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秉安眸色陡地暗下,一缕陌生的感觉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上。
不疼却痒,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宁宁”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唇上按了按:“不大适合你,你比较聒噪。”
静默几许。
他抽回手,将蔚姝的手放平,为她掖好被角:“我该走了,等你醒来不必再寻我。”
等她下月初入宫与蔚家脱离干系,他便能无所顾虑的收拾蔚昌禾,让蔚家的下场同杨家一样,到那时,他对这个女人心中的愧疚便就消了。
也算是,彻底与她划清所有的界限。
屋门缓缓关上。
东冶候在外面,见谢秉安出来,低声问:“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主子回宫了。”
谢秉安看着院中的花藤架:“过两日让派些人在尚书府待着保护她的安危,等她下月初入宫后,再与蔚昌禾细算,等月底,再派人暗中护送董婆婆与云芝离开长安城。”
东冶:……
还说不在意蔚小姐,主子这行为举止间都为蔚小姐在着想。
他道:“主子,过两日宫宴蔚小姐也在场,咱们在宫宴上解决燕王与巡监司的事,那等同于在蔚小姐跟前暴/露了您的身份,主子觉得,蔚小姐会不会在宫宴上做出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
蔚小姐痛恨主子的事,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若是知道自己照顾了一个多月的温九就是她痛恨的掌印,想想都替她捏把汗。
谢秉安垂下眼皮,脑海里浮出蔚姝两次挡在他身前,用那双洇湿微红的杏眸望着他。
柔弱可怜,却又透着坚韧。
“蔚家的事解决完,我与她便形同陌路,即便她知晓了,于我来也说不过是多个仇人罢了。”
他抬步走向后院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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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蔚姝的身子逐渐好转,第四天人已经恢复了精气神,气色也与往常一样。
天边红霞连绵。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喝着董婆婆熬好的银耳莲子粥,听云芝讲这两日府上发生的事。
蔚昌禾被东厂的人带走,到现在都未放出来,府中下人人人自危,且府里的钱财都被东厂抬走了,账上支不出银子,一些没有签卖身契的下人陆陆续续的走了,以免再待下去,被牵连祸端,连条小命都保不住。
云芝喝了口茶解渴,继续道:“小姐,奴婢还发现了一件趣事,小姐要听吗?”
她笑的神秘。
蔚姝笑道:“说来听听。”
云芝道:“奴婢方才从碧霞苑偷偷回来时,瞧见二小姐在跟范姨娘闹脾气呢,说是刘府在办宴席,刘小姐这一次没有邀她,她气的在范姨娘跟前说都是老爷被东厂的人带走,害的旁人都远离她,怕惹上晦气,故而才没有邀她。”
董婆婆冷哼道:“亏得老爷把她当眼珠子疼,跟她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蔚姝安静的喝粥,眼底尽是忧愁。
她现在没心思去想范姨娘母女现在的困境,她更愁的是两日后的宫宴。
她从未入过宫,怕入宫后不懂宫内礼数,得罪一些贵人惹来祸事,亦怕入宫后会被皇帝宣召,发生一些她无法预料也无力反抗的事。
越想,心里就越慌,连喝粥的心思也没了。
蔚姝忽然想到一点,若是入宫,好像可以打探到谢狗的有没有死的消息,不过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让温九在蔚昌禾回来之前带着董婆婆和云芝先离开长安城。
她放下瓷碗,起身去往后院。
红霞满天,穿透茂密的枝叶,零零散散的轻洒在地上,蔚姝踩着细碎的红光走到屋门前,轻轻叩门。
“温九。”
屋里没有声音。
蔚姝想起前几次推门而入的尴尬,犹豫了一会,始终没有听见回应,于是,再一次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干净整洁,黄昏的余光穿透窗牖照在叠放整齐的床板上,一览无余的屋里并没有温九的身影。
他又去哪里了?
外面黄昏,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她点亮烛火,坐在椅上等温九回来,打算与他谈一谈离开长安城的事。
天渐渐晚了,云芝来了一趟,蔚姝道:“你先歇着罢,我等温九回来,与他谈些事。”
云芝道:“小姐可是还想着让温九带奴婢和婆婆离开长安城?”
小姐之前便对她与董婆婆提过此事,她已坚定的告诉过小姐,让温九带董婆婆走,她要跟着小姐进宫,眼下小姐怎么又提起这茬事了?
她瘪了瘪嘴:“奴婢还是那句话,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小姐要入宫,小姐就算打断奴婢的腿,奴婢也要跟着去。”
蔚姝心里暖盈盈的,但也觉得难受。
她入宫后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即便入宫后暂且无事,那日子跟尚书府比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云芝跟着她少不了要受苦受罪,万一哪日她遭到谢狗的手里丢了性命,云芝也跑不了。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了她?
蔚姝起身握住云芝的手,柔声劝道:“董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外无依无靠也没个照应,你与她一起走,路上相互有个伴,我也能放心些,你不必担心我,宫里头不缺下人,我有人侍候,吃不了苦的。”
云芝的泪落下来,哭的绷不住,第一次不顾主仆尊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蔚姝,喃喃道:“杨家的事奴婢又不是不知,小姐入了宫,那奸宦岂会让小姐好过?要是小姐在那奸宦手里有个好歹,至少还有奴婢在跟前陪着你,不至于让小姐一人孤孤单单的。”
蔚姝眼眶灼热,也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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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过去了。
明日就是进宫赴宴的日子,温九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出现,蔚昌禾还被关在东厂,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夜里,蔚姝打着灯笼去往后院。
以往来时,后院廊檐下的纸灯笼都是点亮的,可现在连着两日都是漆黑的,屋内门窗紧闭,里面亦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点亮光。
蔚姝站在后院拐角,望着那扇屋门,眼睫落寞的垂下。
莫不是温九已经走了?
可是,他若真的走了,为何不与她说一声?
他答应过她,会带着董婆婆与云芝一起走的。
他食言了。
翌日巳时,宫里来了马车将蔚姝接近宫里。
宫宴安置在筵喜殿。
蔚姝被安排在其余妃子的旁侧,自她入了宫宴,各种揣测与不怀好意的目光都从她身上一一掠过,她始终低着头,静默的看着手中的绣帕,努力不去在意那些人的眼光。
不用听她也知道那些人在议论她什么。
无非说她是跌入泥潭的凤凰,沦落到入宫侍奉昏庸暴戾的皇帝,宫里头任何一个有地位的妃子都能来踩她一脚,她现在无依无靠,只剩下不由自己掌控的一条命罢了。
今日宫宴还有西域来使的使者,甚是热闹,可也只是表面的祥和罢了。
她曾听舅舅说过,西域蛮子嚣张跋扈,虽被咱们大周打的不得已签了降和书,可他们压根就没服过大周,舅舅说,西域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恶狼,一旦大周露出一丝懈怠,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攻掠大周。
蔚姝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帝,人已至中年,常年荒淫无度,贪想长生之道,将国家大事交于奸宦谢狗之手,害的大周朝子民唉声怨载,无人不骂狗皇帝,也无人不骂那大奸宦谢狗。
这般如此,大周朝的昌盛还能延续多久?
皇帝朝她看来,在看到她时,浑浊的眼睛陡地一亮,蔚姝被皇帝的眼神吓到,她低下头,心里又慌又怕,以至于方才都忘了注意谢狗在不在,他若是还活着,此次隆重的宫宴,他定会出现。
皇帝坐在上位,左手搂着一个美艳的妃子,右手端着酒盅,将酒盅递到美人唇边,手指在她唇上揉了揉:“爱妃,尝上一口,品一品滋味如何呀?”
妃子娇娇软软的依偎在皇帝怀里,举止间都是勾着人的妩媚,惹得皇帝心痒难耐,又朝蔚姝坐的位置瞧了一眼。
杨岳武德外孙女,几年不见,长得愈发动人了。
他将酒一饮而尽,从始至终都没看坐在他身边的皇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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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蔚姝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知皇帝让她参加宫宴是何意,可眼下这情况,她的确有些待不下去。
蔚姝正想着,待会找个什么借口先行离开,外面陡地传来一道声音。
“掌印大人——”
蔚姝怔住,循着声音看向殿外。
这一个多月掌印大人生死不明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朝中大臣各种猜测与倒戈,眼下听见掌印大人出现时,一个个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恐惧让他们的身子都紧紧绷住,皆是转头朝着筵喜殿的殿门看去。
皇帝放下酒盅,笑道:“秉安终于来了啊。”
一开始他也以为谢秉安死了,为此日日寝食难安,因为有谢秉安在,他才能坐稳这个位子,燕王对这个地位虎视眈眈,他不是不知,可燕王手里有权,长安城里有兵,他无法撼动他,唯有谢秉安才能制住他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弟。
就在昨晚谢秉安突然出现在宫里时,他数日来阴郁的心情豁然舒心。
只要有谢秉安在,那燕王就翻不了天,若燕王落败,他也无甚担忧,谢秉安一个阉人罢了,有再大的权势,还能翻了天不成?
筵喜殿,沉稳且散漫的脚步声缓缓将至。
蔚姝紧张又愤怒的攥紧绣帕,抻长脖子死死的盯着殿门,最先看见的是一双银丝软履的靴子,往上是玄褐色的袍角曳曳生风,腰封革带上镶嵌着黑色的暗扣,男人身姿颀长挺拔,走入满朝文武的筵喜殿中。
他的身影整个没入殿内。
蔚姝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的盯着涌入视野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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