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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牢房


    “你、你说什么?”夏莳锦一脸错愕地看着崔小娘。


    崔小娘却只看着夏莳锦笑笑, 不肯再轻易说下去,她转身回到虎皮椅上端坐好,才问她:“三姑娘, 今晚这一战打得如此艰难,是不是太子殿下也在船上?不然就凭安逸侯府那点护院, 不至于让大当家气成这样。”


    夏莳锦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姨娘还是去问你的大当家吧, 你问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你还是不想知道夏徜的真正来历……”


    崔小娘有意吊起来卖, 夏莳锦自然看得出来, 她是想问清楚阿兄的事情,可是并不会拿任何人做交换。


    崔小娘看出她的冰冷决绝,心知再多问下去也没什么用, 倒不如先将她在丢进牢里吃几日苦。毕竟是个自打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千金贵女, 想来很快就能想明白。


    是以崔小娘挥了挥手,山贼们便将夏莳锦和陈英都带了下去。所幸她并未认出陈英来,不然对待一个宫里的内侍官, 兴许不会用对待夏莳锦这么客气的招数。


    被押去牢房的一路上,夏莳锦都在想夏徜的事, 她倒不觉得崔小娘在诓她,因为崔小娘方才说这话时脸上那痛快的神情不似作假,像是真的在期待夏罡受报应的模样。


    可是阿兄怎么会不是父亲的亲儿子?他可是从襁褓之时就被抱回了侯府……


    夏莳锦想不通,陈英却在暗暗叹服自家殿下看破人心的本事, 当时殿下让人去调查夏徜的出身来历, 他还觉得殿下是太在乎夏娘子,有些草木皆兵了。原来殿下竟是早早就看穿那夏徜对自己亲妹妹生出的鬼心思了!哦不, 照那崔姨娘先前所言,夏娘子倒也不是夏徜的亲妹妹……


    这么一来, 陈英开始暗暗为自家殿下捏一把汗。人人都知这夏家兄妹感情好,可若突然不是兄妹了……


    想了一路,两人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他们被送进某个洞穴里,然后一推,两人分别进了一个大牢笼里!


    黑龙寨的牢房,其实就是挨着峭壁的一个山洞,铁棂子依着山势而布,形成左右两间牢房。左边是男囚,也就是现在陈英被关的那间。右边则是女囚,就是夏莳锦被关的这间。


    夏莳锦站在牢里,扫量了一圈女牢的周围,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痕。她找了个干草垛坐下,一边揉着刚松绑的手腕儿,一边不动声色的听女囚们歇斯底里的哀嚎,并从她们的话里获取信息。


    很快夏莳锦就摸清楚了这里的状况:这间女牢里除了她之外的五名女子,皆是被绑来的肉票。山贼容给他们的家人几日去凑银子,若到了定下的日子家人还拿不出银子来赎人,那等待她们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还有比死更可怕的。


    那些女子原本见山贼过来,以为是自己的家人交了赎银山贼要来放她们了,便扑到铁棂子上哭求。可山贼只是关了两个新人进来,很快就又离开了,她们便知再喊破喉咙也没有用了,于是都又回了原地,继续像之前那样边哭诉自己的遭遇,边同身边的难姐难妹们相互宽慰鼓励几句。


    其中一个年纪长些的,瞧着是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边抹着泪边瞥了瞥夏莳锦。夏莳锦也没什么好藏的,抬眼与她对上,柔柔笑了笑。


    然而夏莳锦的笑容,却换来小妇人的一声叹息,“小娘子,你模样生得这样好,怕是有得罪遭了!”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虽则夏莳锦自己也明白来了这里,定是要吃些苦头的,甚至小命也可能交待到这里,可这同她模样生得好有什么关系?


    妇人转脸看向里侧的角落里,努了努嘴:“你瞧瞧她。”


    夏莳锦也朝那处看去,是个缩在角落里的年轻小娘子,瞧着也就桃李年华,脸上虽无妆,甚至还带着些脏污,却一打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小娘子双眼无神,头发蓬乱,脑袋晃来晃去的嘴里哼着小曲儿,瞧着好似有些呆傻。


    她身上的红裙也有些褴褛不堪,依稀却能瞧出原本的面料很是讲究。


    “她怎么了?”夏莳锦疑惑不解的目光重新落回妇人身上。


    “这小娘子是从外地远嫁过来的,并不知这黑龙山是什么人的地盘,花轿途经山下时就被抢到了山上。当时光天化日,十几个人的送亲队伍都护不住一个新娘子……”


    夏莳锦心里一颤,又转眼看了看那貌美的小娘子,难怪身上穿得如此艳丽,竟是大婚之日被人掳走。


    “这些山贼也太目无王法了!”她气道。


    “哎,王法有什么用,王法能来救咱们吗?”妇人苦笑着摇头:“若是真被他们一刀捅死,也算落个干净,可若像这小娘子一样,白日里困在牢房,一到夜里就被人领走,几日下来被折磨得痴痴傻傻的,才更令人痛惜……”


    夏莳锦眉头紧蹙,算是明白了妇人先前那句“模样生得好有罪遭了”是什么意思。


    “那她的相公呢?没报官或是去凑赎银来救她么?”


    “害,也就是你年轻,要知道这没过门儿的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落入了贼窝,傻子也能想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夫家哪里还敢接回去?只怕现在已经给娘家报了丧,好做出了断,不碍着他来年再娶呢。”


    夏莳锦倒吸了一口气,山洞里四时寒凉,便是暑夜里也照样让她遍体发冷。


    缓了缓,她突然问了句:“咱们不能逃么?”


    妇人一愣,觉得小娘子当真是不谙世事,越年轻越天真,“如何逃?且不说这上了几道锁的铁笼子咱们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山洞后面就是断崖,无路可逃,往前走只有一条路,通着山寨大门,是整个黑龙寨里把守最严的地方。”


    夏莳锦也犯了愁,这处的地型她一点也不了解,想要筹划也就更难。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妇人身上:“阿姐,我瞧着你倒是对这黑龙山蛮清楚的,怎么也会落到山贼手里?”


    妇人自嘲地笑笑:“我是自愿进来的。”


    “自愿?”夏莳锦明显不信,笑着揭穿她:“可阿姐刚刚还在求他们放你出去。”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除了说话似乎也没别的缓解恐惧的法子,是以妇人也不嫌夏莳锦打破砂锅问到底,抱着膝坐在地上,叹了口气,缓缓道来:“我家男人好赌,在赌坊里欠了人家债,后来才知那赌坊就是黑龙寨的山贼在照着。他怕被人砍手砍脚,便说回趟老家变卖了祖宅就能还上这债,可山贼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掉,万一不回来了,再想找他岂不是大海里捞针?”


    “所以,你相公这是为了回去卖祖宅,将你留给了山贼为质?”夏莳锦瞪大双眼,感觉来了这牢里,竟让她看到人性至恶的一面。


    “是,我信了他的话,是自愿上山来当质的!可是他老家离同水县并不远,往返不过三日的脚程,加上找房牙看屋,顶多五日便能回来,然而今日都十日了!却还是不见他回来……”


    妇人近乎失控的愤怒,很快便转为夹杂着一丝期冀的哀怨,并着哭腔:“不过也许、也许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虽然夏莳锦从不喜斩断别人的希望,但当下也不得不说句痛快话:“还有什么麻烦能比得过阿姐你落入山贼的手中?阿姐,你夫君他是丢下你,一个人跑了。”


    妇人的哭腔越来越大,她早就明白不能心存幻想,是她一直在装傻,因为不装傻,她能想的便只有死路!


    夏莳锦拍拍她的肩,柔声劝着:“阿姐,咱们也想法子快点跑吧。”


    “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懂?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事在人为!阿姐不也说了,留在这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同样是死,不试一试,怎就知道寻不着生机?”


    妇人稍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儿,她这是被那些山贼处置逃犯的手段给震慑住了,才畏首畏尾的,其实怎么也是个死,为什么不去试上一试?


    想通此节,妇人眼中一亮,“那你快告诉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夏莳锦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阿姐将这里的所有地势画给我。”


    ……


    天色渐亮时,黑龙寨大当家的方项龙终于回来了。


    昨晚袭击画舫时,他原本并未亲自出山,不过是解决个小娘子,就算出身安逸侯府这等高门,游湖身边多带了几个护卫,他派出一条船去也足够了。


    可谁料那画舫竟还有两条护卫船夹护着,瞧着声势极为浩大。最先派出的兄弟们没敢下手,派人折返回来请示他。


    若在平时,猎物如此难猎,他多半也就放弃了,亦或是换个时间再来。可偏偏夏鸾容也在那船上,还举灯朝着黑龙寨的船晃了三圈。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信号,若她在船上顺利迷晕护卫,就站在船首提灯晃上三圈。


    夏鸾容既然得手了,方项龙便只得咬牙硬上。于是派人先用小船接近护卫船,射出大量的烟丸迷惑护卫船的视野,等护卫船与画舫分开后,他们再全力攻击画舫。


    这计划初时进展的很顺利,唯一的漏算便是那船上清贵的公子哥儿居然武艺了得!先用火药炸了他们的主船,又凭一己之力挡下了他们的首轮攻势,等到援兵到来后,形势便彻底反转了。


    昨晚方项龙折了不少手下,恨得他亲自出了山,结果碰见那画舫时,画舫已经开始下沉了。他知道这是不久前收编的那批水盗立下的功劳,当即命人去船上将人活捉了来,结果却是扑了个空,画舫上早已人去船空。


    唯一的收获,是带回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夏鸾容。


    瞧着夏鸾容奄奄一息的模样,方项龙更是怒火中烧!这一整夜他都带着弟兄们在各处搜寻,想抓几个回来好好出口恶气!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想问清楚昨晚画舫上的那个剑术了得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天际擦亮时他才返回山寨,却是无功而返。幸在一回寨子就听见手下的人来禀报,竟捉住了两人,且其中一人就是夏鸾容的那个三姐姐夏莳锦。


    眼下方项龙也没心思回去睡觉,命人先将夏鸾容送去干娘房里,他则迈着阔步着急往牢房去了。


    他倒要看看,那个将他干娘赶出侯府,又将容儿害成这样,还折了他这么多手下的蛇蝎女人长什么样!


    第62章 越狱


    方项龙边走边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金丝大环刀, “老子这就去宰了那她!好好祭奠祭奠昨夜死去的弟兄们!”


    跟在方项龙身后的山贼,正是昨夜将夏莳锦押回的那队山贼的小头目,听着大当家撂下这样的狠话, 眼前不由又浮现出那小娘子可人儿的模样,想象着这样的尤物沾染上血污的样子, 心中暗暗惋惜。


    又走了几步, 小头目终是有些怜香惜玉起来, 小声劝道:“大当家, 要不还是等夏娘子醒来再处置吧, 好歹也是她亲姐姐。”


    孰料这话却是激得方项龙一怒,厉声喝斥他:“这女人害死了寨子里这么多的兄弟,黑龙寨经此一战也大伤元气, 老子要是还多留她活一晚老子就不姓方!”


    小头目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项龙突然琢磨过来,问他:“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难不成是贪图那小娘子长得貌美!”


    小头目哪里敢说是,只不住地摇头否认, 心里却想着,何止是貌美, 比当妹妹的可要美上不知多少!也就是大当家的先对妹妹动了心,眼里也就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说起他们大当家,别看是个山贼大老粗,但可真不是好色之徒, 且还十分痴情!多年前也曾成过一回亲, 那时大当家还不是山贼,正是因着夫人枉死, 这才宰了昏官,落草为寇。


    上山这些年, 大当家的未再有过女人,直至遇到了夏鸾容,这才又动了心。故而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不敢轻视夏鸾容,知道大当家认定的女人,那便不是玩儿玩儿而已。


    那个夏三姑娘,惹谁不好,惹了大当家看中的女人,还弄了个半死不活给抬回来,这回大当家的是当真动了怒,不杀了她不能解气。


    虽觉可异,但被大当家的骂了一顿,那小头目接下来再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在大当家的身后,快步往牢里去。


    洞里阴暗,看不见日月星辰,总是让人分不清当下的时辰。但当夏莳锦睁开眼时,感受到属于夏日的热意后,便知日头又升起了。


    她揉了揉眼,尽管一夜没怎么睡着,但少不得暗自抹泪,这会儿想必眼已肿得厉害。


    她正用五指当梳拢顺长发,就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紧张地向外张望,不一时进来两个山贼,一个是昨夜押她回来的那个小头目,另一个她却是未见过。


    但看那小头目在那人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模样,夏莳锦便猜此人就是黑龙寨的大当家方项龙。毕竟听闻他们二当家是个瘦子,与面前魁伟的人显然不符。


    方项龙提刀进了洞,一眼便瞧见那坐起的女子,不由怔住。


    小娘子肤色玉耀,即便置身暗牢也似能将这里照得亮堂堂的。那眉眼如画,以他的见识不知应该如何形容一个美人,但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方项龙滚了滚喉结,提刀的手渐渐放了下去。但这仅仅是出于本能,他的心里已经装下容儿了,即便别的女人再美,也不干他的事!何况这人还是险些将干娘和容儿害死的恶毒女人!


    不过看着这张脸,方项龙很难说服自己这样柔美的皮囊下包藏着一副蛇蝎心肠。


    小头目在一旁暗暗察言观色,发现大当家的也有些被这小娘子的美貌收服,看来这小娘子的命今日是暂时保住了。他无端松了一口气。


    “你、你就是容儿的三姐,那个夏什么锦?”方项龙的声音又粗又响,透着慑人的威压,不过这种威压又与段禛的那种贵气逼人不同,而是绿林草莽的煞气。


    夏莳锦心里畏怯,可面上却强装镇定:“我是。你就是黑龙寨的大当家吧?”


    方项龙莫名有些暴躁:“我问你话你只管答便是,在这里轮不到你反问老子!”


    夏莳锦却不被他的情绪所扰,慢悠悠地噎人:“老子惇信明义,恩德广被,创立道家,教化世人,为天下人之师,不是阁下能比的。”


    “你!”方项龙被她气得不轻,提了提手上的大刀,复又落下,摇了摇头,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与容儿虽是姐妹,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凌厉,一个柔弱,难怪容儿在侯府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


    “哦,四妹妹是这么给大当家说的?”夏莳锦轻笑出声,似是一点也不怕,只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方项龙也没空与她扯闲这些,径直问道:“我问你,昨晚和你一起在画舫上的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汴京人。”


    “我问的是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游手好闲遛猫逗狗的纨绔而已。”夏莳锦有心同他打哈哈。


    人人都知方项龙恨极了当官的,更恨皇室中人,若叫他知道了太子就在他在地盘上,只怕要出动全山寨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去找段禛。


    方项龙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猜测,只是得不到印证而已,听着夏莳锦的话,他也不怎么信,眯了眯眼,直接问她:“那人是不是就是太子段禛?”


    毕竟外界都传夏莳锦即将成为太子妃,容儿也道她引诱过太子,那么昨晚能出现在她身边,且还有那么多护卫相随的,的确很可能是段禛。


    只可惜他从未见过此人,即使打了照面也认不出来。


    夏莳锦心里打鼓,一下紧似一下,面上却不敢显,唇角微弯,很是淡然:“大当家怎么不去问四妹妹,昨晚她也在画舫上。”


    一团无名火“噌”地从方项龙心底升起!她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容儿头上的伤我还没找欠算账呢!你最好祈愿容儿能早些醒来,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饶你!”撂下这句狠话,方项龙转身出了洞。


    小头目赶紧跟出去,腆着脸问:“大当家,这人先不杀了?”


    方项龙咂了下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她毕竟是容儿的亲姐姐,一切还是先等容儿醒来再作定夺吧!”


    牢房里,方项龙甫一走远,面墙休息的年轻妇人便转过身来,看着夏莳锦:“你这小娘子,还真是胆子大,连黑龙寨的大当家都敢当面怼。”


    其实她一早就醒了,只是知道方项龙在这里,不敢看他,便只好继续假装睡着。


    夏莳锦这也才泄了一口气,坐在干草垛上整个人软趴趴的,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无奈道:“阿姐以为我不怼他,跪下来求他他就能放我离开么?”


    妇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凑到夏莳锦身边来,小声问她:“昨晚给你画的图可记住了?”


    夏莳锦点点头,她倒是有个好处,就是记性好。阿姐画在地上的那图她看了几眼便记在了心里,一整晚都在思忖如何逃离才最安全。


    在阿姐画出那图之前,她原本是将重点放在断崖那边的,虽有天险,却无山贼看守,只要摸索些工具,也许就能顺利逃下山。可当阿姐画完,她便放弃这想法了。


    那断崖堪称峭壁,直上直下,且深不见底,不是她偷点工具就能解决的。


    “阿姐,咱们还是得从寨门处突破。”夏莳锦小声道。


    妇人心惊,“寨门?便是入了夜,那处也有至少四人值守,且还不时有夜巡的经过,稍一有点动静便能将他们引来。”


    接下来夏莳锦便压低了声量,用近乎是气音在同妇人讲明自己的计划。说着说着,突然感觉有人靠近,夏莳锦转眼,竟看见那个有些呆傻的貌美小娘子爬了过来。


    小娘子一双殷切的目光望着她,同样小声说话:“你们是不是要逃?能不能也带上我?”


    “你不是……”夏莳锦想问她不是痴傻了么,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便及时收住了口。


    小娘子却意会了她的意思,微微垂下头,解释道:“我那是装的……我若不装成傻子,那二当家便想收我做压寨夫人。比起日日对着那张令人憎恶的脸,我宁愿白日能被关在这里。”


    夏莳锦怜惜地看着她,最后应了一句:“好。”


    于是整整一个白日,她们三人都围在草垛旁仔细研究逃跑的细节,彼此之间也有了更亲昵一些的称呼。那年轻妇人姓吴,夏莳锦便唤她吴姐姐,而那小娘子则叫小玉。


    到了夜幕降下来时,果然又有山贼过来领小玉去二当家房里。


    山贼打开牢门,立在门外打了个哈欠,懒懒唤她:“小玉姑娘你快出来吧,二当家都回屋了,正等你去伺候呢。”


    小玉爬起身,目光呆滞地往门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就被脚下吴娘子的腿给绊了下,直接跌在地上额头着地,然后就趴在那处一动不动了。


    吓得吴娘子赶紧坐起,将小玉翻过身来,拍了拍她的脸:“小玉?小玉?你醒醒。”


    然而小玉却没任何反应。


    吴娘子缓缓伸手去探小玉的鼻息,而后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来接小玉的那个山贼,“好像、好像没气儿了!”


    山贼一愣,“不就绊了下……这还能没气儿?”要真是没气了,他可怎么给二当家那边交待?寨子里难得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二当家喜欢的不得了,要不是因为呆呆傻傻的,甚至要抬她做压寨夫人。


    那山贼对这呆呆傻傻的小娘子早就没什么戒备心了,进了牢房,也蹲下身来探了探小玉的鼻息,手才刚凑到小玉的鼻尖下,后脑突然被什么一敲,手捂着脑袋艰难扭过头去,就看见夏莳锦双手抱着一块石头。


    夏莳锦心道不妙,她力气果然还是太小,昨晚在画舫上拿橹敲那山贼,就失手了,今日又要失手了不成?可今日没有船工来帮她补刀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那山贼突然眼睛一闭,倒在了地上。


    竟然成了!她真的敲死了一个山贼!


    夏莳锦庆幸之余,赶紧催促吴姐姐和小玉。她们刚刚搞出来的动静不小,惊醒了女牢的另外两位娘子,见状先是一惊,而后其中一人便跪到了地上:“夏娘子,求求你也带上我!”


    另一个立马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夏娘子也带上我吧!”


    夏莳锦凝眉看了她二人一眼,“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五成也没有,你们若是愿意拼死一试,就随我来。”


    那两位娘子只踌躇了一瞬,便既跟了出去。


    五位娘子浩浩荡荡要逃走,对面男牢里的几人也看得眼馋,尤其是陈英,率先道:“夏娘子,你可别丢下老奴啊!”


    夏莳锦直接将从山贼腰间取下的那串钥匙丢进男牢里:“愿意拼着一死试一试的,都随我来!”


    第63章 重回


    夏莳锦刚被送入牢里时, 吴娘子便瞧着她同小玉有几分相似,当然小玉这种小家碧玉自是比不得夏莳锦的容貌气度,不过两人身量差不多, 又都白白净净的,年岁也相仿。


    是以当夏莳锦学小玉那样将长发披散开, 抓得蓬松凌乱, 脸上又抹了几道灰, 再换上了小玉的红裙子后, 打眼瞧着两人便相差无几了。加之此时夜色已深, 若不凑近了瞧,任谁也瞧不出来是个冒牌的。


    之所以由夏莳锦来扮作小玉,是因为小玉的腿脚受了伤, 若要她去执行完任务再逃, 根本是不可能逃掉的。


    如今小玉有了,还得有一人来扮成那个山贼。夏莳锦在几个男子之间扫量了扫量,最后竟发现陈英才是同那山贼最像的。其它几人怕是连那山贼的衣裳都穿不上。


    是以最终便由夏莳锦和陈英, 分别扮作小玉,和来接她去伺候二当家的山贼。陈英押着夏莳锦往二当家的住处去, 山寨内的地型是夏莳锦昨晚便让吴姐姐画出来的,如今早已熟记于心。


    两人一路上碰到不少山贼,可没人对他们起疑,就连夜巡的几人擦着他们走过时, 那几人目光留恋在夏莳锦的身上, 仍就未察觉她只是个冒牌货。


    二当家的住处就在眼前,夏莳锦掏出方才从山贼身上翻出来的火折子, 吹出明火,将二当家的房子一点一点引燃。


    山寨里的屋舍基本都是木质的, 一引便着,很快就烧着起来,同时夏莳锦和陈英扯着嗓子大吼几声:“着火了!二当家的屋子着火了!还不快来救火!”


    他两人所喊的方向,正是寨门所在之处,然而那守门的四人却似钉在原地一般,压根不管二当家这边失火的事。


    夏莳锦失望之余,倒也不是太担心,毕竟如今她们人手多了,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吃亏,那么多人总能打过四个守门山贼。且这处着了火,所有醒着的人都冲来了二当家这里,乱作一团,谁还能听到那四个守门山贼的呼救呢?


    果然吴娘子他们见这招“调虎离山”没起效,便直接趁乱冲上去将那四个山贼打趴下!山贼不敌,狂吹哨子,然而同伙都在救火,根本无人听见那哨声。


    哨声淹没在熊熊火势中,吴娘子和小玉他们顺利逃出了山寨。


    夏莳锦和陈英因着有任务,比吴娘子她们略慢了几步,恰恰就是这几步改变了结局。闻声赶过来的崔小娘,一眼便认出了夏莳锦,呼人全力去追她。山路坑洼,夏莳锦又体力比不过那些长年满山里跑的山贼,很快就被他们给抓了回去。


    重新被锁回牢房后,牢里空荡荡的,只夏莳锦一人了。


    她放出去也所有的人,独独她自己没逃成,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这套计划到底是算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不过很快,夏莳锦就知道未逃成的并非只有她一人,还有陈英。她眼见着陈英被人又像抬年猪一样抬了回来,同她一样孤零零的被关回了原处。


    ……


    因着崔小娘的屋子和二当家的并不远,风势又是向着崔小娘这处刮,火星子不断飞舞过来,崔小娘生怕这处也受了牵连,便命人先将夏鸾容抬去大当家那。


    也不知是路上颠簸的原因,还是救火的人群不断呼喊吵到了夏鸾容,等她被挪到方项龙的院子时,竟发出几声哼唧。


    方项龙疑心她要苏醒,连忙命人叫郎中来。其实这个郎中就是懂点医理的山贼,他给夏鸾容把了把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儿,点头道:“看来果真快要醒了,再灌下一副药助她恢复些体力,应当就差不多了。”


    方项龙欣喜不已,赶紧命人去煎药,之后亲手喂给夏鸾容。


    后半夜时,二当家那边的火势彻底扑灭了,夏鸾容也终于清醒了。


    她望着头顶的纱帐看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得救了,转了转眼珠,看向方项龙,开口时极是虚弱:“大哥……她呢?抓住了吗?”


    方项龙见她醒来,不禁喜溢眉梢:“抓住了!这会儿正关在牢里呢。你放心,举凡欺负过你的人,大哥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真?”夏鸾容激动之下强撑着床,起了起身子,作势就想下床。


    方项龙连忙将她扶回躺下,“急什么,她在那儿关着又跑不了,你养好了身子随时可以去折腾她!”


    夏鸾容露出个笑容,是啊,见夏莳锦不急……不过有一桩事倒是急的。


    “大哥……你可知昨晚画舫上除了夏家人,还有谁……”


    这正是方项龙想问的,见夏鸾容主动提起,连忙问道:“还有谁?”


    “太子……”


    “果然是他!”方项龙愤然地将右拳猛砸进自己的左掌心里,一副摩拳擦掌地模样:“我方项龙这辈子最恨之人,就是这个段禛!昨晚要是早知他在船上,便是让黑龙寨倾巢而出,也得将段禛捉到老子面前来!”


    “大哥为何如此恨他?”听了他的话,夏鸾容极其不解,毕竟段禛这等人物,本不应和个山贼头头有什么过结。再说剿匪这种活儿,也没理由劳当今太子动手,那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方项龙犹豫了下,该不该这时给夏鸾容讲这些,不过他性格里也没太多弯弯绕绕,见夏鸾容想知道,还是如实讲了出来:“十二年前,我还没当山贼之前,曾成过一门亲。那时我与她二人在市井支摊子,忙碌之余倒也算过得充实。可有一日,突然官府的人不由分说就来掀了我们的摊子,一年的收成打了水漂,我去同他们理论,他们打断了我的腿!”


    方项龙怒拍了几下自己的右腿,接着道:“打那后我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内子为了给我治腿,花光了家中所有积攒不说,还为了给我讨说法,去县衙告状。那一告我们才知,原来那日衙役们突然到处掀人摊子,是因为淮南王的儿子进京突然改了道,要走那条巷子!这才暴力驱赶我们些临街的商贩。”


    “淮南王的儿子成了皇子,而内子为我讨说法告官,却成了攀咬皇子的刁民!硬是叫他们给逼死在了钉板上!”


    “后来我的腿倒是养好了,却永远失去了她……于是我宰了那个昏官,又杀了那几个打断我腿和逼她去滚钉板的衙役,自此上了山。”


    “皇子出警入跸,却要以百姓尸骨铺路!段禛此人,不论他是淮南王的儿子,还是皇子,还是太子,哪怕他未来做了皇帝,我都迟早要手刃了他!”


    听方项龙讲完与亡妻的悲剧,夏鸾容竟一时不知如何劝他,又撑了撑床努力坐起,“大哥……让我去牢里见见姐姐,她定知晓太子的下落……”


    见夏鸾容如此虚弱,还一心顾着帮着自己套取段禛的下落,方项龙双眼有些酸酸的,这是自打亡妻不在后,他多年未有过的感觉。


    不过他又哪里看得透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夏鸾容急着帮他找到段禛,打的其实是自己的算盘。


    她出生在侯府,虽是庶女,却也锦衣丽饰从不曾缺,如何舍得离开那富贵窝?当初狠心离开,不会是以为阿娘死了,被仇恨冲错了头。


    如今阿娘活得好好的,无论是她,还是阿娘,都不可能永远在这破山寨里待下去。她迟早是要回汴京的,迟早还是会回到那纸醉金迷的地方去。


    可夏莳锦已经知道了她和阿娘勾连山贼的事,她是绝不能让夏莳锦活着回去的。可除掉夏莳锦容易,令她畏怯的是段禛。


    段禛又岂会饶了她?


    若眼前这个傻大个能除掉段禛,她回京可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届时连父亲都不得不原谅她,毕竟没了夏莳锦,她就成了父亲唯一的女儿,谁会将息唯一的女儿拒之门外呢。


    见夏鸾容如此决定,方项龙也不再阻拦她,亲自搀扶着她出门。可夏鸾容没走几步路就晃了晃扶上额头,头疼带得人也立不稳,方项龙干脆将她抱起,一路抱去了牢房外。


    原本方项龙是打算直接抱着夏鸾容进洞的,奈何夏鸾容坚持要下来自己走,他只得将她放下,在旁搀扶。


    夏鸾容眸色清冷,有意避嫌。纵是三姐姐很快就要死了,可她也不想再落她一回嘲笑。若叫三姐姐知道她委身了这么个傻大个山贼头子,八成黄泉路上都要忍不住笑她。


    此时夜已深了,夏鸾容进洞时发现夏莳锦背对这边躺着,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心思睡觉。


    她正想将夏莳锦唤醒,就听到隔壁的男牢间里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抓我回来就抓我回来,手脚上的绳子总该给我解了吧?”


    夏鸾容扭头看,虽然那人因着手脚被缚,姿势别扭,但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陈中官。


    夏鸾容没同他俩任何一个人说话,径直出了洞,她心里已有了一个好主意!


    第64章 心疾


    夏莳锦翻转过身, 望着洞口的方向。


    刚才她自然没真的睡着,今晚经过这么多事,她怎还能睡得下。之所以装睡, 是因为夏鸾容到洞口时,让方项龙放她下来, 而夏莳锦自觉没有什么话想同夏鸾容说, 甚至多看她一眼都觉厌恶。


    可她本以为夏鸾容至少会来奚落她一番, 她也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 却没想到夏鸾容只在洞里站了片刻, 就这么离开了。这叫夏莳锦百思不得其解。


    她确定夏鸾容和方项龙走远了,便小声唤对面:“陈中官?”


    陈英发出“唔唔”两声,夏莳锦便明白他的嘴也被堵上了, 她是问不成阿兄的情况了。便道:“陈中官你不必回我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安心,不必担心某人,他应当没事!”


    听到太子殿下无事, 陈英便不再“唔唔”了,默默流下两行泪来。他一条贱/命死便死了, 殿下可不能有闪失!


    虽然这洞里已经仅剩下夏莳锦和陈英二人了,但夏莳锦仍担心洞外会有人偷听,是以话说得小心,不敢多作透漏。果然很快又有人来了, 是夏莳锦认得的那个刀疤脸小头目, 身后还带了两个小山贼。


    小头目先将陈英那边的牢门打开,两个小山贼依旧用一根长棍抬上他, 两人动作很是粗暴,陈英不满地挣扎了几下。


    小头目又将夏莳锦这边的牢门也打开, 生怕吓着天仙儿似的小娘子,拿捏着语气说道:“夏娘子别担心,是你的亲妹妹想见你一面。”


    “夏鸾容?”夏莳锦不解,明明方才夏鸾容都过来这边了,一句话不说离开后,竟又叫人带自己去别处见她。


    但她明白说不想去也没用,是以顺从的跟着那小头目出去。只是刚走到寨门处,便有个山贼跑来对小头目耳语几句,小头目便有些无奈的转头对夏莳锦说道:“那位夏娘子这会儿又犯起了头疼,一时不想见你了,那我还是送你回牢里去吧。”


    夏鸾容头疼两次想见她,都中途改了主意,夏莳锦疑惑地看着那小头目,觉得这事儿透着几分蹊跷。


    更蹊跷的是待她和陈英被送回了牢里,小头目竟然命人将陈英关来了女牢这边,随口给出的理由是他只是个阉人,不配关在男牢那边。


    夏莳锦倒是笑了,这山贼的牢房里还有歧视。


    不过陈英被关来这边,两人也算是有个照应,至少夏莳锦能为他拿了口中的布,松了手上的绑,他今晚能舒服一点。


    陈英朝着地上狠啐了几口:“呸!他们塞我嘴里的破布也不知之前是做什么用的……呸呸呸”


    夏莳锦没心思理会他的抱怨,只道:“陈中官,你不觉得这些山贼今晚有些古怪?”


    “是挺古怪的,”陈英也知道夏鸾容来过,心里也为此感到疑惑:“那个夏鸾容既然醒了来看你,怎么一句也没说就又走了?不多会儿又叫人把咱们带出去遛一圈儿,转眼又给送了回来,这是唱的哪儿出呢?”


    夏莳锦站在牢里,将洞内睃巡一圈儿,这洞虽不小,却空荡荡的,她并没发现任何异常。那夏鸾容将他们支出去是做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夏莳锦觉得自己也猜不透夏鸾容的心思了,便倚回到干草垛上。


    陈英见她安静下来,便小声问:“夏娘子,你刚刚说殿下安全,那殿下到底去了何处?”


    夏莳锦正想告诉陈英她与段禛失散的过程,可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隔墙有耳。


    最后只道:“我也不知,大抵已经离开黑龙山了吧!”


    陈英眼里放了放光:“那可太好了!只要殿下无恙就好,殿下很快就会带人来灭了这帮山贼的!”


    呵,夏莳锦心说朝廷出兵剿这黑龙寨的山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次次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甚至怀疑这黑龙寨大当家的手眼能通天,不然怎么次次得以逃脱?


    不过夏莳锦并不想泼陈英凉水,不走心地笑了笑:“但愿吧。对了陈中官,你是如何从画舫上岸的?我阿兄呢,也同你一样上岸了么?”


    “殿下和你离开后,画舫就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大家一边继续拼力前行,一边也做好了跳湖的准备。幸而老奴小时学过泅水,关键时刻保了一命。至于夏大人……老奴见他最后一眼时,他正抱着一扇门板在湖里飘着,想来总能慢慢靠岸吧。”


    “可我阿兄不会拳脚功夫,甚至不如陈中官会爬树,他若顺利上了岸,此时也应该被那些山贼抓回来了。”一时间夏莳锦也不知该盼着阿兄靠岸,还是不该。


    陈英默默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另件事:“对了夏娘子,崔姨娘昨晚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大人难道……难道真不是安逸侯亲生的?”最后一句陈英声量极低,带着明显的试探。


    听他提起此事,夏莳锦就好似扎在心上的刺被人拨动了下,她确实不能接受夏徜不是她阿兄这件事。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家学,一起孝敬父亲母亲,怎会突然就不是一家人了呢?还有,这事父亲知道么?母亲知道么?夏徜自己又知道么?


    夏莳锦越想这些越觉心烦,更不愿在旁人面前承认,便道:“崔姨娘如今都跟山贼勾结上了,她的话陈中官也信?我阿兄还在襁褓中时,便被父亲抱了回来,这二十多年一直养在父亲膝下,不是父亲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早知夏家兄妹感情深,陈英知道这事儿再问下去,也只会叫夏娘子不高兴,只得闭嘴不再提。可想岔开话题,一时间也没什么旁的好说的。


    牢房里陡然安静了下来,还有些尴尬气氛在蔓延。因为陈英很快就发现抱着膝倚在草垛上的夏娘子,竟默默无声的哭了起来!


    心知自己惹了大祸,陈英赶紧劝道:“哎哟我说夏娘子,您可别哭啊!都怪老奴这张嘴。”说着,陈英竟真自己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子。


    往常在太子殿下身边候命,陈英若是哪句话说错了,只消这么一抽自己的嘴巴子,殿下多半也就不气了。可小娘子哪里有太子殿下好哄,陈英左抽一下右抽一下,她非但没停,倒干脆扯开嗓子哭起来了。


    “哎哟夏娘子,您这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呢?这……”殿下的心得多难受啊!


    夏莳锦抽噎两下,开口说话时委屈得一哽一哽:“陈中官你、你不必自责……不关你的事……”


    她只是突然觉得太累了,身累,心也累。从昨晚遇险到现在,明明才过去一日的时间,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独立撑了好久好久。一路躲一路藏,却还是落到了山贼手里,又要想着如何逃出山寨。


    段禛不在她的身边了,连阿兄也快要不是她的阿兄了,她一个人撑得好累。这会儿也只是想哭一哭宣泄下情绪罢了,她很清楚哭过之后还得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逃跑。


    夏莳锦一边哽咽着,一边将这话告诉陈黄,只当陈英是在担心她。然而却不知陈英此时更担心的,其实另有其人。


    后来陈英终是忍不住了,“夏娘子你别再哭了,再哭殿下就要被你给哭死了!”


    这话落地,夏莳锦倏忽一怔,抬起微微红肿的一双眼来,莫名其妙的看着陈英。“陈中官,你、你说什么?”


    陈英一脸为难,说还是不说?不说若这小娘子哭上一整夜,殿下真是没死在山贼手里却死在心上人手里,冤不冤?


    迟疑了片刻,陈英还是决定将真相说出,毕竟他二人能否出去能否再见殿下还是未知数呢!


    “夏娘子,老奴就实话跟您说了吧!其实太子殿下他一直都有心疾!”


    “他有心疾?”夏莳锦眼前浮现出段禛在画舫上同人厮杀的模样,那时她便想着,他若不是生在皇家,有这身功夫做个大侠行走江湖也不错!


    “陈中官,你莫不会是在说笑吧,殿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心弱体虚之人啊。”她委实难以相信。


    陈英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殿下平日是没事,可有一种情况却能让他瞬间心疾发作,疼得死去活来。”


    “什么情况?”夏莳锦睁大双眼。


    本就型似桃花瓣一样的眸子,这会儿因着刚刚哭过,眼尾一抹红,叫人看着不忍心。可陈英还是把这话讲了出来:“夏娘子哭时。”


    “只要夏娘子遇事一哭,殿下的心疾便会复发,以往夏娘子哭时,殿下甚至有几回疼得满床打滚儿……”


    夏莳锦怔然的看着陈英,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怎么连在一起她就听不明白呢?“为何,为何我一哭他就会犯心疾?”


    “哎,老奴要是知道为何,早就想法子帮殿下化解了。”


    之后陈英生怕夏莳锦不信,又提及了几件往事,最后说起寒山寺那回。


    “那时夏娘子在寒山寺遭了陆正业的算计,殿下正是因着突然的心痛难忍,才推测娘子出事了,当即派出情报司的暗卫去打探您的消息,最后在寒山寺的后山终于寻着了您,及时拿暗器射伤陆正业,这才让夏娘子逃脱。”


    “你是说那回救我的是段禛的暗卫,不是贺良卿?”


    陈英点点头。


    “所以、所以陈中官说的都是真的?”


    “哎哟,老奴都说得掏心掏肺了,夏娘子您怎么还不信呐?不然您仔细回想一下,殿下在您掉泪的时候,可曾有什么不对劲儿。”


    第65章 偷听


    夏莳锦略一回想, 果然。


    第一回发现这点,是郑婕妤下药毒害她不成,自己却被赐死那日。当时她看着郑婕妤躺在门板上, 被宫人抬出了宫,她心里又怕又惊, 不知不觉就掉了泪。很快段禛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抹泪时的确看见他神容有些微变, 还曾捂了几回心口处。


    最近的一回, 便是在船上时, 她一掉泪段禛就捂上胸口发出一声痛吟。他拿扯到了伤口来搪塞她,可她当时就觉得怪异,他手捂的那处根本无伤。


    如今想来, 到是一切都对上了。夏莳锦蓦地就理解了段禛对自己的上心。


    “所以……其实殿下一心让我做他的太子妃, 是为了将我留在他身边,以便可以掌控我的喜怒?”


    难怪每回她一想哭时,他便立马设法哄好, 这听起来虽然没什么,可夏莳锦在这知道这个原因后, 竟有些难受。


    原来一切,都并非出自真心。


    “也不能这么说啊,夏娘子,殿下对您的心那也是真的!”


    夏莳锦撇着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抬手抹干净脸上未干的泪:“陈中官放心吧, 我不会再哭了。”


    说罢,夏莳锦便起身挪去角落里, 转过身子去背对着陈英睡了。


    陈英心里暗暗叹气,夏娘子显然是失望了, 将殿下对她的所有好,都同那心疾联系到一处,觉得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带有目的。


    可眼下夏娘子也听不进去了,他再多说也只是多错,是以陈英也只好先去歇着。他自觉去了另一头,同夏莳锦刚好谁也看不着谁。尽里庆幸这牢房还倒算宽敞,且中间堆着草垛,也算是避了嫌。


    不然要是还能出去,殿下若知他同夏娘子睡一间牢房,只怕不会轻饶。


    这样一个各怀心事的夜里,原本谁也不会睡得多沉,可莫名而来的一缕香气,瞬间萦绕上了夏莳锦的鼻尖儿。她正觉奇怪,想睁眼看看这香气是哪里来的,谁知睁皮却有千斤重似的,怎么睁也睁不开。之后她便乏了,就这么睡了过去。


    另一端的陈英,亦是同样的情况。


    这时二人中间的草垛子突然“站起”,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小山贼从里面钻了出来,卸去伪装,露出一张成熟男人才有的脸来。他将先前吹迷烟的木管别回腰间宽带里,匆匆出了牢房。


    矮个山贼径直去了大当家的院子里复命,进门见夏鸾容也在大当家这儿,唤完“大当家”,便又恭敬唤了声“夏娘子”,随后才禀道:“小的在牢里听了整整一晚,也没听他们说出太子的下落,那个阉人倒是问了,可是那个夏娘子口风紧得很,连他也不肯说。”


    听了这话,原本殷殷期待结果的夏鸾容不免露出失望之色来,吐了一口气,恹恹地抱怨着:“我这个三姐姐,鬼点子像来多,行事也向来谨慎。”


    之前夏鸾容去牢里想见夏莳锦时,意外发现隔壁关着的人竟是段禛身边的那个中官。夏莳锦和陈英都是段禛最信重的人,他的下落,这两人必然有一人清楚。


    是以夏鸾容便想出这个法子,命人先将他们带离牢房,让人进去藏好,再将二人关到一处。


    “想不到都成阶下囚了,我这个三姐的戒心还是这么重,到死都不肯说出心上人的下落……”


    方项龙坐在铁椅上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干脆还是照我之前说的,将那个阉人绑了用刑,看他招不招!”


    夏鸾容眼尾一挑,病弱的神态透着一种别样的妩媚:“大哥为何不对我三姐姐用刑,却只想拿那个阉人出气?”


    方项龙一怔,瞬间透出一股子心虚来,待看到夏鸾容的笑意,赶紧又解释起来:“容儿你这是想哪儿去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怜惜她?行,只要你高兴,对谁用刑都一样!”


    夏鸾容掩唇轻笑,“容儿只是在逗大哥,难道还会吃三姐姐的飞醋不成?容儿不想让大哥对那个陈中官用刑,只是因为知道他对太子的忠心,在画舫上时,他一点功夫没有,却也几回护在太子身前,这种为了主子随时愿意牺牲自己的忠奴,大家对他用刑是无用的。”


    听她一通分析,方项龙觉得句句在理,问她:“那你三姐呢,她可能吃住刑?”


    “哈哈哈我三姐?她打小可是蜜罐儿里长大的千金贵女,只怕一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夏鸾容眼中满是戏谑,仿佛已经看到夏莳锦向她求饶的样子。


    这时夏鸾容才忽然发现刚才来禀事的那个山贼还没退下,便问他:“可是还有什么没说的?”


    那山贼想了想,说道:“虽然没听他们说到太子的下落,但小的倒是听来一件离奇的事情!”


    “什么事?”夏鸾容双眼微微变亮,目光隐含催促。


    那小矮子山贼便将听来的关于夏莳锦一哭,太子就会心疼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夏鸾容愣在那里。


    良久,才渐渐清醒过来,“我就说嘛,太子怎的就突然非她不娶了,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方项龙听后也震惊不已:“我此前竟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莫不是这女人会什么妖法?”他不禁怀疑起来,不然怎么他才见了那女人一面,就眼前总蹦出她的模样来?


    莫不是在牢里时趁他不注意,悄悄给他下蛊了吧……


    “妖法?”夏鸾容暗暗思忖着这种可能。


    她之前就听她阿娘说过,侯夫人孟氏其实在嫁进安逸侯府之前并没有多么光鲜。孟家虽显贵过,孟氏的父亲也曾封过县伯,可因着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爵位无人来承,待伯爷一闭眼,孟家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加之后来孟氏又被人退了亲,一时间几乎成了洛阳城的笑话。


    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丫头竟独自撑起了诺大一个家,后来还高嫁进了安逸侯府。


    那时府里主事的还是老侯爷,夏罡的父亲。原本爵位也不是由夏罡来袭,可孟氏嫁过去的当晚,夏罡的同胞兄长因心情大好吃醉了酒,然后就从登月楼摔了下去,把腿给摔断了。


    到了老侯爷要传爵位时,委实不想听见外人说安逸侯是个瘸子,于是便将爵位传给了夏罡。孟氏也一跃成为了安逸侯夫人,让之前瞧不起她的那些族人亲戚瞬间傻了眼,变了脸。


    想着孟氏的这传奇般的波折经历,夏鸾容突然觉得兴许这对母女还真懂点什么妖法!不然父亲当初怎么看上的孟氏?太子又为何会一遇夏莳锦掉泪就心疼?


    夏鸾容头一回觉得,阿娘用迷药的法子来拴住父亲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其实高门里的妇人,哪个不是拼尽手段呢?孟氏和夏莳锦就磊落么?


    不过这些暂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天叫她抓住了这两人的软肋!


    “大哥,我有法子为你的亡妻报仇了!”


    “什么法子?”方项龙一脸期冀地看着夏鸾容。


    夏鸾容一撇唇角,笑容阴险:“只要让我那个三姐一直哭,哭个不停,哭得死去活来,那时不管太子藏身在何处,都会心疾发作,痛不欲生。”


    “是啊,我怎么刚刚没想到?!”方项龙激动地一下从椅中弹起,等了十几年的仇,他终于要得报了!


    不过激动过后,稍一恢复冷静,他突然又想到若叫那女人一直哭,岂不是得一直对她用刑?


    “可她那小身板儿,能受住多信的刑?别没疼死段禛,她先咽气儿了。”


    “放心吧大哥,有我在,不会的。我自有法子让我那好三姐痛苦难熬,却又死不了。”


    方项龙虽或多或少有些为那一面之缘的女人惋惜,但能为自己的亡妻报仇,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故而他此时对夏鸾容,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然而他并不知夏鸾容打得只是自己的算盘。


    如今她想除掉自己的三姐姐容易,可只要段禛还在,必然会清算她。她得想法子先除掉段禛才行!


    ……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山洞里却依旧暗沉沉一片,夏莳锦努力睁了睁眼,搞不清眼下的时辰,也搞不清自己是如何睡得这么沉的。


    她撑起身,先是去看陈中官,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干草垛,她没瞧见陈英,却一眼瞧出那草垛的不对劲儿来。


    她想站起,可头莫名有些浑浑噩噩,最后只能坐在地上缓慢挪动。等挪到草垛旁时,她抬手一掀,那草垛竟翻倒在地,而里面居然是空的。


    第66章 来了


    “怎么了?”陈英刚刚醒来, 就见夏莳锦一脸警惕,连忙挪过来问。


    夏莳锦指了指那空心的草垛:“这里面足可以藏住一个人。”


    陈英看了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只当夏莳锦想藏里面,叹了口气:“我说夏娘子, 您就算能藏这里头, 不还是被关在这牢里么?”


    夏莳锦疑惑地看向陈英, 心说能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 不应该是机灵鬼似的人物?陈英这反应委实是慢了半拍。


    “陈中官, 你就没想过可能这里藏过人,偷听了咱们昨晚的说话?”


    陈英一听这话,顿时一个激灵, 转头又认真看了看那草垛:“可、可那人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话才问完, 他自己就有了答案,气得手掌往铺着干草的地上一拍:“难怪昨晚他们行事这么奇怪,带着咱们出去遛了一圈儿, 还将老奴也关到女牢这边来了,原来就是为了让您帮老奴解绑, 好从咱们的话里听取情报!”


    他不由又想到昨晚问夏莳锦殿下的下落,现下想来一阵哆嗦:“得亏夏娘子警惕,昨晚没说出殿下的下落来!”


    夏莳锦抬眼看着陈中官,有些无奈, 她是没说出段禛的下落, 可陈中官却揭了段禛的短儿。这一点要是被山贼拿来利用……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可是不对啊夏娘子,若昨晚真有人藏在这儿, 他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难不成趁咱们睡着时?”


    “陈中官昨晚睡前就没闻到什么可疑的香气?”


    经夏莳锦一提醒,陈英倒还真想起来了:“有!老奴原本并不困, 就是闻了那香气才突然睡着了!这么说,那香气是迷药?”


    夏莳锦点点头:“我也是昨晚闻到那香气突然就来了困意,且方才醒来时仍然有些头昏。”


    “那可坏了……那可坏了……”陈英左手心叠着右手背,砸了几下,一副慌张模样。


    夏莳锦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看来这回我和殿下,都要被陈中官给害惨了。”


    这话音才刚落,洞外便有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还不是一人。夏莳锦的心陡然提起,眉头紧蹙:“看来他们是来了。”


    转眼四个山贼便来到了牢门外,头上俱都戴着斗笠,水滴滴嗒嗒往下流,夏莳锦这才知道外头下雨了。难怪今早洞里也有些冷。


    那个刀疤脸小头目,还有两个个矮的山贼她都眼熟,但后面站着的那个大高个,她倒是头一回见。那人将斗笠前沿压得极低,不仅严实地遮住了眉眼,口鼻也都被罩在深深的阴影里,叫人虽看不出模样,却无端心里生怵。


    两个矮个的山贼拿着钥匙上前开门,刀疤脸小头目以一种略感可惜的口吻说道:“姑娘,看来今日你要吃些苦头了……”


    “你们想做什么?”夏莳锦往后缩了缩,背脊僵直地贴到了冰凉的石壁上。


    “哎——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得得罪我们大当家的心上人,我纵是看你可怜,也只能照大当家的话行事了。”说完,又催促那俩山贼:“快点儿将人带出来,兄弟们都等着呢!”


    顿了顿,回头看眼身后的大高个儿:“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帮忙?!”不过这话刚说完,他恍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哎,你是哪个山头过来的,怎么瞧着你这么——”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白亮亮的光闪过刀疤脸小头目的眼前,接着脖颈一凉,下一刻就倒在地上不醒人世了。


    那两山贼才开门进牢房,背对着后面并未第一时间看到发生了什么,倒是夏莳锦和陈英,刚刚那小头目被自己人杀害的一幕就呈现在他们的眼皮子前,一时间甚至惊得飞了魂儿!


    两个山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状况,转头要反击时,却被那大高个儿先发制人,一记飞腿踹飞了他们的剑!反手便是一刀先后抹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两个山贼倒地的同时,夏莳锦已扶着石壁站起,望着那个高个儿的山贼明眸如炬,眼眶里满浸着的却是惊喜,不是恐惧。


    “你、你是……”


    *


    黑龙寨门前,两个山贼正一左一右搀扶着个只剩一口气的山贼进了寨子,径直往大当家的院子里去。


    不一时,三人便跪到了方项龙的面前,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当家,今早小的们去槭树林那边换防,却发现之前守在那处的兄弟全不见了!小的意识到不妙,便带人在附近搜查,最后人是找到了,可、可十几个弟兄都遇害了!”他恨恨的攥拳捶了下地,咬牙接着道:“这是唯一还有口气儿的,小的便将他给带回来了。”


    这时跪在中间的那个只剩一口气儿的山贼,扶着地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先前与其说他是跪着,倒不如说是瘫在地上,他颤巍着开了口:“大、大当家,小的办事不利……有人来犯,小的们便都追了出去,着了别人的道……”


    “是什么人?”方项龙俯身向前,面目涨红。


    “小的也不知……那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衣着华贵,身手了得……且、且他身上还带着伤……”


    原本夏鸾容正在里屋休息,听到有事发生便走了出来,进门时正巧听到这句。因病而有些无精打彩的双眼,豁然瞪大:“那人八成就是太子段禛!”


    方向龙一见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出来了,连忙起身扶她,稳稳扶她在自己身旁落座后,这才道:“容妹说的对,那人定然就是段禛!你那个三姐姐正巧也是在槭树林被抓的,看来两人刚好就是在那处失了散。”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夏鸾容急切追问。


    那山贼本就虚弱不堪,至今也未得到救治,一直被问来问去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他换了身兄弟们的衣裳……往、往寨子的方向来了……”


    说完最后这句,那山贼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身边的山贼伸手探了下鼻息,之后朝大当家摇了摇头。


    夏鸾容哪里会在意一个山贼的死活,重要的是她知道太子没有逃走,反而极可能已混进了黑龙寨!


    激动的情绪使她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倏然站定:“不好!大哥快些派人去牢房里看看!”


    ……


    此时的牢房内,夏莳锦凝眉望着那个高个山贼,她在牢里,而他站在牢门之外。


    “山贼”伸手将自己的斗笠摘下甩在地上,夏莳锦和一旁的陈英双双睁大了双眼。


    “殿……下?”虽则她刚刚只看身手就猜到了,可如今四目对上,段禛的五官清晰真切的映入她眼里,仍觉不可思议。


    “你没事吧?”段禛向夏莳锦走近,在咫尺处停下,边上下扫量她有无明显的伤处,边解释道:“那日我引开那些山贼,一时没把握能打过,便只好带着他们乱跑,将他们拖得分散开来后,才逐个动手。等我回到槭林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就知道你八成是出事了。”


    “那你为何不自己先逃?怎么一个人回来……”


    “黑龙寨的地盘儿,我无法放烟丸招唤护卫,若自己去同水县搬救兵,往返怎么也要两日。且同水县那几个衙役要是能对付得了山贼,黑龙寨也就不会成为朝廷的大患了。若再等我招集东宫的护卫,又要花去两日时间,我担心你会……”会等不了这么久。


    但这话段禛不忍心说出口。


    夏莳锦咬了咬唇,知道眼下形势危急,也不是多磨蹭说这些的时候,便问:“那殿下有逃离此处的法子吗?”


    段禛点点头:“待会儿你二人也换上他们的衣裳,今日有雨,斗笠是我们极好的掩护,希望可以顺利出寨。”说话间,他发现夏莳锦的手有些颤抖,不知她是冷还是怕,便将她的手握住,焐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愈加温柔:“虽有些危险,但我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出事。”


    夏莳锦点点头,她相信他说的。


    一直在旁插不上话的陈英,从刚刚就开始扒山贼的衣裳换了,这会儿自己已换好,忍不住劝道:“殿下,既然决定好了,就别再多说了,快让夏娘子换衣裳吧。”


    段禛这才想起自己留在这不太方便,于是叫上陈英打算先将三个山贼的尸体处理了。可是两人才刚拖着尸体出了女牢,洞外的道上就有脚步声纷踏而至,听起来人还不少,少说也有一队人。


    “有人来了,至少十几个。”段禛扔下尸体,边说着,边抬眼看了看洞顶。


    那些人还没到洞口,是以夏莳锦和陈英听不见,但段禛常年习武,目力耳力皆优于常人,能提早察觉。可是他观察过了,这洞里石壁光滑,洞顶也没有可藏身的地方。


    “这可怎么办?叫他们看见殿下在这里,这可要出大事了!”陈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过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山贼的衣裳呢,赶紧扒了下来丢回山贼的身上。


    夏莳锦也四处看了下,最后目光落在身边的干草垛上,双眼倏然一亮:“藏这里!”边说着,她便上前将那草垛掀开。


    段禛一瞧,果真是个空心的,里面空间虽极其逼仄,但缩一缩也不是不能行。


    此时脚步声已到了洞外,连夏莳锦都能听见了,段禛未作迟疑,直接钻了进去。夏莳锦松了松表面的干草,又堆了几捧上去,帮段禛做好遮掩,这才坐在了草垛旁,轻倚着他,闭上了眼假寐。


    第67章 集合


    来的一队山贼甫一进洞, 就发现地上躺着的三人,急趋入内检查,发现都没气儿了。山贼立时警惕起来, 带队的山贼拔出明晃晃的刀来,举着检查四周。


    巡视一圈儿后并未发现有其它人在, 这才收了刀回到女牢门前, 冷厉的一双眼落在夏莳锦身上:“这几人是谁杀的?!”


    一直闭眼佯装睡觉的夏莳锦, 这才皱眉睁眼, 很不满的揉了揉眼, “没看见。”


    陈英也学她一样,睁眼看了看那三个倒地山贼,不由往后一缩:“呀, 这怎么一觉醒来就看见这么多死人, 真晦气!”


    “没看见?人就倒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你们两个都没看见?!”


    带队山贼自然不信,可二人打定了主意要包庇, 他知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吩咐了一人先回去请示大当家。又命其它人去洞外再找找, 他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那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然而山贼们在洞外找遍了,也没发现半个人影,最后都徒劳无功地回来复命。而这时去请示大当家的山贼也回来了, 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两手撑在大腿上,弯腰喘着:“大、大当家让你将人、将人带去寨门前!”


    “带谁?”带队的山贼问。


    那去请示的山贼一怔:“没、没说。”


    “既然没说, 那就两个都带去吧!”


    于是山贼们将夏莳锦和陈英都唤了出来,押着他们出了山洞。走到洞口时, 夏莳锦有些不安的回头望了一眼草垛的方向,却正好瞧见段禛从里钻了出来,将地上的斗笠拾起重新戴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队尾,又混进了山贼当中。


    夏莳锦双眼不自觉睁大,段禛却淡定的竖了根长指在唇前,示意她不要露出破绽来。夏莳锦咽了咽,敛回目光,随着那些山贼往寨门处去。


    寨门前的大空场子中心立着一个木架,是今日特意给夏莳锦准备的。山贼将她的手绑在横梁的两头,她整个人呈“十”字立在空场中央。


    起先这场子里只有那一队山贼陪着夏莳锦,之后不断有人朝这边来,不多会儿,场子里就乌泱泱站满了山贼!最后连黑龙寨的大当家方项龙也现身了,坐到虎皮椅子上,正对着夏莳锦的方向,一副要看好戏的嘴脸。


    其实到这会儿,夏莳锦已大致猜到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八成是想借她来引出段禛。


    她咬了咬下唇,暗暗立誓,不管过会儿他们用什么样的招数对付她,她都不能哭。因为她哭非但不能救自己,还会让段禛也一起落了网。


    可她再如何逼着自己坚强,到底还只是个闺阁里的小姑娘,这种阵势又如何见过?被几百人的目光盯着,各个都如狼似虎,恨不得食她的肉、啖她的血、敲她的骨、吸她的髓……


    夏莳锦闭上了眼,想要逃开这些可怕的眼神,可她仍然全身在发抖。她又重新将眼睁开,于人群中找寻,找寻一个能给她些力量的人。


    很快,她就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找到了段禛,他身量峭拔修长,在一群乌合之众里格外点眼。


    此时的段禛正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往某个方向移动,夏莳锦因着被绑在高架上,视野清晰,看出他是努力在往方项龙那边挪,不由咽了咽唾沫,先前的害怕,渐渐成了紧张,她大抵猜到了段禛要做什么。


    是了,数百山贼面前,段禛想要冲破阻碍救走夏莳锦,难如登天。这样的局面下,唯一的机会便是擒住贼首。


    然而就在段禛即将快要靠近方项龙时,有两个山贼抬着一个滑竿过来了。上头坐的是夏鸾容,就从段禛的身旁经过,段禛压了压斗笠。


    山贼将夏鸾容抬到大当前的椅旁,方项龙连忙叫人再取一张虎皮椅来,扶着夏鸾容坐下。


    “下着雨,你过来做什么?不好好在屋里将养。”方项龙略带埋怨的话里,透着几分宠腻。


    夏鸾容心里想着今日是夏莳锦得到报应的好日子,她如何能不来看这出好戏?别说下点雨,就是下刀子她也得顶着铁伞来。


    不过开口时,却是另一番说辞:“今日若真能揪出太子来,便能了了大哥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容儿自然得来,毕竟这里除了我那三姐姐,也只有我见过太子。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说这话时,夏鸾容纵目四顾,在人群中睃巡一圈,不禁失望道:“他们都戴着斗笠,就算太子在大哥身边,也认不出啊。”


    方项龙一听此话在理,当即喝令下去,所有山贼皆需摘了斗笠。


    夏莳锦的心随着这话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再看向段禛时,见他已经开始往回挪了,显然是放弃了先前的计划。


    的确,段禛明白自己若再站在方项龙身边,摘了斗笠后夏鸾容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是以他开始撤退,退到离方项龙较远的地方。


    所有山贼摘下了斗笠,淋在雨中,夏鸾容再次扫量了圈儿,未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失望地坐正了,看向夏莳锦。


    山贼们原本因着夏鸾容是大当家的心上人,而对其有几分由心的敬重,可她竟让大伙淋着雨在场子里干站着,自己却裹着披风还有人在旁支伞,纷纷心里对她生出厌恶情绪。


    不过夏鸾容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提醒身边的方项龙:“大哥,开始吧。”


    方项龙点了下头,给身边的山贼示意,那人便手持着铁鞭朝夏莳锦走去……


    这边夏鸾容却转头看向方项龙,打趣一句:“过会儿大哥该不会怜香惜玉吧?”


    方项龙皱眉看她,有些不高兴:“容儿,你当大哥是什么人,没见过女人?”


    夏鸾容掩唇笑笑,“不过大哥放心,几鞭子下去,相信太子很快就会漏出马脚了。这可比大哥此前要让各山头的头目来认领快多了!”


    因为前日发生的事,方项龙已连夜召回了各山头的兄弟,加之之前不久还刚收编了一支水盗,如今黑龙寨里的人有数百之多。势力分作几波,彼此间又不熟悉,是以今日得知段禛混入寨子里时,方项龙第一反应是将寨子里所有的人招集到一处,由头目来逐个认领,最后无人认领的自然就是混进来的了。


    可夏鸾容却有更简单的法子,她让方项龙将夏莳锦绑在这儿,集合了寨子里所有人,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前鞭打夏莳锦。


    到时出于喜欢也好,出于心疾也好,段禛总会暴露。


    这会儿手持铁鞭的山贼已经笑着走到木架前,阴恻恻的目光盯在夏莳锦的身上,抬手就要挥鞭子!


    他离自己如此近,夏莳锦甚至能看清那鞭子上倒置的铁刺!她不敢再看,紧紧闭上眼,并于心下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再疼也不可以哭!


    她紧咬牙关忍着,然而那鞭子挥起却并未落下,夏莳锦等了一会儿,听见满场哗然,便将眼睁开一条缝儿,见那手持铁鞭的山贼竟倒在了血泊里!


    雨水不停地落,将那鲜红的血冲淡,汇成浅粉色的小河向低洼处流去。在场所有人都诧异的瞪大了双眼,刚刚谁也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就见人突然倒地,甚至没来及发出一声惊叫。


    方项龙示意手下上前探看,手下摸了摸倒地山贼的鼻息,的确是死了。又检查了下那人的身上,发现原来伤口在他的脑后,那个小洞瞧着,应当就是被一粒花生米大小的东西洞穿。


    这证明暗处藏着个高手……


    那手下突然提心吊胆起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被在众目睽睽下送走。是以他不敢多待,赶紧回了大当家身边,战战兢兢的禀道:“大当家,是被暗器所伤,击中脑后,已经没气儿了!”


    方项龙猛地从虎皮椅里弹起,怒目四眺,没有目标的乱喊:“段禛我儿你快别藏了!老子知道你就在这里,今天势必要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以报昔日之仇!”


    山贼们这才明白原来今日把大伙招集到这里,是有人混进了寨子里,于是都看了看自己的左右,看到不熟悉的面孔时难免要生出一点猜疑来。


    夏莳锦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自然明白这是段禛的手笔,可她此时却不敢再看向他。既然所有人都明白了有外人混入,她的目光便很可能替段禛暴露。


    这时方项龙已亲自走了过来,他走到倒地山贼的身边,看了看伤口的位置,又想了想他倒地前所站的位置,以此分辨那施暗器之人的大约方位。


    第68章 跳崖


    方才的确没人看到段禛出手, 可出手的角色却不会有错,方项龙此时所看向的位置,正是段禛所处的位置。段禛意识到这边已危险了, 开始不动声色地缓缓向一旁挪动。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动!都给我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方项龙大喝一声,所有山贼都立定不敢晃动, 段禛也不得不停了挪动的步子。


    方项龙朝段禛的方向走去, 凶戾的目光在十几个山贼间打转, 落到段禛身上时, 方项龙的目光变得愈加犀利。


    虽则段禛此时穿着山贼的衣裳, 脸上也涂了厚厚几道污泥,可那高华的气质乃是骨子里自带,他想掩盖也掩盖不住。加之淋了这半晌的雨, 脸上的污泥也洗净了一些, 这回多半是藏不住了。


    他手腕轻翻,将藏在袖里的匕首握住,准备在方项龙离自己更近一些时出手, 将其擒住!不过这也不是一件易事。


    若对方只是个普通山贼,段禛倒有十分的把握出手就将其拿下, 而后挟为人质。可方项龙不是普通的山贼,他功夫本就不弱,现下走过来更是步步带着警觉,想来一击便将他挟持, 段禛也没几分把握。


    这种敌众我寡的局面, 只要不能在第一时间将方项龙拿住,等待段禛的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这一点他无比清楚, 却也别无选择。


    夏莳锦眼看着方项龙一步一步逼近段禛,多少也猜到了段禛会作出的反应, 她想帮他一把,最好是能分散方项龙的注意力,哪怕一瞬也好。


    就在方项龙伸手推开最前面的几个山贼,直奔段禛而去之际,身后突然响起夏莳锦的声音:“殿下,快来救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方项龙闻声转头,见夏莳锦正殷殷望着寨门的方向,充满了狂喜和期冀。方项龙也循她目光瞧去,却是什么也没瞧着。


    不过有这一瞬的分神便足够了,段禛这厢连跃过数个山贼,电掣一般闪现在方项龙的眼前,蓦然出手便将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粗壮的脖颈上!


    方项龙双眼豁然瞪大,一半是惊的,一半是气的:“果然是你!”难怪刚刚他看过来时,就觉得这人站在一众山贼当中格外点眼,处处都透着不和谐。只怪他着了那小娘子的道儿,叫她给分了神!


    “你当真就是太子段禛?”方项龙犹有些不甘的问。


    段禛警惕着四周的山贼,眼神如冰刀子一般,开口时声音亦是冷咧得吓人:“少点废话,不然割你脖颈之前孤兴许会先割了你的舌头。”


    方项龙气得喘着粗气,却果真闭了嘴不再多问。段禛挟持着他往木架靠拢,山贼们手里都拿起家伙,跃跃欲试,却又不敢真冲上去营救大当家。


    段禛威吓众山贼:“谁敢再擅动一步,你们大当家脖子上就会多一个窟窿!”


    原本在小步逼近的山贼们不敢再往前,都停在了原地。


    夏鸾容那个角度有些看不清形势,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这会儿也不娇弱地等人来扶了,自己走过来看。一看发现是真的太子,先是一喜,接着便看到被他挟持在手里的方项龙,随即又陷入了慌张。


    段禛瞥她一眼,心说来得正好,“你去把阿莳身上的绳子解了!”让她去,总好过让那些乌七八糟的山贼接近夏莳锦。


    夏鸾容怔在原地,不愿过去,段禛见她听不懂话,便直接在方项龙的脖颈上划了一道,随着方项龙闷哼一声,脖颈上开始有鲜血流出。


    知道段禛是上过战场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方项龙也不想真在此时丢命,劝也似的低声说了句:“去吧。”


    有了大当家发话,夏鸾容只得点点头照做,战战兢兢走到夏莳锦身前,两人对视时,一个哆哆嗦嗦,一个目光冰冷。


    “动作快些。”夏莳锦不见外的催促道。


    夏鸾容将绳子解开,连忙退远一些,夏莳锦则立即跳下台子,跑到段禛的身后,背挨着背,她与他一起警惕着各方的山贼。


    “你没受伤吧?”段禛略侧了侧头,关切道。


    夏莳锦揉着自己被绑得有些疼的手腕,摇摇头:“我没事。接下来怎么做?”


    段禛正想说挟持着方项龙一路下山,还没开口,突然有个烟弹在他的脚下炸响,视野陷入白茫茫一片之际,方项龙拼力挣脱!段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手里的刀却狠力划了一下,然而这一下虽让方项龙受了伤,却只是皮外伤,没要了他的命去。


    没了人质,段禛心知再想通过寨门下山是不可能了,那个方向堵着几百山贼。是以他想也不想,拉上夏莳锦就往通往牢房的那条登顶路奔去!


    夏莳锦心里很清楚,这条路的尽头便是悬崖峭壁,可她仍旧义无反顾的跟着段禛跑。一时间脑中莫名浮现看过的话本里,一对亡命天涯的侠侣。


    很快两人便来到悬崖边上,段禛拉着夏莳锦的手立定在万丈深渊前,身后传来方项龙粗戾的腔调:“怎么,你们还真想往下跳不成?这里跳下去可比落在老子手里惨多了,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没有!”


    段禛侧过头去,看着被自己紧紧牵着的夏莳锦:“阿莳,你怕不怕?”


    夏莳锦自从小时候偷马骑,被摔下马背那次之后,就极其怕高,平时连个椅子都不敢站。可这会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怕!”


    她看到段禛的喉结微滚了下,似是在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后他便毅然决然地攥紧了她的手:“好。”


    之后段禛纵身一跃,带着夏莳锦一并跃下了悬崖。


    二人身后的山贼俱是一惊,方项龙也不由瞪大了双眼!他一直以为东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们,个个都只知饮酒作乐,纸醉金迷,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痴情种,偏偏这样的病情种竟是太子。


    他以为自己算得上这世间少有的痴情人,如今见了段禛,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可惜了,他只是他的仇人。


    ……


    呼呼的风声在耳畔响个不停,夏莳锦被段禛抱着一路下坠,伴着刺耳的锵啷声,她知道那是段禛握着匕首划在石壁上所发出的声响。一来是为了减缓下坠的速度,二来也是指望着能在某处停下来。


    然而峭壁就像是用巨刃裁切好的,直上直下,平滑得没有任何泥土和草木。


    从跳下的那一刻起,段禛就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若真的整个过程找不到任何可以格挡匕首的东西,他们就会一直坠入崖底,没有生存的可能。


    不过眼下还不是丧气的时候,往往悬崖峭壁最接近崖底的地方,土壤就会越丰富。


    段禛的判断的确没错,就在他们能看清谷底样子的时候,匕首终于停了下来。抬眼,刀尖已深深扎进了一个石缝里,石缝塞满了硬硬的泥土,有杂草从出。


    段禛脚下借力,将匕首又往里扎得更瓷实一些。


    起先夏莳锦是一直寄托在段禛的身上,可很快她也找到了一个落脚点,终于不再全力坠着他。两人这才艰难对视了一眼,段禛问她:“你还好吧?”


    夏莳锦不敢点头,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生怕语气的震动也会带来危险:“我还好。”


    段禛眼波轻划,从夏莳锦的身上移到下方山谷,眉头紧锁:“这里还是太高,摔下去八成也难逃一死。”且他打眼瞧了瞧,下方的石壁光滑无比,已找不见可作减缓的地方了。


    “那怎么办?这样我们也撑不了多久的……”夏莳锦能感觉到段禛的手在抖,两个人的重量挂在一只小小的匕首上,想也知道有多艰难。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强自忍着,不敢哭出来。


    段禛闭目调匀气息,尽量使自己放松,而后睁开狭长的黑眸看着夏莳锦:“事到如今,我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夏莳锦有些茫然,以为又是先前决定一起跳崖时问她怕不怕之类。


    她都做好准备同他再跳一回了,而段禛开口,却是事不相关:“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情?”


    夏莳锦细眉微蹙:“现在生死关头,是说这些的时候么?!”


    “生死关头,才更要说清楚,不然匆匆一辈子走完,我竟还不知心仪的女子是如何看我的。”


    夏莳锦明明很是无奈,可不知为何心头竟也溢出一丝夹着微苦的甜意,想了想,是啊,都生死关头了,再骗他做什么呢?


    “我承认,我的确对你动过心……”


    段禛双眼顿时点亮一般,聚了两道光华,而小娘子那边却将话锋陡然一转,接着说道:“不过那是在我知道你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着你看不得我哭之前。”


    这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泼在段禛身上,“你、你……”他吱唔了两声,有些不敢置信。


    夏莳锦却不瞒着他,直接了当道:“是,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一哭,殿下就会心痛难忍,所以殿下对我才会如此关切。我一生病,成车的药材便会送来府里。我一受委屈,殿下便会及时帮我善后……”


    “是陈英说的?”提到“陈英”两个字时,段禛语气里有些恨恨地情绪。


    夏莳锦没承认,也没否认,那显然就是默认了。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段禛说话也是带了情绪:“好,旁人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却不肯信,那好,夏莳锦,你自己用眼睛来看。”


    第69章 渡气


    说罢这话, 段禛骤然将匕首从石缝里拔出,然后紧紧拥住夏莳锦,在夏莳锦的惊恐声中, 两人一齐摔向谷底!


    起先夏莳锦的确是只顾了害怕,不敢睁眼。可很快她就感受到段禛的动作——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双手双脚皆将她的身子缠裹住, 而他的背朝着下方, 人是仰躺的姿势。


    他是铁了心要做她的肉垫, 二人之中活一个。


    这一刻, 夏莳锦无比懊悔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明知今日要鬼门关走一趟,还说那些作什么?段禛对她的所有的关心和好, 如果真的只是出于利己, 这会儿又怎会牺牲自己来保全她的命?


    他早就珍惜她胜过珍惜自己了。


    夏莳锦想通了,可她却没有办法挽回了。她努力想要翻转身子,可根本做不到, 落地之时她被段禛护在怀里,却还是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段禛的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坠落谷底的两个人都陷入的昏迷,不过夏莳锦的昏迷只是短暂的,被冷雨拍打了几下, 很快她就清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段禛的手仍然紧紧抱着她。


    她轻轻推了下,竟推不动, 最后用的一些力气才将他的手掰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再看段禛时, 他脸色惨白如纸,倒在那一动不动,夏莳锦推了他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她不敢用力推,便俯身到他的头顶,一边为他遮着雨,一边出声唤他:“殿下?”


    “殿下?”


    ……


    唤了几声仍是没有反应,她干脆俯到段禛的耳边,直冲着他的耳朵喊:“段禛!”


    “段禛你醒醒!”


    ……


    又唤了数声,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夏莳锦彻底慌了,她捂住自己的嘴,强压下已涌至眼眶的泪意,她知道段禛此时定是虚弱无比,若她再一哭,他岂不是彻底没救了。


    夏莳锦伸手试了试段禛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又趴在他胸口处听了听,发现心跳也弱不可闻。一时间她想不到做点什么能救他,可她知道若自己什么也不做段禛就真没救了!


    情急之下,夏莳锦埋头下去,嘴对嘴帮段禛渡气。


    她只听过人在呛水之时可以渡气救命,可摔得断了气,渡气管不管用她一点也不清楚。可是她没有别的法子呀,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


    渡了几口后,她急忙又去探段禛的鼻息,依旧很弱,但似乎比先前强了那么一点点。她立马又去听段禛的心跳,似乎也强了一点点。


    夏莳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之她看到了一星希望,于是再次埋头下去,更加努力的帮段禛渡气。


    渐渐的,她感觉她掌心下段禛的脸好似有了温度,也不像先前那样惨白了,变得红润许多。还有他的鼻息她也能清晰感觉得到,甚至还变得有一点急促了。如今她不需趴到他的胸口,就能感受到他胸前有节律的起伏……


    果然有效!


    夏莳锦脸上现出狂喜之色,正准备继续埋头苦干时,脸才刚低下去,就发现有两道目光盯着她。她一心盯在段禛嘴唇上的眼珠缓缓上滑,对上段禛那说不清是虚弱还是迷离的目光。


    一个激灵,夏莳锦撤回身子,慌张捂上了自己的嘴。


    段禛嘴角微弯,虚弱中勉强展露出个笑颜,不忘拿话打趣她:“早知我不清醒时你会对我做这些……我就不醒那么快了。”


    “段禛你……”夏莳锦非但没有羞恼,眼中还又涌上了一股酸涩之意。这样的情况下,她明白段禛是想让她放轻松。


    “别哭……”段禛捂了下自己胸口,“至少别在这会儿哭,你容我恢复恢复。”


    夏莳锦抬眼看了看天,将泪意憋忍住,而后又扫量四周,发现不远处就有一个山洞,“我们先去洞里避避雨吧?”


    “好。”段禛应了声,便撑着地支起身子,然而这对他来说有些勉强,身子刚撑离地面几寸,手上就脱了力。夏莳锦见状连忙将他抱住,生怕再摔一下伤势更重了。


    这个柔软的怀抱,让段禛留恋无比,他头一回被她抱着,被她珍惜着,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纵是现在立马死也无憾了。他已经知道她的心了。


    “我扶你起来,你小心。”夏莳锦声音温柔,动作也轻柔,她的力气虽不大,但好在段禛也不是完全一点力气没有。


    夏莳锦就这么扶着他,两人进了洞。


    洞并不深,但还算宽敞,足有一间堂屋那么大。夏莳锦先扶着段禛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一旁,抱着膝,看洞口雨帘断续。


    “你多撑一会儿,等雨停了,我就扶你出山去找大夫。”


    段禛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又捂了捂心口位置,摇头道:“我现在走不了路,便是你扶着我,也走不出这座山谷。”


    “那怎么办?”夏莳锦担忧地看向段禛。


    段禛即便是病体虚弱坐不直,也比她高上一头,垂眸看着她,半笑半正经道:“放心,有我在,就算出不了山谷也饿不死你。”


    夏莳锦有些着急:“我又不是在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你!你伤得这么重,不看大夫怎么行?”


    “当真这么担心我?”


    夏莳锦看着伤成这样依旧没什么正型的段禛,显露出几分无奈,最后一副死活认命的态度:“罢了,你自己的命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段禛笑笑,看向洞外,“得亏了这一场雨,叫谷底的泥地变得松软,不然我这回怕是真的醒不来了。”


    听他感慨着,夏莳锦已经开始拿浸湿雨水的帕子擦脸。两人刚刚摔在泥水里,脸上身上俱都沾满了泥,都快要看不清本来模样了。


    段禛回头,瞥见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一点一点变得白净,无端觉得这过程竟有些赏心悦目。就像是一块璞玉,亲眼看着它一点点剥去石皮,露出白璧无瑕的样子。


    可当夏莳锦擦到额角时,突然“嘶”了一声,段禛眉间一皱,“别动!”连忙抓住她正想乱碰的手。


    段禛从夏莳锦手中接过帕子,一点一点为她擦拭那片红痕的四周,神气凝重。刚刚是他粗心了,只瞧着她能走能跳的,便当她一点事也没有,原来她也受伤了,所幸伤得不是太严重。


    不过姑娘家,伤在脸上的都是大事,何况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别担心,等回去了我问太医拿些玉容膏,很快就会好的,不会留疤。”他悉心安慰她。


    刚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夏莳锦,这会儿已没了那些娇气,面对这种小伤完全不往心里去,大咧道:“留疤又如何,破相又如何,大不了嫁不出去,命保住了便好。”


    “谁说嫁不出去的?就算破了相,你也还会是太子妃。”


    经过生死考验后,夏莳锦原本觉得自己不会再肤浅的为一点事就羞赧了,可段禛一句话,莫名又叫她脸红起来,“啪”的推开他的手,将头转向一边。


    段禛拿着帕子的手悬在半空,轻笑一声:“刚刚是谁抱着人家亲了又亲的,这会儿又不认账了?”


    “我渡气那是为了救你!”夏莳锦气得又转回头来,怒目瞪着他。


    小娘子气咻咻的模样非但不吓人,反倒又惹来段禛的一串笑声,带着胸腔也震动几下,“好了,不惹你了,不过我混成山贼时,倒是听来个有关方项龙和你那四妹的小趣闻。”


    “什么趣闻?”夏莳锦立时竖起耳朵。东京女子,常年以趣闻八卦为乐,便是她也不能免俗。只不过之前她经常是那些趣闻八卦的当事方。


    段禛缓缓道来:“她在金凤里曾坠河,被方项龙救起,当时她不醒人世,方项龙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渡了气,之后方项龙便承诺要娶她。”


    说到这儿,段禛略一停顿,对着夏莳锦挑了下眉:“你看,一个山贼都知道对人做了这些要负责,堂堂安逸侯府的千金,不会连个山贼都不如的吧?”


    夏莳锦原本听得正认真,忽然被他又调侃到了自己头上,气不打一处来,“段禛,平时我打不过你就算了,如今你伤成这样,就不怕我痛打落水狗?”


    看她真有几分恼了,段禛赶紧揭过这话题,“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想打随时可以打,不病着时我也甘之如饴,如何?”


    被她这样一说,夏莳锦的那点气倒是瞬间化解了。


    段禛也蓦地正了色,问她:“刚刚被绑在木桩上,你可害怕?”


    第70章 换药


    夏莳锦微微垂下头去:“若说不害怕, 你信吗?”


    她自然是怕的。


    独自被绑在木桩上,面对着几百号山贼,一颗心上下翻飞, 就似狂风里飘摇的风筝。那种恐惧感,是夏莳锦从小到大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从她心有戚戚的神色里, 段禛便看懂了, 不过他引着她说出来, 正是要化解她那一刻的恐惧。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段禛的声音比平日要哑一些, 但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在想无论如何, 我都不能哭,不然他们就是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了。”夏莳锦沮丧落寞地说着, 说完又发觉那个“双”字很容易被想多,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段禛的脸色。


    果然,他此时向她投来的目光,裹挟着两分玩味, 其中既有暧昧,也有感动。


    夏莳锦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黄泉路上有我一个倒霉鬼就够了, 何必再多添一个!”


    “谁说倒霉鬼就不能成双成对?”


    夏莳锦斜睇着段禛,本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的病弱模样,又不忍真同他置气, 只生硬的转了话题:“其实我那时还想到了小桃。”


    “小桃?”段禛眉头蓦地一皱, 他还不如一只猴子?


    “嗯!”夏莳锦笃定的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京中贵人们都极爱金线狨, 却只是爱它们的皮毛。尤其是成年的雌狨,绒毛柔软绵密, 金光蒨璨,一张狨皮可值百金。贵人们趋之若鹜,猎人们也望风而动,可往往成年雌狨动作敏捷,不易捕捉,你知他们是如何诱捕它们的吗?”


    段禛略摇了摇头:“不知。”接着又催问:“他们是如何诱捕的?”


    就听夏莳锦低低叹了口气,神情也透出几分悲悲戚戚:“他们会先抓住那些跑不快的金线狨幼崽,将它们吊在树上鞭打,金线狨幼崽便会悲切的哭,雌狨听到哭声就会停止逃跑,回来自投罗网。”


    说完,夏莳锦咽了一口,吞下了苦涩的情绪。


    段禛冷哼一声,“这招数可真够下作的。”


    “可这种下作的招数,总是百试百灵。”夏莳锦抬眼迎上他,流转的眼波中情绪复杂。


    段禛立即意会,她原来是在拿金线狨比照他们这一回。他折返回来救她,在山贼眼里可不就跟那自投罗网的雌狨一样。


    她的确将他比喻得很伟大,可是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这不应该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吗?怎么就成了自投罗网的猴子了……


    正在这时,夏莳锦陡然打了个喷嚏,段禛知她定是淋雨着了凉,打眼看了眼洞的深处,便撑着地艰验站起,一瘸一拐地朝那处走去。


    夏莳锦见状赶紧也起身去扶他:“你想干什么?”


    走到角落旁,段禛俯身拾起一捧干草来:“这处应当是有野兽住过,所以叼回了很多草来做窝。外头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就算停了草木也都是湿透的,不如先将这个草窝点了吧。”


    夏莳锦也怕自己着凉,毕竟这种地方看不了大夫吃不了药,又阴暗潮湿的,一但着凉发热便可能丢了小命去。


    当即赞成,双手接过那些草:“我去弄。”


    “你会?”段禛疑惑地看着她。


    夏莳锦一怔,而后摇摇头:“不会……”


    段禛勾唇笑笑,夺回那些草来回到原地。他先将软嫩些的草铺在下面,再将小树枝架在上面,又拿几块石头裏立在周围,围成挡风的火塘。最后从中衣里摸出一个镶玉嵌七宝的火镰套来,拿着火绒在镰刃上随意一划,便即生起了明火,扔进火塘里,很快将那些干草引燃。


    干草熊熊燃烧,木枝也随之被引燃。


    夏莳锦坐在火塘边上,隔着火焰看向对面的段禛,那张脸在这火光下终于不那么的苍白了,好似有了生机。


    “堂堂太子,居然会这些。”


    段禛不以为然道:“高祖皇帝是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对督军带兵从不含糊,故而大周的太子也不完全养尊处优,各个都曾远赴边关,与三军将士同吃同睡,又岂会连这点基本的都不会?”


    这话说完的同时,段禛手突然捂上腰腹处,伴着声低抑的痛吟,眉头紧锁。


    “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又裂开了?”夏莳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身上还有伤。


    段禛却只是摇摇头:“无妨。”


    夏莳锦哪里肯信他,直接扑到他的身前,作势就要上手解他的衣裳。段禛蓦然抬手,擒住那凝霜一般的皓腕儿,语带调侃:“怎么,你现在对我倒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衣裳也扒得越来越顺手了?”


    要换寻常,夏莳锦早就被他这话噎得不管他了,可现下却是揪着段禛的领缘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四目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对峙,小娘子丝毫不曾退却,竟是段禛先败下阵来。他松开了握在她雪腕上的手,由着她将自己的衣裳扒开,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


    看着眼前完全被血浸红的布条,夏莳锦的目光滞住。显然是从上面摔下来时,又将他的伤口全都震裂了。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心疼,夏莳锦右手攥拳抵在唇畔,强自忍着不哭。


    段禛看她忍得难受,速速将前襟一合:“都叫你不要看了。”


    “怎么办?”夏莳锦豁然抬起一双水眸,求助一般看着他,“这里没有金创药,没有办法帮你止血。”


    段禛还没来及开口,她又接着说道:“不如我自己先想办法出山,买了药回来给你敷?!”


    她的确也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来了,是以想到这条路,便起身要去做。手却被段禛一把扯住:“在谷底想要出去,势必得先往山上爬,你孤身一人,随便一个山贼就能将你拿住,你想再做一次金线狨幼崽不成?”


    夏莳锦愣住,段禛说的对,她若出了事,他又岂能不管她?到时岂不成又连累他了。


    “那怎么办?”这回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鼻子酸涩难忍,泪水在眼眶打转,说话间就要滚落。


    段禛顺势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拉,这一下似是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将下颏磕在她的肩窝,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入夏莳锦的耳中:“这山上应该有一种龙芽草,茎高一至二尺,叶有羽齿,背覆短绒,托叶为镰型,花絮如穗……囡囡,你与其冒险出山,倒不如在这山谷里找找这种草,亦能救我性命。”


    夏莳锦瞪大了双眼,认真听着,将段禛说的每一个字都仔仔细细记进心里,然后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说罢,便将段禛轻轻推开,片刻不迟疑地起身离开。


    “等等!雨停了再去……”段禛伸手想要拦阻她,奈何小娘子这回跟条泥鳅似的,只一片裙角在他手心里划了下,人便轻快地跑出洞口了。


    所幸外间的雨势并不算大,淅淅沥沥的下着,夏莳锦在洞外折了一片巨大的叶子顶在头上,又掰了一根树枝,一来当拐不容易滑倒,二来还能拨开繁茂的草丛。


    她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雨中翻寻着,双眼晶亮,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错漏。心下亦是万分急切。


    再有两三个时辰天色就要黯下来了,她若不能在此之前找到龙芽草,夜里若段禛撑不过去怎么办……


    她脑中闪过刚刚段禛抱着她,磕在她肩头的样子,他已虚弱至此。她离开时推的那下其实并未用力,可段禛却歪倒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纵是再不愿往坏处想,可眼前的现实不容她乐观。


    两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雨水一停,夏莳锦倒是有了方向。她听到山那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那边有河流,而通常水源丰沛的地方,植被繁茂,找到龙芽草的机会也就更大!


    是以她拄着木棍,跃过小山,果真看到一条河流。


    夏莳锦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急跑几步来到河边,水尤清冽,她先是掬起一捧喝了两口,清爽中还带着丝丝甜意。随后她又洗了一把脸,便赶紧在河边继续找起龙芽草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当夏莳锦从小河的东岸找到小河的西岸后,她终于找到了一株龙芽草!


    她仔细回想着段禛的话,与这草一一对应,没有一处不对,这确是龙芽草无疑。且这草最妙之处在于,一但找到一株,便能发现一片。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夏莳锦将这片所有的龙芽草都拔了出来,起先裹在那片巨大的叶子里,很快发现叶子包不下这么多,便干脆脱了自己的外裳,裹成一个包袱,将龙芽草全放进了里面。


    要走时,忽地又想起段禛先前说话时声音有些发哑,便又折回河畔,用叶子装满了水一并带回去。


    小娘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捧着盛满清水的叶子,离着山洞还有好几步时就忍不住兴奋地喊:“段禛,我找到了!我找到龙芽草了!”


    然而甫一迈入洞口,夏莳锦却猝然傻眼,瞄向地面的瞳仁急剧紧缩!


    段禛就趴在洞口,一动不动。


    “段禛?你怎么了?”夏莳锦丢下了包袱和水,伸手便去探试段禛的鼻息。


    所幸鼻息是稳的。


    随后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竟是滚烫!


    身负重伤的人,又淋了这么久的雨,还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若是还能全须全尾倒也出奇。


    不过如今有了药,夏莳锦倒也不慌,只想先将人拖回火塘边去。只要给他换了药,再将衣裳烤干,想必明日就能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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