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是大雪,雪花似鹅毛般飘落,不过顷刻间,油纸伞面儿便被白雪覆盖,陆绻从府里出来,便见唐霜手油纸伞,站在府门前,身型削弱又瘦小,衣角叫冷风吹得扬起。
陆绻愣了一瞬,有些怔神,这道身影与记忆里那一直不敢想起的身影有些相似,叫他一时间不敢靠近。
唐霜听见动静,看见了他,见他站在不远处不动,喊了一声:“陆大人。”
陆绻回神,眼底划过一丝狼狈,指腹紧压,走上前去,须臾便又一副冷然模样,敛眸上前:“何事?”
靠得近些,见她肩头落雪,身上好似带着潮湿寒露,不禁蹙了蹙眉头。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为你父亲来,便罢了。”
一句话打消了唐霜来前所有的心理铺垫,她一双眼眸是故作坚毅,只是咬唇道:“他可好?”
陆绻抿唇,面上皆是冷然,眼睛在四下扫了一眼,在她身后顿了顿:“回吧。”
唐霜咬了咬唇,虽早有准备,可真到这时候,竟只叫绝望淹没,这腊月寒冬的天真冷啊,叫她只觉身子已麻木。
陆绻眼眸闪烁,见她站在风口,受着这凛冽的寒风,小小身板都叫风撼动得直摇晃,蹙了蹙眉头,转身对着直存道:“送姑娘上马车。”
直存上前便道:“姑娘,请吧。”
这声实在耳熟,亦如当年在唐家门口,他也曾被请出唐家。
见陆绻转身便要离去,唐霜咬了咬唇,猛然跪倒在地:“陆大哥,我求求你!”
身后两个丫环亦随身跪倒。
“欸!姑娘!”直存惊愕一声转头忙喊道了一声:“大人!这!”
石阶湿漉,染脏了她那衣裙。
陆绻顿下脚步,回身看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复杂,唇抿做直线,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求我什么?求我饶你父亲一命?唐霜,你当都是你父亲,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
他这话里带了些许恼恨,唐霜自听了出来。
唐霜摇头道:“唐霜从未怀疑是陆大哥陷害,陆大哥为人,唐霜知道。”
陆绻眼眸颤了颤,须臾问道:“求什么?”
唐霜道:“求你寻我兄长,他已失踪月余,毫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眼下除了你,我无人可求。”
说罢看了眼春织,春织忙递上包裹,举止间包裹发出纷纷作响声,一听便知是值钱家当。春织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想尽办法,托尽能人,都无人敢接,无人愿意帮衬.....”
“春织!”唐霜阻拦道。
只言片语,陆绻能听出她话里的艰难,又打量了她一番,她应当是受了不少折辱,才到了他这里。
陆绻深深看了眼唐霜,唐霜倔强抬头,迎面上的目光。
须臾,陆绻看了眼直存,直存会意上前:“姑娘,您先起来,莫让我家大人为难。”
唐霜咬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浑身颤抖成筛子道:“我长姐屡受噩耗,若无一事叫她记挂!我怕她熬不下去!”
陆绻眼角未有动容,开口道:“不屈辱吗?”
唐霜一向有傲气。那傲气非娇气也非桀骜,是骨子里的高洁,今日她能做到这份上,肯弯腰求人,已让陆绻惊讶。
唐霜垂下的脸,嘴角微微下压,答非所问:“值得。”
陆绻见她膝盖处已被沁入湿,不禁眉头微蹙,负于身后握拳的手松开,长叹一口气道:“起来吧。”
这是答应了!
唐霜抬头看向陆绻:“多谢陆大哥,若这些报酬不够,还劳你转达,只是容唐霜些时日想一想法子,毕竟眼下……”她看了眼自己,嘴角是压抑不住的苦意,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可还好?”陆绻忽然开口说道。
唐霜一怔,随即便又觉得理所应当,不当怪诞,她答:“不大好。”
陆绻喉结微动,眼里情绪太多,瞧不清明,最后只是道:“照顾好她。”
唐霜点头:“是我分内应当。”
眼下她只长姐了。
“回吧。”陆绻道。
春织又冬两个丫鬟忙上前将自家姑娘搀扶起来,唐霜临走前又道:“多谢。”
而后便转身离去,主仆三人撑着伞又没入风雪中,风雪吹荡中,身型更显单薄可怜。
直存不禁叹:“这邹家……这冰天雪地,陆家与邹家隔了好几条街,竟也不备马车。”
陆绻未语,忽就清晰感知到了唐霜今日的绝望,今日三人两伞,一身湿透,不知是跑了多少家,若非走头无可,怎会在他门前屈膝,唐家失势再前,唐烟又滑了胎,偏那人又出来事,想来往后,他们日子都很艰难。
此刻他忽就动了恻隐之心,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唐霜。”
她若听不见也就算了,偏她听得清清楚楚,应声回头。
陆绻手微微一顿。声音淹没在这狂澜的风中,唐霜只是隐约辨析了一声“好”字。
她反应过来,眼眶湿润,眼尾发红,有这声好,她便能回去回她长姐,她也能稍稍放心,父亲安好,便什么都好。
陆绻言罢,好似又说了什么,唐霜听不大清,须臾便见直存上前,恭敬道:“姑娘稍微等等,小的先去套车,这雪天路滑,送您回邹家。”
唐霜身子微微一颤,看着陆绻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哽咽了下,应了声:“不必了。”
直存不解,正要相劝。
唐霜看向他,莞尔一下道:“总归是要适应的。”
直存怔住,心头不禁有些感慨,落雪飘下,此刻的姑娘好似被风雪捶打的海棠。
“多谢。”
直存叹息一声,送走了唐霜,回身刚进府门,却见陆绻人竟还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陆绻抿唇,眼底有些复杂,开口道:“陈家。”
直存会意,点了点头道;“公子是怕陈家知晓邹将军出了噩耗,会反悔婚事,叫二姑娘更为难?”
“陈家那老爷子,惯来最懂审时度势,多盯着些,有事来报。”
直存应是,只是垂眸间不禁叹息,陆绻睨了他一眼。
直存回神:“大人,这两位往后该怎么办.....”
陆绻未答,只是站在门前,看向唐霜那渐渐没入风雪的身影。
不知道如今,唐温伯悔不悔……
陈家人本消息不至于灵通至此,自打唐家出事,陈家也很懂得避世之理,免得出去招人嘲讽,只是旁人关的住,可唯独陈时清不成。
他心里头郁闷,天将要黑时出了门,约了两三狐朋狗友,喝了个半醉,诉尽心头郁闷,正要再换别家再喝,不想在门口撞见一人。
他听娇滴滴一声埋怨,眼底醉意便消散干净,寻声看去,瞧清是谁,脸色蓦地便难堪至极,他没想到,她怎敢胆大至此,蹙着眉头低声呵斥道:“你来作甚?”
来人正是陈时清相好,之前事发,陈老爷子特地命人送了些钱银打发,却不想这女人实在难缠,拼死不肯,竟跑到这里来等他。
贺柳闻声眼里含泪,眼里竟是委屈,她生的确实好看,眼里含泪让她那份楚楚可怜发挥得恰到好处:“听讲那家出了事,妾只是担心你。”
言语里皆是真切关心,陈时清一见那双眼睛,便有些破防,当初收下她,也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
只是这回见了,颇有些狼狈的撇开了眼睛,狠了狠心道:“回去!”
一旁好友闻言“咦”了一声,凑上前揶揄道:“呦,这小娘子的眼睛生得当真好看啊,是不是?时清。”
陈时清藏了许久的阴私于这一刻被掀开,叫他无所遁从,正要解释,怎想偏此刻抬头,恰对上了街前一双冷然眼眸。
唐霜!
陈时清心下一震,眨眼看去,只是下一刻方才那处又再瞧不见人影。
他心急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忙,先散,先散了!”
贺柳也瞧见了唐霜人影,见他急切要走,她心下一急,拉着陈时清便道:“邹家出事了!”
这声音不大,唯有陈时清听见,他愣了下不确信问道:“你说什么?”
贺柳咬牙道:“邹将军出事了。”
陈时清将她拉到一旁呵斥:“胡说,你,你怎么知道!”
贺柳脸色有些难堪,她自然知道,自打陈老太爷知晓后,她便被陈时清抛弃,无处可依的她,只能重操旧业,又回到了柳巷,她今晚陪了一人,这些消息从那人口中知晓的。
“说!”见她支支吾吾不言语,陈时清失去了耐心。
她咬了咬牙道:“是我,是我在柳巷的姐妹从达官贵人身上探听到,特地寻我来讲的。”她顿了顿上前道:“时清,唐家靠山全倒了,你,你应当再没有怕的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受?”
她垂下眼眸,心里却是不尽得意,陈时清不就是怕唐家邹家吗?如今都倒了,他该能放心与她好了。
她上前又道:“那位姑娘我来前也瞧见了,亲眼见她登门求人,时清,你与他的关系那样好,她可有让你帮忙?”
陈时清脸色难看,贺柳便猜到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心翼翼地抱着陈时清的腰道:“她恳求外人帮衬,竟也不托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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