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1)◎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 但不能被打败。」——海明威《老人与海》-
暮色四合时分,雨终于停了。
天色还是乌压压的沉。
室外,春风挟着空气中的湿气, 很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晚上九点出头, 颜北栀套了一件藏蓝色羊角扣大衣, 拿上礼盒和钥匙,下楼, 大步走出小区, 提前到路边等待。
路灯明亮。
远远望过去,深色外套更显得她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如同皎皎月光一般清冷出尘。
轿车上, 宗想想开口:“越叔叔, 那个那个, 栀宝就站在那里, 这里靠边停就好了。”
越叔叔笑笑, “好。”
越暄坐在副驾驶,全程, 头也没抬, 一直在看手机。
直到颜北栀上了后座,坐到宗想想旁边, 他才随口朝人打了个招呼。
宗想想倒是兴奋,揉了揉眼睛,下巴靠到颜北栀肩膀上, 同她亲亲热热地讲话:“宝贝, 见你一面好难哦。不过你应该是要加油的, 我还想看你当市状元呢!”
颜北栀轻声笑笑, 说:“我会尽力。”
宗想想点头, “那今天就不说学习了。走吧,一起去吃杭景一顿!”
说是夜宵,但这几个公主少爷的,这么冷的天,当然不可能坐在路边摊撸串。
地点早上在微信群就已经说好、
约在杭景家开的酒店里。
五星级酒店有24小时厨房,里面还有一家餐厅酒吧,晚上十点结束营业,刚好清场给他们用。
酒吧位置楼层都特别好,窗外就是海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夜景。
站在窗边,除了高楼大厦和霓虹彩灯,底下的车流和路人都小得如同蝼蚁。因而,更显得纸醉金迷。
颜北栀倚着玻璃,手里握着一杯柠檬茶,不由得出了神。
“……在想什么?”
盛厌从旁边走过来,打断她沉思。
颜北栀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困了?”
“还好。”
盛厌扭过头,觑了觑身后不远处、正靠在越暄怀里和杭景斗嘴的宗想想他们,笑了笑。
停顿片刻,他才轻咳一声,压低声音,继续问:“我把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拆了。”
颜北栀垂着眸,没有看他,随口应了个“嗯”。
盛厌:“多肉是有什么寓意吗?”
颜北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看到了觉得合适,就买了。……如果非要做阅读理解的话,多肉不用人照顾,放着就能活。”
言下之意,和他那一花房的花不一样,更适合不会养花的人。
她没有豪门少爷的有钱人思维。
对什么“有钱就能得到一切”的想法也不感冒。
颜北栀十八年来的人生,就是一场涉水狂奔。哪怕是养的花,也不需要任何人照顾,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甫一说完,盛厌立马听懂了言下之意。
他抬了抬下巴,笑得有几分邪气,“点我呢。”
颜北栀:“没有,你想多了。不喜欢的话丢了就行。”
盛厌:“你送的,什么都喜欢咯。”
说话功夫,他手上也没闲下来,从颜北栀的马尾里揪了一小缕头发,绕在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一派纨绔不羁的架势。
颜北栀没动,也没说话。
两人之间,气氛倏地沉寂下来。
须臾,盛厌又继续问起旁的事:“对了,栀栀,你……”
话音未落,陡然间,颜北栀的手机在旁边的吧台桌上猛烈震动起来。
颜北栀侧了侧眼,接着心里一紧,生怕是陈丹彤有什么事。
比如上次摔跤骨裂那种情况。
毕竟,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谁会给她打电话呢。
思及此,她连忙放下柠檬茶,冲着盛厌做了个“抱歉”的嘴型,走过去接电话。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颜北栀当即接起,语气里几分急促,“喂?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
“请问你是颜北栀吗?”
颜北栀:“是。”
“你好,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是盛厌的妈妈。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卢敏。也就是卢潭的姐姐。”
“……”
事实上,时间已经几近凌晨。
窗外,高楼外墙的广告牌和霓虹灯也开始依次熄灭。
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颜北栀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天的末端之际,接到这么一通电话。
她沉默一倏,条件反射地往后面瞥了一下。
宗想想正举着手机,在给大家展示她明天要穿的礼服。
越暄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揽着她的腰。
杭景和盛厌倒是很给面子,仔细看了很久,并发表点评。
面前的小桌上,各种饮料和酒,还有各类小吃、水果、炸物等等,林林总总,胡乱放满了一整桌。
事实上,直到20分钟前,颜北栀才知道桌上那盘伊比利亚火腿,在这里要卖九百多一份,一份仅仅薄薄四片,且不包含15.5%的服务费。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没听过这个火腿的名字。
或许,这个电话之后,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刻。
颜北栀回过身,拿着手机走到了最里面,离他们更远了一些。
深吸一口气,她这才开口应声:“您好。”
卢敏耐心颇佳,笑道:“看来你换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颜北栀语气依旧清清淡淡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卢敏:“你现在和阿厌他们在一起,对吗?我曾经查过你的资料,你和我们阿厌同年同月同日生,明天也是你的生日。你们几个小朋友,应该会想要一起度过18岁生日的第一秒吧?是很有价值的时刻呢。”
颜北栀垂下眼,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所以呢?”
卢敏:“今天下午,阿厌刚和他爸爸吵了架,原因应该就是因为你。所以我选了这个时候给你打来电话,希望你在生日的时候,可以体会到父母的不易,并不是为了打扰你们,请不要介意。”
“……”
什么乱七八糟的。
颜北栀听她东拉西扯几句后,心里竟然逐渐开始暴躁起来,有种想要砸掉手机的冲动。
她原本不是那么不稳定的性格。
只是说话对象不对。
电波那头,卢敏不急不缓,还在继续。
“啧,看样子,你好像完全不好奇,也不关心。……阿厌真的是你的朋友吗?还是说,你只是想要利用他,达成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毕竟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对不对?”
她将话挑明,颜北栀被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激怒,便也懒得继续绕圈子。
她冷静地开口:“对,毕竟我爸爸是盛厌舅舅的救命恩人,确实非同一般。很抱歉,请问您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在质问我?我爸爸的心脏此刻正在您的弟弟的胸腔里跳,为他续上了命。我以为,您至少应该更客气一些。”
“……”
顿了顿,卢敏笑起来,“真是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颜北栀:“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要挂电话了。”
这下,卢敏终于不废话了,“阿厌要和你考一个大学,这件事你知道吗?”
“……”
“他是必须要出国念书的,这也是我们家早就定好的事情。现在突然改变计划,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和他爸爸都无法接受。”
“……”
卢敏继续说:“我不管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任何人阻碍阿厌的前途和发展,我们都是不允许的。希望你也能好自为之。”
颜北栀语气比刚刚更冷了几分,宛如寒冬坚冰,“我什么都没做。”
卢敏:“是,但是他喜欢你,所以他打算为你牺牲。”
“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确实不关你的事,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闻言,颜北栀冷嗤了一声,“抱歉,我没那个能力。”
卢敏的背景音比刚刚嘈杂了一些,似乎是打开了扬声器。
但这也导致她的声音更响了。
她笑着说:“北栀,我讲话比较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你要知道,向下的兼容不叫兼容,那叫怜悯。”
“……”
“当然,我为我弟弟感谢你的父亲,也确实对你们家的遭遇表示同情。你和你的母亲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别再缠着阿厌,我可以再退一步,答应你们所有的需求,金钱也好,别的也好。这句话我曾经对你母亲也说过,但是她非常疯狂地拒绝了我。现在过了这么些年,你突然出现,可见应该是后悔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厌,别害了他。”
“……”
颜北栀死死地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要立刻把电话挂断,但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力气,竟然连手指都没法再动弹一下。
卢敏的语气高高在上,每个字都敲打在她自尊心的命门上。
她甚至都不清楚,陈丹彤这些年、究竟深陷在什么样的围城里。只是肆意地揣度着,觉得她们一家人挟恩图报,贪得无厌,只是想要更多的钱。
所以,她打算施舍一些,像打发垃圾一样打发她们就好了。
电话里,卢敏还在咄咄逼人。
“你家还住在原先那个老房子里吗?宜光给你的奖学金应该没有多少,你打算报什么学校,我给你们换个地方住吧,住得离你的学校近一点,能经常回家照顾你妈妈,怎么样?如果你准备要考京市那两所学校,也可以给你们换去京市的房子……”
颜北栀忍无可忍,终于出声,将她截断:“您不必继续说了。我只有一个问题,只要您据实已告,我会想办法说服盛厌。”
卢敏滞了滞,轻笑一声,“小姑娘还挺上道。行,你说吧。”
颜北栀做了个深呼吸,指甲死死地卡着掌心,一字一顿地问:“我爸爸的车祸,你们家到底有没有动手脚?”
话音落下,卢敏愕然不已,惊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然没有!”
一通电话下来,颜北栀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憋着一股气到这会儿,声音终于也跟着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她狠狠地低吼:“……你敢发誓吗?我听说生意人都很迷信,如果你撒谎,盛厌就会被天打雷劈!和我爸爸下场一样惨!你敢吗!”
【📢作者有话说】
预估失败,一两章内不行OTL
第52章 52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2)◎
许是因为颜北栀的情绪严重失控, 对比之下,愈发显得卢敏状态稳定,处乱不惊的模样。
甚至, 她连回答也是和开头绕圈时那会儿一样, 不急不缓的。
“……当然, 我发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过几天我寄个快递给你, 里面是你爸爸车祸的详细报告, 包括肇事司机的生平和家庭情况,以及此前三个月里所有的通话录音和文件。”
“哦,对了, 还有你爸爸去签署捐赠协议时, 在单位的录像资料, 应该也能找出来。”
“抱歉, 我没有查户口的爱好, 只是因为家庭关系比较复杂,所以在手术之前紧急对你父亲做了一些调查。我们这样的人家, 比你们更怕捐赠源有问题。”
“我记得当时, 我的助理很详细地向你母亲说明了情况。但是她……好像精神方面不太好?她并不愿意听。”
语毕,卢敏又轻笑了一声, 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我没想到,几年过去了, 你们家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是想从阿厌那边得到答案吗?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抱歉, 刚刚的揣度, 是我冒犯了。你母亲身体好点了吗?”
此刻, 颜北栀的指甲几乎已经掐进肉里, 在掌心留下了几个很深的月牙痕迹。
她咬着牙,冷冷地说:“……不用您关心。”
卢敏:“那好,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朋友们应该也等急了吧?记得你刚刚说的话,如果阿厌明天还不愿意改变主意的话,你就干脆和他一起出国念书好啦。只要国内没学可上就可以了,你说对不对?既然你和你母亲觉得,我们家能用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你父亲的方法,为我弟弟续命的话,那让你的成绩作废这种事,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了?”
她笑吟吟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颜北栀的耳膜和心脏。
……
转眼间,距离零点已经不剩几分钟了。
电话已经结束了一会儿,颜北栀却低着头,在原地驻足许久,兀自出神。
酒店里有恒温空调,四季如春。
早在进门时,她已经脱了大衣挂在门口,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马海毛衣。
一直是刚刚好的温暖。
突然却又觉得通身冰冷。
她听得懂卢敏的威胁。
卢敏。
盛厌的妈妈。
这个人,在用颜北栀最最最在乎的事情,胁迫她、逼她就范。
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她就要毁灭她,要将她的生活彻底按进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并且永世无法超生。
因而,原本,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对盛厌那点微弱的愧疚,还有潜移默化中悄然滋长的、难以诉诸于口的陌生情愫,瞬间消失殆尽。
颜北栀无法抑制自己不去迁怒盛厌。
他作为导.火.索,似乎又一次要将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了。
“……栀栀?栀栀?”
出神须臾,肩膀猛地被人轻拍了一下。
颜北栀猝不及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回过头。
盛厌正皱着眉,低头看着她。
他沉声问:“叫你半天也没反应,谁的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颜北栀声音沙哑,“没……”
一出口,她倏地一怔,又清了清嗓子,“没事。”
盛厌:“没事就好,来吹蜡烛了。”
顺着他的话,颜北栀扭过头,眯了眯眼睛看过去。
原本那张放得满满的桌子,中间已经被清理出一块位置。
此刻,上面放了一个六寸的冰淇淋蛋糕。
宗想想和杭景一人拿了几支蜡烛,正商量着怎么□□较好看。
“……”
好像陡然,又从冰天雪地中,回到了叽叽喳喳的喧嚣人间。
颜北栀原本紧绷着的背,也不自觉塌陷下来几分。
她点点头,收起手机,“嗯。”
两人一前一后,迈开步子,往另外三人那边走去。
宗想想眼尖,第一个发现两人靠近。
“厌哥,你来点吧。”
说着,她随手把杭景打火机扔给盛厌。
盛厌抬手,稳稳接住。
动作相当帅气。
后头,杭景吹了个口哨,拍手叫好:“老大漂亮!”
盛厌挑挑眉。
宗想想懒得看他们俩好兄弟之间的无聊互动,只扑过去,一把抱住颜北栀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好。
“快快快,还有三分钟了,我们要第一时间唱生日歌的。……我都有点等困了。”
最后一句,含在嘴里,嘟嘟囔囔,撒娇一样的调调,非常非常。
旁边,越暄听了,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嚓——”
打火机盖被拨开。
盛厌弯下腰,依次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因为蛋糕不太大,插18支显得太密密麻麻,实在不好看。
宗想想用自己艺术家的审美研判了一番,决定只在最外圈插一圈。
这样看起来不杂乱,拍照也上镜。
接着,杭景按了几下手机。
很快,餐厅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白衬衫服务生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一个手上搬了一个冰桶。
另一个则是拿了一架单反,镜头很长很大,架势看起来很专业。
路过门口时,还没忘了关掉顶灯。
杭景将手机扔到一边,打了个响指,“朋友们,来来来!快来拍照哈!”
服务生将冰桶放下,把里面的香槟拿出来,打开瓶盖,依次倒入香槟杯中。
这瓶香槟酒是以莫尼耶皮诺葡萄酿制的,液体带了一点桃红色。
在透明的高脚酒杯中,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分外漂亮。
杭景还在继续吆喝:“女士不想喝酒的可以不喝哈,拿着拍照摆摆pose也行。”
说着,他率先举起杯子,“来,一人一杯!看镜头!”
所有人纷纷举杯,看向相机的方向。
“碰杯碰杯!”
“厌哥栀宝18岁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
昏暗夜色中,烛光摇摇曳曳。
五个少年人围坐在一起,亲密无间。
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是真心实意,笑意盎然。
这个画面被恰如其分地记录下来,成为青春岁月里、无法抹去的某一个时刻,定格于此,亘古不灭。
刚好,距离12点,只剩最后几秒。
宗想想抿了一口香槟,放下玻璃杯,摸出手机,开始倒数。
“4——”
“3——”
“2——”
“1——”
“生日快乐!!拍视频拍视频!栀宝厌哥你俩快点许愿!闭眼许!来来来杭景过来和我一起唱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许完了吗?!我数123你俩一起吹蜡烛!”
“1、2、3——”
颜北栀和盛厌很给面子,依言,脑袋一同凑到蛋糕边。
这个动作,使得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近到视线中,连对方的睫毛,都宛如依稀可数。
瞳孔映着对方的影子。
呼吸节拍清晰可辨。
一时之间,颜北栀看着盛厌精致的眉眼,表情有些怔怔,竟然忘了动作。
盛厌低笑一声,手从桌底下伸过来,轻轻捏了捏她小拇指。
“栀栀,醒醒。吹蜡烛了。”
他声音很低,只有气音。
颜北栀骤然回过神来,指尖微颤,连忙整理好表情。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呼”地一下,和盛厌一起,吹灭了蛋糕上所有的蜡烛。
“欧吼!”
宗想想和杭景承担好气氛组的职责,用力鼓起掌来。
接着,服务生便上来帮忙分蛋糕。
他们都是吃了晚饭过来的,前面还吃了一大堆小吃水果,一点都不饿。
六寸的冰淇淋蛋糕,五个人一人一小块,是刚刚好能吃下去,且不会腻的程度。
颜北栀坐回沙发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霎时间,先是感觉舌尖一阵冰凉。
很快,甜腻奶香味在唇齿之间化开。
味道好像能瞬间融化所有不快乐。
她愣了愣,垂下眸。
今夜真是跌宕起伏。
可是,阖该尚未结束。
十八岁的第一天,阴错阳差之下,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开始。无论好坏。
那么,该怎么做呢?
颜北栀陷入沉吟。
……
不多时,盛厌放下盘子,从角落抱出一束花来。
无论何时,杭景从来不会忘记煽风点火:“妈呀,这是干嘛,老大要表白了吗?也是,成年人了,是该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了哈!哈哈哈哈……”
盛厌没理他,径直走向颜北栀。
“生日礼物。”他笑着解释,“看来我们还挺心有灵犀。”
颜北栀在花房帮忙了一整个学期,总算不再是植物盲。只一眼,便看出他怀中抱的是一束蓝色满天星。
满天星不算什么昂贵的花,和多肉一样,非常常见。
只是,花束中间,还吊了一个小盒子,形状扁平,外观是缎带材质,像是一个首饰盒,叫人不自觉联想到去年暑假那会儿,盛厌送给她那条手链。
那手链现在还在电视机柜下面的抽屉里。
她一次都没有拿出来戴过。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盛厌看起来非常坚持,颜北栀又被刚才卢敏那通电话牵住了思绪,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
冷硬拒绝吗?
那后面她该怎么说服盛厌呢?
或者说先安抚住他?
……
还没考虑出个子丑寅卯,盛厌已经非常强势地将那束花塞到了颜北栀怀中。
他笑说:“礼尚往来,不许拒绝。”
颜北栀:“……”
见她不说话,盛厌弯了点腰,凑到颜北栀耳边,低声又说了一句:“以后每年生日,都不许拒绝老子的礼物。”
闻言,颜北栀不自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尚未等她应声,另一头,杭景摸着他那头新染的火红色头发,扬声喊他们:“喂!你俩别腻腻歪歪说悄悄话了!我就问一句!在小爷我走人之前,能看到你俩成一对不?颜北栀,你到底答应我们厌哥没有啊?别再吊着他了!他都重色轻友到为你抛弃我们这些兄弟们了呜呜呜——”
“……”
话音落下,颜北栀脸色一下子变了。
杭景这句话弥足突兀,像是一颗炸.弹,丢进了湖水里。
顿时,整个空间的空气悉数凝结。
盛厌从桌上叉了块西瓜,干脆利落,一把堵住杭景的嘴。
“杭景,要发酒疯出去发。”
他警告般瞪了杭景一眼。
杭景也猛地清醒过来,讪讪笑笑,含着西瓜,含含糊糊地说:“我就随便开开玩笑……”
宗想想和越暄对视一眼,接着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她打起精神,试图帮忙圆场,转开话题,问:“栀宝,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是不是高考顺利之类的?”
在场五个人,原本只有颜北栀需要参加高考。
不过,盛厌的安排还没有人知晓。
宗想想也就是随口一问。
谁曾想,这个标准答案,颜北栀却并没有立刻点头作答。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束花,一动不动,定定地陷入了沉思。
颜北栀本来就没什么愿望。
她不需要许愿。
她自己就是自己的神,能依靠自己,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
然而,宗想想的话,却让她脑中某根弦动了动。
倏忽间,卢敏的话在耳畔回荡。
“……向下的兼容不是兼容。”
“答应的事,你可别忘了。”
“我不能让你毁了阿厌的前程。”
“让你的成绩作废这种事,对我来说,那不是轻而易举吗?”
还有更早以前,那个乌黑幽暗的器材室,盛厌一脚踢开大门,逆光而来。
他说:“你还没明白吗?跟了我,你才能安稳地呆在宜光。”
这对母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将旁人都视为微不足道的尘土,替她做出选择。
……
所以,不是一直为无法摆脱盛厌的霸道而困扰吗?
不是一直确定,自己是为帮助陈丹彤得到一个答案而忍受他吗?
现在,机会来了。
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真要让盛厌跟着自己去上一个学校,一直一直和他纠缠不休,直到他厌倦的那天,再用一样强势、不顾他人意愿的方法,消失、或是逼迫自己消失吗?
颜北栀忍不住在心里自嘲。
顿了顿,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计就计。
再开口时,颜北栀的语气已经恢复到了曾经那种疏离冰冷。
她轻声说:“我刚刚许的愿望是,希望从此以后,盛厌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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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3)◎
在场所有人,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下,是比刚刚杭景胡言乱语之后,更加冰冷的寂静无声。
宗想想瞌睡劲儿瞬间消散, 目瞪口呆地看着颜北栀, 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能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字:“啊……”
作为话题中的另一个主角,盛厌脸色相当难看。
目光沉沉, 牢牢地锁在颜北栀脸上。
似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窟窿, 才能罢休。
杭景很识时务,怕挨盛厌揍,绝不拱火, 只一言不发地缩在一旁看热闹。
五个人里, 大抵, 唯有颜北栀依旧泰然自若。
她将满天星放到一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一连串动作,散漫又淡然。
好像她和他们, 完全不在一个空间, 并不身处一个平面。
见状,盛厌反倒气笑了, 率先开口:“栀栀,别开玩笑。”
颜北栀抬起头,语气平静:“我没有开玩笑。这就是我许的愿。”
“……”
“高考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考完之后, 我和你, 不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么。反正我们不会上一所学校, 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话时, 两人终于对上视线。
盛厌捻了捻手指,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
“讨厌我?嫌我烦?”
颜北栀摇摇头,握紧水杯,轻声:“没必要找什么理由。你如果不愿意听真话,那我收回好了。就当开玩笑吧,别毁了过生日的心情。”
“……”
盛厌暗自咬了咬牙。
某一时刻,颜北栀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的样子。
吹熄蜡烛之后,这里依旧只开了一排射灯。
加上室内装潢是红黑配色,愈发显得光线暗淡,连身边人的五官都平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种环境下,颜北栀皮肤白皙,表情清冷,随时随地漂亮得轻而易举。
气质看起来也和从前一样,无辜、疏离、难以触碰。
盛厌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已经被他拽入凡尘,沾染上了烟火气。
他以为,他已经不疾不徐,已经成功陪伴她、靠近她,已经让她不再设防。
他以为他快要拥有她了。
以为皎洁的栀子花快要专属于他了。
但是,颜北栀仅仅用一句话,就将盛厌重新打回原形。
“……”
盛厌无甚表情地又笑了一下,“能听听原因吗?老子又哪里惹到你了?”
颜北栀乌黑眼珠转了一圈。
视线逡巡,从所有人脸上掠过一遍,再回到盛厌脸上。
她轻声问道:“就在这里说?”
盛厌点头,“嗯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么?”
颜北栀“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原本不想用这种方法的。
但是没办法了。
盛厌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
他就是一个霸道的小少爷,因为有无数条退路,所以才能肆意妄为。
而自己,从来只有一条出路,没有试错的成本,也绝对不能去试探卢敏的底线。
她错不起。
所以,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你舅舅的心脏,是我爸爸捐给他的吗?”
“……”
“我草……”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成功震得杭景爆了句粗口出来。
连从头至尾事不关己的越暄,也抬起头来,和宗想想一起愕然地看着颜北栀。
他们几个里,杭景和宗想想都和盛厌关系亲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甚至,连长辈的关系也很紧密,是一个圈子的人。
家族之间,间或会有利益往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卢潭做过换心手术这件事,杭景和宗想想都是知情的,之前还结伴去医院探望过。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颗心脏,竟然来自颜北栀的爸爸。
这实在太过巧合。
巧合到有点荒谬了。
颜北栀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顿了顿,继续说:“我爸爸是出车祸死的,在他接受换心手术之前,我们家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签署过捐赠协议。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亲口告诉我们了。”
盛厌:“所以呢?”
闻言,颜北栀牵唇笑了笑,“所以,对我来说,你们一家,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你家人故意制造了一场车祸。毕竟你之前也和我说过,当时,你舅舅就快要死了,已经不能再等了。”
“……”
“一想到我爸的心脏在你舅舅胸口跳动,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已经变成了一把黄土。你觉得,在我心里,我和你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说完,颜北栀站起身,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位置看向盛厌,“我本来不想把这种事说出来的,反正马上也要毕业了,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但是……总之,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她扭过脸,朝宗想想点头示意。
之后,兀自迈开脚步,要去门口拿包和外套。
“站住!”
盛厌长腿一跨,怒气冲冲地拦在颜北栀面前。
四目相对。
射灯从屋顶照下来,让颜北栀的眼睛看起来愈发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她侧了侧脸,拧眉,“后面还有活动吗?”
盛厌成功被她这种淡然的态度激怒,一把捏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彻底动弹不能。
就像是拷住了蝴蝶翅膀一样,叫它再也飞不起来。
可颜北栀不是蝴蝶。
她丝毫不挣扎,站得笔挺,一动也不动,只蹙着眉,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后面还有什么活动吗?已经凌晨了,我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不是还要办生日宴吗,也早点回吧。晚安。”
闻言,盛厌手上力气不受控制地加重,死死地扣着颜北栀单薄的骨头,直到她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才又放松了力气。
怒上心头时,盛厌很想要颜北栀也尝尝痛苦的感觉。
可是,又舍不得她真的受伤。
他咬着牙,顾不上后面在看热闹的旁人,第一次用低声下气的语气,问她:“栀栀,你是在说气话吧?你明明知道,你摆脱不了我,就算是从宜光毕业……而且,你爸和我舅舅的事情,根本就是意外。”
不,从来不是意外。
盛厌骤然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颜北栀,就是在医院的长廊下。
那天,他是去看望卢潭的。
卢潭躺在病床上,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虚弱,但依旧笑吟吟的,把手上的戒指给了他,开玩笑说幸好没变成“遗物”,但要他也得好好保存。
所以,颜北栀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呢?
显而易见,她也是因为卢潭在那家医院,所以才会去的。
盛厌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雨丝几乎能穿透她白得透明的皮肤。
她整个人就像是随时会随风飞走一样,脆弱又单薄羸弱。宛如纯白的花瓣,轻轻一触碰就会碎裂看开来。
唯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透着超然的冷然。
只一瞬间,盛厌对面前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女生,平白生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想要得到她,想看她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更掐着她的腰,想看她双眸微红、盈盈含泪的样子。
人类都有劣根性。
盛厌从不否认。
所以,其实那会儿,颜将为已经离世了吗?
盛厌抓了一把头发,声音闷闷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等等,我让司机送你。”
说完,他转身欲走。
颜北栀心下蓦地一凛,几乎没有做过多考虑,话已经脱口而出:“等等!”
盛厌脚步顿了顿。
他并没有回头。
依旧只是用清瘦颀长的背影对着她。
似乎在等待什么审判。
“……”
事实上,颜北栀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放完狠话之后,该如何面对盛厌的偏执执拗。
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像是一团毛线胡乱缠绕在一起,找不到解开线团的下手处,便不自觉升腾出手足无措的感觉。
但幸好,她的心足够硬,无所畏惧,很快整理好思绪。
“盛厌,你真的觉得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我以为你让我挑明,是听得懂话的意思。我讨厌你,我恨你们家的所有人。”
狠话一句连着一句。
反正又不要钱。
势必要将人逼回他本该走的那条路上去。
“……”
盛厌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拳头紧紧地攥着。
如果不是室内光线不够亮,应该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
半晌,他终于开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生气才这么说的。你看,我们还互相准备了生日礼物。”
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喃喃。
或者说,更想某种自我说服。
谁会给讨厌的人准备生日礼物呢?
听他这么说,颜北栀迟疑一瞬,点点头。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吧台的另一边,一扬手,将她送给盛厌的那个礼物盒挥落到地。
“啪!——”
吧台有半人多高,两盆多肉摔到地上,花盆和里面的土都碎成了好几瓣。
钢笔也从塑料笔盒里摔出来。
“骨碌碌”滚到得老远。
她拍拍手,像是做成了某件大事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
盛厌:“颜北栀!”
话音甫一落下,下一秒,盛厌人已经出现在了颜北栀面前。
他个子高,力气大,猝不及防,用手掐住了颜北栀的下巴,用力往上抬。
这个姿势下,颜北栀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
盛厌的眼神里怒火滔天,像是要将她一口咬死。
颜北栀心脏漏跳了几拍。
难得,率先转开视线。
只是,盛厌依旧没有放过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走火入魔一般,妄图窥探出什么端倪。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变得漫长而难熬。
不远处,宗想想做了几个深呼吸,决定承担起调和这场闹剧的重任。
她弱弱地开口:“那个……栀宝,厌哥……这么好的日子,我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最后三个字还没能吐出来。
倏忽间,盛厌已经放开了颜北栀。
“砰!”
一声巨响。
他一脚踹开了餐厅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锁显然承受不了少年人的怒火,金属配件“哒”一声掉到地上。
门板摇摇晃晃、开开合合。
走廊的风吹进来,逐渐将沉闷与焦躁的空气吹散。
颜北栀依旧站在原地,默默低下头。
下巴尖上渐渐浮出一圈红印,火辣辣的感觉,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为皮肤太白,像是受了什么凌虐似的,看起来可怖极了。
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自顾自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将心脏跳动的速度压下来。
第54章 54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4)◎
如同颜北栀刚刚所料那般, 自从接到卢敏电话的那刻起,她18岁的生日,注定要以某种荒诞形式来开启。
明明二十分钟之前, 偌大一个餐厅酒吧, 还是一派灿烂洋溢景象。
三五好友相聚, 并不说离别。
只有轻松与恬淡,镌刻成瞬间永恒。
可是, 魔法消失后, 南瓜马车只是一只南瓜,灰姑娘的舞会也终会散场。
仿佛,不过弹指间, 整个空间都变得冰凉, 毫无生气。
颜北栀是全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盛厌怒气冲冲地走掉之后, 杭景瞪了她一眼, 也跟着飞快地不告而别。
相比之下, 宗想想和越暄倒是没那么不给面子。
只是,宗想想后来说的话, 还言犹在耳。
“栀, 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其实是你……哎呀,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想到你和厌哥之间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我理不清楚,脑袋都一团乱了。不过, 说什么‘杀父仇人’, 这就有点太难听了。”
“我也不是偏帮谁说话, 栀栀你和厌哥都是我的朋友, 我肯定希望大家都是好好的, 能一直一起玩。哪怕毕业了,每年也能聚几次的,不是一分开就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塑料关系。”
“总之,我觉得你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说,不是很好。就算,就算你真的这么想,打算这么做,至少不能在过生日这天摊牌嘛。”
宗想想嘟嘟囔囔了半天。
最终,还是无可奈何,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点困了。”
说着,宗想想揉揉眼睛。
她又顿了顿,可能还是觉得,颜北栀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将越暄爸爸和车留给了颜北栀,告诉她停车场位置后,自己便先带着越暄走了。
……
窗外,霓虹灯已经尽数熄灭。
海市临海,整个城市被一条江横穿。这家酒店就在市中心江边,江对面是CBD商务区。
这会儿,时至凌晨,连对面商务楼里的灯都关得七七八八,显得晦暗不明、一片混沌。
着眼望过去,除却江水粼粼,世界仿佛都变成了静止状态。
颜北栀在玻璃上倚靠了数秒。
很快,手腕停止轻颤,人也振作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目光四下逡巡一圈。
室内还不算狼藉。
除了桌上堆着的空杯盘,还有被摔碎在地的多肉和钢笔。
其余一切都停留在未发生时。
颜北栀迟疑了许久,最终,只带走了盛厌放在满天星里的那个首饰盒。
盛厌送的东西不知道价值是否贵重。
还是应该还给他才好。
正好,连同家中那根手链一起。
至于别的,碎了的,那就是碎了,永远无法再拼合起来。
美好假象被打破了,自然,就和垃圾没有分别。
……
回到家,时间已经几近凌晨三点。
正是破晓之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天色沉得像墨一样。
颜北栀怕吵醒陈丹彤,轻手轻脚地进门,只开了一盏小灯,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到了沙发上。
她怔怔阖上眼。
半晌,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从宗想想朋友圈,颜北栀看到了盛厌生日会的场景。
九张图,每张图背景不同,合影的人物也不尽相同。
但相同的是,作为主角,盛厌脸上的戾气,几乎快要从图片里溢出来。
很显然,他不开心。
颜北栀没有多看,随手约了个同城快递,便默默锁上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去,继续刷题-
新一周,海市气温开始回暖。
盛厌没有再回学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过,因为距离高考已经没剩太久,学校里不少学生的出处也已然尘埃落定,班级里少人是常态。
T班尤甚。
宗想想不在,盛厌不在,杭景也即将提前出国,自是不再前来报道。
颜北栀又恢复了独来独往。
不过,她向来这样波澜不惊,若无其事,争分夺秒,步伐匆匆,意志坚定到令人叹服。
她的字典里,好像从来不会有“局促不安”这个词。
……
体育馆二楼。
杭景原地起跳,随手往篮筐里扔了个球。
只可惜,距离太远,运气不佳,球砸到篮板上,被篮板弹开,又落到地上。
“咚——”
“咚、咚咚……”
篮球弹性足,上上下下跳动着,发出一下又一下撞击声。
杭景没去捡,人已经走到了盛厌旁边,顺着他的目光,从楼梯上观众席的窗口往下看。
不出所料,远处,颜北栀正从操场的一头,走向T班教学楼所在方向。
她脚步急,这会儿功夫,差不多已经行至操场边缘,人影即将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只是,纵然离得这么远,依旧能出对方亭亭玉立的纤瘦身形,脖颈修长,像天鹅一样漂亮。
风吹起衣摆,还颇有点弱柳扶风的意思。
杭景欣赏片刻,收回视线,一拳砸在盛厌肩上。
“老大,你快醒醒!”
盛厌:“……”
杭景又敲他一下,“瞪我我也要说。人那天话都说那么明白了,压根就不想理你!你现在在干嘛呢!我跟你说,卢阿姨的电话已经打到我这里了哈,赶紧的,准备起来,和兄弟一起出国上学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那美女,不是随便挑。”
盛厌还是不说话,依旧望着窗外。
操场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间或一两片树叶,被微风卷起,又落下。
杭景不死心,还在喋喋不休:“你们俩搁古代,那就叫宿敌!罗密欧与朱丽叶你懂吧?就这!你们还不如他们!人是两情相悦,你那是强扭的瓜不甜!厌哥,听我一句劝,你俩压根不是一路人,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他越说越激动。
最后一句都像是快要唱出来。
闻言,盛厌只低低嗤笑了一声,“闭嘴。”
“……”
顷刻,杭景便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窗口边有一排不锈钢栏杆。
盛厌思忖许久,曲起指,轻轻扣了几下栏杆,转过身,“走了。”
杭景:“去哪儿?”
盛厌:“桌球,玩么?”
杭景一愣,以为他被自己顺利说服,当即喜笑颜开,“行行行!GO!”
……
颜北栀给盛厌发的同城快递,被毫不留情地退回。
对方拒绝签收,于是原路返回,彻底变成了烫手山芋。
卢敏说的材料倒是很快寄到她手上。
地址填的是颜北栀家。
她扯了扯嘴角,拿着密封文件袋,忍不住感慨,现代社会真是毫无隐私可言。
拆开密封袋。
里面装了厚厚一叠文件,大多是复印件,来自医院和交通队的各类资料存档,以及肇事司机口供和居住地户口信息。
下面还有一个U盘,应该是视频和音频。
最下面是一张纸。
正面写着蒋叔叔的手机号码和住址,还有他老家父母的联系方式。
反面潦草的两行字,龙飞凤舞的,但力透纸背,能明显看出写字人有点硬笔底子。
【北栀,你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做到。
千万别忘了啊。】
颜北栀用手机相机将正面的信息拍下来。
而后,狠狠地把纸条撕得粉碎,再捏成一团,丢进垃圾袋里。
她不知道盛厌还在犹豫什么。
原本,颜北栀是很笃定的。
像盛厌这种非常傲气的男生,被她这么羞辱一番之后,必然会对她生出一丝恨意来。
先下,她又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这件事不能深想。
仔细想的话,心脏就像被一根丝线牵扯着,会忍不住浮起细细密密的钝痛来-
四月初,有个三天清明小长假。
因为是法定节假日,宜光惯例准时放,从不强制学生到校补习。
颜北栀要去给颜将为扫墓,难得没有自发到学校自习。
只不过,下午,她还是去书店逛了一圈。
之前,任课老师推荐了一套二模综合测,是海市各区模拟题的合集,或许有来自高考命题组老师的手笔,可以多做几遍,以防万一。
清明时节,外头正在下雨,书店也是人迹寥寥。
在结账台边,好巧不巧,颜北栀竟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越暄?”
她扬了扬眉,语气有些讶异。
越暄回头,与她对上视线,略一点头,算作招呼。
他一直是这么沉默寡言的人。
熟悉之后,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礼貌。
颜北栀笑了笑,并不在意,径直站到他后面排队。
想了想,她随口问:“这么巧,你也来买书吗?”
很早之前,越暄就已经保送成功,不需要参加高考。
颜北栀往柜台上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他买的书都和高考无关。
除了一本编程相关的,剩下几本都是艺术类的书籍。
其中还有一本画集。
刚好,是宗想想喜欢的流派。
颜北栀了然。
越暄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语气很浅,“嗯。”
颜北栀:“想想这几天好吗?”
自从上次生日之后,许是因为尴尬,宗想想一直没有再和她联系。颜北栀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越暄:“她和盛厌他们几个在附近吃饭。”
颜北栀一愣,“啊这样……那你是在等她吗?”
“嗯。”
不过两三句话功夫,越暄已经买完单,准备转身离开。
倏忽间,颜北栀想到了什么,急忙喊停他:“越暄!”
越暄停下动作,回头看她。
颜北栀飞快地付了钱,抱着一沓考卷,走到旁边不挡路的地方。
她低声开口:“越暄,你后面还有其他事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越暄:“什么?”
颜北栀:“你能不能现在给想想发个消息,就说,你在书店碰到了我。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拜托了。”
【📢作者有话说】
高中校园篇还有最后一章~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晚安啦大家!
第55章 55
◎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5)◎
越暄凝视了颜北栀几秒钟, 点头答应下来。
他摸出手机,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发送。
颜北栀心下一松, 牵了牵唇, “谢谢了。我请你喝饮料吧。”
书店里就有咖啡店。
两人转到咖啡店, 颜北栀买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越暄, 再一同捡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没人说话。
气氛逐渐变得有点冷。
颜北栀和越暄都不是善谈的人。
相比之下, 越暄更加寡言。
有宗想想在还好,没宗想想,他整个人冷淡得像是个厌世少年。
只是, 颜北栀有心利用现状, 哪怕硬着头皮, 也要主动引导话题走向。
她思忖着, 轻轻抿了一口咖啡。
焦糖玛奇朵不比美式, 但对于喝不太习惯的人来说,依旧浓得令人皱眉。
苦涩味道好像从喉咙口一路蔓延开来, 流淌至胃里、到四肢百骸。
颜北栀放下咖啡杯, 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了一下。
倏地,越暄开口, 打断她的心不在焉:“你想做什么?”
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似的。
颜北栀怔了怔,抬头, 发现越暄一直垂着眼, 正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他刚买的书。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越暄轻哼了一声, 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知道盛厌一定会和想想一起过来, 是吧。”
颜北栀:“……”
越暄:“有什么话是你想要让他听到,但又不能直接对他说的。”
语气是肯定句。
这会儿,颜北栀背脊已经不由自主地崩紧了。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点疲惫,也不再否认,“嗯,你猜得对。”
颜北栀相信越暄不会说出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俩是同类人。
阖该惺惺相惜。
果然,越暄颔首,“知道了。”
“……你会帮我吗?”
“怎么帮?”
“坐在这里,和我聊天。顺着我的思路往下问就可以。”
只要让她把最后几句狠毒的话说出来。
只要能让盛厌恨她就行。
本来么,颜北栀就是带着目的,被迫靠近盛厌的。他以为的和谐共处,都是旁人的忍气吞声。
她要让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愿意继续忍了。
她要他走,走得越远越好,绝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闻言,越暄手指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下,“可以。”
……
不过六七分钟,越暄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瞟一眼,“他来了。”
颜北栀“唔”了一声,依旧面不改色,声音淡淡的,“你好像一点都不好奇。”
越暄:“还可以。”
下一秒,颜北栀余光瞟到了书架后面的人影。
正是盛厌。
咖啡店是书店里的一部分,就和文创店一样,占据书店的某个角落。顾客只要在店内消费,就可以拿着书,坐到沙发上看一整天。
因而,两边只用了整面镂空木质书架做隔断,不阻隔视线,也不隔音。
透过书架的间隙,可以大致看到书店的概况。
盛厌个子高,影子投射到书架上,像一大片沉默的阴影,叫人硬生生看出了茕茕孑立的感觉。
颜北栀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越暄。
两人对视一眼。
她抿了抿唇,轻轻笑起来,自顾自地开口道:“确实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是丢脸的事情。还好,马上就能解脱了。”
越暄:“你不想和盛厌上一个大学。”
又是肯定句。
还是切中要害的肯定句。
压根没有排练过。
颜北栀叹服于越暄的敏锐,点点头,“嗯。我以为他会和杭景、想想他们一样去念海本,从此就隔着千山万水了,谁知道他的想法是要留在国内和我一起。我不想继续纠缠不休,所以那天故意当众那么说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目的性很强。”
越暄的语气有点悲天悯人意味:“但他喜欢你。”
话音落下,颜北栀重重按住了掌心,咬牙。
成败在此一举。
于是,她嗤笑了一声,抬眸,认真地说:“喜欢?盛厌这种人,从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怎么会懂得什么感情。”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只是不甘心输,不甘心自己被人拒绝。”
“……我妈就是因为我爸心脏移植这件事,病了三年,折磨了我三年。也是因为我妈知道盛家小少爷在宜光上学,逼迫我转学过来接近他,要我从他嘴里套话,逼得我忍气吞声,每天忍受他。”
“越暄,你应该听说过吧?之前我转学过来,被班上同学排挤了一整个学期,还差点被诬蔑到退学。这些,都是拜盛厌所赐。”
“所以,就算世界末日,海水倒灌,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
“他毁了我的人生。”
“……”
她的控诉,振聋发聩。
字字句句,像尖刀,像利刃,毫不留情地扎在盛厌的心尖上,直到心脏变得千疮百孔,不死不休。
盛厌转身走了。
影子从书架后消失。
颜北栀好像一下子散了架,失去了正襟危坐的力气。
顿了顿,她整个人往后靠到沙发靠背上,拿起杯子,将里面已经凉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越暄低下头,“他走了。”
颜北栀:“嗯。今天多谢你。”
越暄低头,点了几下手机屏幕,浑不在意地应声:“不用客气。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的话。”-
四月底,各校开始志愿填报。
海市和其他省市不一样,高考是自主命卷,志愿也是考前先填报,最后遵循第一批次和第二次批次的平行志愿原则录取。
在此之前,颜北栀第一个接到了T大的电话。
她多次模考市一,名声在各高校招生办都不小,是今年重点关注对象。
T大是市内985大学,也是国内TOP院校,无需离家,算是她的第一意向学校。
对方开出了相当优渥的条件。
包括每年的高额奖学金、五万块入学奖励、学费全免等等。
如果高考成绩达到市前五,还有额外的奖金。
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有十五万。
而后,陆陆续续,各个学校都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一个接着一个,争分夺秒的,叫人应接不暇。
颜北栀对比了半天,又和陈丹彤商量许久,还是在其中选择了条件最好的T大。
一是因为陈丹彤是本地人,早就习惯了生活在海市。
哪怕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她也不愿意人至中年还要搬家迁徙,去个陌生的城市。
二也是因为,T大许诺,只要分数过线,可以任由她挑选专业。如果选择较为冷门的专业,还会有学院奖励金。
于颜北栀而言,钱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很快,她和T大签署了意向书。
十年寒窗。
未来的去向就此尘埃落定。
……
当天深夜,颜北栀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从沙发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也没有看来电显示是谁,直接接了起来。
“喂?”
“……”
听筒里没人说话。
只有嘈杂的背景音乐声在耳畔萦绕,忽远忽近的。
颜北栀又“喂”了一声,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
想了想,她试探性地问:“盛厌?”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我是杭景。”
颜北栀:“哦,杭景。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厌哥不让我们来找你,我偏要打。妈的,老子就是气不过,你算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杭景像是喝多了,大着舌头,声音含含糊糊。
讲话也是颠来倒去,前后句没什么逻辑。
“你丫的,玩谁不好,玩我兄弟,要不是看你是女的,真想揍死你……”
颜北栀沉默几秒,捏了捏鼻梁,淡声问道:“说完了吗?还有别的事吗?”
杭景:“当然有!颜北栀,你知不知道厌哥有多喜欢你?我们认识整整十八年,从出生就在一块儿,老子就没见过他对别人那么在意的。操。你凭什么这么对他?你丫的,好好一姑娘,心肠真是歹毒。”
“……”
他絮絮叨叨的,绕得颜北栀有点啼笑皆非。
偏偏,杭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们老大从小芒果过敏。那时候你送的芒果酱,因为是你亲手喂他,他才吃的。下午就过敏进医院了,怕你愧疚,晚上又赶回来找你。”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盛厌心底压根不在乎、颜北栀是不是带着目的性来的。
什么真相,什么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狗血戏码。
败露就败露了。全都无所谓。
只要颜北栀随便给一个暗示,盛厌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思及此,杭景着实为好友打抱不平,碎碎念变成了亢奋:“……他这么喜欢你,你就这么对他。你这个坏女人。”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请问,我求他喜欢我了吗?”
语气酷得要命。
“……”
杭景脑袋正在打结,反应比平时迟钝得太多。
一时之间,竟然被她问懵住了。
但颜北栀已经无心纠缠,趁着对方沉默,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应该快要出国了吧?祝你一路平安。盛厌也是。挂了,再见。”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通话。
客厅又一次陷入寂静与黑暗。
临近最后一次模考,为了保证睡眠质量,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般幽暗里,颜北栀捏着手机,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刚刚,杭景应该是在酒吧或者KTV。
背景音乐虽然嘈杂,但依稀能听出是一首英文歌。
颜北栀英语听力相当好,虽然第一次听这首歌,却连歌词都能断断续续地听懂。
“I guess Peter Pan was right
Growing up''s a waste of time
So I think I''ll fly away
Set a course for brighter days”(注1)
事实上,她并不是个拧巴的性格。
认定要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犹豫后悔。
但这一次,颜北栀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影响了情绪。
盛厌带给她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
是贯穿了大半个高中生涯的、漫长点滴里的潜移默化。
他到器材室找她。
他翻墙给她去买止疼药,脸被树枝划破。
他给她讲题、准备礼物、带她散心、替她出气……
很多事,在如同此刻的某类心情下,前因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唯独过程变得隽永而深刻,记忆犹新。
烦躁是真,厌恶是真。
摇摆是真,感动也是真。
盛厌这个人,是个讨厌人的霸道大少爷,幼稚得要命。但对她,确实也是事事有回应。
说恨,似乎显得太过沉重。
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已。
……
颜北栀轻轻地摸了摸脸颊。
脸上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再躺下去,也已经了无睡意-
六月,海市进入初夏时节。
在蝉鸣鸟叫声中,高考正式结束。
颜北栀随着人群走出考场,彻底松了口气。
陈丹彤有工作,没有来接她。
幸好,她也不需要人接。便穿过人潮,独自走向车站。
少女背影纤细,身姿袅袅,马尾在脑后摇摇晃晃,有种独属于青春的漂亮。
一直到站牌前站定,颜北栀才拿出手机。
半分钟前,微信里有一条新信息。
S.:【希望你快乐。】
颜北栀眨了眨眼,开始打字回复。
North:【你也是。】
下一秒,消息框下面跳出了一行提示。
【S.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颜北栀盯着这行提示,定定地看了很久。
恰好,一辆公交车从面前驶过。站台少了许多人。
这辆车正是她要坐的那一辆。
颜北栀错过了这班车。
没关系。
纵然前途未知,但她确信,自己依旧还在最优路线上。
【📢作者有话说】
注1:《Peter Pan was right》歌词。很好听的歌,歌词很有意义,可以搜搜。
谢谢大家的支持,高中校园篇到这里结束啦。
下章开启成年后的重逢!
挨个亲亲!啾咪~
第56章 56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1)◎
「从某个时刻起, 我开始相信,我就是自己的超级英雄。」——颜北栀随笔-
七月底,各地正值盛夏时节。
可可西里地区海拔高、气候干旱寒冷, 是高寒气候地区, 因而一年四季都不热。
白天需要穿长袖长裤, 太阳落山之后,还要再加厚衣服。
颜北栀将卫衣外套拉链拉上, 头发简单地扎起来, 开门出去。
老张正在外头等她。
见到人,立马笑出一口白牙。
“北栀,他们今天要去格尔木采购, 你要跟着一起吗?车上还有位置, 刚好能去洗洗衣服什么的。”
这里是可可西里保护区边缘的保护站。
他们这群人都是T大学生, 来这里做环保志愿者。
平日里, 大家就跟着一个民间保护组织一起活动, 去无人区边缘清理垃圾,或是做一些环保宣传, 类似保护藏羚羊、藏原羚之类的科普。
志愿者项目为期三个月。
从七月中旬开始, 一直到十月中。
除了颜北栀这个计院的,单纯是为了综测分之外, 其余大部分人,都来自T大环境学院和社会学院。
有一样是来做社会实践补学分的本科生。
也有研究生过来做田野调查、或是搞论文取材。
还有纯粹来体验生活的。
老张就是T大这次活动的负责人,全名张奕奇, 是T大环院的学长, 开学研一。
他主要负责校内招募、项目补贴申请、各项计划统筹, 以及和民间组织的对接, 等等。
老张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 生化环材,天坑专业,考研是坑上加坑。不仅坑自己,还坑爹妈。上了T大不仅没能光宗耀祖,还一言不合就要来捡垃圾。
不过,话虽这么说,老张性格却很好。每天都乐呵呵的,做事情也细致贴心,方方面面都能俱到。
颜北栀来了半个月,整个保护站的学生和义工里,就和他最熟悉。
可可西里是自然保护区,人只能在边缘活动。
附近一大片无人区,交通不便,保护站条件就有些艰苦。吃的东西少,重要的是时不时停水,连洗漱都得匆匆忙忙进行。
偏偏,他们时常还得从事体力工作。
到底只是大学生志愿者团队,并非长期驻扎坚守的本地工作者。一时之间,难免觉得不适应。
相比之下,男生还方便一点,女生就更麻烦。
T大这回来的人里,一共有三个女生。
老张到这里摸清楚情况之后,已经和公益组织那边商量过。
每周,他们去格尔木市里采购、或是进行其他工作的时候,轮流带几个学生过去。能开宾馆洗个澡,再去吃点好的,改善一下生活。到时候再跟着车回。
当然,女生优先。
这回轮到颜北栀。
听到老张喊她,颜北栀点点头,认真地道了个谢,也没有多废话耽搁,立马回头去房间里拿包。
她东西不多,就装了点换洗的衣服。
怕别人等急了,匆匆跳上车。
降下车窗,老张在外头冲车内几个人摇手,“今天晚上没什么事,你们明天再回来吧。宾馆记得开票啊。”
副驾上,小卢笑着应了一声:“没问题!开票能报销!记着呢!”
SUV缓缓发动。
转眼,已经开出保护站,驶入苍茫公路之中。
保护站到格尔木这条路不是什么自驾景点,也不是交通要道。车开出去十几分钟,几乎没有车辆经过。
身在旷野。
四周轻而易举就安静得如同一副风景画。
除了汽车引擎声,其余一切声响,皆来自于大自然。
肆意盘旋的风、随处可闻鸟鸣、青草叶与泥土相互摩擦碰撞……似乎一切都清晰得令人心旷神怡。
颜北栀坐在后排,怀中抱着包。
身体随着车身惯性微晃。
渐渐地,便开始犯困。
她缓缓阖上眼,脖子整个儿仰靠在后座靠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仔细想想,时间着实过得飞快。
开学,颜北栀升入大三。
距离高中,已经结结实实地过了两年。
但却像只是弹指一挥间。
只是眨眼功夫,很多事情,都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
临近中午,一行人抵达格尔木,开始分头行动。
颜北栀和小卢两个女生先去宾馆休息。
小卢是环院的本科生,和颜北栀同届,也是颜北栀的室友。
另一个女生则是被分配到另一边,和公益组织里的女义工一起住。
平日里,颜北栀和小卢一起行动得多。自然而然,很快熟悉起来。
格尔木物价不高。
两人在连锁酒店开了间大床房,一晚上不过一百出头,还含双早。
酒店和T大环院有协议价,手持T大学生证登记入住,可以打88折。这样算下来就更加便宜。
颜北栀跟在小卢身后走进房间,将包放下后,先把里面不贴身的外套和长裤拿出来,准备拿去楼下洗衣机里洗,晚些睡前刚好去拿。
海西这边早晚都冷,外套是必备品。
但保护站时不时停水,也长期缺水,洗厚衣服有点浪费,只好来格尔木的时候带到宾馆洗。
小卢也差不多,顾不上干其他事,先低头疯狂翻包。
正此时,颜北栀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她动作微顿,一只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拿手机接电话。
“想想?”
宗想想的声音有点慵懒,听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没睡醒,“……北栀,你今天居然有信号啊。”
颜北栀:“……”
事实上,她和宗想想一直没有断开联络。
高三毕业,宗想想出国求学,所在地和海市有时差。
但微信的好处就是,只要不在乎秒回与否,就不会轻易磨灭两个人之间的分享欲。
消息发送之后,一直定格在聊天框里,直至被对方看见。
大一时,宗想想不习惯国外的饮食,让宗夫人给她找了个中国阿姨,专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那阿姨人不错,做饭也很好吃,就是处事边界感不强,也可能是身在异乡比较寂寞,总之,很喜欢没事和宗想想闲聊。
还尤爱点评她的雕塑作业。
宗想想明里暗里提醒了好几次,但对方依旧如故。
她嘴馋,舍不得换掉阿姨,只好每天发信息给颜北栀吐槽。
等时间长了,习惯了之后,话题便逐渐从阿姨切换到了导师、同学、大作业、短途旅行……等等等等。
两人什么都聊。
唯独从不提起过去。
这回,颜北栀来可可西里,宗想想也是知道的。
只是她今年暑假没回国,没法见面,只好在微信里表达支持。
前些日子,宗想想打电话过来,颜北栀刚好在无人区附近,手机没信号,没接到电话。
因而,今天才有这么一问。
“……北栀?北栀?嗯?又没信号了?”
大约是从去年开始,宗想想可能是成熟了,也不再喊那些花里胡哨的昵称,和所有人一样喊她“北栀”。
两年说长不长,但人真的能改变很多。
思及此,颜北栀轻轻笑起来,又连忙“唔”了一声。
“没呢,我在市里,信号很好。你说吧。”
说完,她将衣服轻轻挂在椅背上,走到窗边。
宗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关心你一下啦……那边风沙大吗?还能习惯吗?”
颜北栀摇头,“还好。挺习惯的。”
她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生活能力比同龄人强得太多。
这边这点困难,甚至都称不上“需要克服”。
“哦!那就好。”
宗想想沉默了一下,蓦地,语气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你刚刚说你在市里,是在哪里啊?西宁?敦煌?”
她没来过西北地区,也没什么概念,就勉强知道几个市。
颜北栀耐心给她解释:“不是,我在格尔木。这是距离可可西里最近的城市。”
“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吗?突然问起这个?”
宗想想讪笑一声,很假地打了个哈欠,试图糊弄过去,“没事,我好奇一下啦。那你什么时候回?还是要在格尔木待一阵?”
颜北栀:“今天住一晚,明天下午回。”
说话功夫,小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她走到颜北栀旁边,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问道:“北栀,我要下去洗衣服,先给你把衣服带下去吧?”
颜北栀回头,朝她点点头,比了个“谢谢”的口型。
电话那端,宗想想也听到了。
“北栀,你在和别人说话吗?”
颜北栀:“嗯,室友。”
宗想想又打了个哈欠,“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啦……对了,你们在格尔木住哪里啊?”
颜北栀被她逗乐了,“就普通的连锁酒店啊。想想,你今天好奇怪,像调查户口一样。”
宗想想叹气,“没办法嘛,我从来没接触过国内大学这种项目,很有兴趣啊。早知道我今年就该回国,跟你一起去玩的。”
颜北栀:“没东西可以玩,只能和我们一起去捡垃圾,捡捡塑料袋塑料瓶什么的。”
闻言,宗想想又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说:“主要看和谁一起捡呗。”
“和谁一起捡都是捡垃圾啊,有什么区别?”
“……”
宗想想噎了一下,无语沉默。
两人又随口闲聊几句,终于,结束了这通电话。
颜北栀看了眼时间,拿上钱包,下楼去找小卢一起吃饭。
小卢正坐在大堂玩手机。
见她从电梯出来,连忙喊了一声:“北栀!”
颜北栀笑了笑,轻声文:“小卢,去吃饭吗?”
“去的去的,这不就在等你呢吗!”
两人相携着走出宾馆。
格尔木她们不是第一次来,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
想着一周就一两次改善伙食的机会,还是选了家火锅店,什么都能吃到。
趁着煮锅底的功夫,小卢脑袋凑上来,八卦兮兮地问:“北栀,你有男朋友啊?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颜北栀愣了愣,“啊”了一声,“没有啊。怎么了?”
小卢:“那刚刚那通电话……”
颜北栀笑起来,解释:“是我朋友,高中同学。女的。”
小卢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惜,摇摇头,小声嘟囔:“语气听起来像男朋友一样的,问得好细,就差详细到地址了。我还以为人是打算来看你呢。”
“……”
闻言,颜北栀怔愣在原地。
眼睛不自觉微微瞪大了一些。
小卢没发觉,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调料碗,“不过,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不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
此前,他们刚到可可西里,一起去森林公安学习野生动物保护法。回程路上,小卢曾经点评过她,说她有点忧郁气质,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漂亮得太仙气,就显得很难接近。
小卢和老张一样,都是性格十分开朗的人。
不过,比起老张来说,小卢年纪还小,说话要更直接一些,没什么心眼。
颜北栀知道她没有恶意,也没有生气,只是客套地笑笑。
“嗯,我没有男朋友的。”
……
时间充沛。
一顿火锅不紧不慢地吃到下午。
小卢是有专业课作业的,电脑没带来,就在宾馆附近随便找了家网吧。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些事,颜北栀倒是难得一身轻松。
和小卢作别后,漫无目的地在格尔木闲逛起来。
只可惜,格尔木不算旅游城市,市区里也没什么景点。
颜北栀在网上搜过攻略,搭车去将军楼公园转了转。
没多久就到了晚饭时间。
小卢发消息说还没忙完,准备就在网吧随便对付点,让颜北栀自行解决晚餐。
颜北栀回了个“好”。
接着,收起手机,随便找了家牛肉面馆。
等她吃完,再回到宾馆,发现门口停了一辆奔驰SUV,将那条本就不宽的路占得满满的,十分瞩目。
车边靠了个高个儿男生,身影很熟悉,低着头,在看手机。
颜北栀还在马路对面,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他刘海耷拉下来,半掩着眉弓,也挡住了窥探他眉眼的视线。
眨眼间。
指示灯跳绿。
颜北栀穿过斑马线,逐渐走近那个人。
如同心灵感应似的,男生抬起头,猝不及防,与她对上视线。
“……”
【📢作者有话说】
来啦!(日更木甜叼玫瑰花飞吻~~~
第57章 57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2)◎
一切预感, 刹那间,全都成了真实。
怪不得宗想想今天突然克服时差打电话过来。
怪不得她语气那么奇怪,还问东问西。
她压根不是个喜欢追问的人。
颜北栀有点想笑, 但同时, 也有点说不出原因的紧张。
只觉得心脏怦怦的, 跳得比平日要快许多。
当然,或许可能是高原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 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前, 主动打招呼:“盛厌,好久不见了。”
“……”
盛厌没说话,表情却像是崩紧了一根弦, 随时要断开一样, 眼底浮着戾气。
颜北栀自讨了个没趣, 也没有生气。
高三那会儿, 她忙得晕头转向, 又急于求成,确实没有处理好那件事。她承认。
进入大学、生活来到新阶段之后, 颜北栀整个人状态松弛下来, 对很多事的想法,逐渐发生了改变。
对于盛厌大少爷, 从前,她似乎一直是一种非黑即白的态度。
现在想来,其实, 自己也是有些过于偏激。
幸好, 目前看来, 对盛厌没什么影响。
他还是高中时那个样子。
人没变, 五官依旧精致, 头发维持着深棕色,皮肤也没晒黑几分,又痞又帅的模样。
连开的车都还是张扬肆意的气质。
这样很好。
颜北栀轻轻笑了一声,朝他摆摆手,便打算转身离开。
下一秒,盛厌已经飞快地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颜北栀,”他咬牙冷哼,“除了好久不见,你就没别的话想说吗?”
颜北栀停下动作,任凭他抓着自己,垂眸想了想。
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清淡,像古井水一般,波澜不惊。
她问:“啊,你是暑假回国来这里玩的吗?”
“……”
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荒谬,盛厌顿了顿,竟然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总是带了三分邪气,不够正气凛然。下颌线因为嘴角肌肉牵动绷紧,显得清晰流畅又凌厉。
这么看,两年过去,盛厌也不是完全没变化。
少年人褪去一点青涩感之后,气质便变得愈发捉摸不透。
颜北栀只平静地与他对视。
似乎在耐心等他回答。
片刻后,盛厌陡然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褶皱。
他穿了一身黑,黑色薄款冲锋衣,哑光质地。外套拉链没拉,里头就是基础款黑T。
底下墨黑色工装裤,连马丁靴也是黑色。
唯独脖子上挂了根粗项链做搭配,做旧的银色吊坠,上面是某个知名潮牌的LOGO,张牙舞爪的夸张造型,看起来和身后那辆车一样张扬。
这个搭配在海西算是老道。
基本可以应付七月份的昼夜温差。
盛厌不急不缓地理好袖口,后退半步,反手敲了敲车窗,头也没回,“木希,醒了没?”
车窗缓缓降下。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出来,“醒啦醒啦。你别催嘛。”
紧接着,里头探出一张娇俏漂亮的脸。
对方的目光划过颜北栀,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转向盛厌,冲着他笑得很软绵。
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弯眉粉唇。
眼睛算不上多大,但又亮又有神,和其他五官组合得十分协调,没有丝毫攻击性,是现下流行的氧气美女长相。
盛厌没应声,只顺手替她拉开车门。
这款SUV底盘高,女孩个子不高,为了方便,一手搭在盛厌的肩膀上,撑着他跳下来。
每个动作看起来都是恰到好处的可爱娇俏,像只小兔子一样,软绵绵的。
“阿厌哥哥,我们今天住这里吗?这里看起来好破哦。”
盛厌“嗯”一声,这才看向颜北栀。
“是,放假带木希到处转转。”
是回答她刚刚那个问题。
颜北栀颔首,“那你们快点进去吧。明天应该还要开车?这一带路不好开,早点休息。晚安。”
“……”
盛厌捏紧了拳。
颜北栀侧退两步,主动让开了大半个身位。
但盛厌明显没打算走,只定定地驻足原地,带着那个叫木希的漂亮女孩。
一辆车,两个人,将宾馆入口挡得严严实实。
气氛骤然陷入了某种微妙境地。
如同憋着气在对峙一般,颇有些不合时宜。
旁边,木希感觉到盛厌现在心情很差,屏住呼吸,不敢吱声。只等得腿都快站累了,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外套下摆。
“阿厌哥哥……我累了。”
闻言,盛厌冷着脸点点头,没再看颜北栀一眼,领着木希大步走进大堂。
擦肩而过时,颜北栀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像是某种男士香水,也像是在花房中沾染上了某种花香,很浅很淡,但十分好闻。
……
不多时,颜北栀回到房间。
小卢还没有回来。
房间面积不大,虽然称不上转身都困难,但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其余空间寥寥。
她走两步,又觉得颓然。
干脆利落地放弃,拿衣服去洗澡。
宾馆水压大,水温滚烫舒适,和保护站不能比。
颜北栀在里头磨蹭了半个多小时,这才一身清爽地走出来。
刚好,小卢也已经回来了。
看到颜北栀之后,她忙不迭扑上来,表情神秘兮兮,刻意小声地说着:“我看到楼下停了辆大G。车主在那边挪车,是个大帅哥。超级超级超级——帅!”
说完,还张开双臂,用肢体语言表达程度。
颜北栀一怔,当即反应过来,有些啼笑皆非,“大G是什么?SUV吗?”
许是因为在浴室呆了太久,热气蒸腾。
亦或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平白听起来有点干哑晦涩。
“这不是重点!”
小卢没注意,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呐喊了一声。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耐心解释道:“大G就是奔驰G系列,特别贵,各类小说男主必备车型。我还偷拍了一张让我朋友鉴定了,楼下那辆是G63,据说落地价要三百来万呢!”
颜北栀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相当捧场,“这么贵。”
毫无疑问,确实不是她这种底层人民会去了解的内容。
但想到那是盛厌开的车,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据宗想想介绍,他们上高中那会儿,盛厌就戴了一块百万级的手表。
平时打篮球摘下来,随手就扔在球场边。
在宜光,压根不会有人去拿。
大家好像也都见怪不怪。
这么说来,无论什么时候,颜北栀和盛厌都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旁边,小卢捧住脸,还在继续感慨:“车帅就算了,脸都那么帅……而且气质超好,太有那个sense了。果然自驾帅哥多,公路文诚不欺我。”
“……”
颜北栀笑笑,没再说话。
宾馆吹风机有点接触不良,时断时好。
她吹了几下,还是选择放弃,只用干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坐到床边。
顿了顿,颜北栀温声提醒小卢:“我一会儿下楼去洗衣房拿衣服,可能要再洗一桶,你要不要先洗澡换衣服?”
小卢跳起来,“嗯嗯嗯,好!你等我!我换下来给你。”
说着,三下五除二把今天穿的这身脱了,递给颜北栀,自己披着浴巾冲进浴室。
颜北栀抱着一沓衣服,拿上房卡,下楼。
洗衣房在大堂后方。
这个时间点,里头没有人在。
入目处,六台洗衣机并排,都是老式的波轮洗衣机。
一盏昏沉暗黄的顶灯,摇摇晃晃地挂在天花板上,显得这处装潢很是破旧。
颜北栀走过去,将洗衣机盖一个一个翻开,依次看了一遍。
找到自己和小卢的衣服,一件件拎出来挂在手臂上,再把脏的放进去,按键启动键运行。
须臾,波轮开始转动。
整个机器轰隆轰隆,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颜北栀:“……”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观察一会儿,顺便整理手臂上挽着的衣物。
不多时,窗口飘过来一股烟味。
颜北栀余光扫过,手上动作渐渐停顿下来。
这个洗衣房有两道门,一道连通走廊,给住客行走。另一道则是开在另一面,和宾馆后门在同一方向,大概是给打扫客房的阿姨出入。
此刻,盛厌就靠在后门那儿,手里夹着半截烟。
颜北栀站在窗口,刚好能看到明明灭灭的火星。
……要不要打招呼呢?
她迟疑了一下。
没想到,盛厌早就已经发现她,侧身朝她看过来。
一个小时内,两人第二次四目相对。
颜北栀眼神淡淡的,朝他笑笑。
笑得没什么内容,总显得敷衍。
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你以前好像不抽烟。”
杭景倒是一直抽烟,打火机不离身。
不过,若是有女生在场,他就不怎么把烟拿出来。应该算是小男孩装酷,并没有烟瘾。
大家到底都是长大了。
闻言,盛厌反问:“你很了解我?”
颜北栀耸肩,“确实没有。抱歉,我多管闲事了。”
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抱歉。
“……”
盛厌冷着脸,按灭烟,扔进旁边的烟蒂回收器里。
他大步朝着颜北栀这边走来。
但,并没有走进洗衣房,只是站在窗外,隔着半堵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洗衣机还在轰隆隆地制造噪音。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盛厌,两年前的事,我说得不好听,向你道歉。”
盛厌不回答。
她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是我想利用你。抱歉。其实当时,作为朋友,你还是挺好的。”
话音未落,蓦地,脖子被一双温热的手箍住。
颜北栀不明所以地仰起头。
盛厌掐住了她的脖子,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卡着嗓子,呼吸不顺,也不舒服。
她蹙了蹙眉,喊他:“盛厌……”
盛厌:“颜北栀,你不是说恨我吗?不是说就算世界末日,就算死,也绝对不会喜欢我么?要不要试试?”
说话间,他开始一点点发力。
窒息的感觉逐渐变得明显。
颜北栀表情越来越难受,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拍着他的手背,“松……手……!”
盛厌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掐着她不放。
他五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出,依稀能看到血管。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非常好看的一双手。
但就是这双手,力气大得人挣脱不了。
颜北栀开始掰他的手指。
终于,盛厌松了手,却并没有完全放开她,依旧按在她的脖子上,蠢蠢欲动。
“咳、咳咳咳……”
颜北栀不自觉咳嗽起来。
面前,盛厌声音低低的,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要是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在某一时刻,他确实有想要和她同归于尽的冲动。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刻在盛厌的记忆里。
午夜梦回,恨得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可是,他舍不得。
盛厌咬着牙,指腹轻轻摩挲着颜北栀的锁骨。
而后,又一点点往上,抚过脖颈,落到她尖尖的下巴上。
他捏着她的下巴,如同掌控着她一般,逼迫她抬头。
“……为什么?”
海西空气好,月光也明亮。
借着窗外的月亮,颜北栀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淡声回答:“是你特意找来的,不是么。”
“……”
“我中午才到格尔木,晚上你就来了,这不是巧合。如果我今天没有告诉想想我在格尔木,明天你的车就会出现在可可西里。对吗?”
“……”
“盛厌,是你要找过来的。如果你恨我,就该当做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话音落下,刹那间,盛厌便沉沉地笑起来。
他说:“颜北栀,凭什么我要当没有你这个人?你不是恨我么,不是说看到我就想到你爸爸么?不是宁可死也不想见到我么。我不要你道歉,我要缠着你,要你每天都觉得难受,但是又摆脱不了我。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互相折磨,互相报复。
从前日子很短,但以后日子很长。
他们可以纠缠到不死不休。
“……”
闻言,颜北栀再次望进盛厌眼底。
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不同于海西带着凉意的祁连山风,因为瞳色漆黑,眼神弥足晦暗不明,有种粘稠的胶质感,叫人不自觉心尖发颤。
她率先转开目光。
再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随便你。”
第58章 58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3)◎
翌日, 海西州是个好天气。
小卢被闹钟叫醒,眼睛睁不开。
懒洋洋地在床上滚了几圈后,才意识到颜北栀不在。
她含含糊糊地喊:“北栀?”
卫生间里, 颜北栀“嗯”了一声, 算作应答。
小卢松了口气, 嘟嘟囔囔:“你怎么起这么早呀……我还以为我睡过头了。”
颜北栀将脸擦干,喷了点保湿喷雾, 又涂了一层防晒。
海西气候干旱, 日照时间长,辐射也强。
在这里呆得时间一长,皮肤很容易发黄暗沉干裂。
哪怕是颜北栀这种不怎么擅长护肤保养的人, 也不得不仔细一点。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 她拿着瓶瓶罐罐走出卫生间。
“不早了, 我想先起来收一下包, 再去吃个早饭。免得待会儿匆匆忙忙的, 让人家等。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闻言,小卢也麻溜儿地跳起来, 蹦下床去。
她一边胡乱地蹬着脚, 往拖鞋里套,一边飞快地说:“行, 我也快点。你帮我随便带个豆浆什么的,再买俩茶叶蛋就行。谢谢啦!……对了,你要不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出发?要是咱们时间够的话, 待会儿再一起去采购点吃的, 带回去给老张他们当夜宵。”
颜北栀点头, “嗯, 好。”
洗衣房里的衣服早上也已经拿上来, 她拿衣架挂着吹了会儿,连同洗漱用品一同,全数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拎到一边。
这才套了外套,揣起手机和房卡,出门买早饭。
格尔木的早晨,和普通小城无甚分别。
宾馆隔壁就有早点档口。
店里面人不少。
一共就只有六张四人桌,稀稀落落的,几乎坐满。
看模样,大多是住客,还有附近的居民。
颜北栀视线四下逡巡一圈,在最里面捡了个空位置,和一家三口拼了个桌。
她点了碗牛肉面。
几分钟后,牛肉面被端上桌。
同座的一家三口也结束早餐,换了人过来坐。
好巧不巧,就是公益组织的人。
这次同行的几个人,颜北栀和他们都不太熟,只是勉强能叫出名字而已。
大家客气地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沉默下来,开始吃饭。
青海甘肃离得近,牛肉面也是差不多的味道。
颜北栀是海市本地人,习惯了海市口味,第一次吃这里的牛羊肉,总觉得肉没处理好,有一股膻味挥之不去,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口腔里。
现下呆了半个多月,也逐渐吃惯了。
转眼,碗底只剩几根面条和汤。
颜北栀放下筷子,直起身,从旁边抽了张纸巾。
猝不及防,再一次对上了盛厌的眼睛。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隔壁桌也换了人。
两桌中间隔了一条走道,很窄。
盛厌坐在她斜对面,昨天奔驰上下来那个娇憨妹妹木希则和她并排一边,正对着盛厌,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看表情,像是不太高兴。
盛厌似乎不想搭理她,好半天,勉强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嗯”字,强行应付过去。
颜北栀挪开视线,兀自站起身,去老板那里点了茶叶蛋和杯装豆浆,又买了俩玉米,打包。
倏地,桌上一个小哥喊住她:“诶,对了,北栀,有个事儿忘跟你们说了。”
颜北栀动作一顿,转过身,“啊,什么事?”
“早上接到个通知,上面有个采访,来了几个记者,不知道他们车够不够坐,可能得我们去西宁接一下,今天多半回不了了。”
“……”
颜北栀怔了怔,“那……”
小哥面露歉色,连声给她解释:“事发突然,我们也是俩小时前才接到的通知,一直忙着联系保护站那边,没来得及跟你们讲。你看,早饭都刚吃呢。还好在这里碰到你了。你们打算怎么安排?要不然我打电话,让保护站那边再开个车过来捎你们回去吧?”
T大这次来的这些同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来帮忙打白工的。
义工团队一直对他们态度很好。
但要这么麻烦别人,颜北栀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
她们本来就是蹭车的。
因而,她沉吟数秒,温声开口:“我先去和我们的领队商量一下,看看领队怎么安排,可以吗?”
“当然,当然。那等会儿我们微信联系。”
“好,麻烦你们了。”
话音刚落,尚未等颜北栀转身,盛厌陡然从旁边站起来。
他懒懒散散地抱着手臂,不偏不倚,刚刚好挡住她行动的位置。
“……”
档口空间本就小,盛厌这么个高个子,一起身,周遭立马显得有些逼仄。
潜意识里,似乎连氧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
颜北栀面不改色,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不见婉转,“麻烦你,让一让。”
盛厌挑眉,“你今天要回可可西里吗?”
“……”
“刚好,我们也要从那边走,可以顺路带你。”
颜北栀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那桌的几个男人先乐了。
还是之前那个小哥,主动开口:“同学,我们那个地方,你去哪里都不顺路的咯。”
“……”
盛厌脸色微沉。
颜北栀牵了牵唇,好整以暇地瞧他。
沉默半晌,盛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顺路就顺路。”
声音听起来凉飕飕的。
……
颜北栀回到房间,将这件事说给小卢听。
小卢讶异地“啊”了一声,几乎没多想,便说:“那我们顺风车回去好了。别麻烦他们了。”
“又不是旅游区,哪有顺风车能顺路的。”
“啊呀,那就包个车好了,肯定有司机愿意跑。”
格尔木到保护站并不算很远,只是大部分游客和自驾都不走这条线。
但只要花点钱,总有人走。
两人打电话给老张。
老张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找个车回吧,没事儿,学长给你们报销。最好在包车群里找,注意安全啊。别给人拐咯。”
说定之后,小卢给义工组织那个小哥发了消息。
想了想,她又嘴甜地聊了几句,拜托他们问问有没有熟识的空闲司机,今天下午能跑一段来回的。
当然,各个本地群里也同时发了消息。
时间尚早,两人不着急,先一同去超市采购。
小卢风风火火,一口气买了三大包。
各类生活用品,还有各种速食、打牙祭的零食,一应俱全。
等太阳逐渐升高,走出超市,搭车群依旧没有消息。
没办法,暑假是旅游旺季,司机大部分都在路上跑。
格尔木不在西北大环线小环线这种网红线路上,只能在自驾游司机身上碰运气。
两人拎着东西回到宾馆门口。
小卢接到个语音电话。
“……哦,哦,这样,行,那我们考虑考虑。”
颜北栀侧目看她,“怎么了?”
小卢:“有个人说他今天能跑,但是要晚上才能出发,到保护站估计都得天黑了。司机是男的,不认识,我感觉不是很安全。”
海西州和海城不同,日照时间长,天黑得晚。
小卢说要天黑才能到,阖该是真的太晚了些。
颜北栀想了想,也觉得不合适,“那就再等等,看看情况吧。不行的话就再住一晚,约明天的车。”
“也行。”
说话功夫,盛厌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可以带你们。”
他的调子幽幽的,阴魂不散似的。
颜北栀和小卢一同回过头。
小卢“呀”了一声,满脸惊诧,“这不是那个……”大G帅哥吗!?
幸好,她理智尚存,最后几个字及时消音,保留了形象。
盛厌径直上前,强行将颜北栀手中的塑料袋接走,自己拎着。
右手食指上带着那只黑色荆棘戒。
存在感依旧很强。
他再次重复:“去可可西里,我顺路。”
颜北栀笑了笑,“你确定?”
她和盛厌,称得上恩怨难消,尴尬尚存。
往事列在一起,细细算来,大抵盛厌才是应该怨怼的一方。
昨天晚上已然这么闹过一通,现在,颜北栀对盛厌的态度模棱两可,连自己心底都没有个底。
事实上,她没料到盛厌还会出现。
也没料到,出现之后,会是这个反应。
她以为,想要掐死她,才是大少爷应该有的心理。就像昨天那样。
如果盛厌现在是想报复回来的话……
事实上,颜北栀早已经不是18岁那个小女孩,陷在生活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两年前,她用自己的努力考上T大,顺利成为海市这一届的理科状元,拿到了超出预期的奖金。
不仅仅是宜光和T大合约上给的那些。
还有市里给奖金,街道给的奖金,颜将为生前工作的公司送来的奖励金……等等等等,简直能堪称人生的第一桶金。
于是,颜北栀说服陈丹彤,卖了老房子,用卖房钱,加上她拿到的钱,置换了一套更新一点的二手房。
海市房价高,新家面积还是不大,但至少有两个卧室。
并且,每个屋子都有空调。
有冬天不会结冰的水管,有大容量热水器,和还算不错的物业。
颜北栀的松弛和坦然,不仅仅是时光的馈赠,更多来自金钱和自己的能力。
所以,当捆在身上的枷锁被挣开,面对盛厌,她才能放下偏见和种种纠葛,变得平和淡然,泰然处之。
随他吧。
让他出出气也行。
见招拆招就好。
想清楚之后,颜北栀转向小卢,主动给她介绍:“这是盛厌,我的高中同学。我们要不搭他的车?”
……
下午两点,颜北栀和小卢背上包,到一楼退房。
回过头。
盛厌那辆大G已经堵在宾馆门口,张牙舞爪的,一眼就能瞧见。
小卢还沉浸在“颜北栀和大G帅哥认识”的震撼里,低声碎碎念着:“北栀,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他是你同学啊啊啊——”
颜北栀垂眸,“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小卢:“但是你俩没约好就能在这儿碰到,这也太巧了吧……”
“是挺巧的。”
尾音上扬,又悄然消散在空气里。
颜北栀伸出手,推开宾馆大门。
三大袋物资早先时候就被盛厌拿走,放去后备箱。
此刻,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长袖休闲款衬衫,坐在车里。左手手肘压在窗框上,右手抵着方向盘,等颜北栀他们上车。
副驾驶坐着木希,脸上写了点不耐烦。
午后阳光很好,许是因为点热,盛厌把衬衫袖口挽了起来,挽了好几道,堆叠在小臂上,凌乱又随性,愈发衬得整个人气质痞帅痞帅的,一派混不吝的架势。
小卢坐进后排,悄悄瞄了他好几眼,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木希。
接着,颜北栀也跟着坐进去。
她朝前坐微微颔首,“麻烦了。”
木希抢在盛厌前头,嘟了嘟嘴,“哼”了一声,说:“知道麻烦就好。”
她今天穿了一条Lolita小裙子,裙摆上是一颗一颗红色大草莓,头上带了个草帽,系了同色系缎带。
小姑娘整个人看起来又甜又嫩,似乎说什么都能让人容忍。
颜北栀笑笑,没接话。
小卢却有点尴尬,压低声音,偷偷同她咬耳朵:“这是谁啊?”
颜北栀摇头,“我不知道。”
“是你同学的女朋友吗?”
“不知道。别人的事情,不怎么好奇。”
“……”
盛厌听力很好,又时时刻刻在用后视镜观察颜北栀,连听带看嘴型,自然将她说的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脸色再次沉下来,也不打算给他们解释,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走了。”
盛大少爷将喜怒无常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是司机,没人敢置喙。
小卢识趣地噤声。
很快,大G庞大的车身从狭小的马路灵活地穿出去,转了几道弯,沿着路牌,顺利开出格尔木,飞速往保护区方向驶去。
第59章 59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4)◎
海西州和城市不同, 没有过度开发,空气十分清新。
风扑在脸上,仿佛能从中闻到祁连山雪的气息, 冰冰凉凉的舒爽。
从格尔木到可可西里这一路上, 除了一往无前的公路, 四周空旷寂寥,叫人不免觉得心旷神怡。
用网上的话来说,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木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看起来兴奋不已,全程开着车窗,手扶着草帽, 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哇!阿厌哥哥, 这里天好低哦!”
“……”
“你看!路边居然有牛诶!好神奇!”
“……”
“刚刚路过那个是羊群吗?为啥它们身上的毛被染了色啊?”
她时不时一惊一乍下, 声音再绵软娇俏, 在这种静谧的景色里, 也显得吵闹。
盛厌耐心告罄,低声警告:“木希, 安静点。”
木希“哼”了一声, 可能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被训有点丢脸,赶紧用眼角瞄了后座一眼。
颜北栀和小卢都在看手机。
没人注意她。
木希放下心来, “……知道了啦。我不说话了。”
想了想,她从随手携带的LO包里摸出一本硬底速写本。
翻到空白页后,又立马去包里摸笔。
“啊, 完蛋, 笔放行李箱里去了。”
木希懊恼地拍了一下本子, 侧过身, 朝盛厌摊开手心, “阿厌哥哥,借我支笔,随便什么笔都行。”
盛厌打开手套箱翻了几下,也没仔细看,随手拿了支笔给她。
木希接过来,研究了一下,嘟囔:“你怎么还用钢笔啊。都什么年代了……嗯?这是坏了吧。”
话音未落,下一秒,盛厌倏地从她手中夺过了那支笔,也将她的低语截断。
木希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向他,“……”
身侧,盛厌一只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支钢笔,分毫不露地握住,动作看起来非常突兀。
“我给你找别的。”
他语气很凉,但明显注意力有点散。
像是在魂游天外。
也像在欲盖弥彰。
颜北栀正在回陈丹彤的消息,本来没有关注前座两位的互动。
只是,盛厌的动作幅度有点大,引得她余光恰好扫到。
哪怕只是一眼,颜北栀也认出了那支钢笔。
……两人18岁生日那天,被她毫不留情摔到地上的那支笔。
当时,她挑的时候算不得多走心,却也是仔仔细细选择过的。是在能力范围内,选了一个牌子不大,但和盛厌气质很合适的钢笔。
只不过,为了能和盛厌决裂,颜北栀将它砸碎,用来伤害盛厌、挑衅盛厌,将他推回卢敏给他选择的将来里。
它居然还在!
明明外壳都碎开了。
明明像垃圾一样被留在地上了。
盛厌是后来又折回去,把它捡起来带走了吗?
……
霎时间,颜北栀心绪烦乱,甚至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或许,她不该搭这辆车的。
这才是开往未知的将来的车。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着。
前方,盛厌把钢笔放回手套箱,重新拿了个黑色水笔给木希。
他轻咳一声,还是忍不住偷偷觑着颜北栀的表情。
像是生怕她发现什么,非得从她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才行。
因为这么个小插曲,车厢内开始暗潮涌动。
某种难以言说的焦灼和拉扯感,悄然升腾起来,氤氲而开,将一对旧识男女裹挟住。
直到一通电话再次打破平静。
盛厌手机连着车载蓝牙,甫一接通,登时,杭景的声音响彻云霄。
“老大!!你回国了?!!你居然一声不响就回国了!?为什么不叫我——”
“……”
盛厌立刻开始翻耳机。
只是,杭景炮语连珠,语速飞快。
赶在他戴上耳机之前,下一句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吼了出来。
“你是不是又去找颜北栀了!?这个坏女人把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盛厌当机立断,直接切断电话,不给他继续发疯的机会。
“……”
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话。
车厢骤然陷入谜一样的死寂中。
没人再开口说话。
木希回过头,上下打量起颜北栀,满脸愕然的模样。似乎非要把眼睛贴到对方脸上,去一探究竟,才算罢休。
相比之下,小卢稍微收敛点。
但目光也是频频闪闪的,侧着脑袋,使劲儿瞄着颜北栀,欲言又止。
面对着两道炙热视线,唯独当事人依旧岿然不动,只平静地反问:“你们看我做什么?”
木希:“……”
小卢:“……”
盛厌低低地冷哼了一声。
……
不知不觉中,路程行至过半。
老张打来电话,询问两人的位置。
“快到了?那行那行。总之,你俩位置共享别关,路上要一直开着。注意安全哈,提前十五分钟发消息给我,我到外面来接你们。安全第一!”
他声音洪亮,几乎要从听筒里穿透出来。
小卢有点尴尬,往前瞄了一眼,小声解释道:“学长你放心吧,我们搭的是北栀同学的车……嗯嗯,认识的认识的,放心放心……”
挂断电话。
小卢觑了觑身边,颜北栀正在闭目养神。
她犹豫片刻,端着手机,指腹敲击屏幕,开始飞快地打字。
十秒后,颜北栀手机震动。
一条微信新消息。
来自小卢。
小卢:【所以你和大G帅哥,是前任的关系吗!!!】
小卢:【woc!!!!】
颜北栀扫了一眼,浅浅笑了笑。
得亏她能憋这么久。
North:【不是。】
小卢:【真的假的……】
North:【真的。】
North:【只是高中时候的好朋友。】
当然,如果利用也能算一种“感情”的话。
只可惜,目前看起来,盛厌似乎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因此,心脏某个地方,总是会因为良心难安,而悄无声息地塌陷。
颜北栀默默收起手机-
路途十分顺畅。
不知不觉中,霞光逐渐漫布天空。
赶在夜色来临前,一行人抵达保护站。
老张人就站在公路边,远远地,冲着他们挥手,“这儿!在这儿!——”
盛厌车技很好。
大G车身大,但还是稳稳地停靠在老张面前。
他跳下车,主动冲着老张点点头,“你好。”
偏生,少年长相气质过于出众,又出身上流豪门。举手投足间,都是高不可攀的矜贵意味。
哪怕是在这种贴近大自然的环境里,也叫人觉得距离感过重,不好接近。
老张愣了愣,声音难得结巴了一下,“你、你好,辛苦了辛苦了……”
最后,还不自觉将已经在喉咙口“兄弟”俩字,悄悄咽了回去。
盛厌转过身,开了后备箱。
顿了顿,又去给几位女士拉车门。
只是,颜北栀和小卢都已经率先下车。
木希倒是一直没动,等着盛厌来给她当扶手,才抱着速写本,慢吞吞地跳下来。又空出一只手,理了理硕大的裙摆。
低头时,速写本露出一点内页。
上面,用黑色水笔画了一只有表情的羊。
还是比较夸张的卡通画风,生动可爱。
老张搞不清他们这是个什么组合,讪讪笑了笑,摸摸后脑勺,也去后备箱帮忙搬东西。
颜北栀她们买的三大包物资都落到了他手上。
想了想,他又追问了一句:“对了,你们是路过这边,还是要留宿?这边夜路不是很好开,要不还是住一晚吧?”
闻言,颜北栀也是脚步微顿。
盛厌没看她,干脆利落地开口:“这边可以借住吗?”
老张:“当然,当然。既然是北栀的朋友,非常欢迎。一起进来吧。”
……
保护站条件不怎么样,但是唯独不少空房间。
大部分都是给志愿者和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用。
偶尔也会有路上发生意外的游客过来借住。
无人区人烟稀少,加上不少路上跑车的司机都互相认识,来来往往,总有突发情况,一般能帮忙的都会帮一下。
前些年,有人在玉树失踪,保护区的义工、跑车的司机、还有本地汉藏住民集体出动,通宵达旦,轮班参与寻找搜救。
只可惜,最后人没能找到。
多半是进了野生动物的肚子。
后来,以防发生意外,保护站外也树了标识,表示此处24小时接受求助。
因而,对于老张的邀请,颜北栀无权干涉。
她背着包,自顾自地往住处走去。
表情和往常一样,看起来很是平静,有种冷冷清清的疏离感。
盛厌则是重新回到驾驶座,按照老张的指点,将车开进了保护站内。
保护站晚上比白天热闹。
院子里,T大的几个男生凑在路灯下,正拿着手机开黑打游戏。
颜北栀和他们不是一个学院,也称不上很熟悉,干脆绕了一下,从旁边穿过去,独自回到宿舍。
小卢还在和老张说话,还没有回来。
房间里没开灯,但借着窗外那点暮色余光,基本可视。
颜北栀把背包放到一边,整个人躺倒在床上,低低喟叹了一声。
脑袋里像是有一股麻绳,打着结,搅乱在一起,丝毫不见头绪。
她重新摸出手机。
不出意外,下午敷衍完陈丹彤,并没有轻易让她放心。几个小时内,她又发了好几条长语音过来。
颜北栀点开第一条。
陈丹彤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北栀,我知道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妈妈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去,是因为学校给了你处分吗?要不然,怎么项目突然说不做就不做了呢?这件事会进档案吗?以后会影响你毕业工作吗?”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找你那个学长道个歉算了,我们别和那种人计较。大不了,后面不要再打交道了。老话不是说嘛,吃亏是福。”
“……”
屏幕那一小块光,投射到脸上,照着颜北栀如琉璃般清澈淡漠的瞳孔,像科幻机械电影里的画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某一瞬间,她实在觉得身心俱疲。
但并不是面对生活。
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陈丹彤解释。
自从高三毕业那年,颜北栀拿着卢敏给的那叠资料,对陈丹彤发了一次火之后,母女俩之间的相处,似乎就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更可怕的是,陈丹彤似乎把对颜将为死因的执着,转化到了女儿身上,对颜北栀逐渐变得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追根求底地知道。
踟蹰许久,颜北栀终于坐起身来。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陈丹彤:“妈,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嘛,真的没事,已经处理好了。我也没有被处分。他才是过错方,怎么会处分我呢?你放心,我国庆之后就回来了。”
这边信号一般,语音条旁边出现一个圈,打转了好一会儿。
总算,发送成功。
颜北栀把手机插上充电,重新扎了下马尾。
起身,打算去食堂吃个晚饭。
保护站都是一层建筑,宿舍门外是一块空地。平时,老张找他们女生有事,就会站在空地那儿喊人,比发消息更方便快捷。
偶尔空闲的时候,也会有女生在门口跳跳绳。
此刻,盛厌就站在那片空地上。
颜北栀走出去,刚好与他撞个正着。
她脚步一顿。
眉眼间的严肃散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
盛厌低头看她。
路灯下,她像个细长条的影子,单薄羸弱,宛如美好又脆弱的花瓣,只要轻轻一掐,就会尽数破碎。
然而,事实上,谁都无法将她毁灭。
……小没良心的。
盛厌手指摩挲了几下,心里恨得咬牙,却舍不得骂她一句。
他沉声反问:“我说是送木希过来的,你信吗?”
颜北栀点点头,“知道了。这里条件一般,你们别嫌弃。食堂在另一边。老张应该跟你说过了吧。饿了可以过去吃饭。先走了。”
说完,她作势要走。
下一秒,盛厌便截断她的动作,“……不是。”
颜北栀眨了眨眼,不解,“什么?”
盛厌:“我说不是。我骗你的。木希在和你们学校的人打游戏。我专程来等你的。”
“……”
“颜北栀,下午杭景乱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闻言,颜北栀动作一顿,轻轻笑了声,表情舒展开。
她说:“我没放在心上。”
“……”
那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啊。
盛厌忍不住地想。
可惜,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没心没肺,似乎已经能刀枪不入了。要是什么都耿耿于怀,他压根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找她。
思及此,盛厌干脆岔开话题:“脖子疼吗?”
颜北栀:“不疼。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去吃饭了。”
盛厌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事。”
“什么?”
“我要和你一起去。带我去。”
他说。
【📢作者有话说】
本文内和可可西里相关的剧情纯属虚构。
第60章 60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5)◎
颜北栀和盛厌并肩一起走, 这个画面,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
乍然显现,竟然有种虚幻感, 无端透出几分荒谬。
唯独当事人恍若未觉。
两道影子在水泥地上缠绕、交错。
合二为一, 又分崩离析。
像海西随处可见的风力发电机扇叶, 在幕天席地中翩翩起舞,又时刻在某个点上相偎相依。
盛厌垂眸, 兀自欣赏了会儿。
眼底的微光, 如同一片迷离的海,深邃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瞬, 才显露出陌生感。
两年前的盛厌, 永远是热烈张扬的, 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高高在上, 似乎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胸有成竹, 才能时刻活在仰慕和艳羡中。
因此, 性子也弥足霸道强势,随心所欲, 说一不二。
颇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意思。
如今,少年人面容不变,那种热烈不羁、玩世不恭, 却好似慢慢沉淀下来。
称不上阴郁。
对一个富家大少爷来说, 反而多了些人气。
……当然霸道还是霸道。
谁都阻挡不了他的入侵。
哪怕不在同一个世界, 亦是如此。
颜北栀如梦初醒般, 悄然收回视线。
……
两人再走出一小段。
食堂近在眼前。
保护站条件有限, 说是食堂,但其实也就是比较大一点的房间,设计成四面开窗,摆上桌椅,通风视野皆具。
偶尔要开个小会,也用这个地方。
每天,到三餐的时间点,会有几个义工用后头的炉子,做上几锅大锅饭,谁要吃就过来自己打。
今天晚上的菜单是炒土豆丝和羊肉汤。
颜北栀不挑剔,从旁边拿了餐盘和餐具。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回头提醒盛厌:“你要吃的话就在这里拿。”
盛厌没动,扬眉,“你来这里每天都吃这些吗?”
颜北栀:“你想吃泡面的话,老张那里也有。但开水要自己烧。”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还是旧相识,用不着打机锋搞拉扯。
互相之间,言下之意大多明明白白。
颜北栀没作声,拿着餐盘,径直往前走去打饭菜。
她的背影依旧是纤细瘦弱的。修长的脖颈,瘦伶伶的肩膀,像蝴蝶翅膀一样单薄,弱不禁风。
是哪怕穿着薄帽衫,也挡不住的清瘦身形。
似乎只要一只手,就能牢牢握住那截骨头。平白叫人生出些许暴虐卑劣的占有欲来。
纵使如此,盛厌从没见过颜北栀佝偻驼背。
她永远都是那样站得笔直,亭亭玉立。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一副不卑不亢的气势。
“……在发什么呆?”
转眼,颜北栀已经回到盛厌旁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他从出神中唤醒。
盛厌摇头,“没什么。”
“哦。”
颜北栀没追问,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
盛厌便也顺势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牢牢盯着她的动作,看她慢条斯理地挑土豆丝。
这个点,食堂里没别人在。
因为环境太过安静,一点细微响动就变得无比清晰。
比如呼吸声。
比如吞咽声。
比如勺子和碗相触碰的刺耳声音。
……等等。
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无端地氤氲而开,在空气中升腾,紧张又缱绻,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之间,好像直到此刻,才有了真正“重逢”的氛围。
颜北栀倏地放下勺子,坐直身体,同盛厌对视。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欲说还休。
颜北栀顿了顿,率先开口:“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盛厌:“不好。”
声音回荡在偌大房间,听起来空空荡荡的。
只是,因为他答得太过斩钉截铁,颜北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抱歉。”
说实话,盛厌确实过得算不上太好。
高三那年,颜北栀表态之后,他愤然离开海市,前往美国求学。
之后,很是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
抽烟也是在那会儿学会的。
只是,两年时间太短,没能让盛厌释怀。
学业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留学生活动提不起兴趣。
空白时间太长,他就像个瘾.君.子一样,不受控制地关注着颜北栀的消息,时时刻刻。
哪怕隔着山水迢迢。
哪怕连微信都得漂洋过海。
盛厌知道她考得很好,心心念念的市状元和奖学金全都顺利到手,夙愿终了。
也知道她没有去北城那两所TOP2,而是留在了海市。
知道她家换了房子。
知道她选了计算机学院的专业。
可能因为大家都说计院毕业工资高。
知道她在大学依旧勤奋刻苦,科科绩点满分,还参加了不少比赛和专业项目,都是有含金量也有工资的。
因为太忙,报销了所有周末和节假日。
甚至,颜北栀在学校受了委屈,盛厌第一反应是立刻打开网页订机票。
……
他人去了异国他乡,但是最重要的东西丢下了。
像放风筝一样,飞得再高,依旧被绳子牢牢地锁着牵着,自始至终,无法挣脱。自由当然也不会存在。
毫无疑问。
颜北栀就是那个拉线的人。
她曾经还毫不留情地把线剪断。
是他偏不肯放,像个白痴一样,自己往回接,往南墙上撞。
盛厌自嘲般笑了一声,曲起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沉沉地再次重复道:“……不想听抱歉。”
短短两天里,颜北栀已经说了好几次。
他知道她心底没觉得有多对不起他。
她只是想表达一个立场。
与他两不相欠的立场。
盛厌不想听,干脆挪开视线,眉头微微蹙起。
颜北栀点点头,镇定自若,“知道了。”
闲聊大抵就此告一段落。
她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吃饭。
等到那盘土豆丝见底,盛厌才再次开口:“你们平时在这里做什么?”
颜北栀想了想,给他解释:“一般最多的是捡垃圾。保护区边缘也是有人的,公路沿途产生的垃圾会破坏自然环境。我们和这里的志愿者一起,负责清理垃圾和分类,再由专人送去格尔木。”
“每天都要去?”
“不是,定期组织。没事的时候自由活动。”
当然,偶尔还会有其他宣传活动,不过都是偶发性事件。
她喝了口羊肉汤,没有给盛厌介绍。
盛厌兀自沉吟片刻,笑了声,“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颜北栀一怔。
果然,他的下一句就是:“我也要报名。你们还可以加人吗?”
“……”
四目相对。
少顷,颜北栀回过神。
眼睛里冷冷清清的,语气也依旧平缓,无甚起伏。
她说:“你可以问问志愿者那边的负责人。我们是跟学校走的,没有资格接受非本校学生的申请。”
盛厌点头,“负责人是谁?”
颜北栀:“我不太清楚。”
闻言,盛厌牵了牵唇,又是那副有点痞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当你的家属,这样可以吗?捡垃圾不可以带家属吗?”
“我没……”
倏忽间,食堂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将颜北栀的话头截断。
是那群聚在院子里打游戏的男生来了。
为首的是老张。
木希也混迹其中,正和环院的一个男生讨论某个游戏。
见到盛厌,她毫不犹豫地停止聊天,穿着LO裙,一蹦一跳地来到两人桌子这边。
“阿厌哥哥!”
木希一只手搭到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衬衫的一小块布料,很小女生气地晃了晃,“我找你半天啦!你有空没,陪我去车上拿点东西呗~”
盛厌拧了拧眉,却没甩开她,只是问:“什么东西?”
木希:“明天要搭配用的蝴蝶结发卡,行李箱没塞得下,就丢你后备箱里了。我刚和他们约好了,明天要去保护区逛逛呢!我的裙子必须要用那个搭配,拍照才好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相当充分。
盛厌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他站起身,同颜北栀低声说了句“晚点再说”,便迈开脚步,朝食堂另一个出口方向走去。
车停在另一边。
刚好和打饭回来的老张他们一群人擦肩而过。
这样看,老张比盛厌矮了小半个头,不过他人四平八稳的,满脸笑呵呵,还冲着盛厌和木希点点头,脾气很好的样子。
而后,他便端着餐盘、在颜北栀面前落座,坐在了盛厌之前的位置上。
盛厌脚步一顿。
食堂不大,哪怕人比刚才多了不少,但也能听清不远处的说话声。
余光中,老张正和颜悦色地在和颜北栀说话。
“北栀,今天路上还顺利吗?”
“……”
这有什么可问的,难道还能不顺利吗。
别理他。
盛厌心想。
颜北栀点头,“还蛮快的。”
老张:“小卢说送你们过来的那个男生是你高中同学?”
颜北栀不明所以,再次点头,“对。”
老张明显又说了点什么。
只不过,两个人凑得比刚刚近了些,声音似乎也压低了几分。在盛厌那个位置,已经听不清声音、也看不清嘴型了。
盛厌在原地驻足太久。
久到木希都有些狐疑起来。
“阿厌哥哥?怎么了?……”
下一秒,盛厌将车钥匙掏出来,随手扔给她,“你自己去找,车就停在后面,这个门出去走到底右拐。”
接着,他大步回到颜北栀那儿。
动静有点大。
颜北栀和老张停止聊天,双双仰起头,看向他。
盛厌伸手,攥住了颜北栀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起来,“颜北栀,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现在?”
“对,现在立刻,很急的事。”
说完,他不由分说,将颜北栀拽出了食堂。
……
屋外,高原的夜,姗姗来迟。
许是因为这里没有空气污染,天空特别干净,连星星都比城市里明亮许多。
可可西里的宣传上说,这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纯净的土地。
未经允许,人类不可涉足。
溶溶夜色,就像是水流一般,抚过这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苍穹下,除了月光和星光,唯有保护站亮着灯,像一座孤独的灯塔。
盛厌将颜北栀拉到无人阴影里。
他手长脚长,步子大,但也没把颜北栀拉得趔趄,依旧稳稳当当的,闲庭信步似的跟着他。
直到盛厌停下脚步,松开手。
转过身。
两人面对面。
颜北栀静静地注视着盛厌的眉眼,耐心等他说话。
但盛厌也没有立刻开口。
任凭乌漆漆的沉默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良久,他终于低声开口,问道:“你们那个姓张的学长,刚刚问你什么了?”
颜北栀笑笑,淡声作答:“没什么,就是一些闲话。你不是要帮木希拿东西吗,怎么突然又有事找我了?”
盛厌:“她自己有手,自己也能拿。”
颜北栀点点头,“也是。”
她永远是这种平和淡漠的态度。
无论什么时候。
盛厌觉得,哪怕是她在说出那些叫人痛苦的话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急不缓的,直插心脏。
哪怕别人已经鲜血淋漓,她依旧浑不在意。
可是,他没有这样好的耐心。
他的栀子花,他的天鹅,无论是能见到、亦或是见不到颜北栀的每一秒,他都想要得到她、占有她。
那个老张,明明就是喜欢她,明明就在献殷勤。
他连一秒钟都忍不了。
思及此,盛厌拧了拧眉,再次开口,喊她:“颜北栀。”
“嗯。”
“我要说的事就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利用我的地方,没关系,老子不介意。”
“……”
“拜托你喜欢我吧。”
说完,盛厌自己都愣了一下。
真好笑,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回来,是来复仇的,是要把那些刀子,一把一把、如数归还回去的。
结果,居然连三天都忍不下去。
“……装出来的也可以。”他咬了咬牙,低声说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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