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迟了
一连进了几间医馆, 大夫都束手无策后,贺良卿最后被抬回了自府,平躺在床上, 茫然的望着床顶的承尘。
比起身上的剧痛来,他心里更痛!身为男儿, 刀可入, 血可流,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贺夫人就坐在床畔, 抹泪看着血迹慢慢渗透儿子身上的素床单。
“卿儿, 娘知你难受,可是眼下也不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娘已叫人去请宁儿回来了, 你知道她那一手金针术是厉害的, 兴许她能有主意呢?”这些宽慰的话,在贺夫人抽搭的声音中,显得没有半点儿说服力。
贺良卿发出一声苦笑, “娘不是已经请遍了东京城最好的大夫?”
那些大夫无一不是劝他将已然伤痕累累的命根子舍弃,保命为先。然而他娘死也不肯, 这才只将伤处包起来,开了些止痛止血的方子先吊着,再想他法。可是那些几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尚且没有办法,姜宁儿又能有什么办法。
“指不定刚刚那几个都是庸医呢?”贺夫人继续宽慰他。
贺良卿不再多说什么, 他心底自然也希望有奇迹的出现, 尽管有些天方夜谭。
屋子里静默了良久,贺夫人终是忍不住怨念一句:“娘早就劝你正经成一门亲, 可你偏不肯,还要去喝什么花酒, 惹出这种事来……就算官府能将那凶徒关一罪子,也补不回我们贺家的损失啊!贺家只怕是要绝后了……”
贺夫人说着,悲从中来,大哭起来。
“在杞县时,孩儿想正经成一门亲,可无奈天不从人愿……”说这话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沿着贺良卿的眼角划落到枕上,其实他为何被伤,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他上回醉酒去安逸侯府偷见夏莳锦,被她刺伤告了十日的假,这才刚回来上值,就被同僚请去金凤里吃酒,那么多人,他们就逮着他一人灌酒。
他自知伤势初愈,哪里敢喝,推诿拖延,全场下来他明明只喝了两小杯,竟然就醉到不醒人世。想也知道定是被人下药了。
醉倒后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醒来后才听人说昨夜他借酒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从而被重伤了□□。这些他毫无印象,不出所料应当全是被人设计了。
看来莳妹是当真恨他入骨了,才会将此事告知太子。若不是上面有人授意,绝不会有这么多同僚暗中打配合。
可这些推测他没法对母亲说,凶徒若只是寻常人,绳之以法也算是种告慰。可凶徒若是太子,那种无力感便让人此生不能释怀。
这种折磨他一人承受便够了。
可贺夫人并不理解儿子的一片苦心,只觉他先前的话不受听,“卿儿,当初在杞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那样做是为了救更多的百姓,他们也都打心底里感恩着你。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不该困在她那一处走不出来的,若是当初你好好娶了宁儿……”
“母亲,如今就别再说这种话了。”
“如何就不能说?就因为伤了命根子就连媳妇也不能娶了?那宫里的太监还有对食宫女呢!”贺夫人心思活络,已是想开了,若儿子的身子真的不能保全了,不能留后,至少也不能一人孤独终老。
于是她认真劝道:“卿儿啊,一会宁儿来看你,你可别再说些伤人的话了。她心思单纯,对你又思慕已久,这样的情谊,她未必介意那些……”
贺良卿原本还要说句什么,可此时门房却急跑着进来通报:“老夫人,表姑娘来了!”
“快,快叫宁儿进来!”贺夫人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贺良卿不由心下一紧,暗暗握起了手掌,姜宁儿是个姑娘,他的伤处如何能给她看得?
不一时贺夫人便拉着姜宁儿回来了,二人身后还跟了个背药箱的男子,看样子也是医馆的大夫。
“表哥,让他帮你先看一看伤。”姜宁儿示意身后的男大夫。
如此倒让贺良卿稍松了一口气,一如平日的彬彬有礼,点头道:“有劳。”
那男大夫上前解开缠绕伤处的棉纱,仔细检查一番,回身眉目沉重的向着姜宁儿摇了摇头。
躺在床上的贺良卿,还有一旁的贺夫人都看到了他的表情,心下凉透。
姜宁儿吐了一口浊气,对着贺夫人道:“姨母,既然保不住了,不如早些动手拿掉,免得祸及它处。”
贺夫人抹着泪看儿子,见儿子似也认了命,她迟疑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名男大夫转身去取金针,贺良卿却有些不安的看着姜宁儿,虽则他不希望表妹来为他处理这些,但他对这男大夫的医术一无所知,不免有些不安。
男大夫似是看出他的局促,一行将金针放到烛火上烤热消毒,一行出声安抚:“贺大人放心,姜家的金针术在下已得了真传,稍后必不会出纰漏。”
贺良卿忐忑着一颗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由着他施为。
所幸这位男大夫并未打诳语,他自幼学医,本就擅长施针之术,这些日子又跟随姜宁儿研习了姜家的金针术,更是如虎添翼,几针下去,贺良卿的血便止住了,同时也减弱了痛觉,之后再清理伤口时没受太大的苦楚。
一个多时辰过去,男大夫已将贺良卿身上的伤处理好。
虽则彻底去了势,但好在手术顺利,小命算是保住了。只是随着麻劲儿渐渐过去,身下的剧痛清晰了许多,贺良卿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子。
先前手术时,贺老夫人回避了,这会儿知道进行完了便赶忙进屋瞧儿子,瞧着他的模样便忍不住老泪纵横。抹了泪,又不忘拉着姜宁儿的手,细细叮嘱:“宁儿啊,我之所以今日一定要等到你来,就是想着给你表哥全一全脸面……”
这种话无需贺老夫人言明,姜宁儿也心里明白,于是不等她将话说得更明白,就宽慰道:“您放心,此事我不会对外面说的,旁人问起,我就说用金针之术保全了表哥。”
贺老夫人欣慰地点着头,目光落回儿子身上,见他正也看着这边,便朝他使了个眼色。
贺良卿如何不懂母亲的心思,先前还觉得她的相法太过自私了,可经历了这一个多时辰钻心蚀骨的痛,他突然变得惜命起来,竟悟出了几分道理。
这辈子莳妹是注定与他无缘了,为了强求这段姻缘,他已付出了这样惨重的代价,若还不放手,那便是真的活够了。
可若他只在心里放下还不成,他得让太子知晓才成,不然这次是取了他的根,下次可能就是来取他的命。
想向太子表明他已死心认命,最好的方式便是立马成一门亲。如此,也可如母亲所愿全了贺家的最后尊严,不叫外人知晓他身子已经残破。待来年去乡下随便弄个孩子来,装作他的骨肉便是。
想到此处,贺良卿一时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艰难的抬起半边身子,认真看着姜宁儿。
“宁儿……我、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他一开口,贺老夫人便知他这是想通了,欣慰之余连忙拉上碍事的男大夫,只道带他去外间净手喝水。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姜宁儿与贺良卿,姜宁儿眉间微蹙了下,随后释然的点了点头:“表哥尽管说吧。”
为了不使贺良卿太过痛苦,她体谅地往床边走了几步,让他可以不必花太大力气说话。
“宁儿……”贺良卿眉目透出苦楚,既有伤痛带来的,也有接下来要说的话带来的。他踌躇片刻,才正式说道:“我知你对我痴心一片,是我一直以来辜负了你……”
“表哥此时何必再说这些,都过去了。”
贺良卿抬眼看了看姜宁儿的眼睛,总觉她似乎哪里变了,可细看之下似乎又还是过去一样如水一般的温柔。他鼓了鼓气,继续道:“我知此时才说这话有些厚颜无耻了,显耀时爱答不理,落魄时方记起你的好来……”
“我知表哥不是那样的人,过去的爱答不理也并非嫌弃宁儿的出身低微,只是表哥心里已有了人。”姜宁儿体贴道。
这话可是说中了贺良卿的心思,他激动的眼中溢出泪来:“宁妹懂我!不过经了此事,我已彻底放下了,如今我只想留下真心对我的人在身边。你放心,此事不会对我的仕途有任何影响,对外我也不会承认身有残疾,待过个一两年,我们便去外头抱养个孩子来,非但没有人会笑话你,你们姜家的金针术也会因此名扬天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你令我枯木再逢春!”
贺良卿一手撑着床,一手探出想去够姜宁儿的手。然而姜宁儿离着他还有一步之距,他伸出手,她却纹丝未动,他终是没能够到她的手,讪讪将手又缩了回去。
“你是不愿?”微哑的声线裹挟失落的情绪。
姜宁儿沉默良久,终是嘴角微弯,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调,却叫人听出两分讥讽来:“表哥真是思深忧远,才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往后的出路都想好了。”
贺良卿凝眉看着她,有些不解其意。
姜宁儿敛了唇边笑意,平和道:“只是迟了。”
“迟了?”贺良卿皱眉,“你是嫌我……”
“不是,”姜宁儿转头看了眼外屋,隔着门帘,却能听到外间男大夫与贺老夫人闲叙的动静。
她唇边的笑意再次浮现,目光似乎穿过门帘,看到了坐在外间的人:“是我已遇良人。”
第122章 抢位
闻听此言, 贺良卿心魂俱是一震,正待问良人是谁,猛然间意识到什么, 循着姜宁儿的目光向屋门看去,心下一时间翻起了五味杂陈。
方才是他心思都在自己身上, 大意了, 其实那男大夫说已继承了姜家的金针之术时, 他就应该想到了……姜家金针术概不外传, 除非无子可继, 女婿便可承继。
原来他们已经……
不知是心绪紊乱所致,还是先前镇痛的金针已彻底失去了效果,一时间蚀骨的痛感由下身传来, 袭向四肢百骸!贺良卿先是忍不住发出“呜呜”的低咽, 很快便崩溃了一般,哀嚎起来!
外间待客的贺老夫人闻声赶紧跑了进来,冲到床边抱住他, 担忧的问:“怎么了,这是突然怎的了?”
眼见儿子无力回答, 贺老夫人的目光便移向姜宁儿,眼中满是急切。
男大夫也快步跟了进来,先走到贺良卿跟前看了几眼,确定他突然发狂并非因为手术出了问题, 这才回到姜宁儿身边, 同她对了个眼神儿,瞬间心领神会。
姜宁儿叹了一声, 只道:“许是金针的镇痛失效了,叫人按方子去抓几副止疼的药吧。”说罢, 转身去案上快速写了几笔,将纸交给贺老夫人。
贺老夫人连忙唤来小厮去抓药,原想安排好后再问问姜宁儿的意思,转身时才发现她跟那位男大夫已然离开了。
如此贺老夫人便知多半是没有谈成,不免长叹一声,回身又看了看她仍在痛苦中挣扎嘶吼的苦命儿子,之后只得先出去安排抓药熬药的事。
人都走净了,贺良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嘶吼变成了伏在被褥上低低的呜咽。
他痛,但是比起身上的伤来,更痛的是心!
莳妹再如何厌弃他,说到底是他负她在先,故而痛归痛,却并没伤他太多自尊。可姜宁儿不同。
姜宁儿一直是站在他身后仰视着他一举一动的那个人,过去他虽看不上她,却也私心里总觉她是这世间仰慕他最坚定的一个人,而如今连她的心也变了……
他爱的人离他而去,爱他的人也另结新欢……
他曾以为男子薄凉是天性,女子痴情亦是天性,而如今才看明白,女人的心才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
“啊——”怒嘶一声,贺良卿一把将身边的软枕推到了地上。
*
崇安二十七年,可谓是大周最顺风顺水的一年。不仅得到了前赵的半副土地,开了疆拓了土,还解决了周地缺铁的窘况。
虽说这一年也失了一位小皇子,但与可载入青史的帝王功绩相比,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如今立下这不世之功的太子殿下即将大婚,可谓是举国之喜,是以定于翌年二月开恩科,添行会试。
原本会试三年一度,许多举子得以提前一年入京赴考,无异于多了一次机会,各个心情颇佳,早早入京,择定书院,作为春闱前最后的冲刺。
夏莳锦在洛阳时的手帕交林筝,也跟着入京赴试的兄长一并进了京。
夏莳锦再有两个月就要成为太子妃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周各地,身在洛阳的林筝自然也一早听闻了,之前的信中便真心道贺,这回进京更是做好了长远打算,准备在京中陪兄长直至考试完毕,正好还能为好姐妹送嫁,可算是两全齐美。
醉仙楼前,随着马夫一声唤,马儿靠边驻停。
水翠率先跳下马车,回头搀扶夏莳锦:“小娘子。”
夏莳锦扶着水翠的手下了马车,左右一看,发现停了整整一条街的马车,不由心忧起来:“也不知阿露定到雅间没有。”
水翠也看了看左右两边,有些拿不准:“照说这醉仙楼平日生意也没这么好,都是提前半个时辰来定就保准能留下位子,可瞧如今这阵势,怕是悬了。”
林家的信晚到了半日,原本昨日就应到的消息,夏莳锦今早才收到。得知林筝兄妹今日前晌便可入京,夏莳锦急急让阿露来醉仙楼定位置,阿露也只比她们提前出动了半个时辰。
不过水翠倒也不慌,狡黠一笑:“这点事何需娘子忧心,就算正常定是定不上的,待会儿咱们一报身份,怎么也会安排妥当的!”
如今的安逸侯府,已是京中所有门阀士族争相攀交的门第,只要报上名去,想来自有人愿意将定好的房间让出来。
这种事水翠觉得没什么,她也算是体会了一把‘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待遇,可夏莳锦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却是不愿如此张扬。过去她就看不惯那些欺行霸市的人,如今就算自己得了势,也不愿同那起子人一般。
夏莳锦不轻不重地甩了一记眼刀子过去,水翠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半玩笑的拍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娘子放心,奴婢再也不敢了。”
夏莳锦朝她一笑,主仆二人便往醉仙楼里去。
果然未出她们所料,阿露来得到底是迟了一步,夏莳锦甫一进醉仙楼,就听见阿露与掌柜理论的声音。
“明明是我先进来的,为何最后一间雅间却给了她?”阿露指向身边同样是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吟心,如此可见定下这最后一间房的人是吕秋月。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旁人巴结安逸侯府,可卫国公府的人不会,反正两府已结了这么大的梁子,巴结也没用了。是以吟心格外不输气势,揶揄阿露道:“谁要你进来便问这问那的,付银子却比我慢了半拍。”
做生意以和为贵,掌柜两头都得陪着笑,想要息事宁人,可阿露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刚刚明明她比吟心先到,菜都敲定完了,卫国公府的两个下人却突然挤过来隔开她,吟心则直接往柜上丢了银子,硬是抢了这最后一间房!
阿露一人面对卫国公府的三个下人,纵是再占理也一张嘴难敌三张,气得险些就要哭出来。刚进门的水翠看不下去,向夏莳锦请示了个眼神,见夏莳锦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水翠便快步上前。
吟心三人正人多势众得意之际,就见对方来了帮手,脸色不由一白。两府打过几回交道,吟心也认出这水翠不是好惹的,心中警铃大作。
水翠果真不似阿露好说话,快步过去直接将掌柜握在手里的银锭子夺了过来,不客气的砸回吟心身上,笑道:“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人来晚了付银子快也不好使。”
说罢,从阿露手中接过自家的银袋子,硬塞给掌柜:“那间房还是我们的,让小二来带路吧。”
吟心被水翠拿银子砸了一下胸口,心中火气骤升,重又将银锭子塞回掌柜手里,语带威吓:“你既已先收了我们卫国公府的银子,那间房便是我们的!小二,带路!”
小二被唤过来,看着两方争执不下的局面,一时不知听谁的,求助似的看向自家掌柜。然而掌柜的也心知两府皆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夹在中间很是为难,眉间堆出一个“川”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夏莳锦只在一旁看着,毕竟对面出来的只是几个下人,她若上前倒有些自降身份了。正僵持之际,身后的大门处传来几声小娘子的说笑声音,且声音很是熟悉,看来是老熟人来了。
吕秋月已从牢中放出有一段时日了,头先她自觉难堪,昔日的小姐妹便没怎么来往,直至不日前定下了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才又抖擞起来,打算将失掉的颜面再找回来,是以今日邀约了不少小姐妹来醉仙楼吃酒听戏。
只是令她没想到,出来后头一次组这样的局,就又撞上了最令她恼恨的人!
吕秋月停住脚步,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夏莳锦身上。
说起来这正是害她入狱的大仇家,当初若不是为了同她争锋,也不会冒险去给太子以箭投信。她坐了这么多日子的牢狱,夏莳锦却混得风生水起,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吕秋月压着心中的火,唤来吟心悄声问明情况,得知是吟心先付的银子后,便觉理在自己这一边,走到夏莳锦身边,笑里藏刀地说着:“夏娘子,没几日不见,你性情倒是变得跋扈了不少。怎么,如今仗着东宫的威风,连先来后到的规矩也不打算讲了?”
“先来后到么?”夏莳锦重复了她的话,转身问掌柜:“掌柜的倒是说说,先前是谁家先来的,谁家后到的?”
吕秋月也信心满满的看向掌柜,掌柜的却是吱吱唔唔着指了指阿露:“是、是这位姑娘先来的。”
原以为是顺风局,却不料听到这答案,吕秋月面色一面,当即将眼刀子甩给吟心。
吟心吓得一哆嗦,连忙分辨:“可是奴婢先付的银子!”
众人一听,大致心中便有了数,看来是安逸侯府的下人先到的,却叫卫国公府的下人抢先付了银子,这就有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叫人难论断了。
不过一同来的小姐妹都知夏家近来风头无两,不敢开罪,便打算从中说和,以便小事闹大:“秋月,不然咱们就换个地儿吧?”
“是啊,一间包厢委实没有计较的必要,咱们就再选一家吧。”
其它几位小娘子也纷纷附和。
可众人越是这样,吕秋月面上越是难堪,她自是看得出,昔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这些小跟班,如今都畏惧起了夏莳锦。
一直压着的火气在这一刻便爆发出来,一时间吕秋月也顾不得体面,抢白说道:“要换也是让她换,凭什么要我换?今日我还就非这醉仙楼不可了!”
第123章 挤兑
这话一撂, 吕秋月身边的那些小姐妹们便知再劝也没用了,偷眼看了看夏莳锦,显然夏莳锦也没有要让出的意思, 众人夹在二人之间,不由犯了难。
这时有个小娘子身子突然春日杨柳似的歪了歪, 以手扶额道:“许是刚刚一路说笑饮了凉风, 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秋月, 我、我得先回府去歇着了……”
吕秋月怔然地看着她, 心里明白她这是不想开罪夏莳锦,要拆了自己的台,眼射起怒火, 正欲说句什么, 突然一旁另一位小娘子也晃了晃:“李姐姐说的还真是,我也这毛病,看来我也得回府请个郎中来了……”
吕秋月双目火苗攒动, 不待发作,又紧接着有第三个, 第四个,第五个人找了借口离开。不一时,被一众姐妹簇拥着春风满面进醉仙楼的她,便成了孤家寡人站在那儿。
腔子里的火气一时间也没了发作的目标。
整个过程夏莳锦就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看着, 每走一人, 都会朝她点头示意,她也回礼般的朝对方点一下头, 直到这会儿人都走光了,她的目光才又落回到吕秋月的身上。
“吕娘子, 既然你非醉仙楼不可,那今日这包厢我就让给你吧。”夏莳锦笑吟吟地道。
若她这会儿还同自己针锋相对,吕秋月倒不觉多难看,可她如今说了这话,反叫吕秋月脸红得不行。
客人都走得一个不剩了才将包厢让给她,是让她一人开宴么?
吕秋月忿忿地“哼”了一声,却也没话可说,甩了下袖子转身出了醉仙楼。
夏莳锦神色从容的目送她离开,身后水翠和阿露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还是小娘子会噎人!”
夏莳锦笑看她们一眼,懒得再就这种无聊小事费精力,转头对掌柜道:“行了,掌柜也没有可犯难的地方了,快带我们去包厢吧。”
掌柜如蒙大赦,赶紧吩咐小二,小二忙打起精神来,引着贵客上二楼的雅间去。
夏莳锦本是特意早来,但因着先前一番小波折,待她坐定时,林筝也到了。小二先前得了吩咐,知道还有女客来,忙殷勤地引着林筝去二楼雅间。
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
原本整日一起玩耍的好姐妹,如今一别近三年,说不想那是骗人的。人们最宝贵的情谊,多半都发生在年幼之时,那时的纯真的情感很容易记一辈子。
姐妹二人抱了好一会儿,林筝才松开夏莳锦,却是握着她的胳膊不松,调皮道:“快让我好好看看皇家的准新娘子!”
原本夏莳锦还有些动容,被她一调侃直接红了脸,搡她一把,嗔道:“看来我今日备下的好酒好菜是要喂给白眼狼了!”
林筝倒是丝毫不见外,反客为主拉着夏莳锦入了座,扫了眼满桌煞是诱人的朱朱红红,一边夹菜,一边忍不住八卦:“还不快给我好好说说,我这未来姐夫是个怎样的人?”
“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夏莳锦恼她,转而问起:“对了,林海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我哥啊,他有同窗一起,进京两人便先扎进书局去了,要晚我几步过来。”说着,便听见楼下一阵吆喝声,林筝透过二楼的朱栏往一楼大堂看去,顿时笑起来:“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瞧,他们来了!”
夏莳锦也随她往一楼看了一眼,果见林海朝二楼走来,身旁还有一位身形颀长的公子,瞧那一身衣装加之周身气度,显然也是出自富贵门里。
不多时两人便叩门进了屋来,简单寒暄两句四人便入坐。
夏莳锦的目光扫过那过陌生公子,落在林海身上:“林海,你刚刚介绍这位公子姓祁,不知是哪个祁家?”
“洛阳还有哪个祁家,”林筝向夏莳锦凑了凑,小声提醒了句:“京西转运使那个祁家。”
夏莳锦微微一怔,虽则先前就有这个猜想,却还是觉得过于巧合了。祁家三公子祁连才和夏瑶退了亲,今日竟就同自己见面了。
此前夏莳锦只听说过这位三公子一表人才,却是从未见过真人,如今见了,倒也多少理解了一点夏瑶的痴心一片。
祁家虽已不比祁大人在世时的光景,但到底还有经年攒下的底蕴,这祁公子身上几乎看不见家道中落的落魄相,只有世家大族精养出来的一身贵气。这样的人放在京城兴许不能拔尖儿,但在洛阳当是数一数二的。
而祁连呢,其实今次进京之前就已知晓了林家兄妹同夏莳锦的亲密关系,料到这兄妹进京后必会来见她,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在进京的途中主动结识林海,达成同行。
他早知夏瑶一家与东京夏家的关系不睦,故而得知夏莳锦将要成为太子妃后,第一时间便怂恿了母亲去向夏瑶退亲,不为别的,就是不想惹了未来太子妃的烦。
他自觉退了夏瑶的亲,便能在夏莳锦这边记上一份情面,再借着林家兄妹的关系接近夏莳锦,定会在这位准太子妃心中留下极会来事的好印象。如此,也算是为未来入京的仕途铺了一块金砖。
方才进来时祁连对夏莳锦极为客气,透着恭敬,故而话也不敢多说,当下听夏莳锦主动问起自己来,自然不会再沉默不言,赶紧献起了殷勤。
祁连从椅上起身,恭敬朝夏莳锦欠了欠身:“夏娘子,在下正是已故京西转运使的三子祁连。今日有幸得夏娘子接风宴请,倍感荣幸,待来日……”
“等等。”不等他将礼尚往来的客套话说完,夏莳锦就挥了下手打断,颇有几分无语的纠正:“我宴请的是林家兄妹,并非祁三公子,不过祁三公子既然与林家兄妹同行,我也不介意你蹭这一顿。”
想到夏瑶的一片痴心却换来祁连的薄情,夏莳锦多少还是有些替她不值的,故而头回见面说话也没有太客气。
祁连也是凭本事中的举子,头脑并不笨,只这一句就察觉出夏莳锦对自己的厌烦,不由心下打起了鼓来,一时间不知还应不应该再坐回椅子上。
这时林海便站起来打哈哈,拍了祁连肩头一下:“祁兄,你刚刚不是还想去净手,不如一起?”
被他解了围,祁连忙不迭点头,随他一同出了屋。出屋后,林海便纳罕的问他:“祁兄同夏娘子难道认识不成?”要不怎会被针锋相对?照说夏莳锦就是看他的面子,也不应该对他的同窗如此。
祁连也有些搞不明状况:“早知东京夏家与洛阳夏家关系不睦,可我都已与夏瑶退了亲……”为何还会被迁怒?
屋里林筝也正悄声问夏莳锦:“阿莳,你为何对那祁公子如此不客气?难道是因为你二姐不成?”
夏莳锦同林筝自是没什么可隐瞒的,是以便将二姐当初为了保全她和祁公子的婚事,做出了多少蠢举一一说明,说完后又道:“不管我与二姐关系如何,我就是看不惯这种负心汉。”
第124章 设局
林筝原本对这位祁公子并无多少了解, 听完好姐妹的话后对其更是好感全无,“想不到姓祁的竟是这起子人,亏我和哥哥一路还待他热络体贴!”
不多时林海便带着祁连净手回来, 落座后林海见祁连放不开,为了化解两方尴尬, 主动对他让菜, “祁兄快尝尝这道烧牛肉!”
虽则已对吃食没什么兴趣, 可既然旁人让了, 祁连也不好拂了对方面子, 只得动筷去夹。然而就在筷子要夹到那块牛肉时,突然对面横插出两双筷子来,强势夹在了他原本要夹的那块牛肉上, 令他一又筷子扑了个空。
祁连收回筷的同时抬眼看了看夏莳锦和林筝, 心知自己已如此不受欢迎,若再厚颜留下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是以祁连掩口清咳两声, “林兄,某突感身子不适, 想是一路上吹了风,就不在此逗留了,先行告辞。”
说罢,祁连便起身朝着三人浅浅行了一礼, 转身离开。
祁连走得不可谓不狼狈, 开门时大步冲出,却不料与门外正巧路过的一名女子撞了个满怀!那女子被他撞得摔在地上, 虽被帷帽遮着脸,但瞧那样子便知摔得不轻, 然而她却只闷哼了一声,强自憋忍着没发出明显的动静。
祁连想要伸手去扶,那女子连忙避开,自己扶着墙起身,而后一个字也没说就踉踉跄跄跑开了。
屋里夏莳锦几人自然也看到了这幕,心下纷纷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太多想,待祁连走后,三人继续享用美食。美食享用完了,夏莳锦原想将林筝兄妹接入自家安置,然而林海当日就要去书院报道,是以只有林筝随着夏莳锦回了夏家。
将林筝安置在自己的小院里,夏莳锦便叫人去备热水,好让一路车马颠簸的林筝好好沐浴解解乏。
这时孟氏院中的嬷嬷过来请夏莳锦过去,说是有洛阳老家的来信,夫人要同她商量商量。
夏莳锦入母亲房间时,见母亲手里果然捏着一封信,神色略凝重:“莳锦,你祖母来信,瑶儿不见了。”
“二姐不见了?”夏莳锦先是一怔,继而问道:“何时不见的?”
“有三日了。”
“祖母难道是觉得二姐又来了东京?”三日,刚好是从洛阳到东京所要耗费的时日,祖母来信的意思可见如此。
孟氏叹了口气点点头,将信递给夏莳锦看:“你自己看看吧,你祖母是想我们多留意着些,她担心瑶儿会因为祁三公子进京赴考,而尾随他又来了东京。”
夏莳锦接过信仔细看了看,基本如母亲所说的这些无异,上面也无更多的线索,不过合上信时,她倒是突然想起了件事。
祁三公子离开时,与他迎面相撞的那名戴帷帽的女子瞧着不像是路过,倒像是一直在他们的包厢门前徘徊。脸虽然被轻纱遮着,可回想那身量的确有几分像二姐。
“母亲,我或许知道二姐在哪儿了。”
孟氏一惊:“在哪儿?”
“现在还不能确定,母亲莫要急,我先去查了一查再说。”
回到自己的院中,夏莳锦将这情况同水翠一说,水翠便愁道:“可就算那个女子是二小姐,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东京那么多客栈,她会住在哪一间呢?”
“这简单。”夏莳锦自信满满:“二姐来东京无非是为了祁三公子,只要知道祁三住在哪间客栈,便可知二姐住在哪间。”
待林筝沐浴好了,夏莳锦便向她去打听祁三公子的落脚处,却得知祁三是寄住在东京城的一位亲戚府上,并不住在客栈。
不过这也无妨,夏莳锦还是照着那地址找去,站在祁家亲戚府邸的门前往四下看了看,发现最近的一间客栈就在直冲着府门的街对面,便猜测夏瑶多半是住在了这里。
且房间应当就是开窗正好对着这府邸,以便随时观察着祁三公子的动向。
夏莳锦让水翠去找小二打听,使了一两银子很顺利便打听到一位头戴着帷帽的独身小娘子所开的是哪间房。而那间房正如夏莳锦所料,是朝着那处府邸开窗的。
夏莳锦叩门,来开门的人正是今日在醉仙楼看见的那名女子,哪怕是在客栈里,那女子也好似见不得人一般戴着帷帽。一看清夏莳锦的样子,那女子着急便要关门谢客,夏莳锦去伸脚一挡:
“二姐姐,别躲了。”
见自己被的身份被识破,夏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夏莳锦便趁机进了房间,走到洞开的窗前,目光落在对面的府邸上。
“二姐姐对祁三公子可真是用情至深,只是这份痴心只怕是错付了。”
既已被识破,夏瑶也没理由继续躲藏,将帷帽摘下丢到一旁,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眼底不仅布满了血丝,眼下还有两团乌青,瞧着是许久没有睡好了,且还整日哭泣。
夏莳锦有些不落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二姐姐这又是何必,可知祖母还有大伯大娘都要因你的事急疯了?”
夏瑶缓缓在椅上坐下,还不忘拿过提梁壶来斟茶待客。她将一杯清茶推到夏莳锦的眼前,缓缓道来:
“莳锦,你不知我心里的苦……”
“自从祁大人过身后,母亲就不再看好祁家,每回祁三公子登门时,母亲明里暗里透出鄙夷翻悔之意。祁家虽中落了,可祁三公子到底还有一身傲骨在,面对母亲这样的态度,他几回私下里同我说,不然这门亲事就作罢算了,他不想落个攀附的名声。尤其是当你将成为太子妃的事情传到洛阳后,母亲就更是坚定的要悔婚。”
“我为了保住这门亲事,不断作梗母亲为我另觅的新姻缘,不惜作贱自己的名声。我本以为等我沉沦到无人敢再要时,母亲就不会再挑剔祁三公子了,却没想上回在东京的丑事传回了洛阳,最先提出悔婚的是祁家。”
听完这些,夏莳锦只付之一笑,“所以说,什么‘不愿高攀’这种话许多人也只是在嘴上说说,好维持自己仅剩的一点傲气,假清高罢了。等你哪一天真的不如他了,他跑得比谁都快。”
“可、可我不信祁家哥哥真是这样的人……”
见夏瑶仍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夏莳锦再激她一下:“那若是我有法子叫你认清他的真面目,你可会死心乖乖回洛阳?”
有时现实只是残酷还不够的,得血淋淋的摆在眼前才能让人变清醒。夏莳锦很清楚若就这样将夏瑶送回洛阳,她多半还会再逃,与其带走人带不走心,倒不如让她的心死个彻底。
夏瑶迟疑了一瞬,郑重的点点头:“我会!”
翌日傍晚,卫菽瑶再在醉仙楼起局,这回正式邀请了祁连。林海和林筝都以为经过昨日那桩不愉快,祁连多半不会来了,却没料到祁连依时赴约,且再见夏莳锦时,仍是彬彬有礼的同她见礼。
“夏娘子。”
夏莳锦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祁连入席,又和气道:“祁三公子,昨日是我任性使然,招待不周,今日特意设宴赔罪来的。”
刚刚落座的祁连忽又将屁股抬起,连声道:“不敢不敢,夏娘子谈何赔罪,昨日是祁某不请自来,搅了娘子给林家兄妹的接风宴,当是祁某向夏娘子赔罪才是!”
说着,他便拱手揖了下去。
见两人突然变得如此客气,林海和林筝皆是一头雾水,不过这样和乐的局面总比昨日剑拔弩张来得好。
重新请祁连落座,夏莳锦才自责道:“哎,我这性子打小便是如此,说好听些叫率直任诞,说难听了就是小家子气。祁三公子不过是同我那二姐青梅竹马,就无辜被我迁怒,将对我那二姐的不满尽数发泄在了祁三公子的身上!昨晚林稳告诉我我才知,原来祁三公子早已同我二姐退亲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祁连茅塞顿开。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在下与夏二娘子退亲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夏娘子竟不知此事?”
“呵~祁三公子大抵是不知我们两房之间的关系,平日便鲜少往来,特别是经历了我送二姐入官府的事情后,更是连家书也不曾通过一封。”
果然两边关系已闹到这个地步了。祁连暗暗庆幸,得亏是退了亲,不然这回还不知要被夏娘子如何记仇。
夏莳锦也问他:“不知祁三公子是因何要同我那二姐退亲的?你二人不是自幼便两小无猜么?”
一听这话,祁连立时否认:“夏娘子误会了,其实在下与二娘子相识虽早,却并无任何情谊,不过是同那批一起长大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的特别。后来订亲也全凭着两府长辈作主。”
“至于为何退亲……”
祁连踯躅间,夏莳锦笑问:“难道是因为我将二姐送入官府,你们祁家觉得她坏了名声?”
祁连竟是顺从的一笑,“说起来二娘子倒真应该谢谢夏娘子,若不是夏娘子及时揭穿她伪善的画皮,在下即便是娶她进门之后,也定会在看清她的面目之后将她休掉。”
第125章 揭穿
夏莳锦了然的点头, “原来是这样……”她甚至不拘身份,亲自给祁三公子斟了一杯酒,对方受宠若惊的仰头饮下, 一滴未剩。
“照这么说来,祁公子同我二姐退婚, 并非是被令堂所逼迫, 而是自己真心想退?”
“自然!我与夏二姑娘本就不是一路人, 之前若不是碍着长辈撮合, 我定不会求娶她。如今又出了这些污糟事, 更是让我看清了她的人品,我宁可一世无妻,也绝不会娶这样的女子过门!”祁三公子信誓旦旦的说着, 就差举起手来指天发誓以证己心了。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 突然一声大响,门扇竟由人从外面生生给踹开了!
祁三公子惊愕的回头看去,见那个头戴着帷帽的女子很是熟悉, 正是上回被他出门时撞倒的那位。当下有些不明所以。
就见那女子缓缓将头上帷帽摘下,露出了她的真容。
“阿瑶……”祁三公子不由傻眼。
此时的夏瑶, 已彻底看透了眼前男人的心,自打祁家退亲已来,她不断的为祁三公子找着不得已的借口。让自己相信,一切并非他所愿, 他只是受家中长辈逼迫的无奈之举, 他定也同自己一样的痛苦悲伤。
可现在她全都听明白了,原来他才是最想远离她的那个人。
祁连与夏瑶四目相对片刻后, 又转头看了眼夏莳锦,夏莳锦唇角轻提, 似在欣赏一出好戏。他自然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人家姐妹闹别扭是假,给他设局才是真。可即便知道了自己被夏莳锦戏耍,他也不敢真的质问动怒,只能将目光又移回到夏瑶身上。
理智告诉他,现在动气或是逃走会断送了他未来的仕途路,最好的法子是哄回夏瑶,只要夏瑶回心转意,不再同他计较,夏莳锦也不会再刁难他。
他大步上前,面露悲色:“瑶儿,我方才的话并非出于真心,你相信我……”
夏瑶原本刷浆似的脸,突然像个裂开口的瓷娃娃一般笑了起来,那个笑如此锋锐,让祁连看得心惊。
“祁连,你退亲时也说不是出于真心,只是被迫无奈,背后中伤我诋毁我也说不是出于真心,那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说过真心话?”夏瑶冷笑着问。
也不知是想到仕途无望急的,还是当真有做戏子的潜能,祁连竟瞬间就挤出了几滴眼泪来,一脸绝望的移向夏瑶:“瑶儿,我以往对你说的话句句真心,我承认今日我做了回小人,即便退婚也不应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会伤害到你的话,可是瑶儿,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打算啊……”
“我们的……未来?”
祁连认真点点头,双手轻轻扶上夏瑶的肩:“瑶儿,我十年苦读,为的就是今朝,若在这节骨眼上因为触怒未来的太子妃而断送了仕途,那我们祁家,还有你我的亲事还有什么指望呢?”
夏瑶苦笑着推开他的手,“祁连,你不用再编了,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再信了,我只信我刚刚亲耳听到的话。”
说罢,决绝的绕过他,坐到了夏莳锦的身边,这已是摆明了态度。祁连纵是再不死心,也不能跑到夏莳锦身边纠缠夏瑶。
夏莳锦笑看着夏瑶,也不避讳祁连,欣慰道:“还好二姐姐这回没再继续犯傻,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夏瑶似怕自己还不够坚定,端起酒桌上的一只空杯,自斟自饮了一杯,而后郑重道:“祁连,你我自后再无任何瓜葛,我夏瑶这辈子就算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她冷冰冰的看着祁连。
祁连身子一颤,知道已再难自圆其说,苦涩的咽了咽,转身离开。
夏瑶又喝了一杯酒,淡然的说着:“你放心,我今日就会回洛阳。”
“回去之后可有打算?”
夏瑶笑笑:“还没有,不过我会永远记得今日,不会再让自己犯傻,那么轻信男人的话。”
第126章 边关
三日后, 洛阳来函报平安,道夏瑶已归家。
又过了半个月,洛阳再次有好消息传来, 道老夫人已为夏瑶另选了一门亲事,这位赵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京西转运使一职。白氏在信中也直言是沾了准太子妃的光, 才能结下这么好亲家。
夏莳锦看完信后满目开心, 同时也颇觉得此事神奇, “看来二姐姐注定是要和转运使家攀亲的, 没嫁成前任转运使的孙儿, 最后竟还是嫁了现任转运使。”
孟氏也笑笑:“谁说不是呢,其实瑶儿这孩子并不坏,她只是太容易受蒙蔽, 一颗痴心错付。幸而提早看清了那祁三的面目, 才能有机会另觅良缘。”
折起洛阳的家书,孟氏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另一张请柬上,犯着愁:“这段家再怎么说也算是皇亲, 段兴朝娶妻,照理说咱们是该去送个贺礼的, 可……”孟氏为难的看向女儿。
夏莳锦苦涩的笑笑:“且不说当年因着皇后过继嗣子一事,太子殿下和段兴朝之间的纷争,就是我和吕秋月也一直不对付,他二人成亲, 我是不想去的。”
“可这请柬不是段家送来的, 而是经了皇后娘娘的手,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皇后娘娘是有意从中调和, 化解此事。”
宁松晚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这道理, 或许她不应自私的只想自己,也应站在段禛的角度思忖一下。想了想,她最后还是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那好吧,到那日我就去走一趟,但宴席就不用了。”
段府娶新妇这日,场面自是十分隆重,卫国公夫妇给吕秋月准备的嫁妆也是极为丰厚,足足六十四抬,大街小巷里抬着招摇过市,整个汴京城就没有错过这场热闹的人。
毕竟吕秋月因着袭击太子一案被下过大狱,好不容易与段家说上了亲,自是想一举挽回之前掉下的面子。
于吕秋月个人而言,虽然她心里真正爱慕的依旧是太子殿下,但对自己这位夫君倒也谈不上厌烦,毕竟许多年前他是曾与段禛分庭抗礼的人。她虽不会大逆不道的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但至少不会让她觉得输给夏莳锦太多。
吕秋月满脑子想着这些时,夏莳锦正在一旁观礼。看着这对新人三拜后转入后宅,夏莳锦觉得自己今日已给够皇后和段家的颜面,也打算告辞了。
可就在她准备离开之际,突然有圣旨下达,所有人跪拜,刚入洞房的段举朝复又折返回来恭恭敬敬接旨。连吕秋月这个段家刚进门的亲妇,也得捧着喜扇跪地聆听。
段家是皇亲,加之皇后娘娘此前的大度说和,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和太子是要借着大喜之日封赏段兴朝,然而旨意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陛下封段兴朝为使者校尉,即日赶赴边关履职,为显皇恩浩荡,特准其携带女眷一同上路。
段兴朝只是一个纨绔,初时听到封他为什么校尉时还很是激动,可越往后听越听出来不对劲儿了。最后转头看看爹娘以及吕秋月的反应,彻底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了,当即脸色惨白,竟忘记了叩头谢恩。
吕秋月原本稳稳握在手中的喜扇也突然掉到了地上。
最后还是在中官的提点下,段兴朝才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叩头谢了恩。
等中官离开后,吕秋月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她还以为嫁入段家是她转运的开始,她又能回到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汴京第一贵女,不料却是这样……
小登科变成了远赴边关,于是所有来观礼吃喜宴的客人也纷纷成了来送行的。圣旨上说让他们既日启程,段兴朝自然不敢耽搁,哪还有心思洞房,哭了一会儿就只能认命的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装车。
而吕秋月就好像死了一样瘫在地上,任谁来说谁来劝,她也不肯起来。
这对新婚夫妇登上马车时,那是哭得涕泗横流,心也不甘情也不愿。
转眼就到了恩科放榜的这日,祁三公子原本是所有考生心中的大热门,毕竟童试和乡试时他已连中两元。汴京城的赌坊也将生意做到了他和另一个热门才子的身上,押注谁能拔得头筹!
甚至有心思活络的商贾也早早准备好了厚礼,就等着一放榜来个榜下捉婿!
结果榜单一出来,许多人都不免傻了眼,祁三公子非但没入前三甲,甚至未能及第,竟然落榜了!而林海倒是顺利中第。
旁人不明白怎么回事,祁连自己倒是清楚明白的很。打从进京备考,他就开罪了夏家两姐妹,未来太子妃将他视为眼中钉,那太子殿下又是个宠妻无度的痴情种,他还有什么仕途可言?
是以他终日心惊胆颤,浑浑噩噩,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温书。最终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日只能醉到极致才能安心睡去。
故而别说更进一步了,连过去的学识都在一杯杯的烈酒中化为了乌有。
落榜的结果出来后,祁连反倒如释重负,这富贵迷人眼的汴京城,他是一刻也不敢多待了。当日祁连就理好了行囊,与同窗们简单道了个别,就回了洛阳。
*
如乐公主段莹嫁来西凉已有些时日了,前几日陪陛下用膳时,她突然觉得菜色过于油腻,呕了几口。陛下传来太医为她诊治,竟是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段莹说不清是喜是烦,她不喜欢这位按年龄足可以做她父亲的夫君,可是她在西凉无亲无故,若是有个孩子相伴,倒也不至于总是一副孤家寡人的心态。于是消沉了几日后,她竟开始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也配合的服用御膳房送来的各种补品。
段莹看得出,陛下是很高兴此事的,只是不知何故,长公主李思情得知此事后再见她时非但没有说一句恭喜的话,反倒总是冷着脸。这股不知由何而来的敌意,让段莹心里隐隐不安。
刚刚又喝完一碗补品后,段莹正打算回榻上小睡一会儿,李思情的宫里却突然来了人请她往菊园一游。段莹虽有些疲累,但她一直想与李思情友好相处,今回李思情主动邀请她去赏花,大抵也是昨夜她又向陛下抱怨这位小姑子对她的冷漠疏离,想来陛下今日说了李思情,她才会如此。
既然对方给了台阶,段莹觉得自己要是婉拒有些不尽人情,于是稍作思忖,便答应下来,道自己换身衣服便会过去。
第127章 杀死
菊园内有上百种名贵菊花, 花色繁丽,菊香沁人。只是这处平日轻易不让闲人踏足,近乎成了长公主李思情的私人园囿。
菊园的正中是一座品香亭, 依照李思情的喜好美人靠上铺了软枕和绸靠,四周挂着轻纱, 随风翩翩舞动。
而李思情此刻就坐在此处, 只是没有坐在美人靠上, 而是坐在一个男人的腿上。玉臂轻揽着男人的肩膀, 她一颗一颗给男子喂着鲜果。不时还会低头耳语上几句, 两个人笑开,整间弥漫着暧昧气息。
段莹来到的时候,看到的恰巧就是这样一幕。起先她只是略觉尴尬, 因为那男人的面容被李思情的身体挡着, 段莹也只当是她养的男宠,想着自己来的不太是时候,准备过一会儿再来。
正当段莹准备折返之际, 李思情探身去拿果子,段莹一回眼正好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不由惊愕住。
“陛下?”她不敢置信的轻喃一声, 没有人听见,只有她自己怔愣在原地久久不动。
最初她还想着这兄妹的感情未免好得过了头,即便是亲兄妹,又不是孩童, 也应该注重男女大防。可接下来段莹就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她看到李思情嘴里含着一颗小小艳艳的果子, 凑近了陛下,然后陛下竟半点不别扭的上前含住。他不止含住了那颗果子, 还一并含住了李思情的唇,两人厮磨半晌才带着不舍分开, 陛下吃下那颗果子,满脸皆是餍足。
段莹终于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难怪先皇后会一点不留恋那张凤椅,难怪李思情到这个年岁都不肯嫁人,原来他们兄妹居然……
段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发出什么动静来被他们发现,可是转念又一想,今日明明是李思情邀她来菊园的,所以这一幕并非是她不小心撞见,而是在李思情刻意的安排下,故意让她发现了他们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呢?李思情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莹无法在这里思索这些问题,她仓皇的逃回自己寝殿,然后赶走所有宫人,上了门栓,一个人躲在房间的凤榻上抱着被子哭泣。
哭了一个下午,她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这件事。
她记得先皇后逃出皇宫前,也是因为去了一趟长公主的寝殿,想来就如她今日一样,是被李思情邀请去的,然后撞见那不可告人的一幕,先皇后自知留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于是连夜逃出了宫,避走他乡。
如今李思情对她做了与先皇后同样的安排,是因为她与先皇后一样,都怀了陛下的孩子吗?
李思情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想逼走她们?
可是……可是陛下并非没有子嗣呀,如果李思情是不想其它女人为陛下生下皇嗣,那为什么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活得好好的?
想到这里,段莹的思绪突然一停,三皇子和四皇子算活得好好的吗?他们鲜少出来见人,她只在自己的封后大典上见过他们,太医说两位皇子都有弱症,不宜见人,但当日她一眼便瞧出那两位皇子并非是身弱,而是神智有些异于常人。
且段莹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三位皇子的生母是何人。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段莹心底生出,她立即唤来宫人,探问三位皇子的生辰和他们的生母,得知他们生母皆是地位低下的宫人,在生下他们不久后,便因触犯宫规被陛下赐死。
段莹又探问三位皇子出生前,长公主的情形。得知三位皇子出生前,李思情皆以替兄皇祈福为由,离宫搬去了皇家寺院,且一住就是数月。
段莹不禁想郑婕妤的事来,郑婕妤当年得了圣宠怀了皇嗣,便是没有声张,一个人硬撑到即将临盆。所以女子若想要遮掩此事,也不是不可能。何况李思情会在外住数月,完全可以趁着不显怀时离宫,诞下皇嗣后再回宫,随便找个宫人来顶名。过了这个明路后,再将她们赐死。
所以这三位皇子,都是李思情所生。而大皇子只是运气好,未受影响,也正因为第一胎就生下了这个健康的孩子,陛下与李思情才更加的无所顾忌,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只是这两个孩子没有第一个孩子那么幸运。
这等宫闱秘辛,段莹觉得自己知道了简直就如被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哪一刻就会落下来,砍了她的脖子。
她在寝殿内徘徊了整整一夜,于天亮时决定,她要效仿先皇后,逃出西凉!
逃走她只是失去尊贵的身份,不逃走她失去的会是她的孩子乃至她的命!
但她对西凉皇宫的禁卫机制并不足够熟悉,是以不敢学先皇后那样仓促的往外逃,而是清早陛下来她处用早膳时,寻了个为未出生的皇嗣祈福的由头,求陛下准她去皇家寺院上香。
陛下看了眼她的小腹,虽觉怀着孩子去上香难免有些劳累,但西凉尚佛,最后叮嘱一番后还是应允了。但却有一个条件,得由长公主李思情陪同前往。
段莹随着仪仗出了宫,可心里却也轻松不起来,虽说寺庙比宫廷要好逃的多,但长公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她很难找到真正一个人的时机。
段莹想了想,她也只有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才有可能为自己占得一点先机。
于是在进香之时,段莹让宫人们都在外候着,只有李思情陪着她进了宝殿。李思情草草进完了香,便起身站到一旁等她,等她也进完香,李思情笑意盈盈的问:“皇嫂,你身子感觉如何,咱们是直接回宫,还是到后院的寮房小歇一会儿?”
这是寮房来西凉以来,李思情对她最客气的一回,当然,寮房自是明白她突然的好颜色是为了何事。因为李思情已经知道她撞破了他们的事,故而在她面前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坐了这么久的车,倒是当真有些累了,不如去歇会儿吧。”段莹边说着,边穿过宝殿直接往后院走去。
却在离着李思情三四步远时,突然崴了一下脚,眼瞧就要摔倒在地!
李思情反应灵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稳稳扶住:“皇嫂,你没事吧?”
李思情再如何不想让段莹和她肚里的孩子活着,也绝不能让段莹死在与自己同行的时候,那样皇兄面前她便再也解释不清了。
只是李思情却没有料到段莹是存着杀她的心思,在她双手扶住段莹的瞬间,一把刀已刺入了她的心口!
李思情不可置信的看着段莹:“你……”
既已出手,段莹就没打算给她留一线生路,用力转了下刀柄,将她心脏绞碎,很快李思情就倒在了一片血泊里。
第128章 邀月
这是段莹头一回杀人, 但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她赶紧脱下身上繁重的宫服,露出里面寻常宫人的宫装, 又将贵重的头面卸下,擦干净手上的血, 从后门逃走了。
佛前祈福的时间本就难定, 加之这等场合又没人敢随意进门打断, 故而等外面宫人发觉里头的不对时, 已是半日之后了。他们发现长公主已咽气许久, 身子都开始僵硬了,急忙将人带回宫里,有先行的快马回禀陛下。
西凉陛下得知此事后先是龙颜大怒, 而后是悲声恸哭, 安排好李思情的后事,便派出亲卫去追,发誓一定会将段莹抓回来, 给自己的妹妹陪葬!
而这厢段莹因着带了充足的金银,一路不停的更换马车, 尽量匿去行迹。十多日后她便出了西凉境,又过了几日她终于越过荒凉的大漠,逃回了大周。
只是段莹并不敢直接回段家,她既是被送去和亲的公主, 那么直到死, 也不能再回母国,何况她还是杀了李思情逃回来的, 不管大周还是西凉定然都不会放过她。
事情也果然如段莹所料的一般,回京的一路上, 处处她都能看到自己的海捕文书,她明白一定是西凉陛下大发雷霆,找大周皇帝兴师问罪了。而段府此时也必然是被严密监视着的,她若回去,保准第一时间就被抓住。
客栈她不敢住,亲人也不敢投靠,最后她跑到离汴京很近的一个镇子里,囤了一些粮食,躲进了一个山洞里。打算就这么先熬过一段时日,等那些海捕文书撤掉了,她再尝试与爹娘暗中联络。
西凉的追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虽被段莹一路的刻意误导耽搁了些时日,却还是顺利追到了她藏身的山头。他们开始没日没夜的满山搜寻,在找了三日之后,这位现皇后倒是没找到,却找到了先皇后在大周的墓碑!
亲信立即飞鸽传书给西凉陛下,禀报此事,西凉陛下痛心之余竟也有了一丝安慰,开始猜想是谁为先皇后立的这个碑。
先皇后是西凉人,到了大周可谓举目无亲,生下孩子后也只有母子相依为命。想到这里,陛下便认定,为先皇后立碑的一定是她的儿子,也就是自己那个未曾谋过面的二儿子,西凉的二皇子!
他的四个儿子里,一个未曾谋面,两个呆傻不能委以重任,大皇子倒是个可堪重用的,然而只愿带兵打仗,对政事却无半点兴趣。堪为良将,却不是太子之选。
是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拖着未立太子,如今二皇子有了下落,他自是喜不自胜,感谢上苍对他的怜悯。
于是西凉陛下下令,让亲卫们务必守住那座墓碑,等过几日清明之时,二皇子必会来祭奠他的母后,到时便将人全须全尾的给他带回西凉!
至于那个和亲公主,他也下令即便掘地三尺也要给找出来,且不必带回西凉了,直接就地处决即可。
又找了四日后,西凉陛下的亲卫终于找到了段莹藏身的那个洞穴,在段莹的苦苦哀求声中,冰冷的长剑划过她的脖颈,将她的头颅斩下。
*
清明时节,夏徜第一次正式来祭拜自己的生母,却在叩完三个头后,遭人从身后偷袭,被一掌击昏了过去。
等夏徜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反绑着双手不能动,本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山贼强盗,结果没多会儿就有人进来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甚至还给他掖了掖身上的薄毯,怕他着凉。
他发现这人除了不能给他松绑外,说话极为恭敬,便探问:“你们是何人,要带我去何处?”
“二殿下,此事说来话长,小人出此下策也是实属无奈。前几日为了将您从周朝边境带出来,不得已给您灌了几日迷药,可是药三分毒,如今既已入了西凉境内,小的便不需再给您灌迷药了,您躺上几日,很快就到了。”
后面的话夏徜没听太仔细,但他抓住了两个字眼“二殿下”和“入了西凉境内”,他满目愤怒的看着这人:“你叫我什么?为什么要绑我来西凉?!”
“二皇子殿下,您既然知道生母是何人,想必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吧?您的母亲曾是西凉的皇后,您是我们西凉的二皇子殿下。这么些年来陛下从未放弃过寻找您,如今总算将您给找回来了。”说着,那人竟还语调哽咽,喜极而泣。
夏徜的心底一片悲凉,其实从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起,他就猜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竟如此快,他甚至来不及与家人还有阿莳道一句别。
早知分离来的这样快,且这一别就可能此生再难相见,他就不该任性的一直避着阿莳……
他心里生出无尽的懊悔,对于即将见到自己的生父这件事,一点期待也没有,甚至是厌恶至极!
……
这些日子因为和亲公主杀害西凉长公主后逃跑一事,西凉使臣每日都要到崇安帝面前讨说法。
崇安帝下令各州县都贴出了海捕文书,誓要找出和亲公主来给西凉一个交待。然而这么多日过去了,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找着,崇安帝不免觉得愧疚,于是又是金银财帛,又是派出重臣赶赴西凉送去他的亲笔致歉函,各种补救法子都用了一个遍,就差亲自跑到西凉去给西凉皇帝当面赔罪了。
他自然不知道,和亲公主已被西凉的人在山中秘密处决后深埋了。他要找的,是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找到的人。
西凉陛下爱妹心切,根本不打算轻易揭过此事,是以西凉的使臣仍是每日都要来闹上一番,搅得他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在榻上躺了几日。
崇安帝将养的这几日,不但奏折都送去了东宫,连西凉使臣也改去东宫哭诉了,是以这些日子段禛也很是忙碌跟头疼。
东宫里的消息,每日都会有人传来夏莳锦的耳里,倒不是她在东宫养了什么小细作,而是段禛喜欢每日向她汇报自己做了哪些事情,零零碎碎的不知不觉就写满一张信纸,让人送过来。
有时来人会嘴甜的提点一句:“太子妃可以话想对太子说的?”
起先夏莳锦只是随便捎上几句,后来也学段禛开始写信,从几行,到满满一张纸,渐渐也就成了习惯。
是以这阵子段禛在东宫有多累心,她比谁都清楚,今日信又送来时,她除了一封回信,还给段禛送去了一提糕点。想让他在一堆烦心的事里,能尝到一点甜蜜。
月上枝头时,她一人坐在庭院里小酌,抬头看着那弯月亮,想起段禛曾经带她赏过一轮夜明珠做的月亮,又大又圆。
她有些微醺,突然举起胳膊对着月亮热情邀约:“你也来陪我喝一杯吧!一个人喝酒好无趣呀~”这话的尾音,携着几丝不宜察觉的幽怨。
身后倏忽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它陪不了你,我陪你如何?”
夏莳锦蓦然转头,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段禛。眨巴眨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梦境:“我……我这是醉了?”
段禛抬手在她额间轻弹了下,“疼不疼?”
“疼~”她委屈的答着,用手揉了揉额头,一脸不爽的看着段禛。
可明明他根本没用一分的力气,只是逗她一下而已。段禛握上她的手,将手轻轻拨开,然后俯身过去,柔软的唇在她额间轻印了下,一触既分:“好了,不疼了。”
第129章 抢亲
段禛不只人来了, 还带来了一提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小食,打开食盒一一摆在石桌上,竟也凑出了极其丰盛的一桌小宴。
“这是做什么?”夏莳锦不由看呆。
“你给我的点心我都吃了, 很对胃口。但总不能白吃你的东西,所以带了一点回礼, 礼尚往来一下。”说着, 段禛夹起一箸他觉得夏莳锦会喜欢的水滑糍糕, 喂给她:“尝尝, 如何。”
夏莳锦虽不习惯被人喂食, 可东西已然递到了她的嘴边,总不好拒绝,是以红唇微启, 吃下那块糕点。尝过后, 她满意道:“好吃。”
平日里冷情冷性的太子,此刻却笑得比她还要甜,“那再吃一块。”
这一晚, 他们美美的在一起享用了一顿夜宵和美酒,酒足饭饱, 段禛起身准备离开时,夏莳锦拿自己的帕子投了投水,递给他:“净净手。”
段禛顺从的递过手去,道了声“好”, 却根本不接那帕子, 只笑吟吟看着夏莳锦,似在期待什么。
夏莳锦怔了怔, “你不会现在就想让我服侍你吧?”
原本只是爱人间的一点小无赖,可这话却让段禛听出了夏莳锦对于成为太子妃就要服侍太子这件事的不爽, 连忙接过帕子来,反捧起她的手,帮她小心仔细的净手。
“谁说要你服侍我的,等你来了东宫,也会是我来照顾你。”
夏莳锦本来还被他擦得指头痒痒想要推开,可听了这话,莫名心下有些动容,就这么伸着手让段禛给她擦完。之后她又夺过帕子来,帮他也擦了擦。
擦完才突然意识到这帕子是被自己用过的,有些小慌乱的抬眼看着段禛:“你不介意吧?”
段禛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亲了下,反问她:“你说我介意吗?”
夏莳锦笑着将手抽出,脸红的催促着:“还不快走,叫人看到了堂堂太子夜探别人闺房,就不怕那些言官骂?”
“你是别人呐?”
夏莳锦眨眨眼,知道再腻味下去他是走不了了,便不再理会他,径自回了屋去,将门一关,连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
她站在窗前等了良久,料着人总应该走了吧,好奇的推开窗子向外一看,果然院子里已没人了。
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失望,她正要将窗子再关上时,突然窗旁闪出一个人影来,“怎么,还是舍不得我这么快离开?”
夏莳锦下意识就伸手去打:“有完没完,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没有躲,只是抬手将她打过来的手轻轻攥住,双眸突然变得深情:“还有一个月,我在东宫等你。”
夏莳锦点点头,正要再张口催促,他识趣的抢白:“行,知道了,我这次可真走了!”说罢,转身离开。
夏莳锦这亲眼看着他的身影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里,才笑着将窗关上。
一个月,很快就要到了。
*
西凉,夏徜经过几次逃跑失败后,渐渐变得心灰意冷,终于还是随着那些人到了西凉的皇宫。
西凉的禁卫提前得了知会,对这辆马车极为客气,没有要求检查便直接放行。马车一直驶到一座宫殿前,自从进了皇宫,夏徜便被他们松了绑,因为知道他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他也不费无用的力气,痛快下了马车,进了陛下给他安排的宫殿沐浴更衣,然后去面见他从未见过的那位父皇。
因着长公主一事,陛下已消瘦了一大圈,意志也消沉了许多。但看到夏徜来到时,还是眼中掠过两道光华,好像枯灯复燃,豁然有了神采。
他迎上前,握住夏徜的两臂,颤声问:“你就是朕与尚皇后的儿子?”
随着亲人一个个的故去,如今他最看重的便是亲情,何况尚氏是他的第一任皇后,当年也是确实有情谊在。
夏徜沉默了须臾,反问:“你就是将我生母逼至走投无路,身怀六甲独自逃至大周,将我托孤给别人的我那个未曾谋面的父皇?”
这话叫陛下紧握着他的双手松了松,倒不是生气,而是惭愧。他点头:“的确,身为人父,朕愧对于你,愧对于尚氏。”
夏徜扫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大皇子他在大周时就曾见过,相视一笑算是打了照面,可心里却十分鄙夷。而后用一种不解的语气问他的父皇:“你也不是没有儿子,为何一定要将我绑回来?难道你身边的儿子都不中用,需要我来继承大统?”
陛下被他问懵,却也动不得火气,只温声劝道:“父皇知道你这一路受苦了,心中定有许多不满,不过不要紧,你只需要知道,做西凉国的皇子,比做那周朝的太子伴读强多了!只要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信手拈来!”
夏徜听着这话很是无趣,“若想要的东西已经成为别人的呢?”
“那就抢过来!你是皇子,这天底下有什么是父皇不能给你的?”
夏徜眼底的戏谑渐渐变了味道,有了几分认真:“那大周的准太子妃,若我想要,你也能帮我抢来?”
陛下一怔,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会迷恋上周朝的太子妃。而他身后的大皇子也有一瞬的诧异,周朝的准太子妃,不就是段禛一个月后就要过门的妻子?那个他从孩童时就在心里有了特别位置的姑娘。
大殿内陷入良久的安静,夏徜突然苦笑一声,陛下明白他心里定然在想:看吧,你也只是个在说大话的父皇罢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这样想,于是突然大笑一声,“不就是个周朝的准太子妃,他们的和亲公主闯下弥天大祸逃了,至今也没有个交待,逼他们让出一个准太子妃来又能如何!”
夏徜眼中的讥嘲突然变成一种期冀,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眼前人说的话是真的。若他真能做到,他留下来当这个二皇子似乎也没什么不行。他以夏徜身份不能得到,以西凉皇子身份却可以去争取。
夏徜头一次觉得,似乎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于他而言也不全是坏事。
这桩事上西凉皇帝也上了心,当日就派出使臣,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函启程前往大周。他心里明白,这是他能弥补夏徜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能迅速培养出父子感情的一个契机,故而他不愿食言。
“徜儿你放心,此去周朝汴梁只消二十日便可到达,必不会误事。只要能赶在那女子正式被抬入东宫之前将信送达,父皇保证那大周皇帝会权衡利弊后,应下此事!”
夏徜似活过来一般,不再像这一路上那样悲观绝望,他望着远方,眼中满是坚定的神采。
当夜,大皇子的宫殿内,他招集来自己最得力的一队暗卫,吩咐着一件极为要紧的任务:“你们此去的唯一任务,就是拖延使臣前往周朝的脚程!只要不杀了他,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在周朝太子大婚之后才能抵达汴京!”
暗卫们散开后,大皇子提着一壶酒走到窗前,仰头对着明月痛饮。
这一口,他足足喝下了半壶!
“段禛,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在上回帮你调换和亲公主时我就已经还完了。”
“这一回帮你,就当是给你的新婚贺礼吧!”
说罢,他又举起酒壶,仰头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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