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接下来的几天, 陈传文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两个女生,连去方便都要三个人结伴而行。
这样一来,方便都成不便, 哪怕被吓得不轻的齐晴雨都道:“我觉得没必要吧。”
毕竟是大白天的,她们两个女生在离宿舍几十米的地方, 肯定不至于出什么事。
陈传文一脸严肃道:“别存侥幸心理, 万一呢?”
世事意外诸多, 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从哪里跑出个人来,更何况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时候, 恐怕会悔之晚矣。
齐晴雨平常觉得他吊儿郎当的样子, 现在乍一看真是有几分唬人, 生出一种站在自家哥哥身前的错觉来。
她缩缩脖子道:“哪里有那么倒霉吧。”
还说呢,陈传文没好气道:“那天要是淑宁没正好回来, 你说不准没法站在这儿了。”
想想都够悬的。
齐晴雨是个心宽的,过那阵子反而没有这么草木皆兵, 但知道人家是好意,扮鬼脸说:“知道啦!”
陈传文看她的样子真是一百个不放心, 恐吓道:“敢钻空子, 我就告诉你哥。”
多大人了, 还搞告家长这套, 齐晴雨嘴角抽抽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再说了,她其实也不是很怕, 心想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她哥可从小到大都招架不住。
陈传文不知道她有多少本事招呼在齐阳明身上, 只哈哈两声道:“你最多就五岁, 不够成熟稳重,得好好跟淑宁学学。”
要是搁之前, 齐晴雨肯定一百个不服气,心想自己也没有差到哪儿去。
但她实在是个吃不下温柔刀的人,想起那天许淑宁安慰自己的样子说:“她人好,我拍马不及。”
居然是真心实意的,陈传文对她刮目相看,不可思议道:“我还以为你们特别合不来。”
毕竟他这人爱凑热闹,只要发现两个女生有点矛盾,就恨不得搬个小马扎坐旁边嗑瓜子看怎么回事。
甚至夸张点说,比齐阳明都更知道她们的内情,偶尔还在心里给她们摇旗呐喊。
非要总结的话就五个字——面和心不和。
乍一看能说上几句话的样子,其实压根没交过心,时不时还搞冷战,把对方当空气。
但现在齐晴雨不肯认,大声说:“哪有,你少污蔑人!”
倒打一耙,陈传文拽她头发说:“是你胡说八道才对。”
又动手,齐晴雨可不轻饶他,两个人在院子里几乎打起来。
许淑宁就坐在屋檐下一边纳鞋底一边看,心想陈传文真是空长年岁,明明转年快十九的人了,还能一直这么幼稚。
她真是看不下去,啧啧两声继续做手工。
不多久,陈传文跟齐晴雨也不吵架了,凑一块研究起玩沙包。
像这种孩童玩意,打发时间是最好不过的,很快一个早上就过去了。
许淑宁看他们沉迷于此,瞅着时间差不多进厨房生火做饭。
今天本来不轮到她,但知青们现在已经不太计较这些,都是谁有空谁帮着搭把手。
反正闲来无事,灶膛前烧一烧还更暖和。
但这可吓坏了刚进院门的梁孟津。
他现在出门都仿佛把心肝放宿舍,不回来快点装上都要命不久矣,没看到想见的人心里一咯噔,问道:“淑宁呢?”
陈传文正在试图耍赖,头也不回道:”替我做饭呢。“
他余光里其实一直注意着,只是没有抢活干的习惯而已,心想能躲则躲。
要不说这人有时候特别讨厌,优点发出来的那点光是瑜不掩瑕。
齐晴雨骂道:“属泥鳅的啊你,我看见了,把爪子给我放回去!”
陈传文脸皮多厚,理直气壮道:“泥鳅没有爪子,我不放。”
眼看又要掐起来,几个人纷纷绕开,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只有梁孟津奔着厨房去,靠着门框站稳看。
许淑宁今天没有绑头发,乌黑亮丽的长发垂于身后,和她表现出来的模样一样柔顺。
大概是听到响动,她忽然就回过头,看到人扬起嘴角道:“回来啦?”
梁孟津嗯一声,顺势坐在门槛上说:“今天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这要是换陈传闻,连口气都不喘就叽里呱啦往后接着讲,边说还得手舞足蹈的,仿佛在哪儿唱大戏。
但梁孟津说话就是这么个娓娓道来的习惯,还征询人家想不想听的意思。
许淑宁自然是要凑热闹的,毕竟一整天下来也没几件新鲜事。
她烧火棍在灶膛里翻一下,面向他坐说:“是什么?”
梁孟津顿觉得压力大,干巴巴道:“会计被他媳妇打了。”
戛然而止,感觉这故事都没开始呢,许淑宁茫然眨巴眼道:“就这样?”
梁孟津心想确实就这一句话能把事情讲完,尴尬挠挠脸道:“那你猜是为什么打他。”
许淑宁眼珠子转两圈道:“夫妻拌嘴,原因太多了,我猜不出来。”
过日子全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有时候寻不到由头都得来一架,她从小看父母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意外。
梁孟津觉得她的好奇心没有被调动,努力让自己语气高昂起来说:“本来我们都在算账,突听到有人怒斥道‘该死的赖老四’,来人正是会计媳妇四婶。她手上拿着根二尺七寸的木棍……”
好家伙,这跟说书差不多,就是说的人不太熟练,半晌都没到正题。
许淑宁听得都快走神了,还得装出饶有兴致的样子来。
可梁孟津又不傻,有些沮丧道:“传文平常也这么描述的。”
回回两个女生都听得聚精会神,眼睛跟着瞪起来。
许淑宁心想那可差得太多,说:“他那样呱噪呢,不好。”
又忍不住看向门,很怕陈传文突然出现听见,下回有什么事不同自己分享。
泄漏出来的那一分心虚,让梁孟津笑出声道:“没事,我知道我不会讲故事。”
他找回自己一贯的习惯,清清嗓子道:“一句话就是会计打破了个碗,藏在猪窝里,把猪划伤了。”
猪在队里可是重要财产,家家户户的命根子,四婶一个火气上来没忍住,冲到大队部骂人。
她是不知道还有知青们在,话音倒是来得更早。
会计面子上挂不住,顶了几句,反倒被挠出一张花脸来,大家手脚并用才把夫妻俩扒拉开来。
言尽于此,剩下的靠许淑宁自己想象,她思索着四婶那不高大的身躯居然有这么大的爆发力,说:“没事,陈传文明天肯定能打听清楚。”
大队这几寸地里,没有一桩事能跑过他的耳朵,仿佛是顺着风钻进来似的,每次都能讲得跟身临其境差不多,不知道的以为就趴在人家床底下过日子。
梁孟津偶尔也很佩服这种能力,想想说:“饭熟了吗?”
许淑宁一直留意着灶上,看一眼手表道:“差不多了,炒个菜就好。”
最近没有大的体力劳动,大家在伙食上也简单许多,每顿就炒一大盆菜。
这活看上去是人人都会,可用着一口锅和同样的原材料,不一样的厨师总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知青宿舍里公认厨艺最好的是许淑宁,次之是齐阳明,论垫底的话恐怕就是梁孟津。
不然的话他一进来就会搭把手,哪里只做端盘子的活计。
做什么他是无所谓,只是至今仍旧想不通说:“明明是按你教的来,怎么就是不对呢。”
许淑宁也弄不明白,不过挑眉道:“我的天赋,学不来的。”
眉飞色舞也动人,梁孟津夸道:“很厉害。”
大概他这样的性格,无论说什么都十足有说服力,往那一站便是正义。
让听的人喜悦加倍,许淑宁笑嘻嘻道:“少拍马屁,快端出去。”
梁孟津的眉目也舒展,边往外走边喊道:“开饭了。”
趁此机会,陈传文把沙包随手一丢道:“下午继续。”
齐晴雨气得在后面扔他说:“你快输了,给我来这招是吧。”
陈传文是头也不回,充耳不闻,第一个在餐桌前坐得端正。
齐晴雨气鼓鼓跟着坐下来,死命瞪着他,气得想挠人。
整个宿舍都没人敢在这时候惹她,这可是一点就炸的炮筒,只有齐阳明揶揄道:“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齐晴雨转而冲哥哥冷哼说:“我眼睛好看着呢。”
又扭过头寻找其他的裁判说:“郭永年你讲句公道话,陈传文是不是很过分!”
郭永年拿着地瓜,不知道怎么就轮到自己做包公,但还是毫不犹豫道:“嗯,很过分。”
齐晴雨就爱拉票,得到点支持声音更高起来。
陈传文叹口气道:“老郭,咱俩可才是睡一个被窝的。”
一个被窝?这才齐晴雨的眼珠子是真的要掉出来,连嘴巴都张大,目光在两个男生之间移动。
郭永年差点成为被地瓜呛死的人,咳得震天动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你,放,屁!”
陈传文对他的激动不明所以,说:“咱俩盖的就是一床被子啊。”
一个被子薄,一个被子大,两个人正好凑一块,可不就是躺一个被窝。
但描述没错,齐晴雨的理解不对,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小姑娘不知道想到哪儿去。
郭永年自然要急着解释,勉强平静下来道:“你说得有歧义。”
多有意思,陈传文道:“谁会觉得我是说咱们滚一……”
一后面的话没说完,齐阳明拍他后脑勺道:“别教坏我妹。”
还用教?郭永年心想齐晴雨是十五,又不是五岁,要在解放前的话兴许都是当妈的年纪了。
他嘴角抽抽道:“你妹绝非善类,劝你早日认清现实。”
话音刚落,齐晴雨在桌子底下使劲踩他的脚,笑眯眯道:“善你的大头。”
陈传文嗷嗷叫,一桌子热闹得不像样。
许淑宁都觉得耳朵疼,索性端着碗到院子里吃。
郭永年则是有别的想法,三两口吃掉后坐在屋檐下编箩筐。
他做什么事情都利落,还不怕疼不怕累。
许淑宁都瞅着竹刺扎在他手上了,出言阻止道:“你好歹戴个手套。”
郭永年压根没注意到外界的声音,一个劲闷着头干活。
许淑宁又喊一声,他才回过神道:“没事,一下子就好。”
好了也扎得透透的了,还能有几块皮的完好的。
许淑宁是个注重外貌的女孩子,咬着筷子给他拿手套说:“快点戴。”
都扔怀里了,郭永年自然戴上说:“谢啦。”
客气什么,许淑宁下巴微抬,继续在院子里瞎兜圈子。
她把地瓜皮顺手丢进鸡食里,数着说:“奇怪,怎么少了一只。”
这句郭永年可是精准捕捉到了,说:“不能够吧。”
许淑宁觉得也不应该,满院子转悠着撵鸡追鸭,下结论道:“是少了只鸡。“
郭永年也跟着她数,眉头微蹙道:“早上还在吗?”
许淑宁一天要数好几遍,确信说:“十点多肯定还在的。”
往下她就没什么印象,只能喊道:“晴雨,你们早上看见鸡往外跑了吗?“
齐晴雨松开抓陈传文头发的手,出来说:“没有啊,门一直是关着的。”
见鬼了这是,知青宿舍还刚刚加固过,院墙一圈连个巴掌大的洞都没有,老鼠能不能进出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好几斤的一只鸡。
许淑宁摸着下巴道:“不对劲不对劲,咱们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院子里没人来着。”
齐晴雨努力回忆道:“跳皮筋的时候都在,跳房子的时候也都在,跳……“
后面的话没说完,许淑宁捂着她的嘴道:“再说下去咱仨该跳井了。”
加起来都有五十岁的人,一早上净做这些孩子事打发时间,她这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觉得和自己有关的成熟稳重等词灰飞烟灭。
只看梁孟津忍不住笑就知道,他偏过头看着树,肩膀都在抖。
许淑宁难得捶他一拳说:“给我憋回去。”
越是这样,梁孟津越是难以自制。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嘴角都快抽筋了说:“我尽量。”
都这样了,还不如笑出来呢。
许淑宁没好气道:“现在在说鸡,给我严肃点。”
还要怎么严肃,齐阳明扶着额头道:“你真有本事,居然带着皮筋下乡。”
十五岁啦,说出去他都不好意思。‘
可齐晴雨理直气壮说:“你也玩过,这有什么。”
那年齐阳明才八岁,现在想起来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转移话题道:“说鸡呢。”
明明就是他先提的,齐晴雨撇撇嘴道:“那你说,鸡呢?”
齐阳明一早上都不在,又不是长着千里眼顺风耳。
他双手一摊道:“分头找呗,还能怎么着。“
也只有这个办法,许淑宁道:“行,一人挑一边。”
她的话遭到几个男生的一致反对,梁孟津尤其不赞同道:“不行,必须我跟你一块。”
许淑宁心想他说得也太理所当然,结果环顾四周人人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能点点头。
安排好她,就是齐晴雨需要组队。
本来齐阳明是当仁不让,不过他因为很会打算盘,最近被委以重任,还得去大队部接着算账。
他的目光在另外剩下的男生之间转悠,说:“永年,你看着点我妹。”
这要是跟陈传文凑一块,两个人估计一路上光顾着打架,正事是半点顾不上。
此举正合陈传文的心,他乐得在宿舍休息,大大咧咧道:“说不定老鸡识途,待会就自己跑回来。”
乐观还是偷懒,无人想探究,大家只是各自出发,奔向不同的方向。
第32章
找鸡小队兵分两路, 许淑宁和梁孟津朝左,齐晴雨和郭永年的朝右。
左边是一路到小河边,两侧都有人家, 这阵子队员们有空得很,大家都坐在门前唠嗑, 看到谁就拉住聊几句。
但知青们和本地人仍旧存在着语言壁垒, 彼此之间的交往并不多, 但这不妨碍许淑宁品得出别人眼神里的打量。
年纪轻轻的一男一女,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路上晃悠着, 可以见得会衍生出何等的揣测来。
许淑宁都能猜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描绘, 手不知为何在裤腿两侧捏住。
梁孟津没有跟她并肩走, 落后于她身后半步,一点都不需要遮掩自己的目光, 很清楚就能看到变化。
他咳嗽一声道:“我们就这么找吗?”
真是个大难题,许淑宁迟疑道:“嗯, 它好像没有名字。”
哪怕有,难道叫两声还能指望一只鸡会答应吗。
梁孟津想想也是, 挠挠脸道:“我现在看哪只鸡都像咱们的。”
谁家都养牲畜, 乍一看压根没办法区分, 再看更是头昏脑胀, 仿佛陷入巨大的迷宫里。
许淑宁左右看,恨不得随手抓一只回去。
她眉头微蹙说:“我看估计找不到。”
梁孟津觉得是一定, 心里颇有些舍不得,毕竟从小鸡仔养大的, 大家馋那两斤肉已经好几个月, 天天的就拿眼睛称重,琢磨着哪天宰一只。
他可惜道:“都快能吃了。”
丢的是只公鸡, 膘肥体壮的,每天打鸣最大声。
陈传文天天都念叨着早晚收拾它,却连人家羽毛上有什么纹路都讲不出来。
现在要找,自然就是无头苍蝇乱撞,碰碰运气而已。
许淑宁向来觉得自己不幸运,但还是说:“眼睛瞪大了,那可是一只鸡。”
梁孟津听话地使劲瞪,眼皮都多出一层来。但对视力肯定没什么帮助,说不定还有副作用。
许淑宁好笑道:“不许搞怪,给我认真点。”
梁孟津半点没有捣蛋的意思,刚要解释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西瓜皮扯着嗓子喊道:“孟津!快来玩呀!”
他是呼朋引伴好不热闹了,梁孟津却有些尴尬,毕竟他很快就要十六岁,还跟小孩子们混一块,听上去多少有些幼稚。
但许淑宁不这么认为,下巴微抬道:“去吧,我自己找找就行。”
光天化日的,哪哪都是人,她就不信敢有人为非作歹,队里的民兵们可不是吃素的。
梁孟津是决计不会放她孤身一人的,转念一想道:“你等会,我让他们帮忙找一找。”
他说完一个人走过去,堪称是三步一回头。
许淑宁本来想挪到墙根,找个避风的地方站,见状觉得还是别主动从他的视线里消失的好,因此老老实实地站着,还冲他笑笑。
梁孟津好像能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把背挺得直直的,努力想呈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可惜一时没把握好,居然还同手同脚起来。
真有意思,这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许淑宁一言难尽喃喃道:“怎么感觉最近傻傻的。”
梁孟津自然是不傻的,还知道知人善用。
他把话一说,正愁没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的西瓜皮立刻拍胸脯道:“包在我们身上。”
一群小朋友们很快跑得没影,留下尘土飞扬,许淑宁不由得好奇道:“他们要怎么找?”
梁孟津虽然没细问,但是充满信心道:“会有办法的。”
不知道的以为是他能做到,这样的板上钉钉。
许淑宁还是不免道:“他还是个孩子。”
默认里,大家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比自己小的人身上。
可梁孟津不这么认为,说:“西瓜皮很能干的。”
在他的眼里,那并非是顽童稚子,而是能平等交流的伙伴。
许淑宁突然明白为何他们能凑一块,两只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说:“那我们也要加油了。”
知道努力,方向却找不到,那只无故失踪的鸡半天没有音讯。
两个人都快把地也翻过来,四处绕圈子,最终沮丧地在河边坐下来。
风大,连水面的波纹都格外荡漾。
许淑宁大着胆子伸出手碰一下,赶紧收回来说:“好冰。”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梁孟津脱外套说:“你再穿一件。”
许淑宁看他的小身板,摇头道:“你当心自己着凉。”
梁孟津越发来劲,但还是说:“我里面穿了毛衣,羊绒的。”
还没十二月就穿上羊绒,不晓得再接下去怎么办,南方的冰冷可是无孔不入,室内的寒气从地板渗上来的感觉,躺在被窝里都仿佛里头搁着冰块。
许淑宁担心道:“你这个体质还有待加强。”
梁孟津对此还是很敏感,毕竟他下乡就是想证明自己也有强壮的体魄,可以扛过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现在没得到希望的认可,犟嘴道:“我一点都不冷。”
许淑宁没好气地在他冻得发紫的手背拍一下说:“再逞能我揍你。”
她手心的温度恰好传达,梁孟津仿佛有块肌肤在燃烧,他结结巴巴道:“不是,我,那个。”
这是冻得都不会说话了,许淑宁偏过头看他说:“还是回去吧。”
坐在这儿是她的想法,梁孟津越来越觉得她具有一种诗人的浪漫,吸鼻子说:“再坐一会。”
得,许淑宁把他的外套扔回去说:”穿好,站起来!“
孩子不听话还能怎么样,凶不好就打一顿呗。
梁孟津打骂全不怕,却不想惹她生气。
他多少有些遗憾地走着说:“等开春我们再来。”
其实这条河没什么特别的,举目四望连风景也没有。
许淑宁不过是突然的心血来潮想坐下来歇一歇,拍拍身上的灰道:“好啊,到时候再来。”
此刻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约定,在彼此的心中播撒一粒种子,只待将来花开。
当然,对有的人来说,仍旧是一滩死水,比如朝右出发的齐晴雨。
她走出几步路,觉得身边静悄悄的,主动找话说:“咱俩还是第一次组队。”
郭永年并非是沉闷的个性,只是还没琢磨出用什么话题做开场白,现在赶紧接上道:“上回拉车也是我们。”
运送花生的独轮车,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扶,因为前后需要的力气不一样,知青们是搭配着干活的。
齐晴雨本来跟着哥哥,几轮之后率先休息,再接下去的组合就打乱,逐渐变成她和郭永年。
现在想来,人家对她又照顾又迁就的,齐晴雨补上说:“还没谢谢你呢。”
其实那天谢过了,还不止一次。
但这种细节只有郭永年记得,他不做提醒,笑笑说:“千万别跟我客气。”
他向来是这样乐于助人的个性,齐晴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往前跳一步说:“你知道丢的是哪只鸡吗?”
敢情连出来找哪位都不知道,表情还胸有成竹的样子。
郭永年详细道:“尾巴毛最红的那只,嘴巴的弧度比较平。”
等会,一只鸡哪来的嘴巴弧度?
齐晴雨疑心他是在诓自己,半信半疑道:“我看都长得差不多,你确定吗?”
郭永年点点头道:“就两只公鸡,我天天盯着。”
知青里数他嘴馋肉,只要路过就使劲看,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如炬,能直接把它烤了。
齐晴雨心想自己也看,怎么就一点特征都记不得。
不过她的性格是能靠别人的时候绝不迎难而上,笑眯眯道:“那这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我就负责跟着走。”
其实郭永年也还没摸到头绪,但他有笨办法,那就是逮着谁就问“有没有看到落单的鸡”。
齐晴雨看他努力说方言和本地人沟通的样子,自己努力躲在他身后。
没错,她就是个窝里横,离开知青宿舍的一亩三分地和睁眼瞎差不多。
郭永年早料到她是这个的性子,还安慰道:“没事,我在呢。”
他的肩膀宽厚,怎么看都很有安全感的样子,半点不叫人怀疑话中的真实性。
如果说齐晴雨对哥哥的信赖是因为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和血缘,那对他是全靠人格魅力。
不可否认的,知青们都觉得郭永年是大好人。
连跟他接触最少的齐晴雨也不例外,一脸崇拜道:“看你的了。”
郭永年的心理压力陡然大起来,他出门的时候可没有抱着一击即中的想法,现在只能更认真地比划起来。
和队员们,尤其是上年纪的老人家交流,嗓门和肢体语言是必不可少的。
齐晴雨就听他大声的“喔喔喔”叫,心想宿舍以后不如改成他打鸣。
她无所事事地幻想着那个画面,自己偷偷地笑出声。
郭永年的脸微微偏一点,不知道她因何而喜悦,只是更加的卖力,寻思自己要是真能把鸡找回来,一定让人刮目相看。
可惜事与愿违,最后找到的是西瓜皮。
他两只手捏着鸡翅膀,哒哒哒跑到知青宿舍邀功说:“跑到青蛙婶家了。”
家家都看重家畜,多一只很快会发现,人家正拎着在左邻右舍问,就叫他赶个正着。
大家不知道青蛙婶是谁,只是在月色里也没办法确认这是不是走丢的那只,打着手电举着蜡烛围成一圈研究。
看来看去,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只鸡,掉进鸡堆里压根找不到,只有郭永年一口咬定它就是。
既然如此,知青们就兴高采烈地接受这个失而复得,很快琢磨起什么时候拿它炖汤。
殊不知一场群架,即将降临到他们身上。
第33章
为了庆祝找到鸡, 第二天一早知青宿舍就开始烧水。
许淑宁把鸡倒吊在门环上,比划着从哪里下刀,踌躇不定之时回过头道:“你们都站这儿干嘛?”
她身后一排人, 口水都快滴下来,表情却都不太一样。
其中以陈传文的最夸张, 他半眯着眼道:“杀孽深重啊。”
梁孟津听着这话不好, 手一伸锁住他的喉咙, 往后拽一下道:“你才造孽。”
陈传文咳得震天动地,没忘记揶揄道:“又不是说你, 你急啥?”
梁孟津的脸色这才叫更急, 捂着他的嘴说:“闭上。”
许淑宁则是挥挥手上的刀, 颇有狐假虎威精神道:“孟津当然跟我一派,难道跟你吗?”
又喊说:“老郭, 看看水。”
郭永年怎么看这鸡都已经是盘中餐,想着自己能分到那个鸡腿, 以至于第一声后没能缓过神来。
还是齐晴雨给他一肘子,他才反应过来撸袖子说:“等着。”
很快,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水就端过来。
许淑宁把鸡脖子上的一点毛拔掉, 划拉一刀后把放着糯米的碗移过去, 准备做米血。
血往下滴, 许淑宁也不忍直视,再度回头道:”你们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吗?非站这儿?“
齐阳明双手一摊老实说:“今天的任务就是喝鸡汤。”
天才大亮, 日头尚未高高挂起,还不知道这汤要炖到几时, 许淑宁好笑道:“感觉我跟老母鸡差不多。”
人在哪儿, 后面都跟着一大串。
这话一说,人人都笑起来。
院子里少见的充满热闹, 仿佛提前过起年来。
陈传文是个好组织活动的,见状提议道:“来玩点什么吧。”
说起玩,齐晴雨又最精通,她甚至连小学时候的皮筋也带着,满满一兜的孩童玩具。
但这会怎么看都颇有些幼稚,齐阳明第一个后退道:“打死我我都不扔沙包。”
知青里他最大,现在已经成年,再疼妹妹的心也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做。
齐晴雨不意外哥哥的不配合,扭过头道:“你们呢?”
郭永年心想自己就是八岁都没玩过这些,更何况转年要十八。
但他只微微垂眸看,人就不自觉地点点头。
多好的人啊,齐晴雨兴高采烈意有所指道:“有的人,还一母同胞呢。”
齐阳明才不在乎几句话,揉乱妹妹的头发看向另一边说:“永年,不用陪她胡闹。”
他知道舍友性子好,可大老爷们扔沙包跳皮筋的,真不像回事。
郭永年倒是挺乐意的,说:“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没玩过。”
同住一个屋檐,彼此之间的情况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
齐阳明拍拍他的肩膀,铁汉生出柔情来说:“来,今天我舍命陪君子。”
至于这么夸张吗,齐晴雨给哥哥一个白眼道:“你不许碰我的沙包。”
又笑眯眯道:“梁孟津,你跟淑宁一组呗。”
梁孟津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至此找不到下一句,点点头没说话。
齐晴雨心满意足地双手叉腰道:“来,我给你们说一下规则。”
什么就来,陈传文摆脸色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排挤我?”
齐晴雨理直气壮道:“你肯定要参加的。”
就像她压根没想过许淑宁不玩一样。
陈传文在心里计较,觉得勉强算能接受,撇撇嘴道:“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话音刚落,院门被人拍得震天动地,连地都仿佛跟着颤动两下。
许淑宁拔鸡毛的手一抖,在围裙上擦擦说:“外面喊什么呢?”
陈传文的方言最好,皱着眉头道:“大概是还我鸡来的意思。”
鸡?几个人齐刷刷望向木盆,眼睛相互看来看去。
齐晴雨还拿着要做毽子的尾羽,往身后一藏说:“这不是我们的吗?”
好问题,昨天对此最确定的郭永年道:“绝对是。”
他抓着鸡翅膀道:“咱们这只这儿的羽毛不一样。”
可惜现在只有鸡皮,大家也看不出哪儿不一样。
许淑宁的心最细,眉头微蹙道:“只怕有理说不清。”
下乡以来,知青们没少听说东家西家的闹矛盾,一把葱有时候都是大事。
像这样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恐怕是要吵起来。
陈传文当仁不让道:“我去讲。”
他率先拉开院门,站在外面的人没留神,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是位瘦弱的大婶,她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大骂。
日常的方言慢悠悠地讲,知青们理解起来尚是有难度,更何况叽里呱啦的一长串。
原本信心满满的陈传文变得迟疑起来,挠挠脸高声道:“你先听我说句话?”
这种时候,客气等于是落下风。
大婶对普通话也不太熟悉,只是凭对方的态度判断而已,更加的唾沫星子乱飞,手指乱戳。
许淑宁心想真是白指望,两只手在边上各扯一下说:“别让我挨打。”
郭永年和齐阳明还没理解过来,就看她往前跨一步,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扯着嗓子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证据呢!”
比喇叭都响亮,还尖锐得像一根针扎在人的心头,场面一下子有片刻安宁。
许淑宁深谙世事,咽口水润润嗓子道:“你刚刚讲的,我们听不懂。”
合着刚刚那串话是讲给聋子听了,大婶不甘示弱道:“你们昨天找回来的鸡,我家的!”
许淑宁还是很相信郭永年的判断力,坚持说:“是我们的。”
再说了,队员们把家畜当成半条命,少根毛都马上能发现,眼下都快吃午饭的时间才知道,听上去一点不合理。
大婶高高昂着头道:“我家的!我儿子看见了!”
什么叫看见了,那当时怎么不出来说,偏偏这会子找上门来。
许淑宁只觉得对方话中哪哪都是破绽,说:“我们也看见了,就是我们的!”
车轱辘话绕两圈,彼此都说不出个五四三来,大婶是个急性子,索性又骂开。
许淑宁压根听不懂,但知道都不是好话。
她只觉得本来好好的日子,霎时间被蒙上阴霾,不虞道:“你大爷的。”
仿佛谁不会说脏话似的。
可这种话,哪里能算是回击。
陈传文要不是时候不对,早就笑出声来,他清清嗓子道:“看我的。”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学的,跟大婶互骂起来。
许淑宁都觉得要不是他是男人,脸皮早就被撕破。
可眼下,跟唾面自干没两样,毕竟世人眼里的男人,就不该是这样。
但偏偏挺有安全感的,起码齐晴雨半颗心放下来,还能打量四周。
就是这一眼,她察觉到一双熟悉的眼睛,马上拽许淑宁道:“香妹边上那男的,你觉得脸熟吗?”
香妹是常跟着西瓜皮跑的孩子们中的一个,因此许淑宁很快能找到定位到。
不过现下她哪里顾得上这些,一眼扫过去道:“没见过。”
齐晴雨却越看越想得起来,急切说:“不对不对,你再看看。”
许淑宁感觉她都快哭出来,定睛一看道:“是不是那个?”
说的是那天趴在围墙上的人。
齐晴雨忙不迭点头,眼中恐惧之色浮现。
许淑宁挡在她身前,目光瞪过去说:“看着不大,心思倒挺多。”
她那会只看到背影,没想到正面是个十三四的男孩子。
齐晴雨心想搁古代说不准是能当爹的年纪了,缩着脖子道:“我感觉他还在看我。”
什么玩意,胆子挺大的,许淑宁道:“回头揍他一顿。”
这事不能太光明正大,传出去总是女孩子吃亏,况且他们是外人,到底只寄居于此。
齐晴雨就是在自己人面前横一点,到外头又是别的性子,毕竟她常年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很多时候缺少独当一面的勇气。
而且女孩子,长久受到的教育让她都羞耻于提这些,只好心慌意乱地点点头。
许淑宁拍拍她的手做安慰,看着陈传文和大婶吵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
吵来吵去,又得不出什么结果。
大婶最终忍不住,伸手一推。
陈传文骂骂咧咧几句还好,总不能真的跟女人动手,趔趄往后退一步,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搁。
许淑宁把他扯到自己后面,一咬牙扑上去。
接下来的场面就乱七八糟的,隐匿于人群中的大婶一家从各个方向涌出来,男女皆有之。
许淑宁被梁孟津护着,从他臂膀的缝隙里还发现几分钟之前自己跟齐晴雨讨论过的人。
有个想法从她的心头冒出来,渐渐被捋成一条完整的线。
直至大队长来调解矛盾,一众人被分开,她就伸手一指道:“你,前几天趴我们墙上,然后鸡就丢了!”
被指的少年手忙脚乱道:“我没有!”
可惜年纪太小,眼里压根藏不住事,大队长赖大方早年可是参加过革/命,抓过敌特的人。
他冷硬道:“广生,给老子讲实话!”
广生看着地不敢说话,心里琢磨着各种谎言的可行性,毕竟这鸡还真是他从知青宿舍里偷的。
他盯着这间屋子好几天,趁着没人注意翻墙进来,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结果刚把它塞进自家的鸡窝里,没多久人家就逃走了。
估摸着想回家没找到路,晕头转向钻进青蛙婶家,又赶上西瓜皮他们大张旗鼓地找鸡,这才物归原主。
可别人家的圆满,他们家就有不幸。
广生怕挨打,因此早上他妈问“怎么少一只鸡”的时候,他想都没想把事情推在知青们身上。
现在他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寻思还不如早点承认家里的鸡被自己和朋友们偷吃了,头已经都快钻进地里去。
这下人人都看出来不对劲,几个知青们更是恍然大悟,心想鸡找到他们居然就忘记琢磨这件事。
本来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寻思院子里哪里有安全隐患,惦记着要修补缺口,现在才知道,那几丈墙是防不住小人的。
不过广生到底是梗着脖子脖子不肯认,说:“根本不是我。”
真要点头,他今儿少说得断条腿。
但他妈一眼就看穿,烈性子的人调转木仓口道:“平常就是你喂鸡,到底咱家少的那只去哪了?”
说着话一脚踢过去,自家儿子都跟麻袋差不多。
许淑宁算是更加理清楚,心想多半有什么意外,广生不敢跟父母承认,就满大队找鸡来糊弄,正好逮着知青宿舍。
他们是无妄之灾,委屈得很。
可无论如何,这事还是跟稀泥差不多,只能胡乱糊弄过去。
毕竟都是姓赖的,大队长拍板说:“草根,跟知青们道歉!”
草根就是大婶的名字,她倒是个爽快的,叫人想不起来半刻钟前胡搅蛮缠的那个人是什么样。
她随手两巴掌道:“都是他看错了。”
广生两颊红红,一看就知道力道不轻。
受害者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反而觉得他挺可怜的。
这样的家庭,换做哪个人估计都不敢承认一只鸡有什么损失。
许淑宁欲言又止,最后道:“没事。”
一场闹剧就这么解决,留下知青们彼此对望。
许淑宁顾不上顺自己的头发,捏着梁孟津的下巴说:“幸好不在脸上,不然该破相了。”
梁孟津对这些不在意,只觉得她的举动过于轻佻,连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两颤。
他不自在道:“不疼。”
就是一道雷劈在他的脑门上,估计都要嘴硬两句,许淑宁无奈道:“你啊。”
又扭过头想关心舍友两句。
但还没说出口,陈传文已经嚷道:“受伤最重的是我!”
他觉得是大婶的暗中报复,心想两个女生有人护着,自己明明也挺柔弱的,这么就这么落了单。
许淑宁这才看他,尴尬道:“好像,是这样。”
陈传文手臂上都被掐出印子来,面有菜色说:“下次我就推你出去应付。”
许淑宁知道他是说笑的,毕竟表现出来的才是真实。
她难得特别温和道:“你今天最出色,像个大英雄。”
好家伙,陈传文鸡皮疙瘩都掉一地,搓着手臂道:“你还是好好讲话。”
许淑宁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拍一下说:“你才是,不会讲就闭嘴。”
陈传文嘿嘿笑两声,不忘争取道:“我待会要吃鸡腿。”
鸡?许淑宁歇了帮他看伤口的心思,收回手说:“我去炖汤。”
正好战后休整,喝起来应该会变得更加美味。
第34章
入夜, 陈传文心心念念的鸡腿没有吃上,因为炖好几个小时的汤早就做到骨肉分离。
对此他本人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有掌厨的许淑宁有些过意不去道:“下回肯定先给你留着。”
说句实诚话, 陈传文在家吃的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计较这些。
他这人就是爱耍滑而已, 别的毛病却不大有, 但还是说:“行, 我记账。”
齐晴雨分明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忍不住伸手, 在他伤口处戳一下说:“还是多吃点鸡脖子吧。”
陈传文伤得最重的就是脖子, 一道道全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风一吹他都觉得怪疼的,没好气回头一拍道:“没在你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齐晴雨有哥哥和郭永年的保护, 一根头发都没有掉,心里其实挺不好受的。
她自觉大家应该同仇敌忾, 有另外的心思,展示自己的手背道:“看, 我也负伤了。”
孩子脾气, 齐阳明扯扯她的脸颊道:“要不我给你两爪子?”
齐晴雨说话漏风, 冲哥哥扮鬼脸, 偏过头甜甜笑。
郭永年心跳都漏一拍,几乎被定在原地, 找不到控制手脚的那根神经。
吃饭居然不积极,许淑宁催他说:“你还愣着干嘛?”
郭永年一连地”哦哦哦“应着, 拉开椅子坐下来, 看着自己那碗汤说:”这么多?“
一只鸡本来就没几斤重,按平均分配的原则, 他算是占大便宜了。
但这也算是宿舍里的约定俗成,许淑宁吹着汤开玩笑说:“我手上拿的是勺子,又不是秤。”
郭永年知道是照顾,就好像他对每个人都愿意伸出援手一样。
他也习惯了,照例端起碗一仰头,被烫得五官扭曲。
傻不傻,齐晴雨双手挥舞着给他送风说:“怎么没烫死你啊。“
郭永年大口地倒吸着气,接过一杯凉水含在嘴里。
许淑宁看他两颊鼓鼓,很想伸手戳一下。
她不过是念头而已,陈传文却是付诸行动。
郭永年想忍住,却只被呛得咳嗽。
他感觉水都从自己的鼻腔灌进去,扶着墙一副喘不来气的样子。
陈传文本来是闹着玩,见状赶快过去给他拍背,满脸的过意不去。
郭永年向来脾气好,虽然说不出什么谅解的话,还能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可真是鸡飞狗跳的,许淑宁咬着筷子看,过会才说:“汤都凉了。”
上面已经飘着一点凝结的油花。
郭永年好容易平息下来,捂着胸口再度坐下来。
他这次不敢大吃大喝,秀气地端着碗饮汤。
另一边,已经吃完饭的人张罗着玩。
齐晴雨跟陈传文在猜拳,赢的人能打输的人一下,力道估计都不重,就是听上去怪响亮的。
典型的自讨苦吃,许淑宁无法理解,往灯火下一坐,捏着绣花针道:“谁要缝补吗?”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整个宿舍的人的妈,穿针引线的时候尤为明显。
最需要“慈母”的人就是郭永年,他的衣服都是好些年前的,手脚各短一茬,补丁密密麻麻到无处下针。
他腾不出手来,只道:“阳明,我包里绿色那件拿给淑宁一下。”
齐阳明正在用眼神威胁陈传文,谨防他玩过头把自家妹妹收拾一顿,听见声连目光向前脚步向后的挪动着。
巴掌大的地方,很快他就踢到把凳子,抱着腿嗷嗷叫。
梁孟津一言难尽看着他,嘴角抽抽把手上的书放下说:“我拿吧。”
他熟门熟路打开郭永年的行李,找到衣服递出去的时候使个眼色。
许淑宁接过来,立刻就知道他的意思,心想这玩意压根不是眼下这季节的东西,别说是度过冬天,连秋天都嫌弃薄如蝉翼。
她默默地叹口气,把袖口处的缺口补好后,背过人偷偷跟梁孟津商量说:“你知道郭哥的生日吗?”
生日?梁孟津迟疑道:“问这个做什么?”
就这么在屋外站几秒,许淑宁的手上已经有薄薄的鸡皮疙瘩。
她不由自主抖抖说:“我想着咱们送他一件新棉衣,“
咱们啊。
现在是最简单的言语,都很容易触动梁孟津的心,他守着自己的小秘密,面色如常道:“行,我打听一下。”
许淑宁知道他做事只是靠谱的,嘱咐道:“铺垫几句,千万别让他不好意思。”
是人总要面子,男人好像更甚,要不是郭永年哪方面都心宽,宿舍的气氛早就变得尴尬起来。
这种事,梁孟津还是有分寸的。
他点点头应下来,往右跨一步帮她挡住更多的风。
许淑宁的视线也被遮掉更多,一时间她眼里只剩下个人。
即将十六岁的梁孟津,少年情态意气风发,他的下巴都开始长短短的胡茬。
人家说女大十八变,男生也不例外。
许淑宁多少感慨道:“怎么感觉你今年长大了特别多。”
这不逢年过节的时候长辈会说的话吗?梁孟津小声反驳道:”我不是小孩。“
他的逆鳞,就是摸不得老虎尾巴。
许淑宁顺毛道:“好好好,你不是。“
梁孟津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育红班的一位阿姨。
那阵子父母很忙,他不到周岁就去全托,因为年纪太小,一段时间内总是觉得这位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阿姨才是亲妈。
现在,他恍惚觉得许淑宁才是。
这个想法,让他被吓得往后退好几步,忘记背后还有道水沟,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下意识地撑着。
许淑宁也惊住,没能第一时间去扶他,两只眼睛眨啊眨,瞠目结舌道:“你,不是你……”
愣是没你出个究竟来。
梁孟津倒是三魂回归,七魄入体,自己站起来拍拍裤子说:“我没事。”
表情看着挺有事的,许淑宁狐疑地挠挠脸,上下打量他说:“你确定?”
梁孟津沉重点点头,两只手掌揉搓着。
火烧火燎的感觉,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许淑宁看不出端倪,但有的心事是不必追问的。
她道:“那早点睡吧,晚安。”
梁孟津看着她回房间的背影,听到落锁的声音,这才转身。
他抹黑进屋,钻进被窝里躺好,还没调整好睡姿,就听到陈传文道:“你跟许淑宁聊什么呢?”
光听语气就能想象他的神色有多飞扬,梁孟津沉默两秒道:“随便聊聊。”
陈传文平常都恨不得趴人家墙角听新闻了,眼前的更加不容错过。
可兄弟之间得相互尊重,他再抓心挠肝,也只能重重叹口气说:“唉,我不问,我不问。”
梁孟津忍不住笑出声说:“至于吗你?”
陈传文是愈发的愁苦起来说:“我就这么一点小爱好。”
齐阳明觉得他对自己的评价太客气,开腔道:“你对小有什么误解吗?”
一屋子男生,说话有时候就是百无禁忌的。
陈传文大大咧咧道:“绝对比你大。”
齐阳明也没有平常的成熟稳重,坐起来扯他的被子说:“来比比看。”
两个人的床铺中间隔着个梁孟津,把他压得惨叫一声。
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郭永年猛地睁开眼,四处看说:“怎么了怎么了?”
他平常睡觉的时候是雷打不动,要不是最近农闲肯定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打闹的三人很过意不去,齐阳明率先道:“给你吵醒了,不好意思啊。”
又捶一下陈传文道:“快道歉。”
郭永年起得太猛,那颗心都没回落,更别提分辨别人在说什么。
他打个哈欠道:“你们大半夜在玩什么?”
哪有什么好玩的,齐阳明躺回床上说:“瞎聊聊,不吵你了,睡吧。”
郭永年这阵子精力颇多,剩下的力气都够把自留地翻十遍,他微微摇头说:“也很奇怪,最近一直不困。”
往常他都是一沾枕头就睡,快得让人疑心他是没了气。
有几次呼吸声小,齐阳明还伸过手探过。
他这会理理被子说:“那更要好好休息,你是年轻,不是铁打的。”
可年轻力壮的人,就是想不到以后会有什么隐患。
哪怕有也无法顾及,郭永年难得沉重道:“也没办法。”
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沉重,大家涉及的时候会自动避开。
陈传文聪明地转移话题道:“不讲这个,讲讲孟津刚刚跟许淑宁聊什么。”
怎么又绕回来,梁孟津踹他一脚说:“怎么不讲你跟齐晴雨。”
陈传文立刻喊道:“阳明别听他瞎说,这是污蔑。”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心想这要是有人信还得了,自己的头指不定被齐阳明拧下来。
梁孟津也是脱口而出,赶紧替他解释说:“阳明不好意思,我不该拿你妹开玩笑。”
说真的,有几回齐阳明也这么揣测过,毕竟小学时候的男生就爱逗喜欢的女孩子玩。
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左看右看都没察觉出爱意来,所有的担心很快化为乌有。
他道:“没事,我也这么猜过。”
苍天哦,陈传文声音越发高起来说:“绝对不可能,娶她我还有几天好日子过?”
那屋里必定是凳倒桌翻,没有一天安生的。
这话齐阳明可不愿意听,抽起枕头砸过去说:“你想得美,我这关就别想过。”
两个人隔着梁孟津又掐起来,让他脸上白白挨好几下。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好脾气的梁孟津奋起反抗道:“谁砸我!”
三个人加上被迫加入战局的郭永年,男生宿舍很快变得闹哄哄,连鸡窝里都能听到点动静,更何况一墙之隔。
许淑宁还没能睡着,瞪大眼看着天花板,为自己的睡眠叹口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第35章
一直到天快亮, 男生房间的吵闹声才小下去。
估摸着是年轻精力旺盛,第二天照常起床。
就是人醒着,三魂七魄都不在, 有个人打哈欠的话和大合唱差不多,此起彼伏的。
要只有男的也就罢, 偏偏许淑宁也跟着, 齐晴雨不免心里嘀咕。
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 目光转来转去说:“你们昨天晚上不会背着我出去玩了吧?”
齐阳明都想撬开妹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一言难尽道:“外头乌漆嘛黑的, 玩什么, 捉鬼吗?”
这要在西平, 有心之人就能抓一个封建迷信的把柄。
真是得亏大队的风气好,齐晴雨难得占上风, 瞪哥哥道:“好好讲话。”
居然叫她训斥一次,还是有理有据的。
齐阳明尬笑两声, 又打一个哈欠后说:“我们昨天睡不着瞎聊天,鸡叫才闭眼。“
什么, 居然抛下自己聊天。
齐晴雨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不叫我。”
真是只小鸡仔, 天天的得跟在老母鸡的屁股后面跑, 齐阳明无可奈何道:“男女有别你知道不?”
齐晴雨当然知道, 只是有些委屈说:“淑宁都能参加,凭什么我不可以。”
她想到自己被排挤, 眼眶都红起来。
齐阳明没好气拍她一下道:“你都不叫,我们还能叫她?”
大半夜的, 他跟妹妹有血缘关系还说得过去, 拉上另外的女生叫什么回事。
齐晴雨想想也是这么,转过头道:”淑宁你昨晚没睡好?”
许淑宁扯扯自己的脸道:“失眠。”
她是个体贴人, 不想叫男生们因此不安,毕竟放松的机会就那么几次,多数时候大家都是倒头就睡。
但齐阳明还是品出端倪,歉然道:“我们很吵是不是?”
许淑宁开玩笑说:“放心,没听见你们讲我坏话。”
齐阳明配合地拍拍胸脯说:“那就好。”
许淑宁佯怒道:“真行啊你们,亏我这么善解人意。”
她对着空气挥两下拳头,辫子一甩到别处去。
剩下兄妹俩说悄悄话,齐阳明道:“你别舍不得新衣服,冷就穿。”
家里刚给他们寄的,齐晴雨是一心想等到过年穿,摸着毛衣的下摆道:“我这个也是去年的。”
缝缝补补又三年,在她看来也跟新的差不多。
齐阳明身上还是前几年的,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
不过他火气比较旺,稍微动一动就出汗,入冬到现在连棉衣都还没穿上。
他道:“行,你不冷就好。”
又说:“被窝暖不暖?”
红山大队在半山腰,夜里风大得惊人,仿佛想把瘦弱的身躯吹到千里之外。
齐晴雨早早翻出棉被,把自己裹得跟粽子差不多,点点头说:“暖的暖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齐阳明无声笑笑,心中自有主张。
他不再操心这些琐碎事,拿起放在一边的镰刀,背着箩筐上山去。
南方的冬天,漫山遍野仍旧带着一点翠绿,只是在阴天之下显得有些灰扑扑。
山间的风阴森森的,往人的骨头缝隙里钻。
齐阳明不由自主哆嗦一下,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
他沿着前人踩出的山路走,一个人的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恰好有一只鸟在叫。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听上去很诡异,汗毛都快竖起来,甩甩脑袋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
再抬头,他眼前多出个男人,眼角有一道疤,看上去杀气腾腾的样子。
齐阳明觉得自己要被人套麻袋,警惕地往后退几步,余光掂量着有什么东西适合作为武器。
不过来人的语气倒不是很有恶意,只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道:“你是知青?”
齐阳明还在心里琢磨着他究竟是哪家的人,谨慎道:“有事吗?”
男人摸摸口袋说:“我想,换毛衣。”
齐阳明心想队员们对城里人的误解实在太大,仿佛他们吃穿花用的东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第一百零八遍解释道:“我们的票有定量,没有多余的。”
什么都要供应,他们身上的尚且是从父母那儿省出来的,又哪来可以跟人交换的部分。
男人不免失落,却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他像是刚学会讲话的人,一字一顿道:“谢谢,打扰了。”
听上去很客气,配上他的表情像是威胁。
齐阳明比较着两个人之间的体格说:“不客气。”
两个人就此擦肩而过,他却还有些不安挂在心头,想想拍拍手上的灰回宿舍。
才进院子,就听到许淑宁在骂人。
她双手叉腰道:“梁孟津你脑壳有洞是吗?”
话很凶,可她长得气势弱,乍一看就是只会撒娇的性子。
也就镇得住梁孟津,他尴尬挠挠头说:”我错了。“
认得很挺爽快。
齐阳明回忆起他昨晚犟嘴不肯承认心意的样子,跟看热闹的陈传文交换个眼神。
梁孟津却不知道舍友的调侃,老老实实地把手背在身后。
许淑宁想再骂一句都词穷,没好气说:“一边去。”
梁孟津欲言又止,还是小声喃喃道:“别生我气。”
他看上去这样可怜,许淑宁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捶他一下说:“下次出门的时候给我带上心眼。”
梁孟津觉得自己还是有的,只是涉世未深很容易上当受骗。
但他不敢再辩解,长舒口气躲到角落里。
齐阳明这才饶有兴致过去问说:“犯啥事了?”
梁孟津做贼似的说:“刚刚在路上,有个老太太卖大米。”
这阵子是各大队分粮的时候,勤俭的人家都会把仅有的细粮拿出去换更多的粮食,他正好有需要,没多怀疑就掏腰包。
实在是老太太看着可怜又淳朴,他还多给两毛钱,结果回来一看,人家在下面不知道掺多少沙子。
听完,齐阳明都觉得骂他不冤枉,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甚至觉得连别的大队都知道的本队有个梁知青手里阔,专门来骗他的。
那些美好品德的词汇,有时候未必是好事,梁孟津也想改来着。
他希望自己变成面面俱到的那种大人,只是常常忘记世界上危机四伏而已。
思及此,他叹口气说:“已经被骂过好大一遭了。”
男知青里他年纪最小,加上性格斯文和家境好,几个人对他向来是照顾有加。
因此齐阳明道:“孰能无过,问题不大。”
正好从厨房出来的许淑宁听见,批评他说:“孩子犯错,你不批评还纵容?”
都惯坏了,再不管管该捅破天去。
她瞪起眼来很有当家作主的气势,齐阳明立刻转换态度道:“孟津,不是我说你,你得注意着点。”
梁孟津瞠目结舌,畏畏缩缩,待许淑宁进屋去,狠狠一脚说:“昨天晚上还要拜把子,你看看你像话吗!”
齐阳明嗷嗷叫,为自己辩白说:“她那么凶,我可不敢惹。”
居然这么说话,梁孟津锁着他的脖子说:“你才凶。”
还没成一家就这么胳膊肘往里拐,齐阳明咳嗽道:“老陈,你看看他像样吗?”
陈传文本来站在一边看着,闻言抬头看太阳说:“哇塞,好亮哦。”
亮他个大头,齐阳明骂骂咧咧几句,才提起刚刚在山上遇到的人。
满大队的人,陈传文都能认个十之八九。
他思忖片刻确认细节道:”个子很高,讲话磕巴对不对?“
齐阳明还以为是不太会讲普通话才这样,问道:“原来就口齿不清是吗?”
陈传文迟疑道:“我猜不是,不过赖旺家爹妈都不会讲话,大家说是遗传。”
这样说来,也实在是可怜人。
梁孟津那颗乐于助人的心又动起来,想想说:“要不我让家里寄一点毛线过来。”
齐阳明嘴角抽抽,想教育他两句,扭过头喊道:“淑宁,你男人又犯病了!”
什么男人,许淑宁抡起扫把就扔过来说:“把你的嘴缝起来。”
齐阳明往右一躲嘿嘿笑,顺便告状。
许淑宁听到一半,眉头皱得不像样,眼睛微眯说:“你过来。”
梁孟津觉得自己兴许要挨揍,两只手提前在衣服上擦擦。
许淑宁也没辜负他的一番准备,抽起根小树枝抽过去说:“你书读得多,不会连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都不知道吧?”
梁孟津有时候说话没考虑那么多,现在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懂的懂的。”
说完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她的表情。
许淑宁知道这并非是她的问题,只是人的习惯非一朝一夕可变。
她树枝一戳说:“与其闲着,不如去筛米。”
又画个圈子道:“你们仨一起。”
说来有意思,知青们多数时候受她支配,现在一声令下几乎是无有不从。
三个人搬好小凳子坐在屋檐下,时不时说着话。
半天齐阳明才觉得有哪里奇怪,问道:”我妹呢?“
陈传文漫不经心说:“拉着老郭去捡石头了。”
大冬天的非要去河边,也就郭永年脾气好。
可再好的个性,也不是这么“压榨”的理由,齐阳明在心里嘀咕着,觉得以后还是得让妹妹多注意一点。
殊不知在河边,两个人玩得正高兴。
第36章
红山大队的水几乎都是从山上来, 热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解暑良药,冬天里却变成寒气逼人,尤其是风一吹, 裹挟着刺人的凉意。
在这样的天气里,说要来玩的人着实很像傻子。
一号就是齐晴雨, 她正兴致勃勃地伸手在水里捞石头。
二号则是郭永年, 他更加强悍地赤脚踩在水中, 弯腰摸索着,拿起一块问道:“这个可以吗?”
齐晴雨都没仔细看就点头说:“可以可以, 你快上来吧。”
她心里犯嘀咕, 觉得郭永年也太实在, 自己不过是随意一句话,没反应过来他就踩进去了, 倒叫当事人十分过意不去。
然而少年人的爱意仿佛熊熊烈火,能支撑他们做出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
郭永年自己挑剔道:“感觉不是很好看。”
齐晴雨就是在宿舍待得无聊, 随便找个出门玩的理由,闻言连连道:“好看好看, 特别好看, 你快上来!”
急得像下一秒要骂人了。
郭永年觉得她的表情不太像是开心, 想想还是踩上岸说:“我没事的。”
他下乡以来风吹日晒的, 有时候图方便连都不戴,一张脸简直是和暗色融为一体, 唯独穿着鞋的脚光洁。
当然,齐晴雨现在怀疑是被水泡得发皱发白, 催促道:“快点穿鞋!”
看这样子, 郭永年就知道自己做错事。
他突然羡慕其实陈传文巧言令色和逗女生的本事,老老实实照做说:“我就想给你找一块好看的。”
齐晴雨拥有太多的爱意, 她沐浴于兄长的关照之中,愚钝到未能品尝出他人的区别对待,耸耸肩说:“我也不是特别想要。”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很多时候都猜不出下一秒,任性得有所依仗。
自然,话出口变偶尔刺痛人心。
郭永年自觉身无长物,唯一能剖心挖肝的部分分毫不值,不由得有些失落道:“好。”
齐晴雨没察觉出来,只是她也有脑子,想想就知道自己的话多不合适。
她甜甜笑道:“你人真好,比我哥都好。”
郭永年不至于傻到真的相信,知道是她的礼貌客套,心情更加的难以言喻。
但他也只是说:“我不会告诉阳明的。”
还挺幽默,齐晴雨对他刮目相看,一时失语。
她的个性活泼没错,却需要有人搭话题,不像陈传文对着墙也可以说出花来,现在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人。
郭永年看她目不转睛看自己,问道:“想回去了?”
从宿舍走到河边还用二十分钟,怎么能没玩够就回去,齐晴雨立刻斩钉截铁道:“才不要。”
眼前的少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任谁看都知道无数心思在萦绕。
郭永年揣测不出,但长嘴可以问说:“那再捡几块?”
河水冰凉,齐晴雨已经对这项活动失去兴趣。
她搓着手取暖道:“你会打水漂吗?”
很巧,郭永年擅长于此。
他的童年虽然贫困,却还有几样可以消耗精力的游戏,只是好几年没玩,很不自信说:“会吧。”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好端端的加个“吧”字做什么。
齐晴雨是风风火火的人,对这种犹犹豫豫最不喜欢,只是想到他向来与人为善,挑眉说:“那你惨了,我的拿手好戏。”
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神采飞扬,看上去动人极了。
郭永年不敢直视,低着头说:“那你很棒。”
这话要是搁陈传文嘴里讲出来,齐晴雨一准拿起什么扔过去,偏偏眼前人之实在她不止一次见识过,只能被噎住。
她茫茫然欲言又止,最终嘴角抽抽道:“你很会夸人。”
郭永年听不太出嘲讽的意思,还以为自己当真做得不错,笑容愈发的淳朴起来。
仔细一看,齐晴雨居然觉得他长相甚佳,是时下大家最爱的保家卫国类型,往那一站浑身浩然正气,连性格也是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用在即将成年的人身上,也就是形容他才不违和。
多看几眼,齐晴雨有些难以形容的羞怯。
她转而撸起袖子道:“数水漂,输的人打手背,同意吗?”
郭永年好脾气的点点头,等自己赢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迟疑道:“我力气很大。”
齐晴雨被他说得有些害怕,咽口水不敢看,却又对未知的事情恐怕,闭上一只眼道:“没事,愿赌服输。”
她可不是陈传文,玩游戏总耍赖。
郭永年手微微地举起,几乎没什么力道的拍下去,好奇道:“你眼睛怎么闭上的?”
多新鲜啊,人还有不会闭眼睛的吗?
齐晴雨才觉得他的话奇怪,反问道:“还能怎么闭?”
郭永年一两句说不清楚,索性示范说:“就是这样只闭一只眼。”
他学着她刚刚的模样,眉毛鼻子也跟着乱动,完全不像她方才的灵动可爱。
齐晴雨大概明白他的疑问,又做一遍单眼闭上的动作道:“你不说,我还从没发现这样有什么特别的。”
她从小到大都会,一点没觉得有难度,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郭永年试着学,都挤出泪花来也没能成功,揉着眼睛道:“看来真的是天赋。”
齐晴雨是小女孩心态,幼时听说书还幻想过自己是白骨精。
她喜欢这种特殊之处,迫不及待展示说:“给你看我的手指头,可以向后掰。”
郭永年看她轻轻松松,手指头和手背就几乎成九十度,大惊失色道:“小心点,会骨折的。”
齐晴雨嘻嘻笑说:“才不会,我骨头软。”
郭永年的就像是钢铁,怎么往后拗都不为所动。
他生怕自己吃饭的家伙有个三长两短,很快放弃,转而说:“我耳朵会动。”
话音刚落,他的耳朵就微微抖动,好像某种小动物。
齐晴雨瞪大眼说:“好厉害,你快教教我!”
郭永年打娘胎里出来好像就会,压根不知道诀窍在哪,只能说:“你劲往脑门使。”
齐晴雨的太阳穴血管迸出,两只耳朵还是纹丝不动,自己捏着耳垂喃喃道:“好想会哦。”
郭永年真没办法让她会,觉得自己不该提这个,挠挠脸说:“要不我再给你表演一个?”
齐晴雨心想真是真人不露相,从前居然没发现他有这么多本领。
她拍拍手说:“是什么是什么?”
郭永年找块平地,对着空气踢两下腿,手一撑连翻两个跟斗,那架势漂亮得不行。
齐晴雨记起来小时候每年的元宵灯会,想吹个口哨没弄出声来,只能把手拍得快断了。
郭永年心里乐开花,表情一点都藏不住。
他性格简单,相处起来很轻松,齐晴雨不用费心猜他的意思,扬着嘴角说:“这个可以教我吗?”
她有求于人,态度里带着撒娇,郭永年压根扛不住,但还是说:“摔倒不是小事。”
有个磕磕碰碰的,别说齐阳明那儿不好交代,他心里这关也过不去。
齐晴雨就是眼馋,真叫她自讨苦吃绝对不可能。
本质上她和陈传文的性格有些类似,只是一个破罐子破摔,一个还愿意讲礼仪道德而已。
她也怕疼,爱惜地摸摸自己的手臂说:“断手断脚就惨了。“
恰好一阵大风吹过,她扭过头猛打喷嚏,眼角都沁出一点泪花来。
此刻的太阳已经要渐渐落下,郭永年道:“快吃饭了,回吧。”
说起饭,齐晴雨撒腿就跑说:“今天是我掌勺!”
她玩得太认真,愣是半点没想起来。
郭永年也不记得这一茬,大步跟上说:“不着急,你慢点。“
齐晴雨哪能不急,她该值日的时候从不推脱,恨不得脚上有轮子。
可惜她跑得再努力,偏过头看郭永年从容不迫地跟着,有些气馁说:“我的腿是不是很短?”
腿?郭永年呢余光里能看到她的发顶,视线往下看,立刻收回来道:“不会。”
他讲什么话都很有说服力,齐晴雨马上不纠结。
她还没进院子,就看到炊烟袅袅,停下来喘口气说:”肯定是淑宁。“
所料不错,许淑宁已经在喊“开饭”,看到人进来说:“阳明去叫你们了,没遇上吗?”
齐晴雨摇摇头,半点不担心哥哥一个男人出什么事,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说:“你人真好,比我哥都好。”
这话郭永年耳熟得很,心想真是谁她都能哄几句。
他开玩笑道:”刚刚不是说我吗?“
齐晴雨半点不尴尬,理直气壮说:“男女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的。”
歪理而已,但郭永年没能绕过来,甚至还点点头说:“也是。”
是什么是,陈传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那颗心闻风而动。
他的视线范围扩大,忽然发现眼前落单的居然只有自己,格外热切地看着刚进院的齐阳明。
齐阳明毛骨悚然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警惕地往后退一步。
陈传文冲他翻白眼,决定不分享自己的最新发现。
他面对朋友的时候还有点分寸,不像打听别人的事情那样热切,尚且能知道保守秘密四个字怎么写。
往坏处想,戳破的那个人说不准会变成整个宿舍最尴尬的那个,他可不想把自己至于这种境地,选择缄口不言。
沉默和他向来的习惯不符,齐阳明更加狐疑,心想绝对有事情,追问道:“你倒是讲啊。”
陈传文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说:“你妹到处讲别人比你好。“
齐阳明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齐晴雨骂他告状精。
两个人吃晚饭也不消停,恨不得把桌子都掀了。
第37章
吃过晚饭, 齐阳明把妹妹拉到屋外单独聊聊。
没说话之前,齐晴雨还在心里嘀咕着自己最近安分守己,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来犯什么错, 满脸写着“不服气”三个字。
一张嘴,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我又没逼他去。”
这个他, 指的是郭永年。
齐阳明心想何必逼, 舍友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只要一呼即百应, 哪怕手里有正经事也会放下。
他道:“你知道编一个箩筐多少钱吗?”
本地多竹子, 衍生出好几样集体经济。
像红山大队年年到农闲, 队员们就可以去大队长那里领回来做手工,回头一起运到公社去。
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 虽然卖不出什么价,但用来补贴伙食还是大有用处, 尤其对郭永年来说。
他有时候从早到晚都坐着,手上一刻没停过, 大家也很有默契把琐事都揽下来, 绝不会过多打扰。
在此情况下, 齐晴雨还拉着人家出去玩, 在哥哥看来实在不懂事。
不过她自己是振振有词道:“我这是劳逸结合!你没觉得他看上去很憔悴吗?”
憔悴?齐阳明可没仔细端详过一个男人有什么变化,狐疑道:“有吗?”
居然还反问, 齐晴雨撇撇嘴说:“还好哥们呢,这个都没看出来。”
又戳着手指头道:“他明明玩得很开心。”
齐阳明的年纪在知青们之中最大, 向来很有长兄如父的责任感。
他于其他事情上操心得比较多, 现在想想妹妹说的话也有道理,说:“那就下不为例。”
齐晴雨老老实实地点头, 心里也反省起来,隔天就安分许多,只是一个劲望着外头的天。
陈传文在摇椅上晃脚说:“又要折腾什么?”
就他长眼了,非得这么说一嘴是怎么着。
齐晴雨冷哼一声说:“不要你管。”
此刻除了出门的梁孟津和齐阳明,余者都在相距不远的地方晒太阳。
郭永年手上一顿说:“你想出门,等我这个弄好。”
齐晴雨可不敢再耽误他的事情,连连摇头说:“我哪也不去。”
话里没多少说服力,郭永年略一迟疑说:“我得去大队部,你去吗?”
齐晴雨心想这可跟自己没关系,善变道:“去去去,我都快憋死了。”
要不是她哥三令五申不许只有女孩子出门,她早就不见踪影。
郭永年的动作加快,没多久就完工。
他把编好的几个筐垒在一块,背起来说:“走吧。”
齐晴雨乐颠颠地跟在后面,浑然不知剩下的人在讨论他们。
许淑宁正在打毛衣,停下来喝口水说:“我自己待着锁好门就行,你要是想玩就出去吧。”
陈传文惬意地听收音机嗑瓜子,身上还盖着他爷爷寄过来的军大衣,心想外头除非有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否则自己是绝对不会挪窝的。
况且还有别的因素,他眉头一挑道:“你知道什么人最讨厌吗?”
许淑宁斩钉截铁道:“你。”
陈传文自觉做了件好人好事,啧啧两声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这满院子,也只有他睿智到看穿郭永年那点心思,还能帮着搭桥修路的。
像许淑宁是一无所知,她连自己的事情都还不甚清楚,因此道:“你还不疯吗?这么大的太阳盖军大衣。”
大冬天里要弄了个中暑出来,十里八乡估计都会成为大新闻。
陈传文觉得舒服极了,这可是他研究好几天才找出来的最佳过冬方式,老神在在哼着调子说:“你不懂。”
许淑宁能理解才奇怪,低下头看手里织到一半的毛衣。
她姐特意寄来的红色毛线,仿佛是烈日下的熊熊火焰,这年头带花色的东西都难弄,也不知道费多少功夫。
临近年关,她总是惦记起从前在家时的热闹,摆弄着棒针叹口气。
声音被收音机盖过去,陈传文没听清,自顾自地悠闲度日。
许淑宁心想他有时候也挺会享受的,在宿舍都能搞出五花八门的东西来。
而世人只歌颂苦难,大家把过得好跟堕落划定义,仿佛活着就该是跋山涉水往地狱去。
哪怕是她,能想到这一茬都改不了,深吸口气接着干活。
一只袖子还没好,有个叫彩虹的孩子探头探脑说:“淑淑姐姐。”
方言里前后鼻音不分,小朋友们发“宁”这个字的音总是不准,被梁孟津纠正过很多次没能改过来,索性聪明又亲昵地叫“淑淑姐姐”。
乍一听,许淑宁的辈分往上涨,她一直没能适应。
可八岁大的彩虹是西瓜皮的亲妹妹,生得可爱动人,尤其是一双眼睛特别好看,好像旧时海报上的大明星,是一伙娃娃里的小公主。
许淑宁一见她心都化了,语调表情也变得不一样道:“怎么啦彩虹。”
小姑娘甜甜笑说:“梁老师叫你。”
她嘴角边还有个酒窝,仿佛能从里头滴出蜂蜜来,谁看能忍住不对她和颜悦色。
素日里跟孩子们不投缘的陈传文也不例外,热络道:“来哥哥这里吃瓜子。”
食物很珍贵,队员们都会教孩子不随便拿别人家的吃的。
彩虹自觉跟这位知青哥哥不熟悉,眼神渴望却往后躲。
许淑宁缠着毛线道:“没事,你把口袋装满,咱们玩去。”
有她发话,彩虹才算动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盆子里抓出数得清的几粒瓜子。
陈传文多大方,直接把剩下的半袋子递给她说:“都给你。”
没办法,这孩子太招人喜欢,眼睛一看你仿佛老天爷都在耳边帮着催促。
彩虹不敢动,手悬在空中,甚至害怕地往后退一步说:“我不要,谢谢哥哥。”
看给人孩子吓的,许淑宁没好气说:“好好反省一下……”
陈传文深觉得是无妄之灾,屁股动动调整下坐姿说:“那你给她。”
许淑宁也不客气,揣上袋子就走,牵着小女孩的手说:“哥哥在哪呀?”
小姑娘歪着脑袋说:“是秘密。”
许淑宁不再追问,被她带到一处破房子前——墙有三面是倒塌的,里面杂草丛生,比一开始的知青宿舍还不如许多。
这儿能有什么宝贝,她不解其意,挑选着可以下脚的地方踩上去。
等候许久的梁孟津听见声探出头,颇有些兴奋道:“你快来看。”
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看的,许淑宁越发的奇怪起来,不过还是凑过去。
眼前是块长砖头的一角,上面画着小朵的花,风吹日晒后已经看不太出原本的颜色,想来原主人应该是大户人家。
可惜高楼塌,宾客散,此地只剩下残垣断壁。
许淑宁心中一片凄凉,说:“好看。”
梁孟津就知道她会喜欢,说:“我本来想挖出来带回去的,可是特别深。“
他跟西瓜皮两个人弄半天,愣是纹丝不动,只能叫她先来看一眼。
许淑宁喜欢这些东西,有回还从路上捡了块花砖残片,现在正收藏在床底,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偶然的一件事会有人惦记,心中滋味未能细述。
她百感交集道:“我外公以前是开砖窑的。”
老人家生前,她是孙辈之中最小的一个,得到的宠爱也很多。
屡屡想起来,心中总是带着一点惆怅。
梁孟津还是第一次听说,树枝继续在地上扒拉道:“我肯定把它挖出来。”
西瓜皮也不落人后,浑身使劲道:“给姐姐。”
许淑宁看他吃奶的力气都快用上,好笑道:“确定这是没主的吗?”
废弃的东西一般都归大队,有些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丢在这儿无人问津是废物,拎回去说不准有心人会介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想还是少找麻烦,眉心不由得带上几分忧虑。
但她想到的,梁孟津也会注意。
他擦一下额头的汗解释说:“是西瓜皮家的祖宅。”
小孩子的话未必能作数,毕竟财产的支配应该由大人来决定。
许淑宁也就是对他们兄妹熟悉一点,说:“西瓜皮,你妈同意吗?”
西瓜皮大大咧咧道:“当然可以,我妈都想把我给孟津做儿子。”
梁孟津对这帮娃娃们掏心掏肺,平常还总给他们糖吃,有计较的父母心中有数,没少往知青宿舍送菜。
一块早就不用的?砖头,估计也可以。
想到这儿,许淑宁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说完她袖子一撸,加入到挖土的队伍,把西瓜皮挤出去说:“洗洗手,跟妹妹一起嗑瓜子。”
客套寒暄也得看对谁,西瓜皮洗完手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说:“孟津本来还不想来探险的!”
现在有收获了,知道听谁的才是对的吧。
梁孟津看他真是满脸的得意,心想这算是什么探险,嘴角抽抽道:“不过是旧房子,你说得像上刀山下火海。”
明明已经是大孩子,幼稚起来没法形容。
西瓜皮却觉得自己已经有很壮阔的一段精力,比划着说:“有这么大的老鼠呢。”
别人还好,许淑宁的汗毛已经倒竖,四处张望说:“不会还在吧。”
梁孟津知道她的担忧,连忙说:“不在不在,别怕。”
许淑宁本来要嘴硬两句,想想也放弃,只是小声说:“有小朋友在,给我留点脸。”
梁孟津立刻抿着嘴闭口不言,眼神里全是调侃。
这可不像他,一定是跟陈传文学坏了。
许淑宁啧啧摇头,挥起拳头威胁他。
梁孟津肩膀一耸,简直是送上门的沙包。
明明是开玩笑,许淑宁倒有些骑虎难下,索性轻轻捶他一下说:“找揍。”
梁孟津刚要说话,就听到咔哧咔哧嗑瓜子的声音,有种自己是戏台上的一员的错觉。
他对小伙伴很是熟悉,都能察觉出那种看热闹的表情,咳嗽声说:“西瓜皮,你们可以先回家。”
西瓜皮目光移动。
他的年纪离情窦初开还有一阵,只是小孩子又不是傻子,已经敏锐发现点异样,却自己都讲不出来。
好在他一心只有玩,觉得在这儿也没意思,带着瓜子和妹妹,很快撤离。
第38章
小朋友们一走, 许淑宁就觉得可以说些大人话。
她一边扒拉着地一边道:“下回有这种事你也得叫陈传文,不然他心里会不舒服的。”
梁孟津心想给钱传文估计都不肯出来,解释说:“他不会动的, 要猫冬。”
虽说是十二月,一天寒似一天, 但大小伙子艳阳天就猫着, 委实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在西平时, 她哥这个季节都要去玩雪,手上动出疮来也一天不耽误, 活力满满得像要把冰融成水。
哪像陈传文这样, 许淑宁想起他在院子里的全副武装, 一言难尽道:“行,猫着吧。“
梁孟津其实心里挺羡慕的, 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风一刮父母恨不得叫他穿八件衣服出门。
搞得他对添衣的嘘寒问暖很有阴影, 为了显示自己,到现在还只穿着两件。
此地兴许是荒废许久, 连吹来的风都透露着一股萧瑟。
他心想明天要是弄个感冒出门准挨骂, 期期艾艾说:“你冷吗?”
许淑宁穿着厚外套, 尚且觉得寒气渗进骨头里, 看他一眼就知道绝对不够保暖,没好气道:“又逞强。”
梁孟津尴尬笑笑, 别过头打个喷嚏,看不见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冒出来。
反正就是老老实实地认错, 下一次还会再犯。
许淑宁瞪他一眼, 看到还只露出冰山一角的花砖说:“你回去穿衣服,再拿工具。”
树枝都弄断好几只, 没点真家伙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马月去。
梁孟津扶着石头站起来,看她没有动的意思说:“你不能自己在这儿。”
许淑宁在家的时候,每个月月初天不亮就得一个人去粮站排队。
凌晨三四点的天看过不知多少,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来回穿梭,压根不是娇花一朵。
她道:“几步路的事情,刚刚彩虹不就是自己去的。”
难道她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吗?
自己去的?梁孟津眉头一皱说:“不对啊,她是跟冬瓜一块走的。”
他还以为是叫上人,冬瓜才跑没影了。
许淑宁刚刚可是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都没有看见冬瓜。
她摇摇头说:“只看她一个人。”
现在想想着实很奇怪,因为彩虹是娃娃们里的中心之一,到哪都很少看到落单,身边总是一帮子想跟她玩的小伙伴。
当然,这个年纪本来就爱扎堆,走路的时候恨不得把整条道占满,连去个厕所也声势浩大。
梁孟津跟他们接触更多,更加深有体会。
所以他愈发不明白彩虹怎么会自己到知青点去,嘀嘀咕咕道:“下回还得西瓜皮跟着。”
总是亲兄妹更放心,许淑宁道:“以前也是我去哪我哥到哪。”
小时候大家各玩各的,直到她头回被小青年吹口哨。
亭亭玉立的少女,偶尔也会吸引那些满怀恶意的目光。
别看她是在家属院上的学,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邻居,但总有几个不受管控的人。
危险分子,只能防范于未然,许自强其实并非善于言辞的人,只是每日跟在妹妹身后。
说真的,好像长大才有哥哥样,小时候只嫌弃她哭包一个。
思及此,许淑宁道:“西瓜皮就是生来的好哥哥。”
不夸张地讲,梁孟津觉得西瓜皮的品德足以和郭永年媲美。
他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生出比对亲弟弟梁孟京更多的耐心,偶尔也觉得很愧疚,这会说:“我不是。”
许淑宁只知道他有个弟弟,却很少听到提起。
她难得好奇说:“为什么?”
细说的话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梁孟津只概括道:“他很活泼。”
许淑宁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用这两个字很客气,十有八九是调皮的意思。
尤其是八九岁,最最人嫌狗厌,像她弟许自言就一天要挨八次打,要下乡那个早上温情脉脉的气氛里,她都没能忍住不揍他。
她道:“我懂了。”
梁孟津看她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嘴角上扬道:“他也有优点的。“
人本来就有好有坏,再正常不过。
许淑宁率先往前走道:“肯定不像你天冷不加衣。”
梁孟津心想那确实不像,因为梁孟京的身体很好,三岁能连哭一天不用喘口气,力气向来比同龄人大,从早到晚的跑跑跳跳,小脸永远红扑扑,是他这辈子都渴望得到的生气和活力。
起码在家时,他总是用羡慕的眼光看弟弟,下乡后才发现世人的苦难很多,他那点愤懑也在渐渐平息。
连带着反省起来,好像自己原来哪里都做得不好。
但人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就好,他道:“我保证,以后会穿够的。”
这才像话,许淑宁满意地点点头。
她没再开口,晃着手慢悠悠地往宿舍走。
院门一推开,发誓在摇椅上生根发芽的陈传文不见踪影,只有杯温热的茶还放在旁边。
许淑宁叫两声没人应,奇怪道:“怎么没锁就出去了。”
虽说队里有民兵巡逻,到底安全是自己创造的,知青们丢过几次小东西后,对于随手关门这件事很重视。
像收音机大剌剌摆着的情况,照理更不会有。
梁孟津莫名不安起来,环顾四周道:“我出去找找,你在宿舍等等看。”
许淑宁没跟他再花时间商量怎么做,只叮嘱说“慢点,别着急”。
梁孟津头也不回跑掉,几乎是几秒之后就折返,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许淑宁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连忙道:“找到了?”
梁孟津咳嗽声说:“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许淑宁向前倾道:“什么意思?”
梁孟津无奈道:“有人打架,他应该是看热闹去了。”
得,叫人瞎操心,许淑宁翻个白眼道:“把他的收音机藏起来,急不死他。”
就是赶着去捡西瓜,也得把手里的芝麻先放好,真是没见过这么爱打听热闹的。
梁孟津心想也是个教训,支招说:“放你们房间,他不会进去的。”
男生宿舍还兼饭厅,一天里所有人进进出出的,半点隐私都没有。
但女生宿舍就不一样,连齐阳明都不会踏足,是绝对的私人领域。
许淑宁本来是打算放厨房的,现在采纳他的意见说:“行,那我留下来看屋子,你挖地去吧。”
梁孟津带着小锄头出发,特意拐到打架现场看。
一对夫妻扭成团,陈传文都快站到人跟前去,真是不怕自己也挨一下。
陈传文当然是不怕的,他脸上闪着奇异的光,连眼睛都亮起来,跟边上的大婶嘎嘎嘎讲着话。
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方言水平就突飞猛进,仿佛回到故乡的巷子口。
大婶也亲切得像老熟人,说:“这都是小场面了。”
这对夫妻出了名的爱打架,大家看得已经习以为常,连劝一句都懒得,因为谁去谁不讨好。
哪怕陈传文这样初来乍到的都知道,跟看唱大戏一样,看完心满意足回宿舍。
许淑宁正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先劈头盖脸道:“你没锁门!”
陈传文一头凉水浇身上,愣在原地说:“我没锁吗?”
他思来想去,记忆已经完全错乱,迟疑道:“好像是没有。”
还好像,许淑宁瞪他说:“丢东西全算你身上。”
陈传文自知理亏,讨好笑笑,目光所及之处,脸色又是一变道:“你看到我收音机了吗?”
许淑宁装得跟真的一样,反问道:“你的东西问我?”
这下真的死定了,陈传文满屋乱窜,东翻西找,过会又出现在院子里说:“真的没有。”
许淑宁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也差不多了,说:“长教训了吗?”
陈传文本来就心气不顺,觉得她在火上浇油,态度不佳道:“要你管!”
许淑宁抿抿嘴,转身进房间,把柜子里的收音机拿出来说:“对不起,我不该开这个玩笑的。”
她踩过界,该道歉就道歉,也要吸取教训。
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夹杂着其它的东西在。
陈传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淑宁心想什么意思都没关系,笑笑说:“下次记得锁好门就行。“
陈传文难得没有顶嘴两句,表情多少有些欲言又止,坐下来之后余光一直看着她。
许淑宁还在织毛衣,注意到后停下来回望说:“怎么了?”
陈传文觉得有种讲不出来的不对劲,迟疑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许淑宁被吼一嗓子,尴尬是肯定有的。
不过她细想自己也有错,说:“没有,收音机嘛,谁都会着急的。”
她的话里挑不出毛病,态度也很好,但陈传文就是觉得怪怪的。
可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只能看着院门,盼着有人快点回来,随便谁都可以。
第39章
在陈传文的盼望中, 第一个进门的是齐阳明。
他下午去给自留地浇水,裤腿湿了一半,担着桶往里走, 把东西放下就进屋换衣服。
陈传文跟着他往里走,压低声音道:“快救救我。”
齐阳明蹲下来拖拽床底的行李, 头也不回说:“干啥?”
陈传文不太确定道:“我好像得罪许淑宁了。”
好像?齐阳明无奈道:“你一天到晚的, 就跟这俩姑娘过不去是不是?”
跟他妹斗得热闹, 现在连许淑宁都惹,哪天叫她们套麻袋揍一顿, 估计才能老实。
哪怕是这个时候, 陈传文都要替自己解释一句说:“你妹可不无辜。”
齐阳明瞪他一眼说:“就是一孩子, 你计较啥。”
陈传文才不管他怎么想的,只说:“你先听我讲完。”
他一五一十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讲完, 和平常传播新闻时的表情大相径庭。
齐阳明听完先道:“不是,没锁门就是你的问题。”
知青宿舍丢过好几回东西, 其中包括他一双新袜子,这年头什么都值钱, 一粒米大家都大呼小叫的, 平常离开几秒钟都要确定有铁将军把门, 怎么看陈传文都不占理。
这点陈传文是承认的, 不过为自己辩解说:“我真以为丢了,心里着急, 声音才大了点。”
现在想想,着实是更加理亏。
齐阳明是个心细的人, 为妹妹的舍友关系, 他其实观察过一阵许淑宁,这会道:“那你完了, 她这人挺说不得的。”
上回跟孟津闹别扭,还足足好几天不冷不热的。
陈传文本来是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诸如“多大点事,没关系”之类的话,现在更加的不安起来。
他嘟嘟囔囔道:“谁叫她藏我东西的。”
齐阳明毫不留情戳破说:“你要觉得这话站得住脚,何必搁这儿问我。”
陈传文被噎住,心想都是兄弟,这么一针见血地做什么。
他尴尬道:“我这不是偶尔的小失误嘛。”
齐阳明冷笑两声,给他一肘子说:“那就继续硬扛。”
陈传文就是扛不住,才在这儿扭扭捏捏的样子。
他欲言又止,深深叹口气说:“你是指望不住,我还是找孟津做军师吧。”
说话间,梁孟津正好进屋。
他掀开床铺和公共空间的帘子要拿东西,看清人吓一跳说:“你们俩干嘛呢?”
陈传文看到他是眼睛贼亮,嘿嘿笑凑过来说:“咱俩是不是兄弟?”
梁孟津才不上当,警惕道:“有话直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别回头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居然还往后退一步,陈传文一脸心碎样道:“不用这么防着我吧。”
梁孟津才不吃这套,温和笑笑说:“那就别讲了。”
他觉得肯定没好事,恨不得扭头走人。
陈传文心想他刚下乡的时候可是端正上进的好青年,现在都学会玩这种把戏了,痛心疾首地摇摇头说:“我有难,你是不是该伸出援助之手?”
梁孟津拨开他的手道:“别铺垫了,快点说。”
他听的人都急起来,亏他还憋得住。
陈传文没把握他会帮自己,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着话,一边瞅着对面人的脸色。
梁孟津听着倒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说:“我们俩合谋的,本来想给你长记性。”
现在想来,心思或许是好的,恐怕做得有点过。
他的语气平平,陈传文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心想自己从今天起肯定不会忘记锁门,呐呐道:“本来我带着收音机下乡,我爸妈是不愿意的,是我爷爷奶奶力排众议。”
于他而言,贵重和心意并存,不免一时失分寸。
可他越这样提起,梁孟津更觉得下午不该藏人家的东西,摇头说:“没事,淑宁不会生气的。”
仔细将来,动人家的东西到底不对,她恐怕还会反省自己。
陈传文心想也不能这么睁着眼说瞎话,声音高起来道:“她刚刚都拿我当透明人了!”
他动来动去,愣是没得到一点注意力。
梁孟津理所当然道:“你吼了她,她尴尬躲一躲不是应该的吗?”
这样一讲,仿佛很有道理。
陈传文眼睛转来转去说:“真是不做贼不心虚,我好像反应太过。”
梁孟津点点头道:“过几天就好。”
心里却知道许淑宁以后对他会增添两分疏离,因为她是一种被人戳一下就要连门带窗全关上的个性。
只是这话他不好对陈传文提起,毕竟将来日久见人心,什么关系都可以修补,何苦徒增嫌隙。
他不提,陈传文肯定是不知道的,他也没有那么多心眼,松口气道:“我就说,她看着没有齐晴雨心眼小。”
这话是大错特错,哪怕梁孟津不愿意以一些略带褒义的词来形容,也得承认许淑宁是个心中有计较的人。
她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心胸开阔,反而是成天大呼小叫的齐晴雨更没脾气。
齐阳明更加这么觉得,给陈传文一拳说:“我心眼也不大。”
当着他的面,他要是没反应跟死人有什么两样。
陈传文咳嗽声连连讨饶,看一眼屋外的天色转移话题说:“你不去找你的宝贝妹妹吗?”
齐阳明觉得他说什么都阴阳怪气的,说:“跟老郭在一起,有啥好找的。”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两个人正在竹林里头挖冬笋。
既然知情,难道没有别的想法吗?
陈传文上下打量齐阳明,心想他究竟是看出来还是没有,但转念又不愿意做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耸耸肩往外走。
齐阳明怎么看他的表情都奇怪,偏过头道:”有没有觉得那小子憋着坏?“
梁孟津深以为然点点头,出去跟许淑宁说话。
正是做晚饭的点,许淑宁掀开锅盖往汤里放盐,搅拌后坐下来烤火。
她整个人和灶膛保持着差一点就危险的距离,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火光之下也很清晰,眼神空洞。
梁孟津知道她在发呆,重重踩一脚作为提醒。
第一声,许淑宁没能听见,直到第二声她才醒过神来回头道:“你知道了?”
几个男生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半天,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几件,用脚趾头都猜得出。
梁孟津没有否认,拉过小凳子坐在她边上道:“都怨我。”
许淑宁手上拿着根木柴,戳着炭火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管得太多?”
她在家是做妹妹,受兄姐照顾颇多,却偏偏生来有做姐姐的天赋,平常对着亲近的朋友也容易言多必失。
这个坏习惯她一直想改来着,可惜几乎已经深入骨髓,不留神总是跑出来,很容易变成讨人厌的指手画脚。
不过也得看对面是谁,像梁孟津就很乐意,事先声明道:“我没惹你,别不管我。”
许淑宁像被打了一拳,愣几秒才道:“你脾气倒挺好。”
十五六岁的少年,恨不得天高任鸟飞,父母的话尚且听不进去,竟然愿意受外人的管辖。
梁孟津脾气好吗?他从小到大是出了名的倔种,想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父母有时候长吁短叹,就希望他能稍微软和点。
他自认也不是这样的性格,抿抿嘴说:“还不错吧。”
怎么夸他还不高兴,脸都垮下来了。
许淑宁现在很能顺着他的毛,哄道:“非常好,从今天起我将全方位对你指手画脚。”
她的言语生动,还伸出手画了个大大的圈子,虽知道是玩笑之语,梁孟津仍旧不免有许多的联想。
少年人啊,怎么能忍住不勾勒未来,连孩子的名字都估摸着起好了。
许淑宁哪里知道他已经设想到七老八十,打哈欠道:“一暖和就犯困。”
好像坐在太阳底下,晒得人暖洋洋的。
梁孟津看她眼角带着一丝泪花,说:“那吃完饭早点睡。”
许淑宁点点头,真正要睡觉的时候反而看着横梁发呆。
齐晴雨还没熄灯,照例在被窝里看连环画,听见她翻身的动静道:“再给我三分钟,马上关手电。”
反正第二天不急着干嘛,许淑宁不好剥夺人家这点小爱好。
她自己的睡眠质量差到离谱,委实怨不得人,又翻个身道:“我有点睡不着。”
失眠啊,齐晴雨兴致勃勃道:“那咱们来聊天!”
她一到晚上就比白天更有劲,许淑宁觉得她兴许是只猫头鹰,哑然道:“你挖一下午的笋,不累吗?”
齐晴雨只有上工的时候才会感到疲惫,活力满满道:“我还是六七点的朝阳,怎么会累。”
许淑宁简直是无言以对,把枕头靠在墙上,坐起身说:“那聊什么?”
齐晴雨被她问住,想破脑袋也没有答案,苦恼道:“怎么跟开会似的,我都想不出词来了。”
夜谈哪有正儿八经起个调的,不应该顺其自然地开始吗?
许淑宁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抱着被子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怎么天天看这套连环画。”
齐晴雨对自己的兴趣爱好有一长串的话要说,恨不得当场写个千八百字的作文出来。
许淑宁听来听去,觉得应该总结为“就是喜欢”四个字,因为没有逻辑,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缘由。
她道:“怪不得你千里迢迢带到大队。”
书的分量重,齐晴雨一路上就抱着它们,大部分行李都在哥哥的手上。
她想起来还有点过意不去,说:“齐阳明比较辛苦。”
哪怕连名带姓,其中的亲近之意也很明显。
许淑宁难得说实话道:“我其实挺羡慕你们的,有个伴来下乡。”
齐晴雨最为庆幸的就是这个,为此多数时候肯听管教。
她叽叽喳喳地细数着哥哥的优点,想起来眼前人的落寞刹住车。
许淑宁并没有放在心上,夸赞说:“阳明人是很好。”
相处下来就知道,知青们并没有坏人,只是从陌生到熟悉需要磨合。
谁也不是生来就适应集体生活的,每个人的个性在群体之间就显得格外的棱角分明。
稍有不慎,没有磨平的角会刺痛人。
像许淑宁今天就被扎了一下,她不太愿意回忆,把注意力投入到谈话中。
两个女生秉烛夜谈,快到凌晨三点的时候,许淑宁率先投降道:“不行,我必须睡觉了。“
她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识都开始打瞌睡。
齐晴雨则是意犹未尽,灯灭几秒后道:“淑宁,下次咱们再聊。”
就这么一呼吸的时间,许淑宁已经睡着,没能及时和她约定。
齐晴雨不信邪地又叫一声,这才确信舍友真的沾枕头就睡,只能拉过被子蒙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入梦乡。
第40章
许淑宁的习惯是早睡早起, 甭管前一晚几点闭上眼,第二天照常天刚亮就醒。
这种刻在骨头里的闹钟,没能控制住人打哈欠, 她眼角冒出泪花来,换衣服的时候随手擦掉, 悄摸摸地出门去。
此刻是拂晓, 太阳将要升起, 山中的雾气笼罩,仿佛连人的头发都要浸湿。
许淑宁把帽子戴好, 进厨房把火生起来,
她烧的第一锅是水, 咕噜咕噜冒泡后倒进暖水壶里,倒的时候没注意, 一滴溅在手臂上。
这种事对整天在灶前忙碌的人很正常,她下意识啊一声就没当回事, 把切成块的地瓜和麦粉一起放进去,和凉水搅拌均匀后盖上锅盖。
渐渐的, 灶上传出沸腾的声音。
许淑宁仿佛能闻见早饭的味道, 吸着鼻子到外头洗漱。
端在屋檐下, 郭永年冷不丁的出现。
得亏他的脚步声重, 不然能叫人吓一大跳。
但就这样,许淑宁也一脸惊魂未定道:“你下回动静再大点。”
郭永年算是发现, 她看着温柔乖巧的样子,实则很一惊一乍, 有点风吹草动都瞪大眼。
他心想自己也没有这么吓人, 还是老老实实说:“我尽量。”
也就是他脾气好,换个人都没这么容易答应。
许淑宁觉得自己也挺过分的, 往右挪点给他让出位置来。
仿佛是新的一天的号角,水沟前很快蹲满了人。
除开还在赖床的齐晴雨,知青们全员到齐。
‘
齐阳明隔着窗叫妹妹两声,漱个口说:“淑宁,你帮我看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女生房间他从来是不进去的,路过眼神都不会往里飘一下。
许淑宁正在用冷水洗脸,倒吸口气说:“就是困,三点才睡的。”
三点?怎么不熬到天亮去。
齐阳明没好气道:“那不管她,我们自己吃。”
知青们每顿饭都不会剩一粒米,分配到大家身上有定量,因此坐下来一起吃饭是件要紧事。
但齐阳明今天不客气,把妹妹的拨一半给郭永年说:“咱俩吃,饿死她。”
郭永年心有不安,双手抱着碗道:”不合适吧。”
齐阳明才不会真的把妹妹饿死,说:“等她起来自己会蒸鸡蛋吃。”
稍微富余点的人家,专门给家里的最小的孩子做这个。
像许淑宁就一直吃到六岁,等弟弟许自言出生之后才断,可惜吃的味道她不太记得,被大哥虎口夺食的事情倒一清二楚。
似乎坏的事情,总是比美好叫人印象深刻,悲观的念头也第一时间向人袭来。
郭永年心想自己现在想吃鸡蛋都很有困难,一仰头喝口地瓜糊糊说:“那谢啦。”
齐阳明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咱俩谁跟谁。
他吃了妹妹的半份,把碗一搁扛着锄头出门去。
郭永年也一抹嘴跟上,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准备去自留地挖土豆。
走出几步,许淑宁喊道:“没带水!”
郭永年跟阵风似的跑回来,很快连影子都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他俩走得有多快,几乎只看得到尘土飞扬。
许淑宁到院子里拍棉被,一边指挥洗碗的梁孟津道:“多放点热水,你看你那手红的。”
大队的水全从山上来,夏天那叫一个沁人心脾,冬天里真是碰一下就要人半条命。
因此最近大家不管干什么事,都要把水烧得热腾腾的。
这样一来,柴火用得很快,垛子已经好一阵没有人高。
许淑宁屡屡路过,都有一种家无余粮的心寒之感,仿佛下一秒大家餐风露宿。
这种紧迫感促使她想上山砍柴,寻思能多攒一点算一点。
按理她要做的事情,梁孟津多半会立刻跟上,今天却难得露出点犹豫的神色来说:“下午去行吗?”
许淑宁当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说:“去玩还是去上课?”
农闲时间,最松快的就数娃娃们,梁老师和孩子王西瓜皮的号召力都不够用,天天的凑不齐人。
梁孟津开课的频率只好下降,随波逐流地跟着西瓜皮他们的游荡。
不过他这会想的可不是这个,解释说:“今天有包裹。”
哦,邮递员来大队的日子,许淑宁都忘记了。
她琢磨着家里会给自己寄来什么年货,期待着运气好的话能有大白兔吃,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谁不馋,梁孟津的口水也都快掉下来。
但他最为期待的不是食物,而是上次拜托父母帮忙买的东西,一早上盯着门望眼欲穿。
和他差不多的还有陈传文,两个人拉着凳子排排坐,背影看上去格外的乖巧。
齐晴雨起床的时候一看,好奇道:“干嘛呢你们?”
陈传文刚要回答,听见自行车的铃声,哗啦站起身道:“来了来了。”
自行车在本地很受孩子们欢迎,大队里至今没有一辆,每次看到就追着跑。
邮递员也很给他们助兴,回回都是一路按个不停,因此人还没到跟前,大家就听见声,齐齐在门边等。
红山大队的人几乎都世居于此,和外界联系多的只有知青们。
搞得现在邮递员都不把东西送往大队部,反而拿宿舍做收发站。
这省了知青们不少事,不用顶着队员们的目光大包小包拎着东西走。
不然有几次遇上脸皮厚的人,都快从他们身上薅两根羊毛下来。
准确来说,从梁孟津身上占便宜不止一次,毕竟他这人心地软手里阔,任谁看都知道。
就是再阔,这样大的包裹还是头一次。
许淑宁眼看他的东西占一半,大大方方打听说:“都有什么好料的?”
好料这个词,是她跟西瓜皮学的方言词汇,最近总是挂在嘴边。
梁孟津一看这分量就知道里头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神秘道:“等下你就知道。”
许淑宁看他一早上等得焦急的劲头,就知道里头绝对有事,心想怎么没听他说过,连属于自己的那份都顾不上拆,凑到他边上说:“是什么是什么?”
包裹上一圈又一圈的绳缠绕着,最后变成一个能把人气死的结,梁孟津留着这根绳也有用,只能想方设法地拆。
拆得他满头大汗,完全是徒劳无功。
许淑宁看他想上牙的架势,撸起袖子道:“我来。”
可惜她声音大本事小,把一团乱绳搅得天翻地覆,尴尬得望天望地,就是不好意思看眼前人。
梁孟津心想这有什么,反而笑笑说:“没事,我慢慢弄。”
他本来就很有耐心,要不是有事情,根本不会急成这样。
许淑宁两根手指绕来绕去,对着他笑得特别灿烂,还有种讨好的意味在。
梁孟津喜欢看她笑,夹杂的其它情绪就不是很乐意。
少年人的莽撞和坦白,促使他道:“真的没事,怎么样我都不会生你气的。”
许淑宁愣了两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心想这叫个什么意思。
她略微读过的那点水里,多数和情爱无关,从亲朋好友们身上得到的更不足以作为教导,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莫名其妙砰砰跳,却不知其所以然。
很多时候,人遇到不懂得事情都会下意识地忽略。
她权当没感觉,转身拆自己的包裹。
里面的东西种类多单量少,看得出是父母从供应里雨露均沾挤出来的。
因为前两年都是许淑宁负责去后勤领东西,她更知道厂里给职工的过年福利是什么。
她心知要不是长途跋涉会坏掉,恐怕连橘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分给她和在东北插队的大哥许自强。
大人眼里,在外的孩子总是最受苦。
殊不知许淑宁觉得自己过得挺好的。
她开开心心地检点新库存,扭过头看梁孟津还在跟绳子较劲,心想里头究竟有什么宝贝,以至于包装得这么瓷实。
连陈传文都好奇起来。
他舔一下嘴角的饼干屑,双掌摩擦着说:“孟津,我来。”
梁孟津往右跨一步,给他让出地方来说:“真的特别死。”
陈传文不信这个邪,扭脖子踢腿的做准备。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参加什么大型赛事,热身做得足足的。
齐晴雨才不会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哈一声说:“我倒要看看。”
陈传文比划着手吓唬她说:“当心把你眼睛挖出来。”
齐晴雨眼睛瞪得更大了,示威道:“有本事你来啊,来啊。”
两个人顺着又开始斗嘴,梁孟津不得不提醒道:“还拆不拆了?”
拆,当然拆。
陈传文气沉丹田,看上去很厉害地研究着错综复杂的绳子。
他倒是真厉害,不一会儿就道:“齐晴雨,看见了没?”
齐晴雨扭过头当作不知道,余光里还是留意着梁孟津包里有什么东西。
梁孟津不负众望,双手捧出来个篮球说:“新玩具。”
好家伙,篮球!陈传文眼睛都亮起来,语调变高说:“我天,真的球。”
现在市面上最便宜的“健身”18片篮球也要十二块,还得搭上几张票,他这么受宠,在家的时候爷爷奶奶都没舍得给买,觉得不当吃不当穿的。
这话说的,难道还有假的。
梁孟津好笑道:“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足球,光闻味道就知道是新的。
许淑宁伸手碰一下说:“我看你比晴雨还会玩。“
齐晴雨的皮筋此刻已经黯然失色,她摸摸手腕咂舌道:“我可舍不得。”
她哥一直想要个足球,去百货大楼看过好几次,可惜到现在还没拥有。
毕竟十块钱,换成食物都不知道有多少,谁家会愿意买个球回来。
虽然从没有踢过,但看在钱的面子上,她开始期待这会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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