢,软糯糯的,很好听话。
他点头笑道:“好。”
林轻染略一欠身,扭头就走,可她走了一路,身后的碌碌声就跟了一路。
林轻染忍不住转过身,细眉皱起,“二表哥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沈听竹不明就里地望着她,半晌才似想到什么,笑着说:“表妹误会了,我住在远松居,与你是一道。”
林轻染面颊腾一下烧得绯红,远松居离她住的青玉阁确实不远,都是往这里走得。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消失了才好。
沈听竹抬着眼帘欣赏林轻染酡红娇丽的面容,在她望过来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收起眼里的兴味,恢复了一派温文的模样。
他体贴的对林轻染道:“我想起母亲找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回去了。”
“贺玄。”他淡声吩咐。
林轻染反倒不自在起来,贺玄已经推着轮椅掉头,两人的走进黑夜里,碌碌声也越来越轻。
林轻染越发相信他真的不是那个土匪,毕竟如果是那土匪,这时一定又变着法吓唬她。
林轻染摇摇头,不作多想,赶紧回了青玉阁。
*
沈听竹这回到没有骗她,确实是秦氏找他。
秦氏坐在罗汉床上,手里剥着蜜桔抬头看他,眉头蹙起,“你眼下可是沾了什么脏?”
沈听竹漫不经心的抬手轻拭,那一点细小的痣就显了出来,他望着手上的一抹白轻笑,抬眸问秦氏,“不知母亲叫我来,是有何事。”
秦氏将橘子拨好,正色道:“你现在能跟母亲说说,你去江宁做什么去了吧。”
沈听竹接过秦氏递来的橘子,笑道:“之前在祖母那不是都说过一遍了。”
秦氏哼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是敷衍你祖母的,我要听实话。”
沈听竹抬了抬眉,扒下一瓣橘子正要放入口中,秦氏道:“等等。”
她伸手捏去上面的一根白丝,“吃吧。”
沈听竹却没了吃得兴致,将橘子放在几上,道:“儿子真的就是去了卫先生那里。”
秦氏见他还不说实话,不由得动了气,“你去卫先生那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还拿接你表妹来当由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秦氏讲着不由得急了起来。“你是不是非要我去跟你父亲说,你才能听。”
沈听竹脸上的笑意全数收了起来,“可是阿姐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说得。”秦氏侧过身,眼睛已经红了一圈,“那么危险得事情,皇上怎么能让你去!”
她抿紧唇,片刻又道:“你自己的身子你就这么糟蹋,要是出什么意外。”
秦氏哽咽了一下,“平日里你就不在意,卫先生的药你也是吃一顿躲一顿,你是不是连你母亲,连你爹你祖母也不在意了!”她越说越激动,“从今日起,你别想再离京。”
沈听竹搁身侧的手握紧,又无力松开,他向后靠了靠,无甚表情地开口,“所以母亲就希望我做一个废人,只要活着就行。”
沈听竹垂眸看着面前的橘子,“一个连个橘子都要人剥了送上前的废人。”
秦氏震惊地转过头,手掌用力拍在身侧的小几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屋内的下人个个惊得大气都不敢出,低头盯着着脚面看。
沈听竹平缓地吐气,“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可我不想走到哪里,每个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就好像明明白白的在告诉我,我是一个废人。”
他垂下眼皮,脑中闪过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只有小姑娘不会,她恼得时候恨不得咬他,害怕的时候就可怜兮兮瞧他,面上装乖巧,背地里又盘算着给他下药。
秦氏听他语气平静如同置身事外说出这番外,心头钝痛,身子晃了晃,满目痛楚的望着他,“卫先生说过,只要你好好服药,就不会有问题。”
他们口中的没问题,就是他永远像现在这样,沈听竹站起身,“母亲放心,我会好好服药。”
他自嘲一笑,反正都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废人。
第025章
深夜,林轻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睡,在脑中不断重叠着二人的面容,甚至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她曾在戏楼里有听过唱双生子戏。
林轻染赶紧摇摇头,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将被子拉起遮到眼下,紧紧闭上双眸,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什么高门秘辛。
*
清早的时候,雪团又跟着婢女的脚跟进了林轻染的屋子,如平常一般走到她脚边轻蹭。
林轻染耷拉着倦意深深的眼皮,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将脸往雪团身上一埋,拖长着声恹恹叹气。
雪团身上蓬松的长毛被压的下陷了一块,伸长了爪子喵喵直叫。
林轻染笑着松开了它,雪团一个转身就跳到了梳妆台上。
林轻染替它顺着长毛,月影进来说:“小姐,世子爷院中的婢子求见,说是来找猫。”
林轻染半垂的眼睫闪了闪,想起那张脸还是心慌的紧,点了点雪团粉嫩的鼻头,佯怒道:“你主人都回来了,怎么还往我这跑。”
她将猫抱起走到屋外,玉楹已经等在了院中,
见林轻染出来,福了福身道:“雪团爱乱跑,世子一直找它呢,给姑娘添麻烦了。”
林轻染摇头道:“既然世子在找,你快带雪团回去吧。”
“欸。”玉楹将雪团抱了过去,在林轻染怀里一直安静乖巧的雪团却忽然跳了开。
快速跑回到廊下,直接窜进了屋里。
看着雪团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林轻染忍不住笑起来,让月影去将猫抱了出来。
可只要一到玉楹手里,它立马就会又跳出来,往林轻染屋子躲。
连着几次都是这样,玉楹神色为难道:“姑娘……这。”
林轻染哂了哂,怎么好像是她拐了人家的猫一样。
她对着怀里的雪团正色道:“雪团乖,世子正找你呢。”
雪团喵了一声,两只软软爪子搭在林轻染胸前,指甲尖钩牢牢在她衣裳上,赖着不肯离开。
林轻染尴尬的不行,玉楹也是一脸的难色,“不知姑娘可否帮奴婢将雪团送回去。”
林轻染左右抱不开黏在身上的雪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这是人家的猫总不能不还,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
走在去远松居的路上,林轻染心中又泛起了不安,忍不住朝怀里的雪团皱起鼻尖,小声嘀咕:“让你调皮。”
远松居很大,走进月门是一大片的竹林,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才是中庭。
沈听竹就坐在庭中的六角亭内,手边是棋桌,边上烧着镣炉,上面支着架子在煮茶,升起的雾气缭绕出悠然的意态。
看到与那土匪如出一辙的脸,林轻染还是忍不住想逃,一点点挪着脚步不愿再靠近。
玉楹道:“世子,表姑娘来了。”
沈听竹听到动静抬眸看来,也不问她怎么自己过来了,只微笑道:“表妹来了。”
而在林轻染怀里的雪团忽然小声叫了起来。
林轻染小声道:“二表哥。”她看了看怀里的雪团解释道:“雪团这几日跟我闹得熟了,一时不肯回来。”
说罢抿住唇,将雪团放到地上,拍了拍它的脑袋,“快过去。”
哪知雪团一个劲儿的绕在她身边,就是不过去,连叫声也变得比平时急促。
沈听竹道:“看来它很喜欢表妹。”
两个小东西凑在一起的模样也别样有趣。
林轻染赧然地压低声音道:“雪团,别闹了。”
“我不方便走路。”沈听竹不紧不慢地说:“表妹能否帮我把雪团抱过来。”
林轻染略略吸了口气,抱起雪团走过去,还未等走进亭子,她就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等站到沈听竹面前时她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隔的老远将雪团递过去。
“喵——喵——”雪团伸长了爪子叫。
用力挣脱林轻染的手,一下就窜地没了影。
“雪团!”林轻染情急地喊。
沈听竹看着落空的手,眉目间染上几分低落的郁郁,很快收敛的赶紧,笑道:“无妨,雪团调皮惯了。”
林轻染一时无言,早说无妨她就不送来了,她张张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听竹却道:“想来表妹还没用早膳就过来了,坐下一起吃点罢。”
林轻染摇头都来不及,先不说这样不合规矩,就是对着这张脸,她也不能好好吃饭。
“不必了。”她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用力捏了捏手心道:“我还要去姑姑那里,再晚就迟了。”
沈听竹望着她遑急闪烁的眼眸,原只觉得有趣,可雪团半分不搭理他就跑得没了影,眼下小姑娘也急着要走,他忽然就没了逗弄的兴致。
沈听竹唇边的笑意不减,“可我怎么听母亲说,今日要与三婶母一同入宫,应该早就走了才是。”
林轻染根本不知道这事,心虚地眨着眼睛,“是我说错了,我是要去沈曦那里,就不打扰表哥了。”
她说完匆匆欠身,扭过头就走。
“表妹。”沈听竹在她身后凉凉开口,“我也记错了,母亲是要带三妹和五妹入宫。”
熟悉的散漫语调,骇得林轻染身体微晃,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转过身。
原本温润的面容散去无踪,沈听竹懒洋洋的抬着眼帘,这个模样林轻染太熟悉了,她骇得一动不能动,只能转着闪烁不定的目光去看他的眼下。
沈听竹仿佛知道她所想何事,抬手慢慢擦过眼下,“染染怎么那么好骗。”
放下手,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那细小的一点痣,林轻染浑身僵住,无措地张嘴,“……是你。”
沈听竹歪了歪头,压低声音道:“现在可以过来坐了?”
林轻染心头大乱,就这么看着他了许久,挪动脚步,转身就跑。
快到沈听竹都没能喊住她,看着消失在鹅卵石小径上的窈窕身影,他摇头失笑。
还逃?都在他府上了还能逃哪里去。
*
一直跑出远松居,看见在府上走动的婢子,林轻染绷紧的肩头才蓦然放松,她是疯了才会过去坐!
她剧烈地喘气,沈听竹就是那土匪,他从一开始就在戏耍她,什么土匪,什么卖掉,现在回想起来,他一路带着她往京城走,还特意透露长兴侯府的船就在码头,而贺玄也一点没有怀疑的就带了她回来。
林轻染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脑中快速闪过沈听竹说过的话:是卖到醉云堂还是青玉阁。
她住的不就是青玉阁!林轻染用力压着心口才没让自己气昏过去。
回到青玉阁,她死死瞪着月门上的那三个字,自己怎么才想起来!
气呼呼的走进院子,碧莹见她面色不对,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没事。”林轻染许久才平下气,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问:“府上可有一处叫醉云堂的地方。”
碧莹道:“湖心之上的小院就是醉云堂。”
还真的有!林轻染气得牙根子都痒了。
她勉励扯出个微笑,“那你可听过莫辞?”
碧莹虽然不解林轻染为什么忽然问起莫辞,但还如实道:“莫护卫和贺护卫都是跟随在世子身边的。”
林轻染脑子里嗡嗡作响,合着那个混蛋就联合身边护卫这么欺负她!
难怪莫辞面对她总是欲言又止,不过是心虚罢了!假意被她策反,还给她毒药,林轻染攥紧指头,眼圈不住的泛红,那个混账还含……含她的手!
*
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林轻染还没能冷静下来,林氏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轻染张了张嘴,满腹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恨不得把沈听竹做得那些恶事都说出来,可她之前都说了不曾见过他。
林轻染垂下眸轻轻摇头,恹恹道:“我没事,就是没什么胃口。”她低声解释:“我想吃江宁的米酿了。”
林氏无奈摇头:“从小就是这样,越没什么越要什么。”
林轻染微赧,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小姑姑,世子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与他相处的那一个月,半点没看出来他像是身患重疾的样子,指不定就是装的,还有那温润的公子模样,也是假的!
林氏微皱起眉,“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林轻染卖乖道:“我是见世子那样,真的好可怜。”
林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世子是自小就染有重疾,常年汤药不断,腿也是那时候伤得,至于什么病因,我也不知道。”
林轻染低下眉眼回想,她从来没见他服过药。
林氏看她锁着眉发愁,心中生出一个猜测,她摒退下人,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你可千万不能对世子有那个心思。”
林轻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什么心思。”
林氏道:“世子虽然出生样貌都是万里挑一,可他这样身子,我是万万不同意你嫁得。”
林轻染反应过来林氏说得什么,想也不想就道:“小姑姑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喜欢世子。”
她是疯了才会喜欢那么一个欺负自己的人!
林氏看她那样子不是在说谎,才放下心。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过,宝子们需要再翻一翻哦~
第026章
林轻染一直在林氏处呆到了天黑才离开,她垂着眼眸,心不在焉的踩着影子往前走。
走到青玉阁与远松居的岔路口,林轻染忍不住向幽深的那头望过去,竹林遮住了大片的光,只隐约能看见一层屋脊。
林轻染心里冒着凉气,沈听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亲眼见过他杀人,见过他的恶劣,可所有人都说他是个风清月朗的君子。
林轻染越想越乱,咬着唇往另一头走去,远远就能看见亮着灯火的青玉阁,走过石桥就到了。
然而,走上石桥,林轻染却怎么也迈不出往下的步子。
她身旁的碧莹屈膝朝桥下的人请安:“奴婢见过世子。”
“表妹。”沈听竹就在桥边的翘角亭内,抬眸顺着月光朝她看来。
若是有第二条路,林轻染一定二话不说就调头,可她要回青玉阁,就必须从这里过,虽然知道他不是真的土匪,之前也都是在吓自己,可她心里也清楚,他绝不是现在表现出来的无害,林轻染只要见到他就忍不住害怕,连恼怒都被盖了下去。
她缩着步子,嗫嚅道:“二……表哥。”
沈听竹唇畔温柔勾笑,意有所指道:“我的猫不见了,只能出来找。”
林轻染自然不信他是来找雪团的,看他的架势分明是在这里等着她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他的腿上,她要是跑,他总不能起来追自己,那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装的。
沈听竹望着她乌溜溜打转的眼眸,淡声吩咐碧莹,“玉楹在前面找,你过去帮忙。”
“是。”
林轻染仓皇回神,想说不行已经迟了。
碧莹一走,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诡异的沉默,沈听竹有足够的耐心,林轻染却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而且她也清楚自己就从来没耗过他的时候。
林轻染捏紧手心,目不斜视的往下走,眼看着就要走过亭子,她脚步越来越快。
沈听竹睇着她晃动的裙裾,云淡风轻地开口:“表妹若是再往前走……”
他语调微扬,又蓦然掐断,余下的全凭林轻染自己度量。
林轻染又恼又恨,口不择言道:“你要如何,你别忘了,我可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
沈听竹叹了口气,无辜地朝林轻染面前看去,“我只是想说,表妹若是再往前走就要绊着了。”
林轻染细细一看,不远处果真横着一节掉落的断枝,若不仔细看还真的注意不到。
林轻染羞愤难当,咬着唇不吭声。
沈听竹锁眉凝上愁容,“不过表妹倒是提醒我了,你还知道我的秘密,这可怎么办。”
清淡的嗓音在冰凉的月下显得森然骇人,林轻染一惊,明明是深秋,她背后却沁出了冷汗。
冷静,她悄悄吐气,沈听竹就是在吓唬她罢了,要不然在庙里他就会杀她灭口了,碍于她的身份他不敢动她的。
他在这里堵她,定然是怕人知道他杀人的事,如此,她就有了跟他商谈的条件。
林轻染挺了挺纤弱的身子,装得镇定,可一开口怯怕就藏不住了,“我可以替你保密,你路上对我做得,我也不计较。”
明明害怕又努力大着胆子,楚楚惹人怜的模样让沈听竹忍不住笑出声,“表妹说得我对你做得那些,是指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大把银子给你花,还从土匪手里把你救出来的事?”
看到他揶揄扬起的眼梢,林轻染气急的眼眸都红了一圈,“是你骗我在先。”让她日日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安稳。
沈听竹却道:“我怎么记得是表妹给我按了土匪的名头,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分明可以解释却没有。”湿漉漉的眼眸瞪着他,林轻染被他强词夺理的话气的都忘了害怕了。
沈听竹却连语气都是轻描淡写,慢悠悠的垂下眸,“荒郊野地,出现一个女子说自己是林家人,我自然也是要查证一番才能信你,所以为什么要解释。”
“那之后呢?”林轻染一着急,眼泪就沁了出来,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咬一口才好,他怎么能这么欺负她。
“之后我说了你会信么。”沈听竹撩起眼皮,看到她悬在眼下摇摇欲坠的两滴珠,心口蓦然一紧,丝丝缕缕的不舍绕了起来。
他轻抿唇角,接着林轻染之前没说完的话问:“你替我保密,要求呢?”
林轻染眨去眼里的酸涩,正色道:“远松居和青玉阁离得虽近,但也不是一定要碰面。”
她最好连见都不要见到他。
沈听竹叠起眉心,自然不好。
林轻染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同意了,略一欠身便要走。
“且慢。”
林轻染无可耐何地回头,“表哥还有何事。”
眼里没有藏起的抗拒之意,让沈听竹心口微堵,他淡声道:“雪团真的不见了,它常去你那里,我随你去看看。”
林轻染想了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于是道:“若是在的话,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行。”沈听竹直接拒绝:“我不放心,快些找到,我也就不用麻烦表妹了。”
林轻染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一时牙根痒痒又拿他没办法,不情不愿糯声道:“走吧。”
沈听竹又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他示意林轻染看自己身下的轮椅,唇边弯起浅柔的笑,一派温雅有礼的模样,“下人不在,只能有劳表妹替我推了。”
装模作样的混蛋!
林轻染顶着气红的双眸,恨恨瞪着沈听竹的背影,推着轮椅往青玉阁走去。
凉风从小径那头不停吹来,沈听竹喉间的痒意难以遏制,低压着声音止不住的咳,放在膝上的手颤抖握紧。
林轻染看了眼就在前面的青玉阁,在心里嘀咕:装得还挺像。
不远处有一步略低的石阶,若是往前一推,他必然装不下。
林轻染暗自动着心思,推动轮椅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可若是惹怒了他,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
晃神的功夫,轮椅已经推下了石阶,林轻染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个趔趄,脚踝传来剧痛,她吃痛不受控制地朝旁边跌去。
沈听竹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起,林轻染脚疼的根本没有办法站住,眼看着自己就要扑倒沈听竹身上,惊的紧紧闭上双眼睛。
娇柔的身子猛然撞进怀里,沈听竹松手改托住她下坠的腰,一手压在轮椅一侧,才勉强稳住,没有让两个人都狼狈跌倒。
怀中绵软的身躯不住在颤,掌下的腰则软的像是一汪水,原本想要斥责的话全部消失在了口中。
沈听竹抬眸,便看见了紫色对襟衫上绣着的藤枝,枝上绕着的蝶飞在哪处?
局促别过头,喉间的痒意欲盛,粗哑的咳嗽声惊醒了紧闭着双眸的林轻染。
她手忙脚乱的想要起来,可一用力脚踝就传来剧烈的疼痛,加上腰被按着使不出劲,她倒抽着气又跌了回去,两只无处摆放手按在沈听竹腹上。
沈听竹喉结用力滚动,“起来。”
林轻染声音细弱带着哭腔,“那你松手呀。”这样趴在他身上,她还不如摔在地上。
沈听竹如同被烫了掌心,飞快松手,紧握成拳。
林轻染摇摇晃晃站直,一动脚踝就生疼。
沈听竹轻阖着眸,感受着心头的颤动,不是因为病症,却比病症还让他难以招架,调息几许才逐渐平稳,小姑娘浅浅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沈听竹才睁开眼,“吓着了?”
林轻染吸着鼻子,疼的一步也不愿动,细声哼说:“脚扭着了。”
沈听竹望向她裙摆下藏着的足,抬眸指向她身后的石墩,“坐下里。”
还好他不是让自己接着推,不然她真得要咬死他。
林轻染一瘸一拐地走到石头旁坐下,弯下腰去揉自己的脚踝,才碰到钻心的疼就让她挤出了眼泪,缩回手委屈无助的坐在那里。
沈听竹深吸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在她面前缓慢蹲了下。
林轻染吓了一跳,话未问出口,他先一步道:“让我看看。”
脚踝被握住,脱去绣鞋放在他膝上,足下是他洁白的衣袍。
“不用!”林轻染反应极大的想要将脚缩回去,奈何脚踝被扣着,一动就疼。
“别乱动。”沈听竹皱眉轻斥。
长指褪下她的绫袜,指尖刮过肌肤,惹得林轻染无助发颤。
沈听竹看到她雪白的脚腕肿起一块,已经发青。
林轻染见自己被他握在掌中的足,眼泪就掉了下来,期期艾艾道:“我不要你看。”
他是男子,怎么可以看她的脚。
冰凉的掌心贴在她肿高脚踝上,林轻染疼得咬紧了唇,还是忍不住溢出来一声痛吟。
沈听竹敛起眸色,“忍一忍。”小姑娘娇气的很,他也舍不得让她疼,“淤血不揉开,你明日就不能走路了。”
林轻染眼泪掉的更凶了,细碎的啜泣绕在沈听竹耳边,圆润的脚趾缩紧,揪着他的衣袍。
沈听竹眸色深了深,替她揉按的动作放的一轻再轻,却还是止不住小姑娘的哭声。
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娇的。
第027章
林轻染咬着唇,从喉间溢出痛声,她闪着凝泪的眼眸,望向屈膝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垂着眼,神色专注。
窘迫又狼狈的羞耻感让她连耳根烧的发烫。
林轻染别过头,努力让自己忽视贴在她肌肤上的手掌,可越是不去看,那微凉的触感就越是清晰,指尖偶尔刮过足弓,痒意让林轻染忍不住发颤。
她无助的从喉间哽咽出一声短促的哭哼,攥紧裙衫,可怜兮兮道:“好了没呐。”
沈听竹托在她脚腕下的五指略微收紧,被束缚的紧锢感让林轻染心慌不已,脚踝处的痛意已经缓解不少,她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膝,“你快放开我。”
长睫半遮的黑眸下,有什么迅速隐藏去,沈听竹慢声道:“好了。”
替她穿好鞋袜,沈听竹才将她的脚放下。
一得放松,林轻急忙将自己的脚缩回裙下,紧紧贴着石壁。
沈听竹笑笑起身,膝上传出的痛楚令他面上的笑意顿敛,唇角压紧隐忍。
他看了眼垂头整理裙摆的小姑娘,没发现就好。
“起来看看能不能走。”
林轻染捏紧了手心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细细的疼,但可以忍受。
沈听竹听见她用细的像是蚊呐的声音道:“能。”
眼眸始终垂着眸不敢看他。
“那回去罢。”
林轻染诧异抬眸:“你不找雪团了?”
沈听竹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再找只怕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他淡淡道:“你若是见到它,就送我那里去。”
林轻染巴不得这样,点点头绕过他,忍着疼快步回了青玉阁。
月影正在屋里铺床,见林轻染匆忙进来,脸色瞧着也不对劲,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询问:“小姐怎么了?”
林轻染转过身,她有一肚子无人能说的话想说,可看到月影的脸,脑中闪过什么,已经微张开的嘴复又闭上。
月影是那个人指给她的,半路忽然出现求救的女子,他甚至没有查证就把人留下,林轻染越想越觉得蹊跷。
月影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心头隐约不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小姐……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林轻染沉下肩,长吁出一口气,手掌拍着心口,心有余悸道:“方才在路上,沈听竹将我拦住了。”
月影紧张地问:“世子为什么拦小姐?”
林轻染凝着她的眼睛:“听竹是世子的小字,我都是从小姑姑那里听说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奴婢,奴婢是碧荷姐姐说得。”月影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慌乱,很快消失,但还是被林清染捕捉到了。
她心里一阵阵发凉,几次逃走她都没有想过扔下月影,结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林轻染无甚表情道:“你去打水吧,我要沐浴。”
月影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望着林轻染欲言又止,半晌,低低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得知沈听竹故意欺负自己,骗自己,林轻染再咬牙切齿也只是生气,现在却是真的伤了心。
满腹的委屈无人能说,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尖,若是秋芷在就好了……林轻染水雾满溢的双眸逐渐聚神,她还不知道清风和秋芷现在怎么样了。
*
养心殿内,坐在龙案后的皇帝放下茶盏,看向坐在下首的沈听竹笑道:“看你身子无恙,朕也就放心了。”
沈听竹抬了抬,扯出一抹微笑:“让皇上担心,是臣之过。”
皇帝盯了他半晌,没劲地啧了声,“你别给朕摆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沈听竹闻言,笑得更真诚了,“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许诺臣的。”
皇帝清隽的面容染上一抹尴尬,清了清嗓子道:“你阿姐向朕哭闹,朕能有什么法子,再者,虽然朕同意你去江宁办事,但从根本上讲,朕还是赞同候夫人与你阿姐的。”
皇帝看着沈听竹笑眯眯道:“下不为例,可听见了。”
沈听竹被气得直发笑,“臣遵旨,那臣就先告退了。”
“你又要去哪里?”养心殿朱色殿门被推开,一道温柔含斥的声音传来。
太监跟在沈蓁身后,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对于沈蓁不经通传就闯进来一事,丝毫不见动怒,挥手让太监退下。
沈蓁屈膝朝皇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柔声制止了沈蓁的动作,“朕说过多少次了,蓁儿见朕无需行礼。”
“谢皇上。”沈蓁直起身,语气既不欢喜,也不冷漠。
淡淡的疏离感让沈听竹都皱了眉,皇帝却不以为意,转眸对沈听竹道:“既然皇后来了,沈峙你就别急着走了。”
“阿姐。”沈听竹轻唤的一声,终于让沈蓁眼中起了波澜,一双温柔的眼眸望着他,斥责以外全是浓浓的担忧。
皇帝命人给沈蓁看座,沈蓁道:“臣妾恐扰了皇上处理政务,还请皇上准许臣妾与沈峙回宫说话。”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眼底滑过几许落寞,很快又道:“还是蓁儿考虑的周到。”
沈听竹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行过礼随着沈蓁一同离开养心殿。
他没有去沈蓁宫里,只是柔声道:“阿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沈蓁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清丽温婉的面容凝着愁色,“你是真的知道才好。”
她说完别过头,掩下眸中的酸楚,他们是亲姐弟,她最是清楚自己弟弟的性子,也知道他自幼就胸怀抱负,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沈听竹叹气按了按沈蓁的肩头,“阿姐,我不会胡来了。”
沈蓁点头,“你知道就好。”她是他姐姐,她心疼也懂他的不甘,可也正因为她是他姐姐,所以她更希望他平安。
沈听竹又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阿姐又何苦总是迁怒于皇上,即便再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沈蓁笑笑:“阿姐知道。”
沈听竹不再多言,与沈蓁道别,出了皇宫。
*
自那夜过去,林轻染已经有两日都没有再碰见沈听竹,就连雪团也有两日没有来她院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
林轻染倚在软塌上,心不在焉地翻着话本子,她还是担心清风和秋芷现在的情况,可想要知道就只能去问沈听竹,一想到那人,林轻染就泄气的将书在盖在了脸上。
冰凉的书页贴在脸上,林轻染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他手掌贴在她脚踝上的微凉感觉,慌忙将书拿下,失神的睁着眼睛吐气。
“笃笃”的叩门声想起,碧莹在外面道:“姑娘,世子院中的玉楹求见。”
林轻染紧紧蹙起眉心,那人又要干什么,她咬了咬唇,“进来。”
“奴婢见过表姑娘。”玉楹朝林轻染欠了欠身,不大好意思地说:“世子院中的雪团又不见了,奴婢来看看姑娘这有没有。”
林轻染一时无言,这算怎么回事,猫不见了就得在她这么?
“我没见过。”林轻染道:“你自己在院中找找吧。”
玉楹道了声是便出去了,林轻染气恼的靠回了软塌上。
过了好一会儿,碧莹进来添碳,林轻染问道:“可找到雪团了?”
“还没找着呢。”碧莹忍不住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雪团性子亲人,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偏偏与世子不亲,可世子又喜欢它,所以平日里玉楹忙得最多的就是到处找雪团,可每每才找着,一转眼就被跑了。”
林轻染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那人这么坏,雪团不喜欢他才正常。
碧莹出去后,林轻染想着雪团可能会去哪里,想了一圈,觉得最有可能就是在大表哥的书阁外。
她坐起身,玉楹不是抓不住雪团么,那她可以把雪团带去,顺便问出清风和秋芷的情况。
可是想到要面对沈听竹,林轻染又犹豫不决,良久,才一鼓作气,穿上披风出了青玉阁。
*
书阁清净,浅淡温醇的沉香气从窗子飘出,伴着轻且缓的落子声,而玉楹怎么也找不到的雪团就蹲在窗沿上,慢悠悠的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
沈祁落下一子,抬眸望向心不在焉,把玩着棋子的沈听竹,打趣道:“你究竟是来找我下棋,还是来看猫的。”
沈听竹皱眉反问:“你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的,它那么爱来?”
听到沈听竹的声音,雪团软噗噗的耳朵动了动,轻盈的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沈听竹薄唇紧抿,那双黑白分明桃花眼里透出几分闷闷不乐。
沈祁忍不住大笑出声,沈听竹扔了手里的棋子,起身道:“有些累了,在大哥这躺会儿。”
见他熟门熟路的绕到玉屏后,沈祁慢慢收着棋盘上的子。
林轻染绕着墙角走到书阁后,嘴里轻声叫着:“雪团,雪团——喵喵——”
清甜的嗓音从窗口飘进屋内,落入沈祁耳中,也落在了正假寐的沈听竹耳中,他缓缓睁开略带倦意的眼眸。
“你果真在这里!”听到林轻染雀跃扬起的声音,沈听竹的唇角也跟着扬了扬。
林轻染拿着手里的细枝,朝躺在石头上晒太阳的雪团摇了摇。
雪团仰起脑袋,目光被细枝上的羽毛勾的来回转,几下就跳到了林轻染脚边。
林轻染将雪团抱了起来,正要往外走,转身就看着站在窗子处笑看着自己的沈祁。
林轻染微怔后,朝他弯唇一笑,“大表哥。”
沈祁颔首回道:“表妹。”
玉屏后,沈听竹原本扬起的唇角轻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指节,怎么唤他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甜,那么软呢。
第028章
沈祁看到林轻染手中拿着的细枝,眸色柔和含笑,“看来我送表妹的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林轻染也笑了,“确实好用,我一用这个雪团就过来了。”
好像是听懂了林轻染在说自己,雪团仰起头喵喵叫,还舔了舔她的下巴,闹得林轻染直笑得往后躲,“别闹,雪团。”
眼眸迷朦弯起,莹透皎白的面容蕴了抹红,殊色难掩。
沈祁笑看她和雪团玩闹,抬手摸了摸雪团毛茸茸的脑袋,想起二弟还在休息,担心扰着他,于是道:“你等我一下。”
脚步声远去,书阁再次安静下来,沈听竹从软塌上坐起身,手臂撑着半斜的身体,连眼帘都没有抬,好像所有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可若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眼底隐现的不虞。
沈祁与林轻染闲话几句,便回了书阁,看到沈听竹又坐在棋桌边,诧异问道:“不睡了?”
沈听竹摆着棋局的手不停,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没下完,睡不着。”
沈祁走上前一看,沈听竹竟然将之前的残局分毫不差的摆了出来。他撂了衣袍坐下,笑道:“那就继续。”
沈听竹颔首落子。
一盏茶的功夫,输赢便定。
沈祁所执的黑子被围得一口气都不剩,他赞道:“二弟棋艺又精进了。”
沈听竹只道:“再来。”
起初沈祁还只是做解闷,也不在乎输赢,可连着被杀了四局,还是丝毫不见迂回,招招凌厉的那种,他难免也起来胜负欲,凝着眸道:“再来一局。”
沈听竹心里那股邪火也散的差不多了,将棋子一抛,懒洋洋道:“有些乏了,改日罢。”
沈祁正是心劲儿被激起,技痒的时候,结果被沈听竹这么撂下,浑身都不得滋味。又顾虑他的身体,只能笑笑道:“也好,那就下回。”
沈听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留下沈祁坐在棋桌前反复捏着棋子,起身离开书阁。
*
林轻染原本抱着雪团就想去远松居的,可还只是走在路上,她心里就发起了怵。
若非必要,她真是一点也不想见他。
沈曦去青玉阁寻林轻染不得,正往回走,抬眼就看见站在岔道儿上踌躇不定的林轻染。
沈曦神色一喜,“表姐。”
她口中唤着林轻染,快步走上前,笑吟吟道:“我刚从你那院里出来,正愁找不着你,没想出来就瞧见了。”
等人走到跟前,林轻染才回过神头,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曦正摸着雪团脑袋的手一顿,不大高兴地说,“合着我方才说得话,你一句没听见。”
林轻染脸颊微哂,她确实没听见,心里犹豫不决,想得全是要不要去找沈听竹。
沈曦自然不是真与她计较,撅撅嘴道:“玉织斋新到一批料子,我和三姐说好了明日去看看,特地来叫你一道,哪想你却不在。”
沈曦琢磨着她的神色,又朝四周看了看,奇怪地问:“远远就见你立这道上发呆,想什么呢?”
林轻染眸光一晃,掩饰地笑笑,“听说二表哥的婢女在找雪团,正巧让我在园子里见着,就想着要不要送去远松居。”
远松居就在前面不远,沈曦干脆道:“那送去就是了,我陪你一起去。”
林轻染这边还没决定好,沈曦已经挽住她的手臂朝远松居去。
越走近,林轻染就越想退缩,“要不还是……”
算了两个字还未说出,沈曦回眸笑道:“到了。”
走在竹林的小径上,林轻染又想起自己上回从这里落荒而逃的事,若非被沈曦挽着胳膊,她只怕又要逃了。
听得此间婢女说沈听竹不在,林轻染反倒松了口气,“既然二表哥不在,那我们先走罢。”
沈曦看了眼天色,心里打着算盘,“反正也还早,我们就在这等会儿。”
说罢,沈曦就不由分说地拉着林轻染坐到了翘角亭内。
林轻染魂不守舍地摸着窝在腿上的雪团,心里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轻缓的脚步自小径传来,伴着温浅的声音,“三妹和表妹怎么过来了。”
林轻染摸在雪团身上的指尖缩了缩,抬起眸朝沈听竹来得方向看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面上虽然挂着浅浅的笑,但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深意。
沈听竹看见她摆在身侧凳子上的那根绑着羽毛的细枝,那股在书阁勉强消了的不悦又漫了上来。
书阁偏僻,她却一下能绕道屋后找着雪团,显然不是第一次去,那逗猫的细枝是大哥送的,她和大哥很熟络么。
沈曦指指林轻染怀里的雪团,“是表姐听说雪团又跑不见了,正好见着着乱跑的小东西,就给二哥送来了。”
方才,沈听竹心里的烦躁没有预兆的升起,眼下又没有缘由的消退。
原来小姑娘找了雪团是为了要给他送来么,凝着眸色也略微舒展,朝林轻染柔声笑道:“如此,还要多谢表妹。”
说话的功夫,沈听竹已经走进了亭子。
林轻染见惯了他的阴晴不定的癖性,像现在这样温和有礼的模样,她反倒不习惯,勉强扯了个笑,“二表哥客气了。”
她是为了清风和秋芷才来的,可沈曦在她又不好问。
沈听竹品咂了一番她唤他时的语调,不大满意地垂了垂眼梢。
沈曦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调皮地对沈听竹道:“我们帮二哥把雪团找来了,二哥得要好好谢谢我们才是。”
沈听竹抬眼看她,“不是表妹找到的么,你也好意思邀功?”
沈曦羞红了脸,嗔道:“二哥!”
沈听竹纵容一笑:“你要什么?”
沈曦也不拐弯抹角,眼里眯着笑道:“听说二哥那方红丝石岩,磨出来的墨浓阳正匀。”
沈听竹听后遍命下人去书房取。
沈曦喜滋滋道:“谢谢二哥。”
林轻染见他如此好说话,那她向他询问秋芷他们的情况,想来他也能告诉自己。
沈听竹目光掠过林轻染,见她眼下的雪腮让风吹的微微透红,又命人煮水,“新到的九曲红梅,煮给你们尝尝。”
沈曦眼睛一亮,对林轻染道:“二哥煮茶只用曦照前收集来的花瓣上的露水,煮出的茶香气馥郁,汤色透亮,别处可喝不到。”
“那我可有口福了。”林轻染面上配合的笑笑,心里只骂他装腔作势,与她在一块儿时,凉茶也没见少喝。
沈听竹看着小姑娘心口不一的模样就觉得有趣,垂眸遮下笑意,用火勾拨了拨镣炉里的碳,让火烧的旺一些。
沈听竹左手拢袖,右手执盏,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如同一副意态优美的画作。
林轻染心中虽然不屑一顾,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动作而走。
这时,一个婢子匆匆过来,是沈曦院子里的春桃,她向几人行过礼,才对沈曦道:“姑娘,夫人有要紧事,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沈曦颦起眉道:“我这就过去。”
林轻染见她要走,也跟着要起身。
沈听竹眼皮不抬,慢悠悠道:“看来我这茶算是白煮了。”
沈曦为难地皱起脸,母亲是急性子,去迟了定要被念叨,她一把按住也要起身的林轻染,“表姐还在呢,二哥的茶不算浪费。”
林轻染睁圆眼睛:“……我。”
沈听竹将茶盏推至她面前,微笑道:“只能请表妹赏脸尝尝了。”
他话说得客气,林轻染当着沈曦和丫鬟的面,连拒绝都不好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曦走远。
指尖怯怯端住茶盏,压在唇上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入口清冽回甘,唇齿绕香。
不过林轻染此时可没心情品茶,她一抬眸竟发现庭中的下人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就剩下她和沈听竹两人。
林轻染正经危坐,立时就紧张起来。
沈听竹自顾斟茶,缓缓吐字:“表妹不是说,最好不见,怎么自己寻来了。”
他浅淡的语调带着疑问,还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林轻染尴尬地舔了舔唇,拿怀里的雪团当由头,“上回不是说了,找到了给你送来。”
林轻染悄悄觎向他,微弯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想来他此刻心情不错,于是斟酌着道:“我替你找来雪团,你能不能……”
沈听竹抬眸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如何?”
林轻染一鼓作气道:“在破庙那回,你不是让莫辞找我的卫护,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沈听竹再次看过她怀里的雪团和手边的细枝,声音寡淡了下来,“你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找来雪团的。”
一下被戳穿,还是那么不客气的语气,林轻染羞恼之下,忍不住小声反驳,“难道你就不该给我个交待吗?大当家。”
最后三个字虽轻,但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听竹看了她一瞬才点头,不错,都敢威胁他了。
他淡道:“把那个给我,我就告诉你。”
林轻染顺着他的目光低下眸,拿起那个细枝,“你说这个?”
她将信将疑的东西递上前,沈听竹伸手接过,随意放在一边,“以后不许收大哥的东西。”
林轻染下意识点头,随即一怔,“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收谁的东西,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听竹轻描淡写道:“我不喜欢。”
对,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她甜腻腻的唤沈祁表哥,也不喜欢她收他的东西,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林轻染被他理所当然的话语所惊到,什么叫他不喜欢,他究竟要做什么。
林轻染见识过他的肆意霸道,不想与他周旋,只想赶紧问清事情离开。
她避开问题道:“东西也给你了,表哥可以告诉我了么。”
沈听竹破天荒没有为难,回答道:“他们没事。”
林轻染立刻追问:“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表……”沈听竹顿了顿,想到大哥也唤她表妹,于是改了口,“染染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
他勾唇笑笑,声音带着蛊惑道:“答应我,我就再告诉你。”
柔软的两个字从唇舌间辗转而出,如亲昵之人的耳畔呢语,之前沈听竹也叫过她染染,可不是这样的。
林轻染慌张避开他的眼睛,气恼他不知分寸,可他要是知分寸,就不会褪下她的鞋袜给她揉脚了。
林轻染怯怯地缩了缩脚。
沈听竹望着她蔓延至耳根的红晕,陡然失神,心中像有什么被拨动,眼眸轻眯,若是这红再落下一些,是不是更好看。
沈听竹嗓子发哑,“染染可答应?”
白玉的耳珰扯着泅红的软肉,勾着沈听竹如墨深的眼眸。
林轻染生怕自己不答应他会一直唤下去,若是让人听去,麻烦就大了。
“我答应,你别那么叫了。”
焦灼仓皇的嗓音让沈听竹四散的自持归拢,沉默一瞬后,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一口饮下。
勉强缓解心口的滚烫,他才开口,“他们早已回了林府。”
沈听竹抬眼,“还有,我不答应。”
染染只是他一人能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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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沈听竹望着忿然起身离开的林轻染,垂下的宽袖被风吹得卷起,脚下的步子踩得尤其用力。
生气了?
沈听竹无声笑笑,启唇道:“猫。”
林轻染充耳不闻,她一点也不想听这个霸道不讲理的人说话。
沈听竹在她身后,轻声叹气,“染染把我的猫抱走了,是要我再去一次青玉阁?”
说完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提醒的。
林轻染迈出的步子蓦然顿住,她垂下眼眸看着还在自己怀里的雪团,咬紧一口瓷白的牙,无可奈何地转过身。
沈听竹还是清润温和的模样,“我不方便走动。”
他是要林轻染自己过去。
林轻染苦闷地挪着脚又回到亭中。
雪团长长的尾巴垂下,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林轻染的手臂上,睡得正熟,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被送到谁手里。
连雪团那么亲人都不喜欢他,可想而知这人有多恶劣,林轻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有些不忍心将雪团送回去。
沈听竹见酣睡的雪团又被抱了回去,视线也跟着追过去,“怎么了?”
林轻染犹犹豫豫道:“你别欺负它。”
沈听竹抬起眼皮,眸色无辜困惑,“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它。”
雪团小时候爱玩,都是他陪着,等玩闹累了,就肚子一挺睡在他的手心里,还有把自己闹的脏兮兮的时候,哪回不是他给它洗得白白净净。
谁能想到,竟然养成了一只白眼狼。
林轻染才不信他说得没有欺负,可雪团是他养的猫,她没有抱走的道理,而且她要是抱了走,他就更有理由来磋磨自己了。
权衡之下,林轻染还是决定将雪团送过去。
沈听竹没有起身,林轻染只好走过去弯下腰慢慢的,一点点的将雪团放到他膝上,小声提醒,“你轻点。”
沈听竹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抱过雪团,唇角抿紧,小心翼翼的接过,“好。”
忽然换了窝,雪团尾巴一甩,动了动身体,“喵——”
林轻染敢忙凑近了,安抚地摸摸它圆滚滚的肚子,轻声细语道:“雪团乖,睡吧睡吧。”
沁着香气的暖意消弭了距离,垂落的发丝有几缕粘在了沈听竹的衣袍上,小姑娘几乎是把自己送到他怀里。
林轻染见沈听竹愣着不动,小声催促道:“你摸摸它呀。”
别回头雪团醒了跑走,又赖她。
沈听竹凝着她近在咫尺的娇丽侧脸,目光已经没法往雪团身上放,薄唇轻启:“好。”
喉间扫出的热气拂过林轻染的耳侧,她抬起眸,正撞进沈听竹如墨深的眼眸,二人竟不知不觉凑得如此之近!
关键还是自己一直在靠近,她脑子轰得炸开,赶紧松手退开两步。
她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口齿不清道:“还,给你了,我先走了。”
林轻染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开,亭中只余下她身上浅浅的香气,交织着茶香。
沈听竹慢慢抚着膝上正好睡的雪团,眼睛始终望着林轻染离开的方向。
*
林轻染又是一夜没能睡安稳,连第二日陪着沈曦与沈纾出门,都是恹恹无力的模样。
沈纾心思细腻,观着她的神色,问道:“你可是昨夜没睡好,瞧着无精打采的。”
林轻染蔫蔫点头,“是有些倦。”
昨夜一入睡,她就开始做些荒唐的梦,梦见自己正在和雪团玩,可紧接着她却坐在了沈听竹怀里,她惊的大喊,从喉中发出的却是细弱的猫叫声,紧接着她从沈听竹眼中看见了变成雪团的自己。而沈听竹还在摸着她,嘴里唤的也是染染。
吓得她当即从梦中惊醒,之后就再也不敢睡了,迷迷胧胧的熬到了天亮。
沈纾柔声道:“那怎么也不让下人来与我说一声,等你午憩起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林轻染自然不好意思让两人等自己,笑语道:“我这不是怕去迟了,好的料子都被选走了。”
沈曦插话道:“表姐有所不知,玉织斋每回到新料子,都会留着让我们先挑。”
林轻染一想也是,这是商户为了留住大客的惯用的方式。
谁知等去道玉织斋,掌柜却赔笑道:“新到的几匹云锦和花素绫,昨日就都被世子爷派来的人买下,还给了尺寸制成成衣。”
掌柜讪讪道:“我还以为三姑娘和五姑娘知道。”
沈曦和沈纾对看一眼,脸上都挂上了震惊。
沈纾虽然也好奇,但没有多问,沈曦却耐不住道:“那衣裳是做来给谁的?”
掌柜道:“这我就不知了。”
沈曦想了想道:“那尺寸你拿来给我瞧瞧。”
沈纾看出掌柜的为难,对沈曦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沈曦抬了抬下巴,“还不快去。”
掌柜犹豫了一会,反正也就是个尺寸,不能知道是谁。
“姑娘稍等。”掌柜很快拿来记录的册子。
林轻染也看了一眼,瞧见上面记得数,她起先是愣了愣,逐渐,乌黑的眼眸睁大,不敢置信地盯着册子上的字,仿佛不认识一般,为什么上头记得,与她的身量一至无二。
林轻染看看还在琢磨的沈曦,忽觉的有点头重脚轻,忙坐到椅子上,心中一阵仓皇无措。
出了玉织阁,三人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福顺酒楼。
林轻染小口吃着碗里的糖蒸酥酪,耳边是沈曦两姐妹嘀嘀咕咕的声音。
沈曦反应最大,“三姐,你说二哥做这些衣裳是要给谁的。”
沈纾凝眸摇头,“我也不知。”
沈曦勾着手里的帕子,满脸兴奋,“二哥该不会看中哪家姑娘了吧,都到送衣裳那么亲密,而且还知道身量。”
沈曦掩嘴笑得暧昧,林轻染拿着瓷勺的手微颤,敲在碗口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紧张地抬眸,好在两人都没注意到她。
林轻染暗自咬牙,那人该不会真是给她做得衣裳?她连忙在心里否定,一定不是,一定不是,应当只是巧合,定是她与那女子身量相近。
沈纾听了沈曦的话直皱眉,“你快别胡猜,或许就是给大伯母做得衣裳。”
沈曦却不赞同:“这哪是大伯母的身量,比我都瘦上许多。”她转眸看向林轻染,“估摸与表姐差不多。”
见两人朝自己看来,林轻染头皮都抓紧了,使劲鼓起肚子,声音发虚地说:“我也没那么瘦。”
好在沈曦本来也没有往林轻染身上想,她又道:“还是这样娇嫩的颜色,定是女儿家穿。”
“指不定过些时日,咱们就该有嫂嫂了。”
沈纾见她越说离谱,连忙斥道:“快别胡说。”
沈曦悻悻吐舌,撞撞林轻染的肩,“表姐你说呢。”
林轻染笑得勉强,“我与二表哥也不熟,怎么会知道。”
她沉吟许久,对两个人道:“我们还是别乱猜了,若是让人听去,闹出不好就麻烦了。”
沈曦这才点点头。
林轻染心里一阵七上八下,连香甜的酥酪吃到嘴里都没滋没味的。
离开酒楼,三人又去书斋逛了一圈,等回到府上已经快到傍晚。
绕过垂花门,林轻染独自朝青玉阁走去,远远就瞧见月影已经等在了小径上。
林轻染垂下唇角,之前她都在哪都带着月影,自从知晓她也是沈听竹的人后,她便没有再让她贴身伺候。
月影小步跑上前道:“小姐可算回来了,饭菜奴婢都让厨房热着,这就可以吃了。”
林轻染淡漠道:“改日我会去和世子说,让你回他那里。”
月影脸色变的苍白,默不作声地跟在林轻染身后走。
*
用过晚膳,秦氏去了趟远松居看儿子。
沈听竹笑道:“母亲怎么这时候还过来。”
秦氏替他整了整膝上的毯子,才道:“过些日子就是你祖母的寿辰。”
沈听竹颔首:“儿子记着的。”
秦氏柔和微笑:“母亲自然知道你记着,母亲是想说,到那时各家姑娘也都会随着来祝寿,你年岁也不小了。”
沈听竹听懂了秦氏的意思,神色淡了下来,“母亲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这哪能不操心。”秦氏正色道:“我和你祖母商议过,也该给你选个体己贴心的妻子。”
沈听竹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地说,“我这样的身子,娶了谁不都是拖累她。”
“胡说!”秦氏最听不得儿子说这样丧气的话,厉声斥,“你是侯府世子,谁嫁过来就是世子夫人,将来的主母,何来得拖累。”
沈听竹不这么想,却也不反驳,说多了他都觉得累。
“左都御史王大人的嫡女,母亲瞧着就不错,温柔也娴静,听你阿姐说,应当对你也是喜欢的。”秦氏准头看向沈听竹:“你不是也见过几次。”
沈听竹都想不起她说得是谁,是怎么样一张脸,只淡道:“儿子不喜欢。”
秦氏柔声道:“那你喜欢哪样的,母亲好与你阿姐参谋参谋。”
沈听竹抬起眸,神色无奈道:“母亲,我累了。”
秦氏知道他是借口,眸中还是难□□露出担忧,“是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待你祖母生辰那日再说,你也好好看看。”
沈听竹未置可否:“我送您出去。”
秦氏不许他送,“你好好歇着。”
门打开又被合上,灌入了一丝凉风,沈听竹轻咳了两声垂下眸,捻着指尖想他会喜欢什么样的。
脑中浮现一双湿莹莹的眼睛,会对他凶巴巴亮爪子,又可怜兮兮需要他保护和照顾,就像幼时的雪团。
如果将来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他希望是林轻染,沈听竹蓦然一僵,被自己的念头所惊,却似乎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
然而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双膝,那些才灿起的光亮黯淡下来。
玉楹送走秦氏又回到屋内,“世子,可还要去请表姑娘过来。”
沈听竹默然良久,才道:“不必了。”
*
一连几日,林轻染都忙着陪林氏在佛堂抄给沈老夫人祈福的经文,无暇去想关于沈听竹的那些事。
过了未时,好不容意抄完最后一卷,林轻染可以抽空去园子里走动走动。
她抱着手炉走在湖边,远远瞧见水榭内坐着的两人,正是沈祁和沈听竹。
她本想静悄悄的走开,哪知两人同时看来,林轻染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思量几许,她朝沈祁颔首笑笑,算作打招呼,至于沈听竹,她快速扫过一眼就不敢看了。
沈听竹一言不发,将二人之见的你来我往全收进了眼底。
一直等到林轻染转身,也不见对他笑笑,沈听竹心微沉,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去请表姑娘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送出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木彡、千与千寻、小银、指尖琉璃1瓶,cc呀3瓶。
第030章
林轻染跟着来请的丫鬟,慢慢吞吞去到水榭,大表哥也在,他总不能如何。
林轻染勉强定了定心,朝沈祁盈盈微笑,“大表哥。”
沈祁回以一笑,“表妹。”
林轻染用余光悄悄打量沈听竹,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林轻染指尖微颤,抿抿唇朝他道:“二表哥。”
沈听竹之前就知道,小姑娘唤他的这声二表哥,远比不上唤大哥时那样好听,可这会儿放在一起两相比较,他才真觉得不是滋味。
沈听竹默然不语。
没有回应,林轻染一时窘极了。
沈祁见沈听竹请人过来,却又不开口,由着姑娘家如此局促,不赞成地微皱起眉。
他抬手请林轻染入座,一贯的温和有礼,“外头冷,这里烧着镣炉,表妹不如坐下暖和暖和。”
雕花的圆桌旁还空了两张凳子,一张靠着沈祁,一张则靠着沈听竹。
林轻染想也不想就选好了要坐哪里,沈听竹看出她的心思,眼梢轻抬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勾,莫测的笑意凝在唇畔。
林轻染瞧见他的笑,已经朝沈祁迈出的脚蓦然僵住,那将近一个月的相处,林轻染太清楚他每回这样笑,准是要揉磨自己。
沈听竹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沈祁并没有捕捉到。
他拍了拍身侧的凳子,恢复了温雅斯文地模样,对林轻染笑道:“这里离炭火近,暖和。”
沈祁不疑有他,看见林轻染凝白的脸上,浮着被风吹出的红,也道:“表妹就坐靠火近点。”
林轻染听到大表哥也如此说,更是一肚子的愁闷,她想了个理由,刚要开口,就看到沈听竹噙着笑,无声启唇。
隐约可以看见一点白牙,舌微卷,林轻染细细分辨他念得是什么,在心里跟着浅浅念,……染……染。
林轻染紧紧抿住唇,沈听竹知道她看懂了,也不着急,等着她坐下。
林轻染心慌意乱,怕他真得会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叫自己,无可奈何,只得挪着步子,一步步挪过去,在沈听竹身旁坐下。
甫一落座,镣炉烧出的暖意卷着沈听竹身上淡淡的茶香,一同将她包裹了起来,逃无可逃。
让林轻染更绝望的是,热乎乎的温度,她竟然觉得还挺舒服。
林轻染干脆舒展手心凑近镣炉,反正沈听竹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也就是吓唬吓唬她。
她兀自皱皱鼻尖,懊恼自己怎么就如此不经吓。
沈听竹垂眸看她,方才还闪着水雾雾的眼,慌张不安,转眼就怡然自得的暖起手了,不过皱起的鼻尖看上去气呼呼的。
他无声失笑,提醒道:“别离那么近,小心烫着。”
林轻染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嗯了声。
另一边,沈祁拿了干净的茶盏,斟上茶水递给她,“表妹喝口茶暖暖身子。”
林轻染弯起眼笑:“谢谢大表哥。”
沈听竹皱眉,声音比天还冷,“这茶已经了凉了。”他截过沈祁递来的茶盏,连带着壶里的茶,全数倒进了茶海里。
这回沈祁终于品出不对味来,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听竹。
沈听竹没有看他,只对林轻染道:“我给你煮过。”
林轻染紧咬着唇,羞恼望像身旁从容煮茶的男人。
沈听竹抬眸,“别急。”
林轻染微弱的动了动唇,她哪里是急。
大表哥望来的目光里含着度量,让林轻染如坐针毡,沈听竹还在不紧不慢的斟茶,镣炉的热意让她心中焦灼,攥紧手心,她挽出笑道:“我忽然想起姑母还在等我,现在就要过去了。”
又是这耳熟的借口,沈听竹连眼皮都没抬,“茶还没好。”
林轻染咬着唇瞪他。
她既担心沈祁会察觉异样,又下意识觉得他或许可以帮自己。
颤晃着眼眸朝他投去无助的一眼,纤眉轻蹙,眼中闪烁着局促无措。
沈祁不确定沈听竹忽然的异样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林轻染此刻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为难抗拒。
沈祁笑道:“既然表妹还有事,我们就不耽误了。”他朝沈听竹道:“二弟说呢。”
沈听竹唇角微沉,撩起眼皮就见林轻染朝沈祁感激的笑,眼儿轻弯,唇也翘起。
有大表哥开口,林轻染也就有了底气,她大着胆子目不斜视,只当没看到沈听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沈听竹嗒的一声搁下茶壶,声音寡淡,“那便算了。”
也是与雪团一样的小白眼狼。
林轻染松出口气,起身落落大方与二人道过别,从容走出水榭,直到转过弯,确保沈听竹看不见自己,她才慌不择路的快速跑开。
视线里小姑娘的身影消失,沈听竹默然收回目光。
沈祁观着他的神色,思索道:“林表妹性子大方温婉,也没有世家贵女的骄纵,反而天真可爱,二弟觉得呢。”
沈听竹觉得好笑,她还不娇。
但他并不想与沈祁谈论林轻染,只道:“我本不该与大哥说这些,但大哥也知晓我的身体,将来侯府的兴荣还要靠大哥,当然,娶妻自然也关系。”
沈祁虽还不能做到不显山水,却也算得上从容,但还是让沈听竹近乎直白的锋利话语弄得脸上微热。
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他确实觉得表妹柔丽娇媚,惹人怜爱,不自觉就多了亲近之意,但再深的却没有想过。
倒是二弟,他性子一向淡然,虽然面上对谁都是温和的态度,可实则却对什么寡凉,而这样的锐利……至少在他面前是头一回。
沈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林家虽是商贾,但却是江宁的大族,与旁的商户还是不能比的。”
沈听竹眸色稍敛,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沈祁说完便率先起身,“我还要去趟书阁,就不陪二弟了。”
沈听竹不以为意地轻抬眉梢,“大哥请便。”
人走远,他的眸色也冷了下来。
*
越是临近沈老夫人寿宴,府上众人就都忙碌了起来,除了沈听竹。
林轻染愠恼地抬眸看向走进屋子的玉楹,皮笑肉不笑道:“雪团又不见了?”
雪团雷打不动,每日要丢上一次,那人就日日要她找,感情就因为雪团爱来她这里,她还要负责上一辈子不成。
玉楹也看出了林轻染的怒气,拘谨的轻声说:“奴婢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找不回雪团,世子定会责罚奴婢。”
林轻染忍无可忍地咬牙,在心里将沈听竹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末了,才蔫头搭脑的起身往外走。
走下小石桥,林轻染一路喊着雪团,一路拨开草堆找。
沈祁下值回府,走在游廊上,隐约听见林轻染柔软轻细的声音。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寻了一段便见到垫着脚朝假山探身的林轻染。
他笑笑走过去,玉楹率先看到他,欠身行礼,“大少爷。”
林轻染闻声回过身,看见是沈祁,立刻垂下眼眸怨怨道:“大表哥回来了。”
沈祁见她神色不对,皱眉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雪团又不见了?”
林轻染也不说自己的委屈,只点头,“之前帮二表哥找到过几回雪团,所以二表哥便让我再帮他找找。”
沈祁看着她苦恼拧起的眉,想来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他忽然想到,每次二弟想他那里看雪团的时候都会借口下棋。
那这次,什么才是他的借口。
沈祁对玉楹道:“你去文棠院找冬平,他知道去哪里找雪团。”
终于有人替自己解围,可以不用去见那人,林轻染眼里升起掩饰不住的窃喜,怕情绪泄露,她只能垂下眸遮掩。
玉楹面露难色,沈祁声音微沉了些许,“世子若是等久了,必然怪罪,还不快去。”
玉楹暗自苦恼,她这样回去,世子才是真的要怪罪。
*
远松居,沈听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抱来雪团的冬平,曲起指尖点在桌沿上,手边是玉织斋送来的衣裳。
他挥手摒退冬平,侧目看向手边的衣裳,原本他只是想将这些给小姑娘,她最是喜欢时兴的衣裳。
沈听竹勾唇轻笑,可既然她不来,那就只好他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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