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闲事
听着这声音夏莳锦便觉不妙, 转头看去,果然是夏徜站在不远处,清泠泠的眸光盯着她这处。夏莳锦则像个偷嘴被抓了现形的孩子, 脸上讪笑着,唤了一生:“阿兄……”
孟氏无奈的笑笑, 出声化解:“徜儿来了, 快到母亲这边坐。你父亲呢, 怎么还不来?”
夏徜照着孟氏的话坐去她身边, 应道:“父亲还在书房, 这就过来。”
不一时夏罡便来了花厅,却发现母子三人间的氛围透着几分怪异,尤其是夏徜和夏莳锦之间。夏徜不时投去问责般的目光, 夏莳锦却像做错事一般只知道躲。
夏罡“嘶”了一声, 投了竹筷,“你们兄妹二人,这是怎么了?”
被父亲一问, 夏徜和夏莳锦双双顿住筷子,夏罡先看向夏徜, 见他盯着夏莳锦,一副“问她啊”的意思。夏罡也看向夏莳锦:“囡囡,你给爹说。”
“没、没怎么啊。”
夏莳锦本想打哈哈过,夏罡却接着道:“平日里数你话最多, 一顿饭为父提醒你几回“食不言寝不语”都没用, 今晚倒是一个字也不说了,这叫没怎么?
孟氏见状, 便主动接了过来:“行了,还是我来说吧。莳锦提议我这个当母亲的, 给徜儿物色一门好亲事,徜儿呢,不愿,怪莳锦多事。”
夏罡脸色微变,“原来是这件事……”他转头看了看夏徜,的确,其它同夏徜一般年纪的年轻郎君,早已成了家,甚至有了后。
可夏徜的亲事,却是草率不得。
是以夏罡思忖片刻,开口时还是劝起了孟氏:“徜儿的事,你也莫着急,姻缘天定,也不是急能急来的。”
“姻缘天定?天上连馅儿饼都不会掉一个,还会凭白掉下来个媳妇?”孟氏本就对此事耿耿于怀,今日连女儿都提及了,她就更觉得拖延不得了。
这种事情被外人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是她这个嫡母不尽心!
原是兄妹之间的一点龃龉,结果变成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执,夏莳锦觉得自己吃饱了,可以撤了,是以没再听父亲母亲之后的话,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主子们用饭时,水翠也在旁伺候着,这会儿离开花厅了,水翠也不禁奇怪道:“娘子,您说大郎君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小娘子找不到呢,为何就是不肯成亲?”
“许是……许是还没遇到中意的吧。”夏莳锦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打着鼓。
自从黑龙寨回来后,因着崔小娘那些话,她看夏徜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了。以前阿兄即使和自己有略亲昵些的举动,她也只觉得是亲兄妹间理所应当的,可现在却是无法如此坦然了。
阿兄的怀抱不再是安全温暖的,而是让她脊背发寒的……
所以夏莳锦才会如此急切的想要个嫂嫂,来让一切回归本初。
平日里每晚用过晚饭,夏莳锦都会来前院玩会秋千,今日也是自然而然的往那处走,可走到一半,夏莳锦恍然一惊,而后转头快步往回走。
水翠诧异道:“娘子不去荡秋千了么?”
“今晚就不去了!”她怕有人去那儿逮她。
然而当夏莳锦回到自己的小院儿时,远远便瞧见月门下立着一道身影,一股不好的预感笼在心头,走近些便瞧清,果真是夏徜。
“阿兄……”她怯生生上前。
夏徜将手负去身后,迎向前一步,给水翠递了个眼神儿,水翠知道这是嫌自己碍事,遂看向夏莳锦,请示自家小娘子的意思。夏莳锦纠结又为难地皱着眉,之后点了点头,同意水翠先回倚竹轩。
“你现在就这么怕我?”夏徜清声道。
“倒也不是……”夏莳锦揪着自己的衣角,绞了几下,才道:“我知道阿兄怪我多管闲事,可你是我阿兄,关心你是出于正常,我只是想帮阿兄——”
“找个女人?”夏徜抢过她的话,语调冷冷。
夏莳锦抬眼看着他,这种粗鄙的话从夏徜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极其轻浮,他从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阿兄只问我是否怕你,可阿兄就不觉得自己变了么?”夏莳锦终是鼓起勇气,打算同夏徜好好理论一番。
夏徜似乎很满意她能打开话匣,往旁走了半步,一撩袍摆坐在了榆树前的石条凳上。慢悠悠开口:“那就坐下来好好说说,我哪里变了。”
夏莳锦坐在石条凳的另一端,虽已是尽量远离了夏徜,可整个石条凳原本也就只能坐三人。
她没直接答夏徜了话,而是反问他:“过去阿兄总说同我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是说我在骗你?”
“或许不是骗,只是瞒。有些事,阿兄许是以为我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
夏徜默默吸了一口气,“你指什么事?”
“阿兄若是想告诉我,自会主动开口同我说。若不想告诉我,便是我说出来了,阿兄也会否认。既然如此,这话便不该问我。”
身边之人良久没再回应,夏莳锦略侧眼瞧了瞧,发现夏徜正微垂着头,似乎他的内心也在做着挣扎。
夏莳锦从不想逼他,其实有些事不只夏徜不想说,她又何尝愿意面对?是以起身,“阿兄还是早些回听风阁歇着吧,毕竟你的身子还未好利索,不应该再吹夜风了。”
说罢,夏莳锦便径自回了倚竹轩。
夏徜抬眼目送着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月门拐角处,他才又将头垂下,仍然饱受着某种煎熬的模样。
须臾后,当夏徜终于平复了心情准备离开时,甫一起身,眼神却对上了夏罡。
他不知父亲已在那处站了多久……
“父亲。”夏徜上前,神情带着几丝惭愧,总觉心事叫夏罡看了个透彻。
夏罡盯了他片晌,才开口,“徜儿,或者你母亲今晚的话,你该认真考虑考虑。”
夏徜别开视线,“父亲明知……”
“可你得记住,莳锦永远是你的妹妹!也只能是你的妹妹!”夏罡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夏徜低着头,许久无言,夏罡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夏莳锦本以为这次千秋节的热闹与自己无关,然而才过了两日,她便收到了惠妃娘娘的传话,准她进宫为皇后娘娘恭贺千秋。
千秋那日,其它各府的千金虽也有不少会去的,但旨意都是下到了当家主母的头上,女儿不过是随着母亲进宫开开眼罢了。安逸侯府却不同,惠妃娘娘的话是特意捎给了夏莳锦,其实这其中的意思,明眼人都再明白不过了。
夏罡原本就看好段禛,即便抛开他太子的身份,单他俊逸倜傥的外表,克己自持的品性就已是极为难得。如今又添了夏徜这头带给他的心事,就更觉得段禛于自己女儿而言是良配。
是以得了宫里的消息后,夏罡很是畅意。可夏徜就完全不同了。
他身为太子伴读,自是知晓如今官家对太子看得极严,故而太子已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肆意出宫,甚至夜里出来拉着夏莳锦赏完月,再连夜回宫。
可太子不能出宫,夏莳锦却要进宫,这让夏徜甚是不乐意。
但拦他是拦不住的,所幸他身为太子伴读,这种时候至少还能陪妹妹一同进宫。
接下来的几日,孟氏便开始和女儿一起裁制新衣,定新首饰。毕竟千秋节不同于寻常日子,要的就是个喜庆,衣裳得是越艳丽越好,首饰得是越金光闪闪越好。
转眼便到了千秋节这日,夏莳锦上身穿着新制的朱槿色绣黄蜀葵的交领短衫,下穿一条百花曳地裙,头上带了整套的红珊瑚头面,还贴了一朵额钿,眼扫斜红,嘴上也涂着万金红的唇脂。
孟氏看着换好妆走出来的女儿,有一瞬的恍惚,竟觉得好似是在嫁女一般。
孟氏不禁笑了起来,夏莳锦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娇嗔道:“母亲笑我做什么?是不好看么?不好看我回去换了得了~”
孟氏连忙拦住她,“谁说的不好看?好看!”说罢,拉着她往车马门去。
夏徜早早等候在车前,看见母亲和妹妹远远从廊上走来,转身去吩咐马夫准备,待他再回头时,母亲和妹妹已然到了眼前。
孟氏的贵气自不必提,夏徜盯着夏莳锦,却是不知神儿飞去了何处。
直到一声清咳从另一边传来,夏徜这才醒了神儿,转身道:“父亲,都已准备好了,可以起程了。”
夏罡点点头,看着夫人和女儿上了马车,这才走到马凳旁,转头既轻且严厉的叮嘱了一句:“记住那晚为父的话!”
第82章 皇子
夏罡和孟氏, 还有夏莳锦三人同乘一辆马车,而夏徜则单独骑马。
宫门前,禁卫正在对今日入宫为皇后娘娘贺寿的诸位官贵勋戚逐车验证。排在夏家前面的, 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这会儿镇国将军严松正觉车里呆得憋闷, 便下车来透口气, 一眼瞧见马背上的夏徜。
严将军当即大笑起来, 伸手指着他唤道:“夏徜!”
夏严两家算是世交, 在洛阳时两家就有交情, 夏罡和严松还曾一起上过战场。只是严松不像夏罡早早卸甲,至今仍在军中当职,也正因时常人不在汴京, 故而两府平日往来并不频繁。
夏徜闻声赶紧下马, 作为晚辈向严将军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严世伯。”
车里的夏莳锦听到车外有动静,好奇撩开帘子看了眼,随后放下帘子说道:“父亲, 是严世伯。”
一听是许久未见的严松,夏罡内心也有些激动, 与孟氏说了一句,便自行下了马车,去同老友叙旧。这一叙竟是难舍难分,禁军那边准行后, 夏罡直接上了严家的马车。
是以最后只夏莳锦和孟氏母女二人乘着马车来到凤安门外, 马车驻停后,夏莳锦率先下车, 却不料一转眼,看到段莹也正从马车上跳下来。
二人相视冷漠, 敷衍着见了个礼,便各自去扶自己的母亲下马车。
“郡王妃。”孟氏依规向北乐郡王妃见礼。
北乐郡王妃也颔首还礼:“侯夫人。”
平日里郡王妃很少会同晚辈客套,可今日也不知为何,见了夏莳锦似乎格外热络,还夸她出落得愈发可人,气度卓然,任谁见了都喜欢。
夏莳锦连声道:“哪里,郡王妃谬赞了。”
作为还礼,孟氏也只好违心的夸赞段莹几句,赞她玉粹芳华,端丽韵秀。段莹倒是听得心花怒放,一一照单全收。
既是碰上了,两位纵是平日里交情颇浅,也不好相互拍完马屁后就各走各的,是以只好同行,一路上不时寒暄几句。
夏莳锦和段莹就跟在各自母亲的身后,夏莳锦对段莹自是无话可说,段莹倒是不肯放过这个戏谑她的好时机,悄声问道:“夏娘子,不知道之前你被抓去黑龙寨时,那山贼可有垂涎你的美貌?”
段莹轻挑着眼尾,不放过夏莳锦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反应,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夏莳锦笑笑:“黑龙寨的山贼爱财不爱色。”
“那为何自打从黑龙寨回来后,太子表哥就再未召你去过东宫了?”段莹依旧不肯罢休,语气还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夏莳锦也不恼她,只懵懂地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向段莹:“殿下为何要总召我去东宫?”
段莹心下冷笑,这会儿装什么糊涂?她刻薄道:“会不会是夏娘子坏了名声,太子表哥才有意疏远你的?”
夏莳锦唇角弯弯,像一道月牙儿:“那殿下近来可曾召过段娘子去东宫呢?”
段莹原本看好戏的脸色陡然一变,夏莳锦笑开,原话奉还:“看来是没有了。难道段娘子是坏了名声,太子殿下才有意疏远你的?”
段莹气得鼻息变重,转过头去,不再理夏莳锦。
心里却在悄悄安抚自己,跟这种人有什么好置气的,很快两人就要天各一方,永世不会再相见了!
且她听父亲说,今日千秋节,西凉国的使臣也会来为皇后娘娘贺寿,不知到时会不会将他们陛下的心意转达?没有什么礼物能比两国顺利联姻更令帝后欣喜的了。
那些画像中,只要不是傻子,定然都知道该选哪个。
想着这些,段莹的心绪终于又渐渐平静下来。
因着今年的千秋节是惠妃娘娘一力操办的,是以所有来为皇后娘娘贺寿的人所携带的贺礼,也需先在彩棚内登记造册,再将贺礼交由惠妃娘娘先行过目后才能最终呈去皇后娘娘眼前,这是以防有不懂事的,出现犯忌讳或是不合时宜的东西,坏了帝后今日的大好兴致。
孟氏和郡王妃先后在彩棚登记过后,便由一位中贵人引着往瑶华宫去。
孟氏此前也进过几回宫,是以对宫里的娘娘们都不陌生,夏莳锦倒是头一回来拜谒惠妃娘娘。行过礼后,随母亲一起被赐了座。
夏莳锦早就听闻惠妃出身并不高,却是宫里最得宠的一位,今日见了,倒也觉得并不奇怪。梅惠妃不同于皇后娘娘的端重严肃,眉眼里自带一股媚态,风流天成。却也不同于郑婕妤那种一看便是优伶出身的女子,梅惠妃的身上除了媚态,还有一种傲气,那是骨子里便带的。
就在夏莳锦暗暗在心下琢磨梅惠妃之际,梅惠妃也在心下琢磨着她。
此前梅惠妃只觉得段莹绮态婵娟,故而不理解太子为何总是对这个表妹看都不看一眼,却对安逸侯的姑娘如此上心。今日见了,便不得不承认,这个夏莳锦,的确有让太子为她疯魔的资质。
这时两名宫人抬着一副贺礼进了殿,上面盖着红绸,众人并看不出是什么。当有人上前将那红绸揭了,众人才微惊:这是一棵珊瑚树。
珊瑚树虽是稀罕物,但于汴京贵人而言,倒也不至于为一棵珊瑚树感到多惊奇。而眼前这棵珊瑚树之所以令人称奇,是因为这棵珊瑚树足有五尺之高!
通常足二尺的珊瑚树便可称为珍品了,三尺便是稀世之宝!眼前这棵五尺之高的珊瑚树,说是世所罕见也不为过!
是以梅惠妃看向北乐郡王妃时,心知她这回也是下血本了。
珊瑚树自是没什么问题,梅惠妃看过后便让宫人仔细抬下去,之后便又有两个宫人进殿,一人抱着一只锦盒。打开盖子,里面各躺着一只玉枕。
玉枕做工精细,看得出是上好玉料所雕,只是比起郡王妃的那棵珊瑚树来,难免逊色。梅惠妃点点头,宫人将锦盒盖子盖好,小心抱了下去。
郡王妃和孟氏虽来得不晚,但别人比她们来的更早,早早都去升平楼外恭迎圣上和皇后了。
是以梅惠妃将最后这波寿礼过目后,便也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宫同你们一齐去升平楼吧。”
梅惠妃走在最前头,嬷嬷悉心在旁搀扶。郡王妃和孟氏紧随惠妃娘娘身后,夏莳锦和段莹则跟着自己母亲身后。再后面,便是两排怀抱着各式寿礼的长长的宫女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外去。
行过某座殿外时,里头传来婴孩的哭声,若是寻常哭几下大抵也不会引起人的在意,然而这哭声委实有些撕心裂肺了,惠妃娘娘不由驻了足。
“小皇子怎的哭成这样,乳媪呢?”
嬷嬷忙道:“老奴这就去看看。”
说罢,嬷嬷急步往殿里走去,不知是不是太急了,竟在门前崴了下脚,若不是一只手及时扶住了门牖,人便要摔倒在地上。
经这一崴,老嬷嬷明显腿脚不利索了,但还是强撑着进了殿内,不一时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显然就是小皇子了。
“娘娘,也不知乳媪去了哪里,竟留小殿下一人在里头哭个不停!老奴抱起来哄着好容易不哭了,可一放回去小殿下又哭起来,老奴只好先将小殿下抱出来。”老嬷嬷面色为难。
惠妃娘娘瞥了小皇子一眼,轻笑:“兴许是看咱们都去热闹了,留他自己在这里无趣,这才哭闹不止。罢了,将小皇子也抱去吧,想来皇后娘娘不会怪罪。”
“可是老奴这腿脚……”老嬷嬷缩了缩刚刚崴的那只脚,为难道:“老奴自己摔了碰了不当什么,可若万一小皇子有个闪失可就……”
惠妃娘娘回首,发现身后跟的宫人虽多,却是人人手里抱着寿礼,没有一双手是闲着的。
这时段莹自告奋勇:“惠妃娘娘,不如臣女来抱小皇子吧?”
梅惠妃先是一怔,与郡王妃对了个眼神儿,还是欣然点头,示意嬷嬷将小皇子交给段莹。
段莹正满脸笑意的张开双手去接小皇子,就听郡王妃说道:“莹儿,你前些日着凉生病才刚好了,小孩子娇贵,你可莫将病气过给小殿下。”
段莹的两手在半空一僵,心说自己何时着凉生病了?不过她还是很快将手收回,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梅惠妃笑笑:“惠妃娘娘,是臣女忘记了。”
她虽不知母亲为何要阻止她抱小皇子,但母亲的话总归不会有错,她且先配合着。
这时郡王妃又笑着看向夏莳锦:“不如夏娘子来帮嬷嬷抱小殿下吧。”
夏莳锦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求助般看向母亲孟氏。孟氏却朝她点点头,觉得能抱小皇子这是无尚的荣耀。
这时梅惠妃也道:“那就有劳夏娘子了,若是实在嫌他重抱不动了,就将他交给本宫来抱。”
话说至这份儿上,夏莳锦只得应“好”,伸手将小皇子接入怀中。
“夏娘子小心些,小殿下这会儿刚刚睡着,瞧,睡得多香甜!”老嬷嬷在旁说道。
夏莳锦垂眸看着小皇子,见他果真睡得很是香甜,红彤彤的小嘴儿还不时撅起,在睡梦中也不忘找奶嘴儿。
夏莳锦心下不由有些失望。若小皇子哭一哭闹一闹,她还可以以此为由,将小皇子还给嬷嬷。偏他缩在自己怀里乖巧的不哭不闹,安稳得很。
一行人继续往外去,行过廊上时,正有几名宫人在为雕花的木栏和美人靠做养护。她们靠边蹲身行礼,让出道来,梅惠妃在中间行过。
第83章 寿礼
夏莳锦怀里抱着小皇子, 是以一路行得格外小心,在经过那几名宫女时,心中也警铃大作, 生怕不小心撞到碰到。
她尽量绕开那几名宫女,然而当她快要行过去时, 不知哪里响了一声, 好似有什么东西倒地。与此同时, 她的右脚落地, 脚底莫名一片湿滑, 绣鞋擦着地面便向前冲去,而她的身子却往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夏莳锦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凭空乱挥, 想要抓住点什么!那一瞬, 夏莳锦听到许多的失声惊叫,然而她同时也看到许多人都后退了一步尽可能远离开她。不过她乱挥的那只手最终还是够住了孟氏的袖子,如此, 她的身子终于平衡住,没仰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孟氏一脸惊愕地先将女儿扶住, 而后急忙将小皇子从她手里接过。
所幸,小皇子并未受到惊吓,依旧睡得很沉。
这时夏莳锦转头看,才发现刚刚倒地的是一只小铁桶, 那些东西正是从里面淌出来的。而那个桶的主人——一名负责养护木栏的宫女, 此时已吓得跪在了地上。
“夏娘子恕罪,奴婢刚刚不小心碰倒了盛着蜡油的小桶, 这才险些害您摔了!”
梅惠妃气恼地斥责那宫人:“你可知刚刚连累的不只是夏家娘子,还有她怀里抱着的小皇子!万一出事, 你担待得起么?”
嬷嬷一边劝娘娘息怒:“总算是有惊无险,得亏夏娘子反应快,若刚刚换成老奴,这下只怕要惹大乱子了。”
见惠妃娘娘消了气,嬷嬷又对那宫人道:“下去领二十板子。”
宫女正要退下,夏莳锦却道了句:“等等。”
宫女驻足,梅惠妃和郡王妃也双双看向夏莳锦,嬷嬷也不禁好奇道:“夏娘子可是觉得二十板子罚得太轻了?那老奴就给她再加十板子!”
夏莳锦却蹲身,仔细看了看那小铁桶里余下的一点油,“你刚刚说这里面是蜡油,可蜡油质涩而色浊,你桶里的油却滑润黄亮,这显然不是蜡油,倒像是灶间用的油。”
不过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儿下闻了闻,却是分辨不出具体是哪种油来。
郡王妃也凑前微微俯身瞧了眼,“夏娘子,你会不会是认错了?”
“郡王妃,我虽不敢确定这里面是哪一种油,但笃定这不是蜡油。只要里面不是蜡油,就证明这宫女刚才的话都是谎话,而她很可能不是不小心,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听了女儿这话,孟氏不由心下一凛,上回女儿进宫,便碰上郑婕妤那档子事,这回入宫又有生事的。孟氏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她一直笃定太子殿下是难得的良人,可是眼下也有些犹豫了,女儿在这样的宫里,当真能活得快乐吗?
郡王妃这边同梅惠妃对了个眼神,板起脸来道:“夏娘子,莫不是你想得太多了。”
“是不是我想得太多,只消请个御厨来一验便知。”
梅惠妃轻叹一声,走过来,“夏娘子,今日之事的确透着蹊跷,本宫也理解你急于查明真相,但是眼下皇后娘娘寿辰为首要之事,你放心,这个宫女跑不掉,本宫会命人将她好生看管,直至今日筵席结束,本宫会让你亲自来审问她。”
既然惠妃娘娘已经这样说了,夏莳锦也不好再坚持现场查验,点头妥协:“娘娘说的是,臣女遵命便是。”
经过一场有惊无险的波折,众人继续往升平楼去。而惠妃娘娘身边的老嬷嬷留下来料理剩下的事,她看了看那个小宫女,小声叮嘱两句,便让人带她下去,而嬷嬷悄悄对带她下去的人使了个眼色。
这种做砸了事的人,自是留不得。所幸还算机灵,没直接说那小桶是夏莳锦踢翻的。
照着她们原先的计划,夏莳锦顺利摔倒,宫人就会说油桶是夏娘子自己踢倒的,一切后果都是夏娘子自己粗心造成的。可夏莳锦没有摔倒,这计策失败了,宫人若再说是夏娘子踢倒的油桶,便会更令夏莳锦生疑,后面也就更难下手了。
处理完这边,嬷嬷便紧跑几步跟上自家娘娘,而此时她的脚也不见任何的不爽利了。
梅惠妃等人到了升平楼后不多久,刘皇后和太子便到了。
这会儿圣上正在前殿接见各国使臣,要稍晚一些时才会过来,故而只有太子殿下陪在刘皇后身边。
甫一落座,段禛便于玉台之上扫量众人,很快在人海中找到了那个许多日未曾见,却一颦一笑都已刻在他心里的人。
段禛先是眉眼俱喜,接着却又露出一副怪讶的表情。夏莳锦居然抱着小皇子?
这奇怪的画面,叫他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来,虽一切都无根无据,可梅惠妃为何会让夏莳锦抱着小皇子?
不过眼下人多眼杂,他也不能下去亲口问上一问,只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
众人向皇后娘娘行礼,道喜,皇后娘娘免了众人的礼,赐座。众人入座后,中官便开始唱礼。
万寿如意、玉柄香珠、茗碗瓶花……寿礼五花八门,样样珍贵,在中官连唱了半个时辰后,最后终于到了北乐郡王府和安逸侯府的寿礼。
“北乐郡王府,献五尺红珊瑚树一棵——”
在场众人都纷纷瞪大了双眼,仔细欣赏那世间少有的珍宝。刘皇后笑着看向郡王妃,“郡王妃有心了。”
郡王妃连忙起身道“不敢”,之后又佯作随口的讲述了一番这珊瑚树的不俗来历。
就在所有人的余赞声还未歇之际,中官又已唱起下一样:“安逸侯府,献玉枕一对儿——”
刘皇后看着那一对儿玉枕,倒很是精美,只是这样的东西,宫里并不缺,看上去倒没旁人所献的寿礼用心。其它人也都纷纷如此觉得,尤其是当所有人都觉得安逸侯府的姑娘可能成为太子妃的情况下,就觉得这份心意委实有些敷衍。
不过刘皇后还是依例说了句客气话:“安逸侯夫人有心了。”只是面上的神色,还有语气,都透着点儿轻慢,与先前对郡王妃说同样的话时感觉截然不同。
这时段禛蓦然从椅中起身,缓步走下玉台,在所有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下,段禛径直走到那一对儿玉枕前,抬手轻轻触摸其上。
“若孤看的不错,安逸侯夫人所献的这对儿玉枕,当是暖玉制成吧?”
孟氏起身,端着温和的笑意答道:“太子殿下慧眼,这对儿玉枕的确是灵山暖玉制成。”
段禛轻勾唇角,手背沿着玉枕的弧线轻抚,如获至宝:“乍然触碰之下只觉入手温润滑腻,然而它却会隐隐升温,寒冬时节尤为显著。”
说着,他又轻俯下身子,嗅了一下,“暖玉生香,果然如此。”
在场官贵们无不震惊,就连先前对侯夫人略有怠慢的刘皇后亦是如此。此时孟氏便稍作解释:“皇后娘娘早年曾受过冰湖的寒气侵扰,由此落下了病根儿,这么多年还时常会犯头疾,臣妇便特意寻了两块暖玉,请工匠打造成玉枕,据古书记载,久睡其上,非但可抑制体内寒气,香气亦可助眠。”
孟氏这话说的隐晦,只说刘皇后早年受冰湖的寒气侵扰,可是经她一提,所有人便都记起了皇后娘娘那时是为了救圣上,才会落入冰湖的。席间众人又低声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
刘皇后心下微动,看来孟氏不仅送了她一份称意的寿礼,还又将她当年所立的功劳,帮着众人回忆了一遍。
这份心意,堪称独道。她领了。看来不只当女儿的精明,这做母亲的也透彻。
“这的确是个好东西,最是适合皇后的体质。”正在此时,门外洪钟般的声音传入楼内,众人展眼看去,竟是崇安帝来了!
所有人离席,纷纷向崇安帝行礼,崇安帝阔步走上玉台,让大家免礼,而后握住身边刘皇后的手,眼神脉脉含情,脑中又浮现出当年她为自己舍身的一幕。
“皇后”
崇安帝的这声轻唤,大抵也只有刘皇后自己能听清,她听得出这短短两个字里裹挟着许多愧意,他没有往下说什么,可她却仿佛全听到了。
“陛下。”刘皇后也予以回应,眼眶中已是莹然。
近几个月,后宫发生了许多事,圣上对她的信任也大不如前了。可今日这一对儿玉枕,却勾起了圣上对过往一些事的记忆,刘皇后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嫌隙,已烟消云散了。
让大家重新落座后,刘皇后朝安逸侯夫人投来一个噙着真切笑意的眼神。
第84章 意外
此时, 与孟氏相邻而坐的北乐郡王妃,正捏着缠枝牡丹纹金酒杯的右手微微发抖。
为了莹儿能当上太子妃,她百般取悦皇后娘娘, 近乎散尽半副嫁妆才得来的这棵珊瑚树,竟就这么叫孟氏给比下去了!
若不是现下郡王妃还在宫里, 手里的这只金杯连同面前的盘碟, 定会一齐被她扫落膳案!
就在郡王妃心下暗恼之际, 一只冷白细洁的手轻轻在她的小臂拍了拍, 郡王妃转眼看了眼梅惠妃, 梅惠妃也柔柔朝她递送了一个眼神。
两人之间并未说一个字,可郡王妃却知道惠妃娘娘这是在劝她,委实没必要为这等小风头而介怀, 毕竟大戏马上就要登场了。
郡王妃随即淡定下来, 手持金杯向惠妃娘娘小敬一下,而后送至嘴边小啜了一口。郡王妃手里的金杯还未来及放下,就听到一声妇人的惊呼, 目线跃过杯沿上缘,看到抱着小皇子堪堪行至门前的乳媪身形顿在那儿, 一动不动,脚下生钉一般。
不只郡王妃盯着小皇子的乳媪,升平楼内的众人俱都朝门外看了过去,皇后身边的景嬷嬷紧走几步, 斥责道:“今日何样的场合, 容你在此大呼小叫,也不怕惊了圣驾!”
撂下这话, 景嬷嬷又转头朝梅惠妃屈了屈膝:“她是惠妃娘娘宫里的人,老奴原不该多嘴, 但圣上和皇后娘娘在此,还有满堂的贵人,瑶华宫的人就是这样学规矩礼数的?”
这话头半句像是请惠妃恕罪,后半句却又像极了指责。
景嬷嬷虽是奴,但在仁明宫是什么地位梅惠妃清楚的很,是以也不好说她什么,只眼风一挑,瞥向乳媪:“到底发生何事了?”
这时乳媪才颤颤地抱着小皇子转过身来,面色如纸:“娘娘……小殿下、小殿下好像没有气儿了……”
梅惠妃满目震惊地晃了晃身子:“你说什么?”
一时间梅惠妃也顾不得礼数,急步离席上前将小皇子从乳媪的手上接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果真气息全无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不便上前,只得先细细从梅惠妃的脸色的找答案,瞧着梅惠妃的脸在瞬息之间变成白色,满目皆是惶惧和疼惜,众人明白此事不是儿戏。
圣上和皇后也双双离椅上前确认,小皇子再不得宠毕竟还是龙嗣,发现他真的好像没了气儿,帝后也有些惊慌。
好在太子沉稳如常,提醒道:“父皇母后,还是先传太医来吧。”
“对,快去传太医来!”崇安帝慌忙命道。
很快太医便提着药箱赶来,然而探过小皇子的鼻息,又号过脉,翻过眼皮儿后,便知带来的药箱已毫无用武之地。
太医拱手长揖:“陛下,娘娘,臣无能,小殿下已因窒塞夭折了……”
“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刘皇后一时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幸而景嬷嬷在旁及时搀扶住。
刘皇后的悲伤,自然不是因为郑婕妤留下的孽种终于随她去了,而是好好的一个千秋节,居然在这时候闹出人命来。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啊!她甚至觉得,难道是上天在向她警示什么?
崇安帝亦是一脸震惊,纵然因着种种原因,不可能将皇位传给这孩子,可这孩子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亲骨肉没了,他内心不痛自是不可能。
不过帝后的震惊,那是加起来也不如惠妃。
梅惠妃在听完太医的话后,久久不动,连眼也不带眨的,整个人石化了一般。良久后,才突然“啊——”一声哀嚎出来,而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这哭声委实太过刺耳,本就受了不小惊吓的刘皇后直接被她嚎得又犯了头风,崇安帝叫人先搀扶着皇后回寝宫歇息,同时又传了另一位太医去给皇后请脉。
刘皇后离开了,梅惠妃的哭声依旧不止,崇安帝原想叫人先从她手中接过小皇子,谁知梅惠妃抱着小皇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在场众人震惊这局面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同情梅惠妃,想不到梅惠妃竟是真把小皇子视为了自己的命根子。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皇子是如何突然没气儿的?!”崇安帝亲自审问那乳媪。
乳媪跪在地上起先只知道哭,这会儿便止了哭啼,哽咽答道:“回陛下,奴婢、奴婢之前离开了会儿,回殿内时已不见了小殿下……之后得知是、是夏娘子将小殿下抱来了升平楼,便急着来将小殿下抱回去……”
她提到夏莳锦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夏莳锦看去,不过段禛比众人的目光更先到达。与众人的凌厉不同,他的眼神温柔的似能化作春水,疼惜的抚慰着她。
此时的夏莳锦,正目中惶惶不知所措。从先前乳媪说小皇子好似没气儿了,她的神魂便似游离到躯壳之外,虚虚飘着,久久不能附体。
她大抵是和这座宫殿的确八字不和,不然怎么每回进宫,都要横生出许多枝节?
而且小皇子那么可爱,软软小小的一团儿,正是人之初,生命才刚刚起了个头,怎么突然就……
不过显然,眼下她得先收一收对小皇子的惋惜,因为她自己也已摇摇欲坠了。
面对圣上问责的目光,夏莳锦开口解释道:“是臣女将小殿下抱过来的不错,那是因为当时路过小殿下寝殿外时听到哭闹声不止,嬷嬷进去瞧了才发现乳媪并不在,只得将小殿下抱了出来,请示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担心小殿下一人留在寝殿,便决定将他也抱来为皇后娘娘贺寿。当时所有宫人的手里都捧着贺礼,嬷嬷也崴了脚,只得由臣女来抱小殿下。”
她已尽可能让自己冷静,将事情经过陈述明白。
段禛听完,虽没任何凭据,但无端的,他就是觉得这像是有心人在作局,而眼前的乳媪是个关键。
不过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可能只凭臆测来定人罪名,是以代父皇继续审问乳媪:“你将小殿下抱回时,他可还好好的?”
乳媪紧皱着眉头,作努力回想状:“回殿下,奴婢接过小殿下时便直觉有些奇怪,小殿下从夏娘子的怀里转移到奴婢的怀里,却始终躺在襁褓里一动也不动。”
“那你当时为何不确认一下小殿下的安危?”
“回殿下,当时是夏娘子说小殿下睡得正香,让奴婢不要弄醒他,奴婢才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将小殿下抱走。可心里一直觉得不对劲儿,这才悄悄探了下小殿下的鼻息,竟发现已经没了。”乳媪说这话时,盯向夏莳锦,大有愿意当面对质的勇气。
段禛的目光也落在夏莳锦的身上,只是声音温柔,与审问那乳媪时可谓天差地别:“她说的可是实情?”
夏莳锦摇摇头:“并不是这样。臣女将小殿下交还给乳媪时,小殿下还扬着小嘴在笑,只是当时未睁眼睛,仍处睡梦之中,故而臣女才特意提醒了乳媪一句别吵醒小殿下。但当时乳媪将小殿下的表情分明都看在眼里!”
“夏娘子,小殿下何时笑过?奴婢根本未曾瞧见!奴婢从您手中接过来时,小殿下就已经一动不动了,多半那会儿就没气儿了!”
眼看着乳媪当着自己的面说谎,夏莳锦竟毫无办法揭穿她,倒是那乳媪越说越有底气。
“再说夏娘子一路抱着小殿下从瑶华宫走来,想必路遇了不少宫女和内侍,不妨将他们全都传问一遍,可曾有一人听到过小殿下哭闹一声,亦或瞧见小殿下动一下。”
夏莳锦不由怔然,的确,这么长的一路走来,小皇子在自己怀里安静异常,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笑也只是弯弯小嘴儿,这些细微动作除了自己,旁人自是不可能看见。
而唯一近距离瞧见小皇子笑的便是这个乳媪,然而她却咬死了没有看见,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推。
果然崇安帝先按这个线索命人去传问一遍时,所有宫女和内侍都说见夏娘子怀抱小皇子经过时,小皇子不哭不闹,极其安静。就连夏娘子险些滑倒时,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小皇子都没有哭闹半声。
这些证词皆是对夏莳锦不利的,虽不能证明那时小皇子就已断气儿,但却在佐证着乳媪的说辞。
这时站在夏莳锦身后的孟氏不由自责起来,她一路上都同惠妃娘娘和郡王妃寒暄,竟也未回头仔细看一眼小皇子,不然这会儿还能站出来给女儿洗脱冤屈。
段禛看着夏莳锦,知她此时心里定是慌得厉害,可他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安抚于她,只能先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她:“刚刚宫女说的你险些摔倒是怎么回事?”
夏莳锦咽了咽委曲,回道:“当时才出瑶华宫,有几个宫人在为廊上的木栏做养护,臣女一行经过时有个宫女碰倒了一只铁桶,流出来的油令当时抱着小皇子的我差一点滑倒。那宫女称里面是养护木料的蜡油,可蜡油之所以用来养护木料,便是因其质涩不易滑脚,可那油却滑得很,分明不是蜡油。”
听了这些话,段禛笃信必是有人在设计夏莳锦,而那个小宫女显然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幕后之人想用小皇子的死来扣罪名,便使出了这种下作招数,若夏莳锦当时那一跤摔下去,小皇子便可死得再自然不过,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夏莳锦粗心摔死的皇嗣。
第85章 忤逆
而夏莳锦运气好没摔了那下, 却也只是逃过了其中一环,后面环环相扣,她始终还是逃不过的。
“惠妃娘娘, 那个小宫女可否交由孤来审问?”段禛转身看着梅惠妃。
梅惠妃先请示了一眼圣上,崇安帝颓丧地转身回到龙椅上, 显然因为丧子之痛, 圣上已无力审问下去, 将一切全权交给了太子。
梅惠妃随即点头:“好。”说罢, 便给身边的嬷嬷递了个眼神儿, 嬷嬷便带着禁军去瑶华宫拿那名宫女。
然而不多时,几名禁军空手而归,向段禛禀道:“太子殿下, 那宫女挨了二十杖没能撑住, 属下去时她已经咽气了。”
“为何她会挨二十杖?”段禛的目光回到嬷嬷身上。
嬷嬷沉着应对:“回太子殿下,那宫女毛手毛脚险些害了小殿下和夏娘子,惠妃娘娘赏她二十杖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照常处置, 二十臀杖不至于要人性命,你这二十杖恐怕是特意交待过的脊杖吧?”
无论宫里还是寻常富贵人家, 下面的人犯错领罚领的都是臀杖,脊杖通常只有官府才会用,属重刑。
因此若无特别交待,没人会擅自给人用脊杖, 这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显然惠妃这边是不想留下活口了。
既然宫女那边的线索已经断了,眼下可以继续追查的只有乳媪这边, 或是小皇子那边。乳媪嘴巴紧,可以稍后用刑, 这会儿倒是不急,是以段禛先让太医检查小皇子可有中了迷药之类。
这一点夏莳锦也想到了,因为她抱着小皇子的一路,万分笃定小皇子是活着的,可小皇子遇到意外也不醒不哭闹,的确是有些怪异。这不得不让人推测是有谁用了一些手段,才让一个婴孩睡的这么死,那最简单的就是迷药了。
太医听命认真为小皇子做了检查,最后连连摇头:“殿下,小皇子的体内并无任何毒性,小皇子未中过迷药。”
“没有?”段禛眉间笼下一道阴影,那问题出在哪儿呢……
到这儿,梅惠妃自是不难看出,太子明面上是审查此事,可所作的却都是在为夏莳锦开脱罪名。太子已笃定是有人在陷害夏莳锦,而根本未将夏莳锦当成疑犯。
既然如此,由着太子审下去,也只会浪费时间。是以梅惠妃复又“呜呜”哭了起来,抱着小皇子径自走到龙椅前,跪到了地上。
“陛下……您看看,这是您的亲骨血啊……”梅惠妃将小皇子往前抱了抱,好让崇安帝看清他白嫩可人的小脸儿。
“陛下,小殿下生来尊贵,有着陛下的血脉,可他也是命苦的,偏偏摊上郑氏那样的生母……但他只是个孩子,什么还都不懂,不曾做错过任何事!郑氏所作的事皆与他无关,自打皇后娘娘将他交由臣妾来抚养,臣妾便将他视为己出,悉心呵护……可他却死的这样不明不白,试问这天底下哪个当母亲的能不为自己冤死的孩儿讨回公道?”
“虽则现下臣妾也无法断定就是夏娘子所为,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夏娘子,她无疑是当前嫌疑最大之人。可世人皆知太子殿下与夏娘子关系匪浅,若此案交由太子殿下来查,只怕世人会道殿下顾念儿女私情,偏帮夏娘子,处事不公……”
听着这些说辞,段禛目光冷冷,崇安帝的脸上亦是笼下阴影。不过惠妃娘娘情绪激动,几度哭到哽咽,丧子之痛不似假装。
在场的夫人们自己也都是为人母者,是以大多同情惠妃娘娘,只是惠妃娘娘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太子殿下处事的不信任,这叫大家也不敢轻易开口,一个个都缩在一边,生怕被这没有硝烟的战火波及。
北乐郡王倒是有些豁出去,头一个站出来道:“小殿下乃是陛下的血脉,由陛下亲自来审理此案,自能主持公道,臣请陛下亲自查明小殿下的死因。”
其它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北乐郡王这次拼着开罪太子殿下,还是为了将夏家姑娘的罪名捶死,好让自家女儿有可乘之机。
如今惠妃娘娘和北乐郡王都求崇安帝来亲审此案,打的是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
一般案件若经大理寺,关押的自然是大理寺的牢房。可若由圣上亲审,关押的便是诏狱。诏狱那种地方从不缺犯了事的权官达贵,是以对谁也不会区别对待,任谁进去都得先掉一层皮。
段禛自是明白这一点,也自然极力反对,对着一心憋坏水儿的北乐郡王道:“小殿下不只是父皇的血脉,亦是孤的皇弟,就算郡王觉得孤来审理此案不适合,也可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来审,如何就非要父皇亲自来审。”
北乐郡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毕竟他也不能真把太子殿下得罪透了,那样就算整死了夏家姑娘,自己女儿也同样没机会。
是以不敢再继续当面呛声,只作难的垂着面,不敢对上太子的眼神。
眼看着同盟的北乐郡王败下阵去,梅惠妃决心押下重注,作殊死一搏。反正她连小皇子都牺牲了,若败露了连她也是死路一条!
惠妃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到自己脖颈处,绝望道:“陛下,是臣妾无能,臣妾未能保护好小殿下!臣妾无颜再面对陛下,亦无颜面对将小殿下交由臣妾抚养的皇后娘娘,臣妾唯有随小殿下而去,到了那边再问问小殿下,到底是何人如此心狠,连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说罢,梅惠妃便作势要刺下去!
夏莳锦就跪在梅惠妃的身边,梅惠妃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虽则她到这会儿也没想明白惠妃娘娘为何要这样陷害自己,但早已看透梅惠妃不过是作戏而已。
故而夏莳锦离得最近,却没有出手相救,非但她自己没出手,就连跑过来意欲阻止的那位嬷嬷也被她伸了伸脚给绊倒。
这点小动作自是逃不过段禛的眼睛,很快他就看到梅惠妃面上露出的无措。
梅惠妃又不是真想死,不过是早同嬷嬷商定好来这么一出,自己慢点刺,嬷嬷快点救,便不会有任何危险。然而嬷嬷突然摔了一跤,叫她有些骑虎难下。
于是簪子都举高了,梅惠妃还是迟迟没有刺向自己,而是求助般的瞥了一眼郡王妃。
郡王妃随即意会,上前拼力阻止,总算是给了梅惠妃一个台阶下。
这么一闹,崇安帝其实也看明白了,不过思虑再三,他终于还是点头应允:“行了,别寻死觅活的了,此案朕会亲自查明。夏莳锦,暂先收入诏狱。”
听到这话,孟氏差一点晕过去,还是夏莳锦扶住她,反过来安慰她道:“母亲,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囡囡……”孟氏泪珠子成串的滚落下来,她后悔了,这次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让自己的女儿和这皇宫扯上半点儿关系!
段禛也急道:“父皇,夏娘子至今只有嫌疑,没有任何确切的人证物证指向她,不能将她下入诏狱!”
崇安帝却是已拿定了主意:“朕刚刚既然说了,此案由朕亲自审理,太子就不必再过问太多了。”
“父皇!”
“太子这是要忤逆朕的旨意不成?!”这一句,是崇安帝前所未有过的严厉。
段禛深知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父皇,是不会如平时那样好说好劝的,执拗劝说下去极有可能彻底激怒他,可他却别无选择:
“夏娘子是绝不可以下诏狱的!还请父皇三思!”
如他所想,崇安帝这回是当真被他激怒了,一拍盘龙的扶手,从龙椅里站起,用可称薄凉的语气问他:“是什么让太子如此胆大妄为不惜忤逆?难道你是以为朕今日死了一个儿子,储君之位就当真非你不可了?”
这话,令在场的所有人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圣上能当着百官及官眷们的面,对太子撂下这种话,可见是气急了。这对天家父子,是彻底杠上了。
崇安帝冷声道:“将人押入诏狱!”
四名禁军上前准备要押送夏莳锦,可对上挡在夏莳锦身前的太子殿下时,他们却左右为难。而崇安帝及在场众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太子的身上。他们都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在被逼急眼时作出忤逆之举。
而段禛这会儿,也的确正在估算,他是否有将夏莳锦从此地带离的本事。
眼前四个禁军自是不在话下,但宫里还有数千弓箭手,纵是他能施展轻功不贴地面躲开大部分的禁军,多半也是插翅难逃的。只要父皇对他也下了杀心。
第86章 西凉
升平楼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寂, 满常勋贵不敢吭声。
陈英想提醒自家殿下这时就别与圣上硬杠了,却不便靠近,他这角度倒是刚好对着夏莳锦, 是以挤弄几下眉眼引起夏莳锦的注意。
夏莳锦很快留意到陈中官,见他朝殿下弩了弩嘴, 她便明白这是想要她劝劝段禛。
夏莳锦虽也怕极了去诏狱, 可她知道若放任段禛当堂与崇安帝互杠, 只怕下场最惨的还是自己。是以将目光移到段禛身上, 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量, 唤了一声:“段禛~”
段禛闻声转头看她,她并未说什么劝他的话,只是一双水眸轻颤凝着他。段禛知她是何意, 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服软的跪下,开始换一种态度求崇安帝。
“父皇,由您来亲自查明此案, 儿臣自是极为赞同,只是夏娘子如今只是不能自证清白而已, 并不是疑犯,且诏狱那种地方,委实不是一个姑娘家能熬住的。儿臣求父皇先将夏娘子禁足宫中,待案情查明后再行定夺。”
方才天家父子杠上时,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这会儿太子殿下服了软儿,其它人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安逸侯也终于按耐不住, 上前跪地为自己的女儿求情:“陛下,若小女有罪, 臣必不敢包庇。可眼下并无直接证据能证明小女与小皇子的夭折有关,还求陛下开恩,勿将小女投入诏狱那种地方。”
说这话时,安逸侯语带哽咽,孟氏也随着自家侯爷跪地,附和道:“求陛下开恩。”
镇国将军府既与安逸侯府是世交,此时又岂能袖手旁观,是以严将军也离席上前,双膝跪地求情:“求陛下开恩!”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帮夏莳锦说话,梅惠妃与北乐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突然扶着额摔倒在地!而郡王妃立即扬声惊呼着上前:“惠妃娘娘!惠妃娘娘!”
众人再次惊慌,崇安帝也担心地上前,所幸郡王妃抱着惠妃掐了两下人中,惠妃便醒过来了。
惠妃睁眼时,看到崇安帝就俯身在自己面前,一脸担忧。太医慌忙上前为她把脉,却被梅惠妃一把推开,只一双泪眸无助地望向崇安帝,虚弱提起:“去岁郑王回京之时,曾与属下于良田上竞逐驰骋,践踏了不少青苗……农户告去官府,陛下大怒降罪郑王,当时陛下说过一句话,陛下如今可还记得?”
崇安帝自是记得,也明白梅惠妃提起这事是想说什么。
见崇安帝自己不说,梅惠妃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努力扬声说道:“陛下当时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可难道到了夏娘子这,陛下就要破例么?”
郑王乃是崇安帝的亲弟弟,今日也在堂上,崇安帝自不好为了太子及安逸侯镇国将军他们,而区别对待。
是以崇安帝叹了一口气,命人先将惠妃抬回瑶华宫,同时也命太医跟去仔细瞧瞧。再回龙椅中时,面对跪地的臣子和儿子,崇安帝已无动摇的意思:“谁也不许再为此事求情,即刻将夏莳锦送入诏狱!”
此言落地,孟氏直接晕了过去,幸而夏罡就在她身边,及时将人给扶住。孟氏可不是学的梅惠妃,她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眼前漆黑一片。
夏莳锦担忧地扑向孟氏,“母亲?母亲您醒醒——”
而此时,先前那四名禁军再次上前,眼见请求也改变不了圣意的太子,突然自行起身,决然挡在夏莳锦的身前:“我倒要看看今日谁能在孤面前将人带走!”
崇安帝闻言震怒,太子今日为了个女子这是要反了不成?!
然而崇安帝的狠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便又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你们的确不能将人带走。”
满堂震惊,齐齐朝门外看去,就见一名身量高大,肤色古铜的年轻男子负手立身在当门!那男子瞧着不似中原人士,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隐有阴隼之相,显得有些狂野不拘。
可再看他的头上,戴着攒珠的鎏金冠,颗颗宝珠价值连城,错落镶嵌在冠上。一身墨绿的锦袍夹有金丝,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身上佩饰也尽显华贵,全身都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韵。
就在众人深觉意外之时,有礼部的官员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悄声同身边人介绍:“这位是西凉国的大皇子,李沐殿下。据闻是今早才入的京,随使团一齐入宫来为皇后娘娘贺寿的。”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了其身份,就连夏莳锦也听到了。不由有些奇怪,这西凉国的大皇子,为何会管自己的事?为何要在此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李沐这会儿应同其它来贺寿的外邦使臣一同在便殿,由鸿胪寺的官员们招待,照议注应待本朝的官员向皇后献完寿礼之后,他们才会再进来贺寿。
只是刚刚小皇子出了意外,这仪程也就中断了。
如今李沐突然不请自入,委实失礼,崇安帝心下不悦,但眼前这情况本就乱糟糟一片,便也未同他再行计较,只问道:“西凉大皇子,你刚刚那话是何意啊?”
大周陛下既然问自己话了,李沐便堂而皇之步入了升平楼,只是他未急着去回大周陛下的话,而是朝着夏莳锦的方向走去。
夏莳锦心下疑惑,这位素未平生的西凉大皇子,为何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自己身上?
而段禛却是了解这个李沐的,同西凉联手攻赵时,西凉军便是由李沐挂帅,他二人在赵地时曾打过不少交道,对其为人也颇为了解。
急功近利,还好色成性。
是以段禛再次挡在夏莳锦身前,对李沐开口时,声音自持而有力:“大皇子未免太失礼了。”
李沐的视线被段禛挡住,目光终于从夏莳锦身上移开,转到段禛的身上,朝他笑了笑,算是见礼,而后便拱手朝崇安帝行了个礼。这时人们才留意到,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卷轴。
“大周陛下,我在西凉看到陛下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的和亲公主画像时,还疑心是被刻意矫饰美化过了,我同父皇皆不太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女子。而今日亲眼见到本人,才不由佩服起贵国的画师来!竟将和亲公主画得惟妙惟肖,穷形尽相,与真人一丝不差!”
说到这儿,李沐顿了顿,又觉这话说得不够严谨,连忙改口:“不,应该说真人更加的厚实灵动,比画像上的女子还要再美几分。”
边说着,李沐将手中握着的那个卷轴展开。众人都纷纷好奇地勾头去瞧,段禛也带着疑惑看过去,结果竟发现那幅画就是他亲笔所画得那一幅,此前一直挂在静心斋的!
震惊之余,段禛转头看向夏莳锦,压低了声量问她:“十日前,你可曾入东宫等过我?”
“十日前?”夏莳锦记起就是自己随父亲和兄长进宫谢恩的那日,她摇摇头:“不曾,那日得知皇后娘娘头风犯了,殿下去仁明宫侍疾,臣女便随父兄直接出宫了。”
段禛心下一凛,若他记得不错,那日除了安逸侯一家,还有北乐郡王妃携女进了宫,那么那日进过静心斋的人是……
段禛的目光落在段莹的身上,段莹也果真心虚地将头垂下去,不敢与他对视。这便等同是认了,段禛心里也有了答案,看来那日是侍卫误将段莹认作夏莳锦,从而放行,使她顺手牵羊,将夏莳锦的画像夹在了送去西凉的和亲公主人选之中。
崇安帝看清楚了画上的女子正是夏莳锦后,微微皱眉,“大皇子言下之意,是你父皇已选定了由谁做和亲公主?”
“回陛下,正是!我父皇决意求娶的就是这位夏娘子,她就是我西凉选定的和亲公主,也将成为西凉国的皇后!既是如此尊贵的人,又怎可入你们大周的牢房?”
李沐的话说完,在场众人皆骇然。
人人皆知这个夏莳锦,是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早已定好的太子妃,如今西凉居然要截胡她去当皇后……
这出戏可越来越复杂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被抢了太子妃,定会面上无光,同这西凉大皇子对质之时,却不料太子云淡风轻的点头认可:“大皇子说得是,如此尊贵的人,怎可入牢房?我大周与西凉国世代友好,既然涉案之人为西凉国认定的皇后人选,那么大周于情于理都应给出适当的礼遇。”
这回崇安帝不得不依了太子,和亲公主是大周与西凉国之间的纽带,于国于民都有不世功劳,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的确不能将人送入诏狱。
是以崇安帝思忖须臾,就依照太子先前提出的建议,将夏莳锦暂先禁足于宫中,直到小皇子的死因查明后再决定其去留。
这个结果,让夏莳锦稍稍松了一口气,诏狱,一直以为就被传成人间的炼狱,她是宁死都不愿去那种地方。可是这口气也不算彻底放松,毕竟西凉,她也不想去。
但显而易见,后面的结果,无非就只有两种:她洗不清嫌疑,被人成功构陷,担上谋害小皇子的罪名。或是她顺利洗清嫌疑,成为和亲公主,被送去西凉和亲。
然而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眼下能拖延一点时间,总是好的。
安逸侯和侯夫人自也想明白了当前的局势,故而此时也是喜忧参半。
如今梅惠妃还不知这消息,整个升平楼里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北乐郡王妃和其女儿段莹。
第87章 冷宫
郡王妃与梅惠妃合谋了小皇子之事, 本以为做出这样大的牺牲,按死一个夏莳锦不在话下。原本圣上若将夏莳锦押入诏狱,梅惠妃早已买通了诏狱的人, 到时重刑伺候,她夏莳锦一个小丫头能抗住几个时辰?到时还不是叫她认什么, 她就认什么。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夏莳锦无需下牢, 只是幽禁宫中。接下来她们该如何做, 才能逼她认罪呢……
郡王妃愁着这些, 段莹却是在懊恨着自己。
她原本只想将夏莳锦送去西凉,让夏莳锦当不成太子妃。然而她并不知母亲私下与惠妃娘娘计划了小皇子之事,如今母亲和惠妃娘娘的计划被自己给搞乱了, 这局可要如何收拾?
自己无意间竟救了夏莳锦一条命, 还可能会将母亲和惠妃娘娘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几名宫女过来带夏莳锦离开,她经过段禛身边时,段禛悄声同她说了句:“囡囡只管放心去, 西凉之事我自有办法。”
夏莳锦驻了下足,侧目深深看了段禛一眼, 轻轻点头,而后随宫女离开。
刚刚段禛这句话,尽管声量已压得极低了,在他身边的夏罡还是听了进去, 心下稍定。之后带着渐渐清醒的孟氏出宫时, 便拿这话来安慰她。
“你看,太子殿下都给了这颗定心丸,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氏抽噎着,撩着车帘不住往后看, “囡囡留在了这里,你叫我如何不担心……不久前才从黑龙山那个贼窝里出来,这可真是出了狼窝又进虎穴,后头还有西凉国那个更大的虎穴排队等着呢……”
“快别说了!”夏罡赶紧将孟氏拉回来坐好,提醒她:“这些话在宫里可不兴乱说。”
孟氏自是也清楚这些,只是有些急昏了头,这诺大的皇宫,也不知女儿会被他们关去哪座宫殿里。
其实这事不仅孟氏不知道,就连夏莳锦自己也不知道。
夏莳锦跟着两个宫女来到一处院子,明明在门外看时还觉雅致非常,可进了院,便看到庭中的草木因着太久无人打理,显得乱糟糟的一团。山石叠成的池子里,水也浑浊不堪,显然许久不曾更换,几尾鱼儿翻着肚皮,已有腐烂之相。
再往殿内去,夏莳锦发现但凡有颜色的挂帐都被人扯走了,仅能看见几根粗暴扯拽下勾住的布条。余下的,便全是雪白的素帐。
风从开着的那扇门里灌进来,白幔幡动不止,莫名叫人觉得阴冷。
夏莳锦心想还好,还有两个宫女姐姐陪她在这里,若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过夜,她吓也要被吓死了。然而当她转身想同那两个宫女说话时,却发现她俩也是一副呆不下去的畏怯模样。
“夏娘子,奴婢将您送来这里,便要回去复命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您就给守门的禁卫说,只要不违规越矩,他们也会尽量帮你的。”
说罢,这两个宫女便转身要离开。夏莳锦这才明白,两人只是为她引路的,并不是留下来陪她的,不由心下打了个突。
多时无人打理的宫殿,有一股霉味儿,走路快的那个宫女早已捂着鼻子出了门,走路慢的那个才下庭阶。
夏莳锦几步追上去,将腕儿上的翠玉镯子脱下来给她:“宫女姐姐,不知这座宫殿可是有什么忌讳?”
小宫女迟疑了下,转头见另名宫女走远了,这才放宽心收了夏莳锦的镯子,而后小声叮嘱她:“夏娘子,这里是岐阳宫,此前是官家赐给郑婕妤的宫殿,郑婕妤如今……所以这处已成了冷宫。”
小宫女叹了声气,知道有些话不用说那么直白夏莳锦也能听懂,便只叮嘱:“夏娘子在这里住,尽量不要去寝间那边。”
说完,小宫女便快步离开了,独留夏莳锦一人立在满是荒草的庭院里。
显然,郑婕妤当初就是在寝间被赐死的。
一位婕妤的宫殿,自然不会有多大,最宽敞的便是寝间。如今寝间不能去,夏莳锦便也不知去哪了,明间甚至没有一张椅子一个凳子。
且她心里是极怕的,如今正值一天里日头最晒的时候,可她的指端却是冰凉的。
她被牵扯进小皇子的命案里,如今又住进了郑婕妤的寝殿里,这对母子就像两个冤魂缠在她身边。
郑婕妤当初是想借害她,从而离间皇后与太子,可最终自己却送了命去。而小皇子只是个无辜婴孩,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句话还不会说,却被人当作陷害自己的工具……
这对母子都不是为自己所害,可夏莳锦却莫名负有愧意。
她不愿离郑婕妤这么近,这总会叫她想起在宫巷里看到郑婕妤的手突然掉出来的一幕,苍白,一片死气……
夏莳锦不敢进屋,只好抱着膝坐在庭阶前,因为这处至少可以看见守在门外的两名禁卫的背影,让她感觉到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外的一点人气儿。
然而很快,老天竟连这点安慰也要收回,那两个禁卫转过身来将门关上了。
夏莳锦只好怔怔望着门前的那棵梧桐树,安慰自己这里再凄清,也总好过诏狱。
这时忽而有一片叶子飘落了下来,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不知不觉,汴京竟已步入了秋天。
树叶落在地上,复又被风卷起,在半空浮浮沉沉。后来有更多的树叶落了下来,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夏莳锦依旧抱膝坐在石阶上,感到有些发冷。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有几丝湿意,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哭了。
夏莳锦匆忙拿袖擦干泪痕,强扯着唇角笑笑,哭什么哭,眼下最该保持清醒冷静,才能想明白小皇子之死的蹊跷。
正在这时,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两声闷哼倒地的动静,显然是那两个守门的禁卫被暗算了!夏莳锦双眼豁然睁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她早该想到,有人胆敢在圣上和皇后眼皮子底下杀害一位皇子,就不会怕再多杀一个她。难道是那人想来杀了自己,再装作畏罪自尽的模样?
诸多猜测只在一息之间,夏莳锦反应极快地起身躲进殿内,然而转了半圈儿,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供她藏身。
她看向寝间的方向,正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时,“吱嘎”一声,门已开了。
夏莳锦透过窗缝儿向外看,此时暮色初合,已视物不清了。她依稀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可很快就消失不见。夏莳锦紧张不已,转身想去门前看看,然而甫一转身,就见身后正立着一道身影!
“啊——”夏莳锦忍不住惊呼,然而下一刻那人的手便捂在了她的嘴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伴着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前一刻还在狂跳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瞬时安静了下来,夏莳锦非但不怕了,反倒无比踏实。一片暗影里,她看不清段禛的样子,可她知道是他,“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怕,只是没想到我反倒将你吓了一跳。”声音杂糅着丝丝惭愧,“刚刚我一来你就躲了起来,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站在门外叫你的名字,只好先靠近你。”
夏莳锦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不怕,真的。”
段禛轻笑出声,于一片黑暗中精准在夏莳锦的鼻尖儿轻刮了下:“就是嘴硬。”
说罢他便往院子里走,夏莳锦不服气地紧跟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撒娇一般:“我真的不怕嘛~”
段禛在庭阶前忽然驻足,转身面对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上:“你说自己不怕,问过我的心了吗?刚刚也不知是哪个胆小鬼在这里偷哭。”
夏莳锦一怔。
月上梧桐,将庭阶映亮,也映亮了二人的脸,叫夏莳锦小情绪无处可藏。
“原来是因为我刚刚不小心哭了,你担心我,所以才冒险来的。”说这话时,夏莳锦脸上和语气里都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她知道段禛虽是太子,可今日为了回护自己也被圣上严厉斥责过了,若不是刚刚自己哭害他心疾又犯,不至于在这时候沉不住气冒险行事。
段禛抬手捧起夏莳锦渐渐垂下去的小脸儿,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温声告诉她:“即便你刚刚不哭,我也会来,只不过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带着夜宵来。”
夏莳锦竟被他这句给逗得笑了出来。真是奇怪,明明白日里都觉死气沉沉的院子,段禛一出现竟变得生气勃勃。仿佛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被他震慑住不敢作祟一般。
第88章 再赏
夏莳锦眉眼笑得好似天边的月牙儿, 可段禛捧着她的脸,却笑不出来。
“你冷?”他既紧张又意外地问道。
虽说七月流火,大热已褪, 日子会一天一天凉快下来,但毕竟暑气的余威犹在, 倒也不至于会让人觉得多冷, 可他掌心下夏莳锦的脸, 却凉得冰块一样。
夏莳锦点点头, “是有些冷。”
段禛摸了摸夏莳锦的额头, 果然微微发烫,赶紧解了自已的外袍给她披上,又仔细紧了紧, 将她好好裹住。之后拉着到走到庭阶前她之前坐过的地方, 扶着她坐下。
裹在身上的袍子宽大温暖,带着段禛的体温,以及淡淡的冷松香。夏莳锦将脖子也往里缩了缩, 笑着看段禛:“谢谢。”
“怎么谢?”段禛声音低沉,略带一点哑, 却有着特别的魅力。
他就紧挨着夏莳锦的身边坐着,比夏莳锦高出一头,眼眸低垂的模样,像是无心在撩拨着她。
夏莳锦赶紧将目光挪开, 看向大门处。
“那两个守门的禁卫如何了?”
段禛的思绪也从先前的暧昧氛围中抽出, “不必担心,只不过点了他们的睡穴, 睡一觉天亮时自会醒来。”
“哦。”夏莳锦点点头,又看了看段禛身上。他此时只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 就像初到黑龙山那时,他也是将自己的衣裳披给了她。
夏莳锦自是有些愧疚的:“你冷么?”
“有些。”段禛看着她,如实道。
夏莳锦回头看了眼黑黢黢的殿内,小心谨慎地压低了声量,仿佛怕惊动附近的鬼神:“郑婕妤就是在这里头被处置的,所以我也没办法请你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说着,她越发觉得对不住他:“若不然,你还是回你的寝殿吧?”
说完她便认真看着段禛,既觉愧疚,又怕他真的会走,留下她自己在这儿。
段禛被她纠结的小表情逗笑了,本想说句“好啊”吓吓她,可话到了嘴边儿,又不忍心叫她害怕,换成了一句:“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取暖的法子。”
“什么法子?”夏莳锦边问边心下猜测着,心说这里的草木又不能烧,起不了火塘。
就在她四处乱望的时候,段禛一展长臂,轻按着她的脑袋抵在了自己的肩头,“你靠着我,我就不冷了。”
若在平时,段禛这样做夏莳锦或许会抗拒,可这会儿她却一点也舍不得反抗。因为靠在他肩膀上了,她才真正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他带给她的温暖,是自内而外的,这是再宽厚的袍子也不能给她的。
见夏莳锦没有挣脱,段禛心下溢出一丝甜意,按在她脑袋上的那只大掌,顺势搂在了她的纤薄的肩上。
“可还记得上回我们在房顶一起赏月?”
“赏月?”夏莳锦不由笑出声来,“那回不是风筝么,居然还为此糟蹋了好几颗夜明珠。”
段禛也陪着她笑,笑声带动着肩膀微颤,两人倒是莫名的和谐。“这回不必赏风筝了,我陪你赏真正的月。”
夜色微凉,几分暗香,梧桐疏影斜入檐下,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天边那一勾新月上。庭院里的杂草里秋虫低鸣,将这个夜晚趁得愈发静谧。
“可惜了,月有残缺。”夏莳锦声音凉凉的道。
段禛微侧过头看她,声色低醇缱绻:“月有残缺,人却团圆,往后不管缺月还是圆月,我都会陪你一起赏。就算没有了月亮,咱们还可赏夜明珠,东宫里有得是又大又亮的夜明珠,到时我命人将它们全捣碎了,做一个跟月亮一样大的风筝挂到天上。”
此情此景下,原本有些触景生情的夏莳锦又被段禛逗笑,斜他一眼:“你就不怕以后百姓骂你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段禛突然正了正神色,说道:“其实历朝历代从不缺痴情的帝王,他们恨不得将这天底下最好的都献给心爱的女子。只是男人们做了同样的事后,身边女子的下场却大相径庭。有的女子被世人盛赞为辅佐君王的贤后,有的女子却会被骂作祸国的妖妃。”
“论起来,无非是看那个男人在宠爱妻子之余,有没有本事令得天下太平,社稷安康罢了。”
说完,他又极认真的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必不会让你遭受世人诟病。”
夏莳锦听着这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她看过数不尽的话本,其实那些被世人口诛笔伐的所谓“妖妃”,大多并未作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就是赶上了国运衰颓的时候,她们又正巧得宠,于是便成了世人宣泄的目标。
就如段禛所说,是男人不行,才害得女人挨骂。
可想着想着,夏莳锦才发觉段禛这话有些不对劲儿,他这是已经理所当然的将自己视为他未来的后妃了么?什么叫他必不会让她遭受世人诟病?
就在夏莳锦准备声讨这句话时,段禛早已跳入了下一个议题:“小皇子的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只是你要在这里委屈几日了。”
夏莳锦的情绪一时被他带走,也忘了声讨前面的事,只有些落寞道:“就算小皇子的死能水落石出,我不还是得去西凉和亲?”
“我已对你说过了不会。”段禛斩钉截铁。
夏莳锦有些奇怪他的胸有成竹,歪头问道:“为何你如此笃定?那毕竟是西凉,连官家都要努力维系两国皇室间的关系,我的画像既已送了过去又被他们选中,大周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我说不会便是不会,这点你无需多想,更无需担心,只管顾好自己这几日,别再着凉。”
见段禛不愿多说,夏莳锦便也不再追着问,点点头,消了他的后顾之忧:“你不必挂心我这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段禛欣慰地笑笑,重新搂住她的肩,又将她的头按回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最爱看话本,觉得哪本有趣,给我也讲讲。”
夏莳锦微微一怔,段禛居然要她给他讲故事?
不过两人坐在这儿,的确长夜难熬,讲讲故事倒也省了他总生些别的想法。是以夏莳锦便搜肠刮肚一番,选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故事给段禛讲。
“从前,有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他乘船进京赶考时不慎落了水,被一条鱼儿救了,托举上岸。”
“之后呢?”段禛好似当真有兴趣。
夏莳锦便接着讲道:“之后鱼儿化作一个貌美的小娘子,还赠了穷书生龙珠作盘缠。书生感激她,便承诺他日若能高中,必会回来娶她。”
“那他高中了?”
“他的确是中了状元,可他却没有回去娶那条鱼儿,而是娶了一位官家千金……”讲着讲着,夏莳锦的声量越来越小,几次打着瞌睡又强撑着讲故事。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夏莳锦嘴里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鼻息渐渐变得匀停,就这么歪在段禛的肩头上,睡着了。
段禛垂眸望着她,眉眼比这淡淡的月华还要温柔。他自是从不对话本故事感兴趣,但若不给她找点事儿做,她这一晚怕是要心事重重地坐到天亮了。
可哄着夏莳锦睡着了,段禛却睡不着,因为他若一睡,身姿会变,倚在他肩膀上的小娘子也势必会惊醒。
他就一直这样坐着,对着月亮,坐到了天蒙蒙亮。
钟楼的晨钟被敲响,传来宫里时已有些影影绰绰的听不确切,段禛还是抬手遮了遮夏莳锦的耳朵,生怕将小娘子的美梦吵醒。
这时门外闪进一道黑影来,是六和,六和快步行过来正要向段禛行礼,段禛将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知道六和是来提醒他该离开此处了,可转头看看身边正睡得安稳的小娘子,他却有些不忍心,最后轻声道:“去搬把椅子来。”
六和正要进殿内去搬椅子,却又被段禛唤住:“不是那里,回东宫搬一把来,顺带捎一床被子过来。”
六和一愣,不过还是应命照做了,反正他有轻功,回一趟东宫也用不了多会儿时间。
不一时六和便搬着一把自东宫取回的椅子,还有被子回来了。段禛小心的用椅子替换了自己,让夏莳锦趴到软枕上,又用被子替换了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那件外袍,这才安心的起身。
临出门时,复又留了一张小字条,轻轻塞进夏莳锦虚攥着的手心里。
待段禛离开歧阳宫,六和才分别踢了那两个守门的禁卫一脚,将他们唤醒,自己闪身离开。
两个禁卫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了看天色居然已经亮了,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二人不安的将门开启一条小缝儿,瞧着夏莳锦还好好坐在那儿,除了多了一把椅子一床被子外,并无什么变化,这便放了心,又将门关好,等待着别人来接替。
二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提昨晚突然睡着的事,提了便是他们的失职。
随着金阳爬高,薄薄的眼皮儿终是阻不住天光,夏莳锦皱了皱眉,醒了。
她很快便意识到,身边的段禛已不在了,改而由一把椅子替代。起初她有些微惊,赶紧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宫殿,疑心这椅子是从里头搬出来的。然而里头的摆设并未被动过,看来这椅子是段禛从别处弄过来的。
如此,她多少心安了些。
直起身时,薄被从身上划落,夏莳锦这才发现段禛的外袍居然变成了被子。
第89章 醉酒
虽说铺着软枕的椅子趴起来要比段禛的肩头更舒服, 被子也比段禛的衣袍更暖和,但夏莳锦心里却是隐隐生出两分不安的情绪。他不再陪着她了,接下来就要她独自面对这座歧阳宫了……
微慌之际, 她发觉自己手心有些痒痒的,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摊开掌心一看, 竟是一张字条。
“囡囡勿慌, 稍候会有宫女来与你作伴。”
夏莳锦自己都不知, 在看到这上面字的同时, 她的唇角就已微微翘起。只是看完后她在心里估算可行性, 总觉得圣上必不会准许。
然而也不知段禛是如何说服圣上的,她才刚醒没多会儿,就有两个宫女来了歧阳宫。夏莳锦本以为会是之前送她来的那两个宫女, 结果一打量来人, 竟不由傻了眼。
“水翠?阿露?”夏莳锦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揉了揉眼,再看, 可不就是她二人!
水翠和阿露各自都是带着重重的行囊进来的,将东西放到地上, 便又哭又笑的扑来夏莳锦身边,仔仔细细将她从头看到脚:“小娘子,您没事吧?”
夏莳锦头摇得像支拨浪鼓,“放心, 我没事, 倒是你们,如何进来的?”
夏莳锦还在担心, 她二人是不是担心自己而偷溜进来的?不过只消一想,便打消了这种担忧, 这里不是她们能偷偷进得来的地方,显然是段禛。
她猜得果然不错,水翠随即说道:“是太子殿下今晨派人接奴婢们进宫的,车上还放了宫人的衣裳,让奴婢们换了,扮作宫女进来照顾您。”
阿露那边也紧张道:“小娘子您是哪里不好?来接奴婢的人还说您病了,让捎了几副药来。”
说着,阿露从行囊里取出一串麻绳捆绑的油纸包,拿给夏莳锦看。
“我只是有点着凉罢了,哪里就算生病了!”夏莳锦赶紧解释。
水翠和阿露却根本不信。阿露在行囊里翻出小锄头等工具,去锄庭院里的杂草,毕竟自家小娘子要在这歧阳宫住多少日还是未知,进不得殿内,总不能天天睡地上,她预备在庭院里搭个临时的小帐,够她们三人睡便可。
水翠则扶着夏莳锦在椅上坐下,仔细试夏莳锦的额温,又学着府医的模样,给夏莳锦把脉。
夏莳锦一双笑眸弯成了月牙儿:“你行不行啊,什么时候学来的?”
水翠倒也不全是作样子,这是来前孟氏特意让府医教她的,毕竟郎中带不进宫里来,这点小病,官家又在气头上,也不可能让太医来瞧。
把完了脉,水翠又翻了翻夏莳锦的眼皮儿,安心道:“娘子脉动起伏正常,只是额头稍有点热,应该没什么大碍,想着吃两副药就病气全散了。”
“我就说没什么事吧。”夏莳锦笑道。
水翠取了鸡鸣炉来,将药煎上,夏莳锦瞧着那小炉上的竹叶花纹,觉得眼熟:“这是阿兄赴考时带的炉子吧?”
水翠点点头,仔细调着炉里的火。
会试时,举子们需在贡院里吃住整整九日,是以都会随身带上这种鸡鸣炉。只是这简易的小玩意对于贵游子弟来说,就是临时应应急而已,回头也就丢弃了。
“想不到阿兄竟还一直留着它。”
水翠转了转那小炉,使有字的一面朝向夏莳锦:“大郎君应该是珍惜着小娘子的一片心意吧。”
夏莳锦看到那上面刻着的“大吉”两个字,不由笑了。
那年夏徜临考前,去求了个签,结果是下下签,叫他悻悻了多时。夏莳锦便用小刀在他的鸡鸣炉上刻了“大吉”两个字,果然夏徜就顺利中试了。
如今阿兄让水翠将这小炉带来,想来也是给她的安慰,想让她也分一点他的好运。
“昨日父亲母亲回去后,可还好?”她忍不住问。
水翠迟疑着不说,夏莳锦便懂了,只道一句:“是我不孝。”
水翠正想劝她,就见夏莳锦已将目光移去了别处。那边阿露已将杂草除净,开始搭小帐,为了遮风,她将小帐搭在了假山的一旁。
夏莳锦起身过去帮忙,水翠见拦不住她,也跟去帮忙。三人合力,不一时便将一个小帐支好,试了试算得上稳固。之后又将厚厚的被褥铺进去,竟也布置得温馨无比。
再说段禛离开歧阳宫后,并未回自己的东宫,而是径直去了昨夜西凉大皇子安置的宫殿。
段禛没通过宫人传话,而是直接跃入了后院内,而李沐作为习武之人,也很快有所警觉,猜到是他,故而出来时并未带手下。
“太子大清早的就来小王这里,有何指教啊?”李沐摇晃着身子从门里走出来,看样子是喝了几杯。
段禛轻提唇角,并未沿用他口中疏离的称为,而是以“你我”相称:“你可还记得在赵地之时,我与你提起过的那个姑娘?”
李沐拢了拢眉,想起大获全胜那一晚,两国将士都喝了不少的酒,大家将赵地掳获的最美的舞姬献上来,而这位薄情寡性的大周皇太子连看都未看一眼。
当时李沐还调侃,大周的太子竟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段禛痛饮了几杯后,竟耍起了“酒疯”来!只是耍酒疯的方式同一般人不一样,段禛大醉后的德行竟是拉着他聊了一晚的女人!只不过能让他提起兴趣来的女人,只有那一个。
当下李沐想起这事儿来,还觉有些不靠谱:“你是说那个自打八岁来汴京起,就结了缘的姑娘?”
段禛点了点头,负手侧过身去:“那个姑娘就是夏莳锦,你们西凉选中的和亲公主。”
李沐矍然一惊,“当真?”
“当真。”
“可既然是你看中的女人,怎么会让她的画像出现在和亲公主的待选名录里?”李沐这就想不明白了,好歹一位皇太子,保不住自己的女人?
便听段禛重重叹了一口气,“是有人动了手脚,故意将画像调换,用她替下了自己。”
听了这个理由,李沐不由一笑,“看来你们周朝的皇宫里也不轻省,怕不是你欠了什么风流债,这才令人将那倒霉的小娘子视作眼中盯吧?”
段禛回过身,一拳击在李沐的右胸上!当然,这一拳顶多用了一分的力,若是击在旁的地方,李沐大抵不会有太大感觉,可偏偏击在了他才愈合不久的伤口上,令得他手捂着胸口,皱眉后退了一小步。
“段禛!”李沐恼得叫道。
段禛却一脸云淡风轻:“怎么,那点儿伤还没好利索?”
“你明知故问!赵人偷袭的那一箭可是险些要了我的命去!”
“不过到底还是保住了你这条命。”段禛淡然道,话里却是有话。
李沐听出他是故意在逼自己说出那话,一边不大服气,一边又不得不抱拳致谢:“当初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开刀放血,那箭上的毒很快就会渗透我全身,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了。”
“你记得此事便好,”段禛挥手将李沐的双拳按下,一字一顿道:“今日我正是来讨这恩情的。”
李沐撇了撇嘴,自然知道段禛想让他做什么,怨念道:“你这是难为我!”
段禛却是轻笑一声:“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被人难为。”
“若早知你是这等挟恩图报之人,我当时就不叫你救了!”
“可是晚了,你的命已经是我给的了,有恩不报非君子。”
在段禛的步步紧逼之下,李沐终是败下阵来,颇为无奈的短叹了一声:“行吧,和亲公主的事我帮你搞定,咱们就算两清了!”
顿了顿,李沐又问:“不过夏娘子若当不成这和亲公主,你们小皇子那个案子她便逃不掉了。”
段禛却是胸有成竹:“其实小皇子之死查明并不难,我缺的只是一点时间,如今你已经帮我免她去诏狱了,这样便够了。”
说罢,他长辈似的拍了拍李沐的肩,便拂袖离开了。
瞧着远去的背影,李沐还是满眼的不服气!当初在赵地比拼时,他就总是棋差一招,等他们二人各自继了位,有的较量喽!
离开李沐的安置处,段禛仍旧未回东宫,而是又来了太医院。
几位当职的太医连忙出来行礼,段禛将手负去身后,胸有成算地道:“小皇子一案孤已有眉目了,需要你们再去查一回小皇子的体内。”
昨日负责查验小皇子的那位李太医将头一抬,提醒道:“太子殿下,昨日臣便查明了,小皇子的体内绝无毒性,也未被人下过迷药。委实无需再……”
“若不是毒,而是酒呢?”段禛将他打断,敛目看着他。
第90章 攀咬(一更)
昨晚夏莳锦睡着后, 段禛静静在庭前坐了一夜,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他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一个关窍。
能让一个人不哭不闹的踏实睡觉,除了迷药, 还可以将其灌醉。何况小皇子只是一个婴孩,灌醉他委屈不需要几滴酒, 甚至外人根本闻不出任何酒气来, 就足以令他昏睡不醒。
如此, 小皇子依旧会有小动作, 小表情, 夏莳锦抱着他并不会起疑,可他又不会发出任何动静,这叫夏莳锦一路行过时遇见的宫人, 都无法说出对她有利的证词。
而最后对小皇子下毒手时, 小皇子犹在醉梦中,根本没有知觉,不会哭闹, 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太医再次对小皇子的尸身检查一番后,验证了段禛的推测是正确的。
“太子殿下, 小殿下的体内的确有酒,且不是寻常的中原酒,而是马奶酒!酒气为奶香所掩盖,加之量少, 故而臣几次检查都未有察觉。”
“马奶酒?”段禛稍一琢磨, 便记起就在上个月时,蒙兀汗国供御了一批马奶酒。
因着崇安帝并不喜马奶味儿, 便将这些酒均赐给了臣工,还有两浑脱原是留给皇后的, 结果皇后的头疾犯了,太医叮嘱过不可饮酒,皇后便将那两浑脱马奶酒赏去了瑶华宫,给了梅惠妃。
既然有了这个证据,段禛便带着太医去见崇安帝,太医先将查明的情况详细禀明后,段禛便道:“父皇,既然那马奶酒整个宫里只有瑶华宫有,这便证明了是瑶华宫的人在蓄意谋害小皇子。”
崇安帝龙颜大怒,当即命人去将梅惠妃传来,并下旨搜查瑶华宫。
很快,禁军便在卢嬷嬷处搜到了剩下的马奶酒,一并将卢嬷嬷也押了过来。
崇安帝亲自审问卢嬷嬷,“那马奶酒你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是惠妃娘娘赏赐老奴的。”卢嬷嬷心下慌乱,面上却维持着沉着冷静。
“那你可有将它拿给小皇子喝?!”
“陛下,老奴岂敢做出那等事来?小殿下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老奴如何会喂他酒喝?”卢嬷嬷跪在地上,矢口否认。
梅惠妃也连忙跪地求情:“陛下,卢嬷嬷知道臣妾有多疼爱小皇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
崇安帝深知卢嬷嬷和梅惠妃的情谊之深厚,知道自己单凭嘴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看了段禛一眼:“太子,此事还是交由你来审理吧。”
段禛等得便是这一句话,当即领了旨,命人将卢嬷嬷先押去诏狱。
小皇子咽气前,最后抱着他的人是乳媪,是以昨日那名乳媪便已被送进了诏狱里。如今卢嬷嬷也被送进来了,狱卒们防着二人会串供,故而将她二人分别关在两间审讯房里。
莫看是两名妇人,嘴巴却都紧得很,审了一个时辰楞是什么也没问出来,两人对所有问题的回答皆是:“不知道。”
段禛甫一进牢房,六和便先将审讯的情形给他禀报了下,段禛神容淡定,直接去了卢嬷嬷那间。他一聊袍摆,在预先备好的铁椅上坐了下来,玄青色的大袖和袍裾铺满了整张椅子。
他给六和小声吩咐了两句,六和便命人将隔壁的那个乳媪也带来这边,两人并在一处审。
段禛坐在椅上,平视着眼前这两个被绑在木架上的恶毒妇人,沉声道:“小皇子在死之前,先被人喂了马奶酒灌醉,马奶酒是在卢嬷嬷的房里搜出,卢嬷嬷,可是你做的?”
卢嬷嬷虽不敢像先前对待那些狱卒一样敷衍,但回答的还是同样意思:“回殿下,马奶酒是惠妃娘娘赏给老奴的,但小殿下如何会饮下,老奴的确不知。”
段禛好脾气地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那个乳媪:“昨日接触过小皇子的瑶华宫下人,除了卢嬷嬷就只有你,既然不是卢嬷嬷,那铁定就是你了?”
“回殿下,奴婢也不知啊!”那乳媪答这话时倒也没有多慌张,毕竟刚刚卢嬷嬷说不知,殿下也未动刑,是以她说出同样的话来,也说得坦荡。
然而这回段禛却是勾起了一侧的唇角,透出一股邪佞气:“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说罢,便挥了挥手指,指使狱卒挥鞭子上前。
连着几鞭子抽在乳媪的身上,将她抽得有些懵!虽说从昨晚进来这里,她便做好了挨打受罚的准备,可凭何两人一同受审,一同不认,却只打她一人?
这难免有些叫人心里不平衡。
乳媪生挨下这几鞭子后,又听太子殿下问卢嬷嬷:“昨日在升平楼,乳媪从夏娘子手中接过小皇子后,卢嬷嬷你也曾碰过小皇子,是不是你下手闷死了小皇子?”
卢嬷嬷斩钉截铁:“殿下,就是打死老奴,老奴也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来!”
段禛又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移到乳媪这边:“那是你做的喽?”
乳媪这回答的比卢嬷嬷还要真诚许多:“殿下,若是奴婢做的,就叫奴婢这辈子不得好死!永世也不得超生!”
段禛轻嗤一声,“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死性不改!”他又挥了下长指,那狱卒再次上前行刑。
刺耳的哀嚎响彻整间诏狱,等那鞭子终于停下来时,乳媪心中越发的不服,忍不住抽噎问道:“为何卢嬷嬷说的话殿下就信……奴婢说的话殿下就不肯信……”
卢嬷嬷在旁自然听出乳媪的委屈不公之意,心知这是太子拉一打一的离间计谋,却又不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说太明,只含糊说了句:“惠妃娘娘平日待奴婢们如同亲人,眼下就是奴婢们报恩的时候,今日就算奴婢们冤死在这牢狱中,惠妃娘娘也必会体恤奴婢们在宫外的家人!”
这话显然是在安抚乳媪,乳媪听到后原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心,也再次坚定了起来。
是啊,惠妃娘娘给了她这么多赏,阖家三辈子也花不完!她当初肯答应配合对小皇子下手时,也不是没做好一但败露就会丢脑袋的准备,但只要能惠及儿孙,她一人赴死也算死得其所。
想通此节后,乳媪咽了一口唾沫,瞬间看淡了生死:“殿下为了帮夏娘子开脱罪责,自是要将这罪名扣到别人头上,既然奴婢倒霉成了这替死鬼,那就当是奴婢做的好了!这罪奴婢认下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殿下也可回圣上那里复命了!”
段禛冷眼瞥着乳媪慷慨赴死一般的模样,自也听出先前卢嬷嬷是有意拿家人来拿捏乳媪,看来是许给了不少的好处,才能让这乳媪宁肯自己受死,一人顶下所有罪名。
她既担下了,夏莳锦的确开脱了,可若就此草率结案,让幕后黑手逍遥得意,段禛却也不愿。
“看来你是铁了心赴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就算孤再叫人打下去,你也不会多招些什么出来了。”段禛冷声冷调的说着这话,仿佛当真拿她有些没辙。
一旁的卢嬷嬷心下暗生快意,心想只要自己熬过了这一波审讯,很快就会出去了。
其实此计施行之前,惠妃娘娘便已交待好了,若能全推到夏莳锦身上自是最好不过,若真被查出点儿什么来,最后便由乳媪一人担下所有,无论如何,这把火最终都不会烧到她和娘娘的身上。
只是卢嬷嬷漏算了一点,她能以家人拿捏住乳媪,让乳媪甘愿一力承担,别人自然也可以。
当下,段禛起身走到那乳媪的眼前,高大的身量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他神色轻松:“很好,你既认下了所有,孤倒是可以就此结案了。今晚就可派人去抄了你宫外的家,明早你的九族亲人就能和你一起上黄泉路作伴了。”
乳媪猛然抬头,一双眼瞪成了铜铃大小:“殿下说什么?”
段禛撇嘴一笑,语带揶揄:“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谋害皇嗣这样的重罪,只拿你一命便可抵了吧?!”
乳媪被绑在刑架上,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向卢嬷嬷,之前娘娘和卢嬷嬷都没给她说这些啊!她只以为用自己的死,换来子子孙孙的富贵也是赚了,可若九族都陪着她一起赴死,那她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
卢嬷嬷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好将她先稳住,结果刚一启口,一块破布就塞进了嘴里,让她一个字也未能说出来,只干瞪着眼着急。
乳媪眼见从卢嬷嬷那得不到什么结果了,便转回头来看着太子:“殿下!殿下!奴婢刚刚都是胡说八道的!小皇子的死不是奴婢做的!”
“那是谁?”段禛平静的语调,与乳媪的急切相映成趣。
“是、是……”乳媪嗯了一口唾沫,将心一横:“是卢嬷嬷!”
“前日晚上,卢嬷嬷带着一箱金子来找奴婢,说翌日千秋节夏娘子来时,让奴婢先离开小殿下的寝殿,等小殿下被抱走了,奴婢再去升平楼将小皇子抱回!”
“是以奴婢昨日一听侯夫人和夏娘子来了,便赶紧离开了小殿下身边,奴婢在后窗外听到小殿下一直哭个不停,后来卢嬷嬷进去了,喂了小殿下些什么,小殿下很快就不哭了,然后奴婢就看着卢嬷嬷将小殿下抱走了。”
“当时奴婢当真只以为卢嬷嬷喂的是羊奶……”
“奴婢紧接着去升平楼抱回小殿下,从夏娘子手里接过来时,正如夏娘子所说,小殿下还在笑……可是转头卢嬷嬷便跟了过来,让奴婢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不然前晚送来的那箱金子,便是奴婢全家买棺材的钱!于是奴婢就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卢嬷嬷拿被子……将小殿下捂死……”
乳媪将自己知道的都如实说了出来,只是未敢攀咬惠妃娘娘。那是因为惠妃娘娘的确从头到尾未与她交待过什么,一切都是由卢嬷嬷从中代为传话。
再说她若真攀咬惠妃娘娘不成,便是太子不抄她的家,惠妃娘娘也不会放过她的一家老小。
此时,一旁的卢嬷嬷已急得快将嘴里的布咬烂,她想反驳,却是没有说一句话的机会。
段禛盯着那乳媪,问她:“那你可知卢嬷嬷是受谁指使?”
卢嬷嬷是谁的人,这还用问么,又能受谁指使?可这话乳媪不敢乱说,只摇头道:“殿下,奴婢从头到尾都是听令于卢嬷嬷一人,其它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啊,您审奴婢,不如去审审卢嬷嬷吧。”
卢嬷嬷气得怒瞪双眼,一对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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