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爱
夏莓死死盯着那一支棕咖色烟蒂,
那一瞬间,她几乎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如血液倒灌, 滚烫沸腾。
过去的这一千多天,分分秒秒, 都化作如梭利剑, 从四面八方而来,穿透她周身。
像是被一种深重的宿命感刺透。
夏莓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想,人就已经跑到了吧台前,她拉住一个酒保, 满含热泪、气息紊乱,问有没有外面的监控可以看。
酒保说:“有的,您是为什么要看监控?”
夏莓声音都开始哽咽, 急匆匆找了个借口:“我、我的包掉了,想看看监控里有没有录下来。”
“好,您别着急。”酒保只当那包里有要紧东西,安抚道, “我这就带您去监控室。”
夏莓跟着酒保走到后面的监控室。
在调取视频的几分钟, 她大脑依旧一片混乱,什么都理不出来。
翻来覆去就只剩下了成千上万的“程清焰”, 漂浮在脑海中,让她心跳狂跳, 浑身发烫发麻。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关于南锡市的那些事都已经模糊了,可到了这一刻, 她才知道,她什么都没忘。
一切的一切, 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监控人员终于调出最近一小时的视频,夏莓几乎不舍眨眼地拉快了进度条仔细看,可越是往后,加速的心跳就一寸寸愈发凌乱,好像从山顶一下坠入深渊之地。
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程清焰。
夏莓眼眶泛出涩意,眼泪不受控地、无知觉地滚落在脸颊。
她狼狈地低下头,咬紧下唇,也咬紧那近乎崩溃无望的哭腔。
哥。
我以为我终于要见到你了。
我以为,你终于来北京了。
哥,我好想你。
“小姐……”酒保斟酌着开口,“您包里是有贵重物品吗?或者我们可以报警……”
夏莓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抬手抹掉眼泪,低声:“不用了,可能是我落在别的地方了,麻烦你了。”
从监控室出来,回到同事们所在的卡座。
一群人刚刚问完夏莓去哪儿了,正好见她回来,便吵着说她故意逃酒,得罚。
夏莓拎起桌沿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她平静地笑了笑:“行了吧。”
一群人见她爽快,逼得更紧:“不行,这被自罚三杯。”
夏莓知道自己的酒量,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去罚酒。
她窝回了卡座沙发,听着周围几人谈天说地。
同事之间,其实说的都挺无聊的,无非是这些年在工作中闹的笑话,不过其他人都很捧场,常常笑得拍掌。
夏莓敷衍地捧场,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满脑子都是那支竖在垃圾桶上的烟蒂。
她早该想到的。
程清焰还在柯北的监狱,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不知不觉,她喝了不少酒。
脸有些烫了。
其实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处事比从前理智许多,也再没有在人前喝醉过,但今天实在心情低落。
那枚烟蒂让她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最后又跌入谷底。
夏莓摸出手机,给王雨霏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霏霏,帮我逃个酒。]
王雨霏极为上道,三分钟后,拨来一通微信语音电话。
语音电话的隔音很差,王雨霏还特意大着嗓子,装作急吼吼的样子,编了个学校导师要求立马交论文的理由,现在不交到时候别想过答辩,别想毕业。
大家都知道夏莓还是大四生,这话一出,纷纷扭头看向她。
夏莓装作抱歉的样子跟大家道了歉,终于成功溜出来。
她靠在酒吧外面的墙上,又点了支烟。
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小腿酸得很,初夏的热风迎面扑来,混合着车尾气,几乎能让人融化。
夏莓一边咬着烟,一边低头将头发扎起,觉得这一天真是糟透了。
女人身形窈窕,黑色窄裙将腰身掐得极为优越,几缕没扎进去的碎发落在白皙的颈侧,五官明艳,咬着烟,像是繁华城市中勾人魂魄的女妖,吸睛得像是街上独有的一道风景。
很快,就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号码。
夏莓头微低着,闻言抬起眼,细眉扬起,指间取下烟,她淡声道:“抱歉。”
男人讪讪走了。
夏莓想吹会儿风,散了酒劲儿再坐车回去。
陆陆续续又几个人过来搭讪,大部分都很知趣,明白拒绝的意思,但总有人死皮赖脸,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
一个男人笑着凑过去,说:“美女,你一个人都在这儿站多久了,不如跟哥哥回家呗。”
夏莓烦躁地皱起眉,正准备叫酒吧保安,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揽住她肩膀,将她带进了怀里。
紧接着,她听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滚远点。”
在这一刻,夏莓忽然彻底理解了高中语文课中所说的一种修辞手法——“通感”。
她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味,和自己身上的相同,和程清焰过去的也相同。
她几乎是用眼睛看到了这两种气味碰撞在一起。
乾坤颠倒、宇宙爆炸。
多奇妙啊。
她五年半来未曾悸动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溺毙在漫无边际的大海。
夏莓仰起头。
程清焰穿了件黑色短袖,依旧高瘦,但似乎比从前要黑了些,头发也很短,看上去更加利落又淡漠,像一把过于锋利、足以见血封喉的利刃。
他其实变了很多。
和夏莓想象中很不一样。
但又好像也没变。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一瞬间清晰地回想起从前他的模样。
那年夏天,天气同样炎热。
她刚开始认真学习,被作业折磨得烦躁不堪,于是向他发脾气,质问他凭什么要求自己。
当时,少年就穿着干净的校服,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老师在讲台前,他声音有些低,说:“我不是要求你,我是希望,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和桌上,他坦荡而直白地说,“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她反应慢了一拍。
刚被酒精荼毒过的神经在这一刻都运转不起来,酒气一股股地往体内蹿。
夏莓想,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些年,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梦到和程清焰重逢时的景象。
有时时隔多月,有时连着几天都梦到。
每个梦境都格外真实,以至于每次醒来,夏莓都会非常低落。
后来她便学会了一个“及时行乐”的道理。
抓紧任何能和程清焰见面的机会,哪怕是在梦中。
于是,此刻。
夏莓没作丝毫犹豫,向前一步,含着一汪热泪,进入他的怀抱。
“哥。”她说。
恍如隔世。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抬手,搂住了她。
如果仔细看,甚至都能发现此刻他的手正轻轻颤抖。
夏莓脸埋在他胸膛,哽咽着说:“我有三个月没梦到你了,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程清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程清焰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温声:“喝多了吗?”
“有点。”
“我先送你回去。”程清焰扶住她的手臂,“你现在住哪?”
“不行,好不容易才梦到你一回,我要跟你待在一起。”夏莓说,“回你那儿吧,我跟人合租,不合适。”
倒是在梦中也知道不给室友添麻烦。
程清焰沉默了会儿,似在考虑。
最后他扶着夏莓的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住的地址。
夏莓昨天翻译材料翻译到后半夜,一早就去上班,睡了还不到五小时,而此刻微醺下,又仿佛沉入梦境。
车还没开一会儿,她就已经靠在程清焰肩头睡着了,只是手还紧紧攥着他,像是想要拼死抓住梦里的那一缕绮念。
夏莓手机响起。
程清焰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而后接起:“喂。”
王雨霏刚要说话,忽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很好听。
属于听声音就觉得是个帅哥的程度。
王雨霏眨了眨眼:“您好,这不是夏莓的手机吗?”
“嗯,她现在睡着了。”
王雨霏:?
她很清楚夏莓不是这么没有防备心的人,不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喝多睡着。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没头没脑地问:“真爱?”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么。”
她补充:“智齿?”
程清焰指尖一顿,喉结滑动,而后低沉的:“嗯。”
“懂了。”王雨霏奈住此刻激动的心情,善解人意道,“我是她室友,家里着火了,让她今晚别回来了。”
“……”
挂了电话,程清焰低眸看着夏莓的侧脸。
那么多年没见,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夏莓的模样,可乍然出现在眼前依旧具有冲击性。
她向来是具有侵略性的容貌。
睫毛很长很浓密,唇色很红,深眼窝,双眼皮,高挺的鼻梁,黑亮的长卷发。
让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快要窒息。
幸好。
看来他不在的这些年,他的公主长大得挺顺利,依旧自信又耀眼。
夏莓有些认床,敏锐地察觉到这张床睡着比自己的要硬一点,没睡多久就转醒。
她在迷蒙中睁开眼,屋内没关灯,只开了盏并不刺眼的柔和的落地灯,而周围的陈设却是完全陌生的。
这不是她家。
夏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往周围环顾一圈。
不大的单间,床周围干净整洁,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些乱,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
夏莓视线猛地一顿。
这台电脑的型号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但夏莓却记得,她不可能忘记,这和2013年寒假她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给程清焰买的那台,一模一样。
某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刚才那个梦……
不。
夏莓盯着那台笔记本。
不,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她真的……遇到了程清焰。
夏莓慌忙下床,还踉跄一步,径直推开通向阳台的门:“程清焰!”
空空荡荡,依旧没人。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就在程清焰住的地方,他不可能走。
她只是下意识的,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夏莓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什么都顾不上,就朝门口跑去。
“程清焰!”
而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拉开,程清焰出现在她眼前。
他脚步一顿,看了夏莓一会儿,问:“怎么了?”
夏莓仰着头盯着他看,心中如惊涛骇浪。
就着柔和的光线,夏莓更清晰地看到了他。
少年长成了男人,就连肩膀都宽厚许多。
他变得成熟又利落,眼底依旧漆黑,但比从前的漆黑要更深却更柔和,又仿佛是掺杂了更多别的东西,被重塑过,这是经历过那众多的事后造就的。
夏莓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生怕又只是匆匆一瞥就梦醒,像是要将他这一刻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直到,程清焰再次出声:“莓莓?”
她恍然回神,恍如隔世,眼圈迅速红了,垂下眼:“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程清焰稍顿,抬了抬手里的超市袋子:“我去买了点东西。”
夏莓眼泪扑簌簌滚落,声音哽咽着发软又滚烫,像含着这么多年来的热血与真心。
她忽然就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双腿发软,站不住,手指死死攀着门框缓缓蹲下身,眼泪不停地砸在水泥地面。
她又是一声:“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回来这出租屋。
来北京这座城市。
他都来迟了。
“对不起……”程清焰咬着压根低声,“莓莓,对不起。”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她红着一双水眸抬起眼,用力攥住他手腕,“我们不要再讲从前的事,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真的,一起站在北京的土地上。”
他眼眶也是湿润的,喉结不停滚动着。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沉沉的“嗯”。
程清焰将夏莓牵起,进屋,关上门,而后从鞋柜中抽出一双拖鞋,“穿上。”
夏莓穿上拖鞋,吸了下鼻子,复又扭头看他:“你的呢?”
“就买了一双,下次再去买一双。”他脱了鞋,赤脚走在地板上。
“你刚才去买什么了?”夏莓问。
程清焰抬了抬手中的袋子。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蹲下,翻出袋子中的一盘蚊香,点燃,放在床尾。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了眼夏莓:“有被蚊子咬吗?”
夏莓低头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手臂上被咬了三个包,她从小就招蚊子,不知道是不是血型的关系。
程清焰又从袋子里翻出一瓶花露水给她。
夏莓坐在床侧抹花露水。
而程清焰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
没人说话,却又暗流汹涌。
久别重逢。
夏莓才发现,她幻想过许多他们相逢时的场景,却从来没细想过等真的再遇见,她要和他说什么。
他们都在尽力的,让这一刻变得平静无波澜。
任何的波澜都会再次刺痛那个2013年寒假的少年与少女。
过了很久,夏莓轻声开口:“哥。”
他抬起眼:“嗯?”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个月前。”
“那你……一个月前就来北京了?”
“没有。”他掐了烟,过去将窗户打开,拉上纱窗,靠在窗边,极其平静地叙述,“我出狱后程志远就死了,去了一趟。”
夏莓一愣。
这些年她几乎一直待在北京。
也因此没有再遇见过程志远。
北京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数不清的人走,人潮涌动,以程志远的能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城市中生存,更不可能再找到她、纠缠她。
夏莓从柯北飞出来了,所以再也没有和程志远产生联系。
而在一刻,夏莓清晰地感受到。
这些年来,她在北京那些痛苦的想念根本无法和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一直在柯北。
从来没能和过去斩断。
像是沼泽,拽着他层层往下陷。
将他长久地困在那里,从18岁,到现在的……23岁。
他又抽了支烟咬在齿间,没点燃,喑哑着声说:“四年前他出狱后就被检查出来肠癌,没钱治,拖死的,我出来后先去给他下了葬,处理了后事。”
这个,他灰暗过去的源头,最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了。
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的痕迹,也没有给他伤害过的人带去任何一点慰藉。
让人觉得可怜、可恨又憋屈。
夏莓吸了吸鼻子,又问:“那卢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每天摆弄些花草。”
“外婆呢?”
“也挺好的。”程清焰看着她笑了笑,“虽然已经记不得人了,不过身体还挺硬朗的。”
“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外婆的,但后来我爸和卢阿姨分开了,我就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过去,也不知道外婆如果不认识我了我要怎么介绍自己。”
程清焰淡笑着“嗯”了声,而后侧头看了眼时钟:“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夏莓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
“你怎么办?”
他朝沙发抬了下巴:“我在那儿睡。”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去的事,因为那些往事都太沉重太晦涩了,不愿提起,也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哪怕他们是五年半来第一次相见,哪怕这五年半没有一天他们不想彼此,但这一刻他们还是用最平静的姿态去面对这一切。
哪怕夏莓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临近天亮才终于撑不住熟睡了几十分钟。
等再醒来,发现程清焰早就已经起床了,还去买了早点回来,小笼包和豆浆。
夏莓心想,他从前就习惯睡得少,现在倒也一直保持着。
还有他买来早饭给她,也和从前一样。
吃过早饭,程清焰起身:“走吧,我送你去公司。”
“嗯?”夏莓眨了下眼,“你不忙吗?”
“不忙,前几天才刚投了简历,还没定下来。”
夏莓笑起来:“那好啊,这边坐地铁去我公司很近的。”
两人一块儿下楼。
这一幢是老小区,没有电梯,要爬楼梯。
因为再一次能够和程清焰一块儿晨起出门,就像从前读书时一样,夏莓心情好得连爬梯都蹦蹦跳跳,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的模样。
她换掉昨天的丝绸衬衫,穿的是程清焰的白衬衫,扎进裙腰中,除了肩线有些过宽,其他的倒看不出违和。
而程清焰则依旧一件极其休闲的黑色短袖,一手夹着烟,跟着下楼。
今天天气特别好。
夏莓踩着高跟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途经凹凸不平的步行道,程清焰忍不住道:“小心别扭脚。”
她转过身,金色的阳光洒下,她笑容灿烂:“程清焰,我们现在像不像高中的时候,早上一起去上学。”
“嗯。”程清焰轻笑,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身边,“高二一个学期你就扭了三回脚。”
“……”
夏莓往后翘了翘腿给他看鞋跟:“我跟从前可不一样了,我现在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都能如履平地。”
小姑娘那截脚踝纤细瘦白,白色的高跟鞋带圈在上面,走起路来“哒哒”响。
程清焰视线多留了会儿,而后呼出一口烟,笑道,“是不一样,第一回 见你穿高跟鞋。”
夏莓一顿,心脏像是被掐一把。
她又很快装作无意的模样,噔噔噔跑过去搂住了程清焰的胳膊:“快走啦,哥。”
坐上地铁。
北京早上的地铁,必然是拥挤到前胸贴后背的。
程清焰将她拉到跟前,手臂横在她身侧,将她完全与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夏莓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
她微微仰起头,去看他。
男人下颌线条利落瘦削,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些,也变得更加凌厉,人也更沉了些,比从前更不爱笑,可只要一笑起来就会显得格外温柔。
“哥。”她和程清焰几乎相贴着,轻声说,“我的梦想都实现了。”
“什么梦想?”
“北外,还有和你一起来北京。”
很快,就到了下地铁的站点。
程清焰一直将她送到公司门口。
高楼大厦,他仰起头看向楼顶,镜面玻璃将阳光折射得更为耀眼,金光灿灿,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夏莓问:“你晚上有事吗?”
他收回视线:“应该没有。”
“那我们一块儿去吃晚饭吧。”
他弯唇:“好,我晚上来接你。”
夏莓跟他道了别,心情非常愉悦地小跑着进公司。
就连同事都看出来,问是不是中彩票了这么高兴,夏莓笑着回:“是比中彩票更高兴的事儿。”
连带着今天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不少。
到中午,夏莓吃过饭,习惯性地想去吸烟室抽支烟,结果一摸口袋却发现连带香烟和打火机都不在。
难不成落在程清焰那儿了?
可她明明都没拿出来过啊。
她忽然想到从前她提出想试试抽烟时,程清焰轻轻在她额头敲一记,说:“小姑娘抽什么烟。”
“……”
不会吧……
夏莓打开微信,点开那个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但一直放在置顶的头像,依旧是那黑暗中的一簇火光,备注依旧是智齿。
她这才想起,都没问问程清焰有没有换号码。
她下意识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烟?]
很快,手机一震。
他回复了。
夏莓心脏很快地跳动起来,看着那个头像——在漆黑中的那簇火光,也看着右上角的小红点,手指都几乎要轻颤起来。
她太久太久没有收到程清焰的消息了。
[智齿:没收了,把烟给我戒了。]
夏莓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眼眶渐渐湿了,而后靠在墙上轻轻笑出声。
总有一些人,他什么都不用做。
他只需要出现,这个夏天就会草木葱茏,满目生机。
[智齿:我在你公司前台放了份礼物,空了去拿。]
[夏日草莓:什么礼物?]
[智齿:之前欠你的。]
[夏日草莓:啊?]
她完全是茫然的状态,完全没想到程清焰会突然送她什么礼物。
她走出吸烟室,坐电梯到一楼前台。
前台和夏莓年纪相近,关系不错,一见到她就兴冲冲说:“莓莓,刚才有个超级超级大帅哥放了份东西在这,说要给你!”
说着,她将袋子从底下拿出来。
夏莓打开,上面有一张品牌赠送的明信片,写了字。
程清焰的字,遒劲又飘逸流畅。
上面写着——
[莓莓,恭喜你考进了年段前200名。]
原来总有些人,会将和你的每一个约定都放在心上。
不管多小,不管过了多久。
五年半前,夏莓和他约定高二下半学期的那次期初考如果考到了前200名就要给她奖励。
而在期初考成绩出来后,他消失不见。
而现在,夏莓终于收到了五年半前的奖励。
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她打开袋中的盒子。
那是一个多国语言的电子词典。
她想买好久了。
第62章 真爱
夏莓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神明不渡众生,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夏天循环往复,该相遇的人自然就会相遇。
曾经丢失的渡口也再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只要他出现, 所有的等待和痛苦都不值一提,且甘之如饴。
夏莓久违的心跳加速, 从心底泛出悸动的情愫。
她费了好大的努力才没有站在公司门口哭出来, 转身上了电梯,她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刚出来王雨霏就打电话过来。
“莓莓!怎么样!”她声音激动,“昨天晚上是不是干!柴!烈!火!”
“什么?”
“你别装了,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时可是你那位真爱接的电话,你一晚上都没回来,我用屁股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
夏莓用肩膀夹住手机, 扯纸巾擦干净手,“想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可能,你们可是四年没见了诶!我还以为会决战到天明, 所以特地挑了中午的时间给你打电话。”
“五年半没见。”夏莓纠正她, 又说,“大姐, 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高二,你突然跳到十八禁, 未免也太快了。”
“那你们昨天盖棉被纯聊天?”
“甚至盖的还不是一条被子, 我睡床,他睡沙发。”
“……”
王雨霏简直不敢相信, 疑惑道,“莓莓, 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呸。”夏莓立马回,“你才有问题。”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
夏莓一顿,慢吞吞地垂下了视线,过了会儿,她才缓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们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在一起。”
夏莓垂着眼,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青筋,轻轻舒了口气,“我们只是彼此约定了,等到高考结束,我们踏出英语考场的最后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参加高考。”
王雨霏也愣了下,又说:“可他都来找你了,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意思呀,你昨天就没问问他还喜不喜欢你?”
“我明白他还喜欢我,这不需要问。”夏莓扯了扯嘴角,“他也知道我依旧喜欢他,我们之间,最不需要问的就是这个。”
“那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既然都喜欢,既然早就已经过了高考,你们当然就是男女朋友了。”王雨霏说,“你都说了四年你有男朋友,怎么男朋友都在你跟前了,你反倒犯轴了?”
“雨霏,这五年多来我都没见过他一面,但这不是我不敢去见他。”
夏莓说,“我每一年都会回柯北一次,我每一年都会去探视,可他从来没有同意过,后来甚至连信都不肯收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本来都已经觉得,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来北京了。”
“那你问问他呀。”
“我不敢。”
王雨霏奇道:“还有你不敢的?”
“过去的一切我们俩都太被动了,就好像被时光推着成长,鲜血淋漓地成长,所以再重逢,我不想再那么急了,也不舍得那么急了。”
问起从前就是扒开伤痂,她不愿,她要先糊涂地吃几口糖。
夏莓笑了笑,“反正现在已经重新遇到他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感情这事儿可不能慢,尤其你那真爱还是个大帅哥,那脸,那声音,啧啧,够有些女的生扑上去了。”王雨霏也是有意调和这气氛。
“再帅他也是我的。”说到这,夏莓极其坦荡且自信,“他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我也是他的真爱。”
临近下班,夏莓悄悄摸鱼搜附近的美食店,却忽然被上司叫去。
夏莓目前主要负责的还是笔译工作,但因为实力强,上司为了锻炼她也会让她负责某些口译现场。
“你刚才传给了你一份资料,你去打印出来,翻译成英德两份。”上司说,“然后明天跟我出趟差。”
夏莓一顿:“去哪儿?”
“广东。”
“好。”
夏莓离开办公室,将资料打印出来,厚厚一沓。
她靠在墙边叹了口气,好烦。
她慢吞吞摸出手机,正好手机一震,程清焰发来信息。
[智齿: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夏莓立马收拾东西下楼,同事诧异她准点下班,夏莓苦笑着说回去加班。
走出电梯,夏莓一路小跑出去,也不顾周围人来人往的视线目光,小跑着冲进程清焰怀里,用力吸了一下,脆生生控诉道:“你又抽烟了!”
他扬眉:“你刚知道我抽烟么。”
“那你凭什么不让我抽!”
“对身体不好。”程清焰笑着揉了揉她头发,“工作压力很大吗,还要抽烟。”
“不是工作了才抽的,之前就抽了。”
程清焰眼睫一颤:“什么时候?”
“高三吧,或者更早一点。”
是他不在的时候。
明哲的高三很魔鬼,数不清的试卷,考不完的试,为了增强大家的紧迫感自命题的月考卷都会很难,每次都会导致一大批人成绩拨动巨大压力倍增。
而这样的时候,他的公主都是一个人。
程清焰安静片刻,低声问:“高三累吗?”
“还好,挺充实的,模拟考我基本都在五十名左右。”夏莓笑着说,“不过我高考运气特别好,考了最好的一次成绩,年级26名!”
程清焰看着她的脸,缓缓笑起来:“我们公主这么厉害啊。”
公主。
夏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字眼了,有些陌生。
程清焰牵起她的手,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他们明明五年半没有见面。
夏莓原以为重逢的场景会多么撕心裂肺、痛哭流涕。
但是什么都没有。
甚至过于平静了。
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彼此在身边的生活,甚至没有人主动去提及当年的事。
那件事是一个创伤。
不论对于夏莓还是对于程清焰。
更确切的说,那件事对程清焰的伤害更大。
夏莓几乎觉得,那个时候的程清焰是彻底疯狂、没有理智的。
过了很久,程清焰才轻声说:“莓莓,对不起。”
声音很轻,融化在滚烫的夏风和拥挤的人潮中,几乎听不见。
这句话他昨晚也说过,可这一声,似乎又包含着更多更多,更深更重的东西。
夏莓垂下眼,轻轻摇头。
两人安静地顺着人流走进喧闹的地铁口,直到进了站夏莓才忽然想起自己刚被交代下来了翻译工作。
她张了张嘴:“啊。”
程清焰垂眸:“怎么了?”
“我师父让我晚上翻译个资料,特别多,可能没空去外面吃了。”夏莓说,“我们能不能买点快餐回去吃,我要加个班。”
“行。”
夏莓还有些不好意思,程清焰倒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两人一道回家。
程清焰白天时去过超市,门口摆着两双拖鞋,一双粉的一双灰的,粉色是新买的。
夏莓低头看着,嘴角弯了弯,默不作声地踩进了粉色拖鞋,走进屋内。
程清焰将桌上的杂物收拾干净,在椅背上垫了个腰枕,而后打开台灯。
台灯后面的电线还用细铁丝捆着。
夏莓看了眼:“台灯也是新买的吗。”
“嗯。”
程清焰又去点燃蚊香,下楼去买晚餐。
楼下就有好几家快餐店,他挑着夏莓喜欢吃的零零散散都买了些,进屋时夏莓已经在处理工作了。
她头发利落扎起,戴了副细框眼镜,修长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敲在键盘上。
听到声音,夏莓抬起头,摘掉眼镜,很快就将翻译材料收拾到一旁。
“怎么戴眼镜了?”程清焰问。
“就50度,长时间看电脑有些难受才戴的。”
程清焰将一个个快餐盒拿出来,掰开筷子递给夏莓。
楼下这家快餐店虽然小,但味道不错,不输外头那些餐馆儿。
夏莓迅速扒了几口饭,又投入到工作中,而程清焰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书。
夏莓看了他一眼:“你看的什么书?”
“人工智能那块的。”程清焰说,“这些年发展快,很多技术都更新换代了。”
夏莓一愣,心间瞬间蔓延开密密麻麻的心疼,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那些事都已经无法阻止地发生了。
蚊香的艾草气在屋内浅浅地蔓延开,空调徐徐吹着冷风,夏莓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头加班,总算是将德语版的给翻译出来了。
也是在这时,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呲呲发出声音。
夏莓仰起头看。
灯管忽明忽暗地闪烁,最后寿终正寝,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程清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握得很用力,指节泛白,几乎有些生疼。
夏莓愣了下,抬头,映着月光,她在程清焰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慌张和担心,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另一只手将她搂进怀中。
夏莓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听到他温声哄:“莓莓不怕,我在。”
她愣了下。
忽然明白过来。
当年那件事之后,夏莓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置身漆黑之中,也曾经在某次跳闸中失控尖叫。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重新克服了这种心理障碍,后来住宿舍不能开灯睡觉,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只有租房后才开灯睡。
而昨天她在这里睡也是开着灯的。
但程清焰其实是习惯关灯的。
夏莓侧头看向那盏他今天新买的台灯。
屋内只剩下这盏台灯发出来的光。
这盏台灯是蓄电的,不会暗。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做了所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让任何细节伤害到她。
夏莓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公主,只有程清焰真的将她视作公主对待。
夏莓眼眶发烫,她紧紧地回抱住程清焰,将脸用力埋进他肩头。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
年轻却脆弱,支离破碎却密不可分。
但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到他们,程清焰用最不理智最不计后果的方式,让夏莓彻底摆脱了曾经的噩梦。
庞屏死了,她再也不会遇到庞屏,再也不会受到那样的屈辱。
而以此为代价的,是程清焰的青春。
夏莓吸了吸鼻子:“哥。”
“嗯,哥在。”他拍着她的背,以为她在害怕,“没事了。”
她眼眶发涩,咕哝道:“我没怕。”
夏莓努力忍住哭腔,认真而缓慢地说,“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有自己一个人好好长大,我现在没有那么胆小了。”
“嗯,莓莓很勇敢。”程清焰声音也有些涩,“哥回来了,以后就是你的靠山,你可以不用勇敢。”
……
后来,夏莓进浴室去洗了把脸,而程清焰让跑腿送来灯管,自己将坏的拆下,装上新的,屋内重新恢复光亮。
夏莓打着哈欠出来,坐回到电脑前,继续肝下一份资料。
程清焰站在一侧,侧头看了眼时间:“快零点了,还不睡?”
“睡不了啊,明天一早就要和我师父出差去广东,这些资料都要用的。”夏莓也有些绝望。
程清焰俯身看她的屏幕:“英文?”
“嗯,德语的那份我刚才翻好了。”
“我给你翻。”程清焰说,“你先睡觉。”
夏莓愣了下:“啊?”
“明天不是还要早起赶飞机么,你先去洗澡,这边剩下的我给你搞定,明天飞机上你再检查一下就行。”
夏莓不舍得他累,犹豫着。
结果程清焰直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他的宽大T恤递给夏莓当睡衣穿,推着她进了浴室。
夏莓一点都不担心程清焰会翻得不好。
毕竟高中时他的英语比她还厉害,可是常年满分的存在,而且那些资料本身就是智能化自动化相关的内容,程清焰看的很多专业书都是全英,翻的恐怕比她自己翻的更专业。
夏莓洗过澡,套上程清焰的衣服,衣摆到她大腿中央。
小姑娘一双腿白皙匀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也不会过分瘦,线条极为流畅漂亮,白晃晃的,刺激视觉神经。
她一出来,程清焰喉结上下滑动,很快移开了眼。
夏莓本想过去看看他翻得怎么样,但程清焰视线扫过来,开口嗓音低沉,显得有些严肃。
“睡觉去。”
她脚步稍顿,说:“我怕你累。”
“我明天起晚些就行。”程清焰看向她,“听话,莓莓。”
他坚持,夏莓只好上床睡觉。
本想跟他聊会儿天,但实在困得很,挨上枕头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第二天起来,程清焰果然已经将那份资料翻译好了,一早还去附近的文印店都打印出来。
夏莓粗粗扫了眼就感慨,有个全能的哥可真是太好了。
她先回家取了行李,又换了身衣服,赶往机场。
见到师父,夏莓将译稿交给她,师父也夸她专业性翻译得极好,夏莓笑着打着哈哈过去,没好意思说压根不是自己翻译的。
去广州出差了三天。
三天都是昏天暗地的忙,夏莓每天合眼都不超过五个小时。
到第三天上午,合同终于签下了。
夏莓长长地松了口气,师父看了她一眼,觉出不对劲儿:“怎么,你急着回去?”
夏莓很官方地回答:“没有,这不是终于吃下这个大项目了,我也能松口气嘛。”
师父笑起来:“你可别跟我扯,我看人很准,你从来就不是什么要和公司共成长的人。”
“……”
“不过也正常,你实力这么强,已经是你挑公司,不是公司挑你了。”师父说,“我也懒得跟你画大饼,只是总觉得你在公司待不长。”
“……”
这口锅可真是要命。
公司最讨厌的就是没多久就跳槽的员工。
夏莓还在实习期,斟酌了下回答道:“我没想过跳槽的事。”
“但也没有很明确的职业规划吧,想多久后升职?”
“我这都还没转正呢。”
“你的能力,等拿到毕业证就可以给你提前转正。”师父说,“只是,我总觉得,你来工作并不是为了拿多少薪水、坐到多高的职位,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更优秀。”
夏莓愣了下。
她从来没认真剖析过自己。
但这么想来,确实是这样。
大学时,她想拿到专业第一,想拿到各种比赛、各种项目的一等奖。
现在工作了,她也是想去最厉害的公司历练,想取得成绩,想得到称赞。
她就是想,她就只是想,让自己一步步爬上金字塔顶,那个属于她的金字塔顶,无关名利。
夏莓笑了笑:“这么说也没错。”
“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
师父侧头问,“是因为你家庭条件不错,所以不在乎那些虚名?”
“不是,我高中毕业后就没跟家里要过钱了,家里的钱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夏莓垂下眼眸,笑着说:“因为我喜欢的人特别特别优秀,我想要配得上他。”
师父听后很诧异:“比你还优秀?”
“他可比我优秀多了,以前根本没人会想到要把我和他做对比的,差距太大了。”夏莓语气夸张,“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到了机场,航班延误。
于是夏莓百无聊赖地逛了会儿机场内的商店,却忽然发现一件版型极好的西服,正适合之后程清焰上班后穿。
模特身上套着的那件正好贴合程清焰的身材尺寸。
夏莓买下来,拍了张照片给程清焰发去。
此刻的程清焰正在面试的队伍中。
北京很多互联网和智能化公司,程清焰投了很多简历,但几乎都石沉大海。
北京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求职者,名校毕业生更是数不胜数。
没有人值得一家公司驻足停留,去探察你具体的能力。
不管程清焰从前多么优秀,不管程清焰从前是被当作神话般的存在,不管他曾经拿到过清华少年班的资格。
现在的他连大学文凭都没有,简历早在初筛时就被筛去。
而今天是第一家通知他去面试的公司。
或许是看到了他简历中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金牌的经历。
他手机一震。
看到夏莓发来的信息,她给他买了西服。
[夏日草莓:喜欢吗?]
他原本冷淡锋利的眼眸都软和下来,温柔地笑了笑,正要回复,一旁有人喊他名字进去面试。
五个HR坐在长桌前,正低头看他的资料。
这样的履历,当然是会引起所有人好奇的。
其中一位HR问:“我看到你拿到了机甲大师赛金奖,为什么没看到你的大学毕业院校?”
能够获得机甲大师赛奖项的,也就那几所最顶尖大学的学生才可以。
程清焰:“我拿到金奖时是2013年,还在读高中。”
这回,五名HR都愣住了。
回想起来2013年的机甲大师赛的确爆过冷门,传说中的全国机甲大师赛竟然被一个高中生拿到第一,当年这事儿在他们圈内还挺轰动的,没想到现在这则传说中的主人竟然就坐在眼前。
“那你后来是去了清华的少年班?”
程清焰:“没有,我没有读大学。”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
“为什么,你是有别的规划?”
程清焰平静地看向他们,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打算做多余的解释:“我坐牢了。”
……
五分钟后,面试结束。
程清焰跟眼前几人礼貌致谢,转身离开。
他心里清楚,从刚才他们的神色与状态来看,自己不可能被录用。
他早就做好准备,甚至在面试开始之前就接受这样的结果。
回到租屋。
程清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坐在床尾,点燃一支烟。
渐渐的,原本平静的脸终于产生一丝裂隙,倾颓下来。
出租屋里很热,闷热,他也没有开空调,额角沁出汗。
他就在这般炎热中,回想起了那年冬天的事。
那年寒假,夏莓突发奇想去打工。
除夕夜那晚他去接她下班,察觉她心情不好,问了才知道是因为碰到故意刁难的客人。
他说不开心就不去打工了,夏莓却坚持,而当他问为什么要赚钱时,夏莓说:“我想让自己足够与你相配。”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他所仰视的金字塔顶端的公主。
蹲下来。
也在仰视着他。
当时夏莓说:“男朋友这么厉害,我也想变得厉害一点。”
而他回:“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他是真的想变得很厉害,厉害到足以保护夏莓不再受一丁点儿的伤害,让她能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可青春就像是一个玩笑。
他在年少时为了保护她所放弃的,现在却成了不能继续再保护她的负重。
第63章 真爱。
六月中下旬, 学校发下学士服,大家便热热闹闹地开始拍起毕业照来。
寝室长在四人群里问大家要不要去花钱约拍。
[夏日草莓:好啊,我周末可以回学校。]
[寝室长:那我去问问。]
过了几分钟, 寝室长带来一则噩耗。
因为毕业季,这些天约拍摄影师档期都非常满, 尤其周末两天, 已经约不到最近的了。
夏莓想了想,回复:[等一下,我问问。]
她点开和程清焰的对话框。
[夏日草莓:哥,你这周末有空吗?]
[智齿:有, 怎么了?]
[夏日草莓:想找你帮我和我室友们去拍个毕业照。]
[智齿:好啊。]
……
周六,天气很好,阳光正盛。
寝室长平日喜欢摄影, 带了单反,等程清焰过来的空档,四人便穿着学士服让其他同学拍了好几张。
很快,夏莓手机震动, 程清焰说他已经到校门口了。
夏莓跑着过去, 远远看到他,兴冲冲地抬手招了招:“哥!”
程清焰轻笑, 朝她走来。
校门口进进出出很多同学,视线纷纷朝程清焰看去, 而后又看向夏莓。
夏莓在学校是红人, 学霸女神,大家议论纷纷, 讨论着难道这女神单身四年赶着最后的尾巴脱单了啊,还是个长得惊为天人的大帅哥。
然后又有人议论起夏莓不是传说中真有个男朋友,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传说”?
不止是这些人,后头看着的夏莓室友也都愣住了。
“我操,这谁啊,我们学校有这号帅哥?”
“没有,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这要是我们学校的不得是校草!?”
“我本来以为莓莓约了她认识的摄影,不会是约了她男朋友吧!”
“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他们俩这颜值不如还不是情侣,那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办!”
……
程清焰跟着夏莓走到室友们面前,礼貌地颔首示意。
室友们说着“你好你好”,一边朝夏莓用力挤眉弄眼。
她们选了很多校内的标志性地点拍照。
学士服很长,只露出一截小腿。
夏莓被簇拥在中间,笑容灿烂,她头围小,板板正正戴上学士帽也不难看,只显得更加青春朝气。
程清焰看着镜头里的她,几乎移不开视线。
拍完照已经到傍晚,他们坐在图书馆一楼休息乘凉,夏莓起身去上厕所,程清焰则过去一旁的贩卖机。
他买了四瓶矿泉水和一听可乐。
走回来,他将矿泉水分给那三位夏莓的室友。
室友们连忙道谢,而后再次议论开。
“你看,他给莓莓买了可乐。”
“而且还是百事可乐!我们全寝室就莓莓是百事党!”
“这都了解了,关系肯定不一般!”
……
其实本来这种情况,当面一问就好了,但程清焰实在是长得有些冷傲,过于出众了,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过了好一会儿,寝室长才被撺掇着过去探听八卦。
“那个——”
程清焰旋住瓶盖,抬眼:“怎么了?”
声音不如外表那般冷傲,还挺平和的。
“你是我们莓莓男朋友吗?”
程清焰握着瓶子的指尖一顿,他视线低了低,很坦然地弯唇笑了下,说:“我是她哥。”
“啊,哥?”宿舍长有些奇怪,“莓莓不是独生女嘛,没听说她还有个哥哥啊。”
话音刚落,夏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吧。”
她神色如常,刚才在卫生间洗过一把脸,脸上还有些没擦干的水珠。
程清焰起身,将可乐拉环打开,递给她。
夏莓已经将行李都从宿舍里搬出来了,晚饭也没在学校吃,跟室友们道别后,她跟程清焰一块离开学校。
学校周围有商城,夏莓带他去了一家她从前常去的自助烤肉店。
上二楼,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
这家店夜宵生意很好,晚餐的点儿人倒不算很多。
夏莓拿着铁盘去夹了不少菜,刚要烤肉就被程清焰拿去夹子,帮她烤,烤熟了便放到她碗中。
这儿的饮料酒水也都是不限量的,夏莓要了几瓶啤酒。
连着两杯入喉,程清焰抬手拦了:“喝慢点,当心醉。”
“我想喝。”
“莓莓。”他目光变得有些沉,看进她眼中,“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忽然想喝酒。”
程清焰太了解她了,这样的状态分明就是在生气,可她却什么不说,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她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几乎不吃肉,终于,程清焰放下夹子,捏住了她手腕。
“你放开。”她挣扎。
程清焰无动于衷,不管她怎么挣动都不放手。
男人脸很瘦,线条凌厉,沉下来时格外严肃而漠然。
夏莓只看了他一眼,眼圈就红了。
她重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程清焰。”
这是他们在北京遇到以来,夏莓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
程清焰看着她没说话。
夏莓努力稳住哭腔,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缓声问:“为什么五年半,我每一次去看你,你都不让我探视?”
她终于,问出口了。
这个她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一直害怕,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天平就要失衡了。
笨蛋最快乐,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
曾经,夏莓想,做个笨蛋也不错,不用去问清过去的事,只要他们未来的日子能快乐就可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可她终究不是笨蛋,装作笨蛋也并不能获得持久的快乐。
程清焰握着她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下,喉结上下滑动。
过了许久,他起身,坐到夏莓身侧。
“莓莓。”他低声,“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你产生负累,你对我来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也应该是自由自在,不被拘束的。”
“你让我看你一眼,难道就会拘束我吗?”
每一次的失望夏莓都记得。
她都记得。
柯北市于她而言,除了程清焰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她每一次回去,甚至连家都不回,直接从机场坐车去找他。
每一次,她都打扮得很漂亮。
精挑细选的衣服,认真妆点的妆容。
去见她久违的爱人。
可每一次,程清焰都不见她。
到后来狱警都认识她,劝说她放弃吧,以后别再来了。
程清焰闭了闭眼:“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我知道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你也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你向来讨人喜欢,你可以有更好更轻松的未来。”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未来!”
在他这句话后,夏莓骤然暴怒,将酒杯用力掷在桌上,酒精晃出,“明明是你答应我,你永远会陪在我身边!明明是你告诉我!我永远都可以依赖你!”
她嗓音中早已是哭腔,红着眼眶,句句血泪,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用力。
热闹的烤肉店一楼,笑闹声从一楼传上来。
今天的月光很大,明晃晃地映在窗外,清澈的月光正好落在夏莓身上,而程清焰坐在暗处。
他看着眼前的夏莓。
这个属于他的白月光、心上月。
而此刻她脸上装满了愤怒,藏在愤怒之下的是更深一层的委屈。
“莓莓。”他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从来不会食言,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所以料理完事后我就来了北京,我也永远会是你的靠山,只是……”
只是,你并不需要一定选择我。
我可以一辈子是公主的骑士,却实在并非公主的良人。
就像他永远是她的哥。
但或许也只能是她的哥。
“程清焰。”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滑落。
“你从前没相信过我对你的爱。”
程清焰喉间发涩。
她声音很轻,刚才的暴怒褪去,似乎只剩下无奈和失望。
“你永远都是这样,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却又给我留了无数的后路,好像我爱上别人你也能笑着祝福,凭什么。”
“我爱你的啊,我从16岁就爱你了啊。”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清焰,你还能让我去爱上谁!”
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鼻尖的泛红染在白皙的脸上,“你说我是你的公主,可你凭什么践踏公主对你的爱。”
“莓莓……”
夏莓打断他:“哥,就这样吧。”
她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酒,低着头重复,“就这样吧。”
她捂着心头的伤口自欺欺人,装作早已痊愈,实际伤口溃烂又结痂,结痂又溃烂,反反复复,从来没有好过。
对于这样的伤,要么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自然痊愈,要么尖刀剜去、刮骨疗毒。
而这一次,夏莓选择了后者。
回到公寓。
夏莓推门进去时王雨霏刚刚洗完澡出来倒水喝,刚想调侃一句她今天怎么回来睡觉,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莓莓。”王雨霏过去搂住她,“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了?”
“我没喝醉。”
王雨霏将她当酒鬼哄:“好好好,没喝醉。”一边将她搂着坐到沙发上。
其实夏莓真的没有到喝醉的程度。
她只是太难过了。
她靠在沙发背上,眼眶红得像兔子,笑得比哭难看,说,“霏霏,我失恋了。”
王雨霏一愣。
瞬间明白过来。
之前陈以年就跟她说过,别在夏莓面前提她那位真爱,会疯。
看来现在就是疯了。
王雨霏在一旁坐下来:“怎么了?”
“我失恋了。”她重复,“六年了,我喜欢他六年了,从16岁到22岁,他凭什么对这些都视若无睹。”
“莓莓,你看着我,莓莓。”王雨霏温声,“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她实在太难受了,更无法在这时候跟王雨霏说清楚自己和程清焰的那些往事,想都不能想,一想就心脏疼。
王雨霏看着她这样,最后叹了口气,也问不出口什么。
喂夏莓喝了点温水,扶着她进卧室休息,看她这幅样子明天就是能去上班眼睛都得肿成核桃,王雨霏索性直接拿她手机跟她领导发了条信息请假,而后说:“你想哭就哭,睡不着就不睡,我给你请了一天假,要任何事就叫我。”
夏莓脸深深埋在被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无声地点头。
王雨霏摇摇头,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她走到外头客厅,想了想,还是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说了这事。
陈以年很快就打电话过来,开口就问:“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颠来倒去就是说他们彻底分手了。”
陈以年学校毕业证拿得比夏莓早,他此刻已经回到了柯北,闻言紧皱起眉。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夏莓被分手、被欺负,他肯定是会帮她出这口气的,但这是程清焰,陈以年太了解程清焰到底有多爱夏莓了,更无法想象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怎么又会落到这境地。
最后,陈以年只嘱咐了王雨霏这段时间看好夏莓。
一遇到程清焰,她脑子就可能不正常。
……
夏莓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留了一晚上的泪,枕头都湿透。
从前即便再难过她也可以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是和程清焰在一起的,即便他从来不肯见她,但至少按照那个约定,他们已经在一起,已经是男女朋友。
而他不肯见她,也同样没机会跟她提分手。
直到这一刻,他们重逢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她彻底和程清焰分手了。
等天亮她才短暂地睡着了会儿。
在床上躺到中午,直到王雨霏拿着午饭推门进来,她才终于爬起来。
头发乱糟糟,脸上全是凌乱的干涸的泪痕,眼睛更是红肿得不能看。
“莓莓,来,我给你拍张照。”
王雨霏不再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刻意调侃道,“等再过一年,你从这事儿中走出来后,再回头看这张照片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蠢了。”
一年后,她就能走出来了吗?
可此刻的夏莓只觉得,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呆滞的,任由王雨霏给她拍了张特写丑照。
开口嗓音哑得要命:“你干嘛。”
“保留证据。”王雨霏说,“以后用来狠狠嘲笑你的证据。”
“……”
“行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王雨霏将勺子递给她。
夏莓逼自己吃了些,很快就放下,捞起一旁的手机。而后指尖一顿。
除了上司批假的那条“OK”和陈以年的“醒了给我打个电话”,还是一条来自[智齿]的信息。
——[智齿:对不起,莓莓。]
她黑睫颤动着,眼眶又红了,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点进程清焰的微信头像,时隔六年,一晃六年,她第一次删掉了[智齿]的备注,恢复了最初的[程清焰]。
光是改个备注就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和程清焰分手几乎是要了她半条命。
夏莓继续躺下睡觉,依旧睡不着,只是翻来覆去地继续流泪,直到晚上她才给上司打了通电话,说自己想要休假一段时间。
上司一听她声音都吓了跳,忙问怎么突然间就生病了?
夏莓随口解释说是因为着凉,可能得休息几日。
她是如今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前段时间刚顺利谈下一个大项目,上司很快就批假,并嘱咐她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夏莓才又和陈以年联系。
白天时他给她打过两通电话,但她静音了都没听见,也没回。
接通。
“莓莓?”陈以年试探性出声。
“嗯。”她喉咙干得很,轻咳一声,“你找我有事儿?”
“是怕你出什么事。”陈以年淡淡笑了笑,“好点没?”
夏莓低着头,没说话。
好不了。
“你这状态这几天还要上班?”
“请假了。”
“那要不要回柯北一趟?就当旅游散散心了。”陈以年问。
夏莓心说谁旅游散心是回老家啊,兴致缺缺的没应声。
陈以年继续说:“你这些年也没怎么真正在柯北待过,挺多东西都大变样了,而且过几天就是唐青云妈妈50岁生日,半百了,也算件大事儿,我打算去看看她,一起么?”
自唐青云去世后,陈以年就常会去看唐父唐母,渐渐的倒也像是成了他们的儿子。
夏莓实在觉得提不起劲,沉默了会儿,说:“再说吧。”
陈以年也不逼她。
夏莓又休息了一日,在第二天一早时她买了回柯北的机票,给陈以年发信息说自己准备回来。
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柯北了。
大学时她的假期都几乎被实习占据,每年只回去一次,出机场就直接去监狱找程清焰,得到他不愿探视的回复就再次飞回北京。
陈以年去机场接她了。
他还真跟安排旅游似的,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带着夏莓在柯北到处逛大大小小的景点。
到第三天时,她的话终于多了些,也终于能跟他打趣了。
“陈以年,你要不当导游吧,那么无聊的景点都能被你说出花儿来。”
他嗤笑一声:“我他妈为了谁啊?”
夏莓笑笑:“唐青云妈妈的生日什么时候?”
“后天。”陈以年看她,“一起?”
夏莓点头。
她提前订了蛋糕,又买了些保健品作为生日礼物,和陈以年一块儿去了唐青云家。
这么多年,唐母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夏莓,一见她就高兴地握着她手问她怎么有空过来,又说她太客气没必要还专门买东西来的。
唐母的状态比她原以为的要好太多了。
又重新开始经营粥店,看起来在女儿早逝后也依旧在好好地努力生活着。
“阿姨。”夏莓不想在这种日子哭的,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对不起啊,这么多年都没来看看您。”
作为唐青云的朋友,她应该要常来的。
可她确实是……
那些年,她都特别恐惧回到柯北,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唯一的勇气也只够她去一趟监狱。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乖囡现在不是就来看阿姨了吗?”唐青云妈妈笑着,拉着她手让她快坐着。
在唐家吃完那餐生日饭。
夏莓似乎是忽然清醒过来些了。
唐父唐母都还那么努力地生活着,她又有什么不能振作的?
这几天夏莓一直住在酒店,不敢回那个家,但今晚她让陈以年把她送回家。
……
到家门口,除了路灯,一片漆黑。
夏振宁似乎也不在家——这些年夏莓倒是和夏振宁依旧见过几面,大多是他来北京出差时,两人就会一起吃顿饭,不生疏,也不热络,不像父女,倒像是一个故人。
夏莓跟陈以年道别,独自一人上了楼。
回到这个熟悉的家。
这个她和程清焰发生一切故事的地方。
心尖又开始排山倒海似的汹涌,她强迫自己不继续去想,洗完澡后就强迫自己立马入睡。
第二天,夏莓一个人出去逛了一天,等到傍晚时才准备回家。
到家门口,她低着头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手机上跟上司销假,说自己后天就回去上班。
信息刚发送出去,夏莓忽然脚步一顿,怔怔地抬起头。
——屋里有人。
——夏振宁,和……卢阿姨。
高二那年,程清焰突然消失的那一天起,她也就再也没见过卢阿姨了。
她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苍老了些。
夏莓心脏骤然加速,怦怦直跳,从未料想到会在这一刻见到卢阿姨,她急迫地转过身,想趁着两人还没发现自己匆匆离开。
快步走过院子。
就要走出大门时,步子又是一停。
抬起头。
程清焰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是一个小行李箱。
这回夏莓只觉得心脏都不跳了。
与此同时,夏振宁上楼时发现夏莓那扇房门开着,还有个行李箱,当即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回柯北了。
谁知手机铃声就在院子里响起。
卢蓉听见,连忙探身出来,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的场面也愣了下。
但还是尽量如常地跑出来叫住夏莓:“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和你爸爸说一声吗?”
她浑身发麻,血液倒流。
这一刻甚至因为太过震惊突兀而回想不起和程清焰分手的痛苦。
她扭头,看着卢蓉,眼眶湿润了,轻声唤:“卢阿姨。”
卢蓉笑时也湿了眼眶:“诶,我们都多久没见了,都快六年了吧?”
夏莓艰难地应声:“……嗯。”
“正好,也难得叙叙旧。”卢蓉笑着牵起她的手就要将她拉进屋。
“欸——卢阿姨。”
夏莓下意识地抗拒,人往后撤,紧接着后背就碰上程清焰胸膛,她又浑身一僵,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卢蓉拉进了屋内。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她和程清焰,再次阴差阳错的重新站在了这里。
程清焰是昨天才回的柯北。
出狱后就是程志远去世的消息,处理完一系列事他就直接来了北京,这次是卢蓉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趁着周末一起去陪陪外婆——因为这些年程清焰一直在柯北的监狱,所以卢蓉将外婆也接到了柯北,方便一同照料着。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碰到夏振宁。
其实夏振宁这些年也常会抽空去看,只不过外婆阿兹海默症已经严重到不认人,所以也从没告诉过卢蓉,夏振宁来过。
而如今再见,时过境迁,又尘埃落定。
似乎也就重新换了一种心境,坦然了,又旷达了,由夏振宁约着,同聚晚餐。
这才有了那一幕。
而此刻,夏莓和程清焰同坐在客厅沙发前。
电视机开着,可她也实在看不进去,盯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
刚才他们路上去菜场买了些简单的菜和熟食,这会儿卢蓉和夏振宁正在厨房一起准备着。
因为太尴尬、太突兀,夏莓此刻再面对程清焰似乎也没什么太过悲伤的情绪,就这么安静坐着。
每分每秒过得都像折磨。
终于,卢蓉叫两人吃饭了。
依旧是从前的位置,长桌,夏振宁和卢蓉并列坐一排,她和程清焰也并列坐一排。
夏振宁视线在两人之间扫着,也确实是摸不清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看这生疏样,大概也是没后续了。
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夏振宁在心里轻叹口气,问:“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了有四五天了。”
“怎么都没说一声?”
她笑笑,淡声:“你也忙,不常在这儿,我就没说,这几天和我朋友在这儿玩了几日。”
“阿焰也一起吗?”夏振宁试探性地这么问了一句。
夏莓筷子一顿,摇头:“没。”
“那你们这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吧。”卢蓉笑了笑,“难怪刚才在外面我看莓莓都愣住了,也是缘分,阴差阳错的,倒又是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夏莓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倒是程清焰开口:“我们在北京见过。”
“啊……”
卢蓉愣了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这俩孩子也算是爱得轰轰烈烈,任凭夏振宁怎么骂怎么劝都不肯分开,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也是狂热又激烈的有过一段。
可现如今,两人这幅样子,像是都彻底忘了过去那场荒唐事。
夏莓低头戳着饭粒,而后抬头看向卢蓉,看着她的那几缕白发,开口时声音一下哽咽了:“对不起,阿姨。”
为什么“对不起”,所有人都知道。
没人注意,一旁的程清焰一下子收紧了拳头。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莓莓。”卢蓉安慰般冲她笑,而后捏起倒了红酒的杯子,“都过去了。”
夏莓起身跟她碰杯,一口喝尽。
而后她也没坐下,拎起红酒瓶又倒了一杯,跟夏振宁也敬一杯。
像是要彻彻底底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而后,她转身,面向程清焰。
她就这么举着杯子,看着眼前的男人,用力抿一下唇,再开口时声线四平八稳:“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程清焰喉结滚动,伸手拿杯。
夏莓看着他动作,又淡淡跟上一句:“哥。”
他拿杯子的手轻颤,红酒晃动,在杯壁挂上薄薄一层酒红色,而后也起身,和夏莓碰一记杯。
两人都仰头喝尽一杯酒。
在夏振宁和卢蓉看来,这一幕颇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但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这看起来平静的一幕到底意味了什么,夏莓这一声“哥”到底意味了什么。
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她的智齿,不再是她的真爱,甚至不再是她口中的“程清焰”。
只是“哥”。
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刻回到了最初的最初——夏振宁指着他告诉夏莓,这是程清焰,算是你哥。
第64章 真爱
重新坐下后, 程清焰垂在身边的手还不住颤,直到他用力握了下拳才好些。
他面色不露,实在内里却早已惊涛骇浪、满目疮痍。
吃过饭, 因为都喝了酒,夏振宁留了他们都住一晚。
程清焰帮着卢蓉一起收拾碗筷, 而夏莓则借口不舒服提前上楼。
过了没一会儿, 夏振宁也上来了,敲她房门。
夏莓过去开了门,问:“怎么了?”
“你哪儿不舒服?”
她随口编:“胃有点难受,可能是消化不良。”
很快夏振宁就给她拿了消食片过来, 这场景挺陌生的,换作高中时,夏莓都幻想不了这一幕。
她靠在门框边, 低头看着那板药,而后笑了笑,开口尽是坦然的意思:“谢谢爸。”
换作从前,她一定会借机讽刺他从不关心自己, 可到了如今, 这些对夏莓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笑了笑,抱着手臂靠在门边, 闲聊着问及:“你和卢阿姨又在一起了吗?”
夏振宁一愣:“没有,就是正巧碰到, 之前也好久没联系了。”
“啊。”夏莓愣了愣。
夏振宁忽然问:“你和阿焰呢?”
“断了。”夏莓答得很快, “我们断了,所以, 如果你和卢阿姨还……不用顾及我们。”
“爸不是那个意思,爸只是想说……”他想解释, 可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拍拍她肩膀作罢,让她胃不舒服就早些休息。
卢蓉和夏振宁分开了,自然也不是住在一屋,好在别墅多的就是客房。
两人聊了会儿天,便各自上楼休息。
程清焰独自在楼下坐了很久,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刚才夏莓那声“哥”。
没有意料中的如释重负,有的只是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不甘、不舍、痛苦、煎熬、折磨。
他坐在餐桌前,打开喝剩的那瓶红酒,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就喝完了那一瓶。
漆黑昏暗的客厅中,他躬下背,低下颈,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中。
他无法克制地在心底想——
我也爱你的。
我也想自私地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不容任何人觊觎,不容任何人窥视。
我也想放任自己的占有欲,放任自己阴暗的心思。
但是。
程清焰思绪变浅,渐渐回忆到从前。
程志远赌博输光了钱,酩酊大醉回家找卢蓉要钱。
卢蓉不给,程志远便打她,仍不消气便也打他。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已经学会还手,尽管仍不是程志远的对手,经常一个耳光就打得他耳膜轰鸣。
后来,程志远坐了牢。
他和妈妈终于算逃出他的魔爪,但依旧逃不出他遗留下的厄运。
小镇上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汇聚。
“看到没,那个小孩就是杀人犯的儿子。”
“真可怜。”
“可怜什么,听说这儿子还经常跟他爹对着打呢,说不定以后也是个小杀人犯。”
“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学校里大家怕他惧他,从来没有人敢与他亲近。
他在南锡市生活了17年,走得时候竟然也没一丝留恋,连个道别的人都没有,他本以后去了柯北市后也是这样。
只是在头一天晚上遇到了夏莓。
她撞见他打人,却丝毫不怕,还笑着冲他扬了扬眉,给了他一张纸巾擦手背上的血。
她娇纵也可爱,眼睛都是干净清澈的。
两人莫名其妙越走越近。
程清焰想,等到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后便也会害怕的。
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夏莓一早就知道,是她警告了其他人,不许将那些事说出来。
后来程清焰每每回想起2012年的后半年,都觉得那段时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就像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他懒散而颓唐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幽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他喉结滑动,眼眶慢慢红了,越来越红。
再后来,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他手机震动。
程清焰直起身,随意抹了把脸,看向来电显示,而后稍愣——是之前在研究所时的一个学长。
程清焰掩去发涩的嗓音,接起:“喂?”
“阿焰?”那边似有迟疑。
“嗯,学长。”
“原来那天看到的真是你啊。”唐宇说,“我前几天去个公司看到你在面试,怎么样,面试进了吗?”
程清焰停顿了下,淡淡扯起嘴角:“没。”
“那就好。”唐宇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你现在是还没有确定去哪里工作对吧?”
“嗯,没有,怎么了?”
“伍哥你还记得吧,他这几年在头部公司攒了不少人脉和资源,最近准备自己创业一个智能动力公司,我也辞职了,准备跟他一起。”
唐宇笑了笑,说,“这个行业太压榨人了,昏天暗地,反正总是这么忙,为自己打工总比为别人打工好,所以你要不要一起来?”
程清焰停顿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
唐宇语气里满满的怂恿,挖墙脚般,“你现在加入可以算作技术入股,能分到不少原始股份,也算是公司的所有者之一,而且伍哥这些年做了这么多项目,找投资和合作几乎都不成问题,还在风口,发展不会差的,你这样的天才,打工还真是不适合你。”
程清焰喉咙有些哑,此刻也并没有工作终于有了着落的开心和放松。
停顿了下,他低声道:“唐宇哥,我刚出狱不久,很多新出来的技术都已经不知道了。”
唐宇问:“给你半年时间,可以补回来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地认真答:“可以。”
“那不就行了。”唐宇笑着说,“阿焰,英雄不问出处。”
程清焰愣了愣。
他入狱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开始研究所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后来因为一直不见他来,教授打电话到他妈妈那儿,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家都为此唏嘘不已。
唐宇又说:“其实那时候,后来你妹妹来过一趟研究所。”
程清焰愣了下。
“她来问我们,有没有见到你,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一直找不到你。”唐宇说,“只是那时候我们也还不知道你在哪,那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她没得到答案,很快就离开了,只是晚上我忙完回去时又在公交车站牌旁见到她,她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找不到你了,说她把你弄丢了。”
“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只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肯定丢不了,说不定只是手机没电,很快就回来了。”
“她摇着头哭得崩溃,一个劲地说,都怪她,是她把你的前途毁了。我以为你们吵架了,就劝她好好读书,给自己挣得一个好前途阿焰也会高兴。她哭着说,你的前途才是最值钱的,你是最优秀的人。”
程清焰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画面。
静谧的街道,抽芽的梧桐树,昏暗的公交车站,背后是某家补习机构的广告牌。
少女就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才会说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她只是不愿意接受,所以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这里询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她心中,程清焰就是那个金字塔顶。
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不过是因为想要靠近金字塔顶罢了。
唐宇又问:“你现在和你妹妹见过了吗?”
“……嗯。”
“那就好。”唐宇低声,“阿焰,我相信你妹妹说的,你的前途会是最不可限量的,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挂了电话。
程清焰又在客厅坐了半小时。
脑海中盘踞的都是唐宇最后说的那句话。
也因为这句话,让他过去的某些回忆渐渐复苏,那些夏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你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火焰,能驱散黑暗,是注定要不平凡的。
她说,程清焰,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她嗓音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认定的事实,说你会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下。
有些被束缚钳制许久的东西终于裂开一条缝隙,那些因为过去几年晦暗人生埋葬的勇气与信心也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渐渐剥落焕生。
夏莓关上房门,重新躺回到床上。
刚才敬酒时那两杯红酒喝得又多又快,酒意有些上脸。
她趴在床上,将脸连带耳朵都深埋进枕头,企图不让自己去听房门外的任何声音。
可越是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就越是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回忆中无法自拔。
最后,夏莓一头乱发从床上直起身,拨通了王雨霏的电话。
“哟,终于舍得想起我来了?”王雨霏一接起就说。
夏莓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又问:“陈以年带你这趟散心之旅怎么样?有效果没?”
夏莓将下巴窝在膝盖上说:“本来还有点,结果在这儿跟他偶遇了,还一起吃了顿饭,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你们这……”这回连王雨霏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该说缘分还是孽缘了。”
夏莓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王雨霏说,“让我这个专家给你参谋参谋?我大学可是选修过心理学的。”
夏莓从来没有跟人完整地说过她和程清焰的故事。
这是第一次。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过了那么久,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和程清焰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深深烙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第一次见到他的黑巷。
程清焰陪她一起去拔智齿。
走在路边时,程清焰总会拽着她手腕将她拉到里侧。
篮球赛,他问她想不想赢。
2012年国庆节的五月天演唱会,以及上海喧嚣后寂静的凌晨街道。
为了她故意考砸的英语考试。
搬出家后他们一起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睡了一夜。
唐青云离开后他温柔地安慰她,说最终总有一天她们还是会相遇。
痛苦的黑暗中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明明已经走过了那么多。
夏莓抱着腿,眼泪止不住:“可他却那么坚决地放弃了我。”
王雨霏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眼眶也湿润:“莓莓,他没有放弃你,他一直都很爱你。”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很爱我,但他就是放弃我了,他从五年半前就决定放弃我了,只有我……”
她眼眶红得要出血,血丝泛出来,委屈地咬牙切齿,“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以为他还要跟我在一起。”
“从他杀了庞屏的那天开始,他就彻底放弃我了,霏霏,多可笑啊,他为了我而放弃了我,让我连干干脆脆地讨厌他都做不到。”
王雨霏轻声说:“莓莓,他没有放弃你,如果他放弃了你,他就不会来北京。”
夏莓紧紧抿着唇,红着眼眶没说话。
王雨霏继续道:“你说的,他很聪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想象不到来到北京以后的境地吗?”
“北京,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数不清的人都想在这扎根,也有数不清的人最后收拾行囊失望而归,他没有文凭,背着那样的过去,难道他不知道,他来北京会过得多辛苦吗?”
王雨霏轻轻叹了口气,说,“但他为了你还是来了。”
夏莓哽咽问:“那他为什么还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他自己。”
夏莓静了静,眨了下眼:“我听不懂。”
“你听过一个恒河猴实验的故事吗。”
夏莓说没有。
“这是之前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到过的一个实验,用在这个事儿上可能不太贴切,但也能理解。”
王雨霏轻声说,“这个实验中,心理学家将婴猴在出生第一天就将它和妈妈分开,之后做了一个假猴子妈妈,这个猴子呢,可以喷射出高压空气,这种高压空气几乎可以将小婴猴的皮肤撕裂,但小猴子并没有被吓退到再也不敢靠近,而是撕心裂肺着更加牢牢地抱紧了假妈妈。”
“后来,他们又做了另一个机械猴子妈妈,可以强烈震动,但小婴猴依旧只是抓得更紧;再后来一个实验,猴子妈妈可以从身体里弹出铁丝网,足以把小猴子打飞,但它被打飞后依旧没有避开,只是爬起来,默默等着铁丝网收回去,然后再次爬过去抱住假妈妈。”
“最后一个实验,是‘刺猬’猴子妈妈,会弹出尖刺,小猴子被这些尖刺刺得遍体鳞伤,彻底吓坏了,但是在等到刺收回去后,它就又重新回到了猴妈妈身边。”
“然后呢?”
“而这些实验中的猴子,后来即便被悉心照料着,但都会呈现抑郁、自闭的状态,甚至在回到猴群中后依旧绝食而死。”
夏莓愣住。
“这个实验虽然是为了研究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感接触与成长,但在很多其他方面都能类比。”
王雨霏看着她的眼睛,“莓莓,有句话虽然很烂大街,但却是真理,有些人的童年是需要一生去治疗痊愈的。很多人的行为举动也能从他的童年中找到源头。”
“程清焰,就像这只小猴子一样,他放弃了自己,所以即便遍体鳞伤、即便受尽坎坷,都可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向他那个爱的源头。”
夏雷轰隆隆地沉闷响起。
万家灯火在雷雨中点亮,祥和又温馨。
王雨霏的话像一根根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夏莓的心上。
“所以,他来了北京,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自己。”
“他从始至终都深爱你。”
“你是他那个即便爬也要靠近的爱的源头。”
“他只是——”
“不会爱他自己。”
……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变成沙漏,细密的沙子随着一分一秒流逝在心尖摩挲而过,带起一片细碎的痛,也带出过去的那些回忆。
那天是2012年11月21日。
夏莓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她和程清焰“私定终身”的日子。
前一天,她被程志远抢了钱,还摔倒划伤了腿。
这天一早,程清焰带她一起去了警局。
回来后,程清焰跟她告白。
他先向她跨出了这一步。
尽管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当时他说了很长一段话。
他说:“我这样的人,身后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也许还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现在这样的年纪,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带给你的到底是快乐还是厄运,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想你被我弄脏,只想你永远都能那么开心。”
少年神色认真严肃,又掩不住的紧张,无所保留地剖析自己的自卑和脆弱。
然后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说——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当初夏莓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有所疑惑,但却也从没细想过。
到这一刻,她才发觉。
原来程清焰曾经是向她发出过呼救的。
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那个生于混沌和黑暗的少年。
那个习惯性放弃自己的少年。
曾经向她伸出过手。
他也曾经,忍着强烈的自卑,跪在地上,乞要她的爱。
像一记敲钟,夏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
王雨霏只听到那头传来的窸窣声,吓了跳,问:“你干嘛呢?”
“我要去找他。”
王雨霏侧了下头,笑了,问得很直白:“找程清焰还是找你哥?”
夏莓停顿片刻,说:“找程清焰。”
“那我建议你先去照个镜子。”王雨霏认真建议道,“喝了酒还哭这么久,估计现在丑得不能看。”
“……”
于是夏莓先进了趟浴室,看向镜子,也差点吓一跳。
眼眶红得厉害,干涸泪痕遍布,因为喝酒和哭脸水肿的也厉害,确实是不能看。
她洗了把脸,用力拍了拍脸颊想让水肿消下去些,又重新换了身衣服,总算是能看了些,
她心重新静下来,继续回想2012年11月21日之后的那些回忆。
其实她并没有马上回应程清焰的告白,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她当时很认真地跟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么厉害,更应该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来会是所有我们同龄人中最耀眼的,程志远不足以成为你的牵绊,就连我也是。”
“所以,你不用背着我往前走,我们可以并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华,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业和梦想,我会努力考上北外,跟紧你。”
这些话,到现在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让她都有些模糊了。
原来,她早就了解了程清焰。
知道他总是为了她而委屈自己,也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定数。
可她却忘了。
才会在后来对他说了那些话。
与其说是程清焰放弃了她,不如说最终是她放弃了程清焰。
夏莓认真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湿润的眼渐渐泛出光芒,坚定而炙热。
紧接着,她听到耳边王雨霏对她说:“莓莓,祝你凯旋,今晚就不必‘而归’了。”
“……”
夏莓出了卧室,走廊上一片漆黑,她站在程清焰房门前,犹豫着一会儿该如何开场白。
如果,程清焰还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怎么办?
如果,今天之后闹得比现在更僵又该怎么办?
想得越多,心跳就越快,也越是犹豫。
忽然,一旁夏振宁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屋内明亮的光线洒向昏暗走廊,夏莓吓了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连门都没敲,一下拧开程清焰房门走了进去,又动作极为连贯地关上门,生怕被夏振宁发现。
而到此刻她才发现,程清焰还没上楼。
屋内灯也还没开,只有书桌上那台电脑屏幕亮着,在锁屏界面。
——那台2013年2月17日,她送给程清焰的当年最新款的电脑。
夏莓心静了静,就这么走过去,下意识地按动了下鼠标。
没有密码,直接登录进去。
夏莓愣了下,注意力渐渐汇聚过去。
一打开就是招聘网页,可以看到程清焰投了不少简历,他投了很多家公司,甚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根本配不上程清焰的小公司,但收到的回应却寥寥无几。
完全没有预想过的,她心中最优秀的人,到现如今原来也要经受这些。
夏莓心间酸酸涩涩地冒出苦水来。
她点开信息通知,里面有他和两个HR网上联系的聊天记录。
一个是通知他面试失败。
夏莓点开另一个,一个她都没听过的公司,是前天的聊天记录。
HR说他形象不错,愿不愿意来公司做销售岗。
程清焰回复说抱歉。
拒绝了。
紧接着HR便讥诮回复:[连大学都没读过还眼高手低想来技术岗,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不然就是不要脸了。]
这些年太友善,夏莓几乎已经忘记自己从前是个暴脾气了。
到这一刻才想起从前在初高中,学校里可是没有任何人敢惹她的。
她气得不行,打字打得飞快,噼里啪啦地带着各种脏字把那个HR骂了一通,啪得按下回车,发送。
但依旧气得不行,夏莓气鼓鼓地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将HR和那家公司一并拖进了黑名单。
神经病吧!
没有眼光,短视,刻薄,有这种HR这家公司迟早倒闭!
她一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中,觉得又生气又委屈,恨不得把这个奇葩HR发到网上让大家一起唾骂,然后再冲到那家公司去把他打一顿。
直到,她忽然听到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
程清焰上楼了。
夏莓几乎是瞬间浑身毛孔炸起,后背唰得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程清焰看到她来了他房间,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了那些招聘被拒的信息。
她急匆匆往外走,刚握住门把手,还没用力,把手就顺着一道旁力被往下按去。
门被打开。
程清焰就站在门口。
昏暗卧室门口,四目相对。
周遭都很安静。
夏莓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官对时间流逝速度的判断都开始失灵。
她看着程清焰泛红的眼眶,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精味和烟草味。
他是又在楼下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吗?醉了吗?
夏莓忽然觉得特别特别难过,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生的。
“你……”
她刚张口,程清焰忽然向前一步,一把揽住她腰,脚尖抵着她鞋尖,半搂半推将她压在墙壁上。
窗外雷雨大作,闪电交织,将昏暗的屋内一下又一下照亮,骤然又短促。
像极了那年程清焰杀了庞屏时的场景。
“莓莓。”他紧蹙着眉,几乎是并不怎么清醒的声线,“你爱我吧。”
夏莓瞳孔放大:“什么……”
下一秒,他脖颈一低,俯身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夏莓的唇。
夏莓一下指节都绷紧,心跳停滞了一瞬。
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底。
只察觉唇舌间交融的冰凉酒精。
直到走廊外又传来响声,听方位,应该是夏振宁。
夏莓吓坏了。
门还开着。
她开始挣扎,拧动着,情急下抬手打在程清焰左脸,喘息着,颤抖着,咬牙低声:“我爸过来了。”
下一秒。
“阿焰?”夏振宁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嗯。”
这声是应门外的夏振宁,语调平稳疏离,听不出任何异样,除了此刻夏莓正被他紧紧箍着的腰。
她浑身都僵硬了。无知觉地用力咬在程清焰唇瓣,直到他低低吃痛“嘶”一声,夏莓才大梦初醒般觉醒。
可他依旧没松开,一边细细吻着她,一边抬手反锁门。
他靠在她耳边,热气拂面,“嘘”一声,嗓音低沉:“宝宝。”
喘息有点沉,像醉酒,像沉沦,像妥协。
夏莓浑身发麻。
“别出声儿。”
门外夏振宁接着问:“没喝多吧?”
他刚才下楼看到餐桌上空了的酒瓶。
程清焰停顿了下,看着眼前的夏莓,没忍住再次吻住她,一触便松开:“没有。”
夏振宁:“那就好,要是喝得不舒服厨房里有解酒药可以吃点。”
他一边吻着夏莓一边说:“好,叔叔您也早点休息。”
这声“叔叔”让夏莓浑身又是一颤,关于过去那些或好或坏的回忆又开始在脑海中冒尖儿,眼泪又开始无声地流。
夏振宁终于离开,随着一声关门声,他也回了房。
夏莓后背紧紧贴着墙,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程清焰。
她声音带着哽咽,轻声问:“你真的没喝多吗?”
他没说话。
没喝多吗?当然已经喝多了。
但此刻做的一切都是他有意识地做的,只是理智抽空,完全跟随本能。
他不说话,夏莓也不再说。
过了许久,夏莓缓缓抬起手,攥住了他腰间的一截衣服,微微拽了下。
下一秒,程清焰抬手轻箍在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高仰起头,再次吻住。
和之前的吻都不一样,这个吻格外深入又强硬,像是要将她彻底拆吃入腹,他难得展现出如此鲜明的进攻姿态,就连呼吸也更灼热滚烫。
夏莓喘不过来气,腰也发软,腿更是站不住。
再然后,程清焰托着她大腿根索性将人抱起,夏莓后背紧紧抵着墙,纤细双腿环在他腰间,手臂紧紧勾住他脖子。
房间里只剩下津液交融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中途夏莓睁开眼,却发现程清焰脸颊上的泪痕,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散发着光
这不是她脸上泪。
程清焰哭了。
夏莓被这个发现弄得浑身一怔。
而在这怔忪中,程清焰终于松开她的唇,静静地看向她,用那双湿润又通红的眼。
和2012年11月21日那天,他跟她告白时一模一样。
他喉结滚动,出声:“莓莓……”
程清焰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如何求得公主的原谅。
他想起那天夏莓痛苦绝望的模样,说他不该践踏公主的爱。
好像说什么都是苍白。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夏莓忽然狼狈地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头,滚烫的眼泪就这么簌簌滚进他领口,几乎烧灼开他的皮肉。
“我错了。”
她哭着说,“我错了,程清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
“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跟你说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从来没有料想过的话,从夏莓口中说出。
程清焰微微发怔,酒意渐渐醒了,完全手足无措。
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哭得语无伦次:
“我不该放弃你的。”
“你都跟我说了,能不能不要放弃你,可我居然忘记了,我还跟你说那样的话。”
“你对我那么好,我还伤害你。”
“我简直、我简直……”她打了个哭嗝,“我简直就是个混蛋。”
程清焰大概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难以理解。
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厌其烦地吻去她眼泪,温声哄着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是我该向你道歉。”
她仍旧坚持:“就是我的错,程清焰,你打我吧。”
因她这话,他忽然笑了声。
那格外凝重悲伤的情绪也终于随之被冲散些。
夏莓暂时止了哭,看着他眨了眨眼,哭腔问:“你笑什么?”
“怎么还让我打你。”
“因为我做错了。”
“那也不能打,何况这不是你的错。”
夏莓愣住。
“莓莓。”他声音很轻。
夏莓静静地看着他:“嗯?”
“对不起。”
夏莓被他身上的气味包裹,什么知觉都没了,心跳并不剧烈,甚至都好像不跳了,只能感受到他每一寸的呼吸和举动。
他垂了垂眼,嗓音发哑,干涩道,“是我软弱了。”
他喉结滚动,郑重地再次吻住她。
“你爱我吧。”他乞求,“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莓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些过去那些伤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紧密相贴,炽热相爱。
她很早就知道,程清焰身上有光。
并不刺眼,也不张扬,
而是漫无边际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
生于混沌,但星火燎原。
此刻,这缕光,穿梭过2012年的夏天、2013年的冬天,再到21018年的夏天,期间几次几乎熄灭,但最终还是电光火石,点燃了。
夏莓闭上眼,倾身紧紧抱住他:
“程清焰。”
她低声说,“过去的我们在黑暗中拥抱,未来的我们要一起在光明中狂奔。”
第65章 真爱
夏莓进浴室重新洗了把脸出来, 情绪也终于平复一些。
程清焰正站在外头阳台上抽烟。
夏莓看他一眼,在桌上找到烟盒,她摸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但没找到打火机,于是她走到程清焰面前, 凑过去想借他的火。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 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此刻咬了下烟。
烟头向上,没让她借火。
程清焰笑了下,淡声:“不是让你戒烟么。”
“你自己都没戒。”
夏莓觉得自己就像是程清焰的跟屁虫。
之前跟着他一起努力学习, 后来又学着他抽烟。
过了会儿,程清焰才妥协,低下头, 两支烟轻轻触上,火舌传导。
夏莓像他从前教她的那般,吸了口烟,烟头火光乍亮, 点燃了。
程清焰轻轻笑了声。
夏莓呼出一口烟, 刚才紧绷的情绪缓解了许多,人也懒散下来, 靠在窗框上。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说:“抽完这支, 我们一起戒烟。”
夏莓眨了下眼:“好啊。”
反正真论起戒烟, 程清焰应该比她困难许多,她也没什么烟瘾, 只有偶尔心烦的时候会抽。
并不是觉得那尼古丁能让人放松,而是这种熟悉的味道会让她觉得程清焰就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抽完烟, 又一起在阳台吹了会儿风。
深夜了。
“哥。”
“嗯?”他侧头,淡笑了下,“这会儿就别叫我哥了,听着刺耳。”
夏莓一顿,随即笑起来,反问:“那我叫你什么?”
“除了哥。”
“弟弟?”
他挑眉,轻嗤,又垂眼笑了:“先把我备注改了。”
夏莓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看到了。”
她拿出手机,又将程清焰的备注重新改成了[智齿]。
她看着他头像中的那簇光,用很平静的语气轻声问:“程清焰,我们以后要不要离开北京生活?”
他抬眼:“怎么,读书时不是说想去北京吗?”
“其实北京也不是很好,路上总是很堵,地铁公交上也找不到空座,冬天总有雾霾,夏天又热,工作也一直很忙。”
其实一开始,夏莓从来没想过以后要来北京生活。
最初就是程清焰会来北京读大学,所以她才跟着的。
但现在,夏莓想起刚才在电脑上看到的程清焰屡屡被拒的简历,北京竞争太大,人心也浮躁,没有人愿意停下来赏识程清焰,她便宁愿不待在北京,也不想让那些人来侮辱他。
他是最好的人,不应该将自己浪费在这些田地。
“工作不顺心?”程清焰问。
夏莓没说话。
“有对你不好的同事吗?”
“没有,大家对我都还挺好的,我只是……”夏莓停顿了下,“觉得这工作太忙了,总是熬夜出差,有点累。”
“那你想去什么城市?”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
程清焰笑了笑,说:“你当初怎么不读个研,你们专业读研的应该不少吧。”
“当时想快点工作赚钱变得厉害,谁知道钱这么难赚,现在是有些后悔。”
他很无所谓地说:“那就辞了工作再准备研究生考试好了,你要是想考肯定算不上什么难事。”
夏莓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程清焰却好像早就知道了她刚才那番话的用意,伸手揉了把她头发,笑着说:“很早之前我好像跟你说过一句。”
“什么?”
“到北京后,有你哥在,总不会饿着你。”
男人模样有些懒散,年少时候的少年气从眼中迸发出来,看上去仿佛永远都是那么自信骄傲。
夏莓愣着,正想问句什么,忽然程清焰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是一个备注“唐宇”的人给他发来的文件资料。
而唐宇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直到程清焰点开文件,夏莓看到其中的公司介绍,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唐宇”是谁——从前那个研究所的学长。
夏莓愣了愣:“你找到工作了?”
“也不是,算是创业吧。”程清焰说,“唐宇,之前在柯北研究所的学长,你也见过,还记得吗?”
夏莓点头:“他要和你一起创业?”
“伍哥的公司,我们俩算技术入股。”
夏莓心情瞬间愉悦起来:“那你都不跟我说!”
“刚才他才给我打电话说的。”
夏莓忽然明白他方才一切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
“真好。”
夏莓看着他认真说,“哥,一般的公司根本配不上你,你不属于那些地方,也不适合做那些事,你本来就应该在更广阔的天空。”
程清焰笑了笑,问:“那你还要去别的城市吗?”
夏莓笑起来:“不要了。”
她喜欢北京,这个她从16岁就因为程清焰生了执念的地方,寄托着她不一样的情感。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工作累,可以回去继续读书。”
夏莓想了想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再读书了,我总觉得人生就像爬坡,工作了就算过了一个坡了,我总有些急功近利。”
更何况,夏莓现在的公司都是他们专业的研究生挤破了头想进去的,回去读书除了可以多偷几年懒外真正的益处并没有工作大。
第二天,两人一道坐飞机回了北京。
从机场出来,先回程清焰的住处
随便找了家小炒馆吃了中饭,准备散着步回去。
忽然,耳边传来音乐声——
“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
以你为名的小说
会是枯燥,或是隽永
……
每次冲动留下的都有所不同
然而有天你会懂
就是那些让你不同
每滴眼泪挣脱后
都带走懦弱
……”
五月天的《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相较于《温柔》、《倔强》、《拥抱》这些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这一首显然要小众许多。
而夏莓和程清焰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首歌他们曾经也一起听过。
在2012年的国庆节,在上海五月天的诺亚方舟演唱会上。
即便是此刻,也依旧清晰地记得。
当时舞台周围几十柱冲天烟花骤然腾空,汇成一柱柱的冷白色的光柱,干冰机制造的白雾在整个舞台铺开。
舞台上乐团大家抱着话筒或电吉他又蹦又跳。
烟花升空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末日硝烟弥漫的场景。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曾经的画面。
而此刻,程清焰伸手,握住了夏莓的手,紧紧握着。
一如当年。
紧接着,很不合时宜的,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帅哥美女,现在不来试试我们店的采耳,可能就一辈子不会尝试了。”
夏莓:“……”
程清焰:“……”
原来是这家川式采耳店新店开业才放的歌。
服务员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去尝试尝试,夏莓拒绝了两次对方还热切地赠送了她一份小礼物,一个塑料长管,里面是一次性的采耳器具,说送给他们可以先回去试试。
夏莓推脱不开,只好道谢接过。
回到屋内。
夏莓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
程清焰将空调打开:“你先睡个午觉?”
夏莓摇头:“不想睡。”
“以前不还每天中午都要睡觉的吗?”
“高三作业太多,没空午睡,后来大学也总是各种忙,渐渐的就没有这个习惯了,突然让我睡我可能还真睡不着。”
程清焰安静了会儿,拉着她让她坐在床侧,低声:“这些年都过得很累吗?”
“倒是不累,就是忙而已。”
夏莓不愿继续谈这个话题让气氛沉下去,便举了举手里的采耳工具管儿,笑着说:“我给你试试?”
程清焰顺从地坐下来,又任由夏莓按着侧躺下来。
夏莓跪坐在床上,盯着他耳朵看了会儿,又看着细长的工具,犹豫半晌,她直起身:“算了。”
“怎么了?”
“我不敢,我老是毛手毛脚的,怕把你弄疼了。”
“那我给你弄。”
夏莓躺到他腿上。
程清焰动作很轻柔,一点都不会觉得疼,甚至还有些痒。
“我以前看到人家说小时候妈妈都会这样晒着日头给孩子掏耳朵,我还总不能理解,现在倒算是知道什么感觉了。”
程清焰弯唇:“舒服么。”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点痒。”
盛夏午后,有些年头的空调滋滋发出声,一切都刚刚好。
夏莓想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些,平日里各自忙碌、一同奋斗,闲时便这样做些事,或谈天,或安静,都可以。
这才叫一起在光明里狂奔。
从前那样难熬的黑暗都没有将他们分开,依旧紧紧相拥着,如今更加不会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了。
“莓莓。”程清焰忽然说。
夏莓舒服地有些昏昏欲睡。
难能可贵的午觉时间,就像是少年时肆意挥霍的午自习
“嗯?”
“等我们都安定下来,再一起回去看外婆吧。”
夏莓眼睫轻颤:“好。”
想在北京安定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后面几个月的时间两人都非常忙。
夏莓在同批实习中最早一个提前转了正,销假回去后几乎每天都要加班,而程清焰更不用说,每天都要吸收这些年的新知识新技术,另一边还要处理些公司上的琐事,比夏莓还要再忙上百倍。
夏莓偶尔下了班直接去程清焰那儿睡觉。
他一般回来得晚,常常夏莓都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
等第二天她醒来,程清焰早就已经起了,买好了早餐,等她吃完顺路送她去公司。
跟他高中时差不多。
睡得那么晚,还起早,好像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夏莓以前就羡慕他的精力,几乎不太看见他困倦的时候。
这天周五,夏莓总算收尾了手上的项目,可以按时下班。
她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得到还在公司的回答。
他的公司离夏莓的并不远,公交车只需要两站就能到。
夏莓买了些吃的过去,下车时看到旁边的花店,她进去买了十来盆绿萝,让花店店员帮忙跟她一块儿拿上去。
公司如今刚开始,规模不大,买下了一间小平层。
电梯一开,正好唐宇站在外头,一见夏莓就热情道:“哟,妹妹,你怎么过来了,这买了些什么?”
“给你们买了点晚饭,还有些绿萝。”她侧头示意店员手里的盆栽,“刚刚装修好不久,买来给你们吸吸甲醛。”
“还是你想得周到。”唐宇立马接过盆栽和夏莓手中的东西,“阿焰在里头跟伍哥说话呢,正好你让他们快出来吃饭吧。”
“行。”
夏莓之前也来过两次,轻车熟路往里面的办公室方向走。
门开着,她远远便看到程清焰和伍城的背影。
只是到门边时,她忽然脚步一顿,听到了里头的声音。
“你打算再读大学?”伍城问。
程清焰脊背很直,气质却松散:“嗯。”
“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要是走社会高考还要再等一年,而且公司的事和高考你兼顾总归是太忙了。”
伍城这些年的工作经历让他对这个行业的各方面都很了解,想了想说,“不过最近正好有个比赛在报名,和你之前高中时参加的差不多,拿到金牌就可以来清华的天才班,而且这个班在学分上也比较自由,更注重实践,适合你。”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么比赛?”
伍城倾身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跳出来一个页面,将屏幕转过去给程清焰看。
伍城:“不过,既然决定了要走创业这条路,学历就没那么重要了,而且以你的能力再去重新读书学习其实没有特别必要。”
程清焰抬手摁了摁眉心,看上去终于有些倦怠,而后他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了笑:“我这几天在看各种新的期刊论文,总会觉得有些吃力,而且从前我就没系统学过,大多都是自己看书看学长他们琢磨出来的,重新系统学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吃力是正常的,这些年这块领域新兴,井喷发展,以你的能力,跟几个相关的项目就能明白透彻了,当然回去读书肯定有益处,我是怕你两头兼顾会太累。”
“我前几年荒废太多,也算清闲过了。”
说起这些,程清焰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而那些年我女朋友过得很累,我总归是要抓紧些,才算对得起她。”
伍城侧头看向他。
程清焰说:“何况我从前就答应她,要一起考北京的大学,答应过她的事总不能食言。”
夏莓站在门口愣了愣。
这些天夏莓睡前他在工作,醒来他依旧在工作。
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
她还感慨程清焰精神真好,从高中时就是这样,每天睡没几个小时就够了。
现在想来,他哪里是不累。
高中时累,现在也累。
他太早熟,小小年纪就遭受太多,早就习惯把太多的压力倾注在自己身上,也从来不会觉得委屈。
而现在他每天不分昼夜的忙,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为了她。
忽然,唐宇在后头喊大家吃饭。
程清焰和伍城扭头看过来,便看到门口站着的夏莓。
他快步过来,揉了揉夏莓的头发,温声:“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
“走了,去吃饭。”他牵住夏莓的手。
夏莓笑了笑,没有提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只是看到了他眼下的青色,不知道他都多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他们的过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好的,不好的。
但夏莓眼中的程清焰一直都是超人一般,什么都会,什么都游刃有余,所以她才会习惯性的忽略,原来他也会有吃力又精疲力尽的时候。
她不想这样。
来时她在楼下的快餐店简单买了些菜,公司里加班的人不多,大家围在圆桌上吃,刚起步繁琐的事情多,饭桌上大家都还在聊工作上的事,程清焰偶尔开口回应几句。
夏莓没吵他,吃过饭后便自己找了个空座戴着耳机看一个新播的美剧。
只是脑袋渐渐变沉,最后不知何时睡着了。
程清焰起身去打印文件时才看到,他脚步一顿,看着窝在沙发上的夏莓,视线渐渐变得柔和。
空调在一旁吹着白气。
程清焰从座位拿了外套盖在夏莓身上,而后折回去跟一旁的唐宇说:“我先走了。”
唐宇看了眼手表:“这么早?”
“嗯。”程清焰并不多言,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剩下的我晚上回去给你。”
唐宇下意识朝一旁看去,看到夏莓就明白了,不由一笑:“没事,你那个不急,周一给我就行。”
程清焰点点头,朝夏莓走过去。
看她睡得正熟,程清焰也没叫醒她,弯腰打算将她公主抱起。
刚直起背,夏莓就惺忪醒来,她手心有些凉,绕过来自然地环住程清焰的脖子,咕哝道:“怎么了?”
他低头在她额头蹭了蹭,轻声:“我们回家了。”
电梯门一开一关,两人下了楼。
公司里有个女员工,叫柯厘,也是唐宇的同学,今天头一回见到夏莓,不由感慨:“这程清焰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宇抬眼:“什么?”
柯厘:“我本来以为咱们程哥是冷漠酷哥,可刚才跟他女朋友说话的声音简直了,腻死个人,简直人设崩塌。”
其实柯厘刚认识程清焰的时候也很吃惊,没学历,没工作经历,怎么会被伍哥和唐宇那样器重。
后来她偷偷研究了下他过去的作品就顿时肃然起敬,完全没有课本的痕迹,属于天才的“解题方法”。
而平时大多时候他也总不苟言笑,其实并不冷漠,问他的都会耐心回答,但那气质和脸就透露着四个字——生人勿进。
结果今天夏莓来了,柯厘看程清焰的视线除了盯屏幕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哪里还有帅哥的自觉,分明就是一只粘人的大狗勾。
唐宇笑起来:“今天还算收敛的了,阿焰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很久了,感情很好。”
说着,他又摇摇头,“我以前还以为夏莓是他妹妹,其实早该想到的,当年他们相处就这状态。”
“多久?”柯厘好奇道,“你不是说他刚出来没多久么?”
“坐牢之前两人就腻乎了,高中同学。”
“他因为什么坐牢啊?”
唐宇抬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他看着挺冷静一人啊,又聪明,怎么会到坐牢这一步。”
唐宇想起那年春天,夏莓来研究所问程清焰下落时说的那些话,他有些酸涩地弯了下嘴角:“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好像跟他女朋友有点关系。”
柯厘愣了下,张了张嘴,感慨般的轻轻“啊”一声。
“这是着魔了啊。”
直到出了电梯夏莓才终于醒过来,反应过来自己还被程清焰抱着。
外头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好几栋写字楼,打扮精致、模样疲惫的白领来来往往。
夏莓挣扎了一下,让程清焰将自己放下。
他垂着眼,笑意映在眼里:“终于醒了?”
“嗯。”夏莓捋了捋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回去洗个澡,早点睡。”
坐地铁,换乘一次,20分钟后就到家。
夏莓换上拖鞋,终于从高跟鞋里释放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到底是哪个变态发明的高跟鞋,我每天穿得脚都疼死了。”
程清焰跟在她后面,弯腰捡起那双高跟鞋整齐地放在鞋架最上面:“周末我陪你去买平底鞋。”
“那不行,穿高跟鞋确实腿型更好看点儿。”
程清焰好笑道:“够好看了,本来就好看,刚才地铁上就不少盯着你看的。”
“那些都是在看你的!”夏莓大声道,“刚才地铁上我就发现好几个。”
夏莓又哼哼唧唧地回身搂住他的腰,仰着头看他:“而且你太高了,我穿高跟鞋看起来才跟你比较配。”
说着,她又觉得不满,长这么高,太显眼了。
“程清焰,我要把你腿锯得短一点,省得你天天招摇过市吸引人。”
“招摇过市?”他扬眉,笑着说,“行,那空了陪你去买锯子。”
夏莓哼一声,打开衣柜翻出睡衣,进浴室洗澡卸妆。
出来时她脸上都还在滴水,程清焰倒已经烧好了水,喊她过来。
夏莓走过去:“怎么了。”
他将一瓶水倒在桶里:“泡脚。”
“我都已经洗好了。”
“泡完再睡,不是说穿高跟鞋脚疼么。”
夏莓垂着眼笑了下,乖乖坐在床尾,将脚踩进桶中,水温有些烫,但泡脚正合适。
小姑娘的脚生得极好看,脚趾修长圆润,干干净净的,脚背瘦且窄,白皙,上面能看到隐约的青筋。
程清焰勾了把凳子过来,坐在她对面,弯下背帮她捏酸痛的小腿肚。
男人模样认真而淡然,下颌线条锋利,明明是天之骄子般的长相,如今却坐在矮凳上认真地帮她按摩。
夏莓轻轻踢了踢水,轻声:“程清焰,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他仍低着眼,散漫地跟她闲聊:“我怎么对你好了?”
“还给我洗脚,从小就没别人给我洗过脚。”夏莓抿了抿唇,“我都有些舍不得看你做这些。”
程清焰抬眼看她,勾唇,随意道:“伺候公主殿下,应该的。”
洗完脚,程清焰扯过一旁的毛巾给她擦干,而后又帮她穿上袜子。
前段时间夏莓经期肚子疼,去看了中医说她体寒,让她少吹空调。
大夏天的空调没法舍弃,于是程清焰便每回睡觉都会叮嘱她穿上袜子,以免着凉。
“好了,快睡吧。”
程清焰端起盆走进浴室倒水,出来时夏莓已经睡进被子里。
他将灯关掉两盏,而后拎起地上的电脑包,刚拉开拉链,夏莓便问:“你还要忙?”
“嗯,还有点事,你先睡。”
“你一忙又是后半夜,明天再忙嘛,反正是周末。”
夏莓从被子里爬出来,爬到床尾,跪坐着。
随着这个动作,她穿的睡衣领口往下坠,胸口若隐若现,脸上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看着模样都显小许多,眼睛很大,水灵水灵的。
她伸出手,拉住程清焰的手腕,往自己这拽了拽,无意识地撒娇:“快点,睡觉了,你都有黑眼圈了。”
之前两人从来没有睡到一张床过。
只要夏莓过来他这,都是夏莓睡床,他睡沙发。
等程清焰回过神,已经和夏莓一起躺在床上。
一床被子下,两人并没有挨着,但却更觉得若即若离,难熬极了。
程清焰喉结滑动了下。
夏莓人往下滑了滑,溜进被子里,腿刚一碰到他就条件反射的收回,耳朵紧接着红了。
明明他们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了,可此时此刻每一处的感官都仿佛被放大。
夏莓抿了抿唇,躺在枕头上问:“你打算回去读大学吗?”
程清焰顿了下,而后也在她旁边躺下来:“嗯。”
“那得多累啊。”
一旁昏暗的夜灯映在她瞳孔中,“我不想你那么累,虽然之前约定了要一起来北京读书,但也是当时的约定,现在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就好了。”
程清焰笑了笑:“不累,反正现在还年轻,找点事做。”
“做点轻松的事儿嘛。”
“嗯?”
夏莓心跳如打鼓,她支起手臂,身子软乎乎地凑过去,在程清焰嘴边很快地亲了下。
程清焰顿时侧头看向她,喉结滑动了下,又“嗯?”了声。
夏莓跟他对视着,最后招架不住,又干巴巴地仰面躺了回去。
其实对那方面,夏莓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
但从前她身边很多狐朋狗友,一群男生说话嘴上又没把门,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其实夏莓大概都清楚,更何况这些天她偶尔回去原来的住处碰到王雨霏,王雨霏还一个劲儿地问她同居生活如何,语气暧昧至极,夏莓都不好意思说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夏莓也觉得有点奇怪。
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再次确定关系了,可程清焰就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但这种事,她一个女生,应该只需要给个信号就行。
这个吻就是信号。
夏莓两只手抓着被子,闭着眼,心跳扑通扑通,雷点般。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程清焰做出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夏莓:?
是我不够有魅力吗?!
夏莓觉得没这个可能。
她有些气愤地侧头再次看向程清焰,却顿时对上他视线,正正好好,撞进了他眼睛里。
夏莓呼吸一滞,心瞬间静了。
程清焰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而后倾身靠近,一手拢在夏莓脸颊,俯身再次吻住了她唇瓣。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耳鬓厮磨,湿润碾磨。
空调吹着冷风,周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攀升。
夏莓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没骨头似的陷进床褥,根本直不起身,只能被动地接受程清焰的吻。
他这人太要命了。
就在夏莓几乎觉得自己要窒息时,他终于松开她,呼吸时灼热都打在她身上。
“做点什么轻松的事?”他低声。
夏莓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尤其这会儿程清焰摆明了就是说这话让她害羞,于是她便硬是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但那样的话她依旧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那你摸摸我。”她脸立马红了,强撑着欲盖弥彰地抱怨,“哥,人家男女朋友可是天天摸摸抱抱的。”
但这句话的威力依旧十足。
因为夏莓看到程清焰眼底立马变了。
之前还带着笑意,这会儿立马沉下去,看上去冷漠又疏离,只是呼吸间格外滚烫。
半晌,他食指轻轻在她下巴处摩挲了下。
“嗯?”
他声音很低,且沙哑,像说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咒。
“想让我摸你哪儿?”
第66章 真爱
夏莓崩溃了。
想让我摸你哪儿。
这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夏莓是真的没想到, 程清焰会这样。
她脸完全红透,甚至怀疑此刻自己头皮都是红色的,像烧起来一般, 在空调底下还觉得热。
程清焰虽然问了个这么骚的问题,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线条收紧, 模样利落又锋利, 眼底也没有笑意,看上去很是淡漠,但又从这淡漠中分化出另一种极端,像是深深地痴迷。
夏莓甚至觉得刚才是幻听。
但紧接着, 程清焰的手就伸进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夏莓睫毛很轻地颤了下,感觉到他掀开了她的睡衣一角。
他手指有些烫,贴着她平坦的小腹轻轻揉捏, 虽然没说话,夏莓却仿佛感觉到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上火,一寸寸蔓延开来。
此刻,夏莓躺在床上, 羞臊得闭着眼, 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程清焰这手法应该能燃脂减肥, 她肚子都烫起来了。
想到燃脂减肥,她思绪又打岔——
而此刻, 程清焰又捏了下她的肚子。
夏莓颤悠悠张嘴:“哥……”
他动作一顿, 声音又哑又沉:“怎么了?”
“我最近吃的有点儿多,以前我都有人鱼线的。”夏莓尝试挽回颜面。
“……”
程清焰安静片刻, 随即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很闷, 贴着她颈窝,气息都打在上头,明明没出汗,但总觉得黏糊糊的,气息交融。
过了会儿,他直起身,重新将她睡衣整理好,又捏着她的腿将她往下拽了拽,声音很温柔:“你先睡。”
“?”
夏莓很懵,“你干嘛去?”
“洗澡。”
说完,他便进了浴室,很快里头便响起水声。
夏莓:“………………”
这觉是睡不着了。
夏莓很迷惑。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儿?
都到这一步了你去洗澡???
她低头看看自己,长腿、细腰,皮肤白得甚至能配上“肤如凝脂”一词,胸虽然不算很大,但也还行啊。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侮辱。
夏莓甚至觉得,她和程清焰的感情都岌岌可危了。
王雨霏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情侣之间要长时间的在一起,性生活的质量至关重要。
她捞过手机,给王雨霏发信息。
[夏日草莓:霏啊。]
[王雨霏:咋了莓?]
[夏日草莓:他不跟我睡觉是什么意思。]
[王雨霏:什么词性的睡觉。]
[夏日草莓:动词。]
[王雨霏:他那工作多忙啊,创业期压力也大,一礼拜有个三次就差不多了,哪儿能天天睡,体谅一下啦宝宝~]
夏莓:“………………”
现在已经不能称作侮辱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夏莓闭了闭眼,开诚布公,虚心求教:[我们一次都还没睡过:)]
王雨霏发了一连串的黑人问号表情包过来。
[王雨霏:你都住他那儿这么多回了,一!次!都!没!有!?]
[夏日草莓:一次都没有。]
[王雨霏:他想搞柏拉图???]
[夏日草莓:刚才我衣服都快被脱了,然后他突然下床又进浴室了。]
[王雨霏:在浴室待多久了?]
[夏日草莓:今天好像洗得久了些,一刻钟了还在里面。]
这句话刚发出去,夏莓忽然也意识到点什么。
果然,王雨霏司空见惯地回复:[那看来也不是什么搞柏拉图的人啊,人就在旁边呢,他干嘛要开手动档!?]
[王雨霏:我不理解.JPG]
[王雨霏:他不会是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16岁的小朋友,不好意思亵渎你吧?]
夏莓回了个“我也母鸡呀”的表情包,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
刚才,她其实是能感觉到程清焰情绪的,激动又克制,手上有些用劲儿,但却克制地没有再往上,像是生怕会让她觉得不适。
出租屋里的热水器很旧了,淋浴加热很慢,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冷水。
程清焰闭着眼站在冷水下许久,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水滴顺着滑落。
刚才他能察觉到夏莓浑身都是紧绷的,就连腿也不自觉地躬起来,甚至有一瞬间她其实做出了抗拒的反应,尽管动作很轻微,像是条件反射,恐怕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但程清焰还是察觉到了。
所以他停下来了。
他不想让任何的可能去伤害到他的公主,让她再次回忆起从前那些过往。
那些黑暗到几乎看不清前路的过往。
不管过了多少年,跨过了多少个日夜,程清焰依旧没法忘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家里突然跳闸断电,陷入漆黑。
以及,随之而来的夏莓的尖叫声。
当他冲进她房间时,她蜷缩在角落,狼狈又破碎,浑身颤抖,手背被咬出血,自厌般用力又毫无章法地搓着手臂。
那是夏莓的噩梦,更是他的噩梦。
他自责、内疚,恨不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恨不得付出一切只为让时光倒流,那么,他一定不会将她独自丢下去上海参加比赛,他一定会守护好她。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他能做的不过是让他的公主不要再回忆起那些过往。
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都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再次伤害到她。
终于,程清焰喉间一紧。
他睁开眼,重新洗干净身上,套上衣服走出去。
夏莓已经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重新躺进去,将她搂进怀中,在她头发上亲了下,温声:“晚安,莓莓。”
昏黄的夜灯悬在头顶。
让房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般黑暗。
程清焰紧紧抱着她,闭上眼,轻舒出一口气。
慢慢来吧。
走过荒野,他们有的是未来。
第二天一早。
夏莓醒来时程清焰已经坐在桌前在工作了,见她醒了,程清焰侧头看过来:“刷个牙,吃早饭了。”
他早就从楼下买了一屉小笼包。
夏莓洗漱好,吃过早饭,就坐在一旁看他工作。
他如今愈发得心应手,效率很快,到10点就给唐宇将处理完的数据都发了过去。
“忙完啦?”夏莓问。
“嗯。”程清焰说,“下午有没有什么事,我陪你。”
夏莓想了想,道:“我们去爬长城吧。”
“长城?”
“嗯,我来北京读书四年,还一直没空去长城呢,我们正好当旅游了。”
程清焰笑着揉了揉她头发:“好。”
夏莓立马兴奋起来,钻进洗手间化了个精致的妆,又在网上订好门票和往返的缆车票。
有公交车可以直接到八达岭长城,蓝天白云银杏叶,风景极好,一路暖风扑面,带着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正是暑假,又是周末,很多旅游团都在这,人山人海。
只不过夏莓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向来是把懒骨头,这几年泡在图书馆又实在缺乏运动,走了没一段路就气喘吁吁,走不动了。
周围聚着人,连空气都是闷热的。
程清焰将她拉到一边:“你在这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买水。”
夏莓点头,又道:“还要棒冰。”
“好。”
她又补充:“我看网上人家的攻略,说有长城的纪念棒冰。”
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应声说好,又叮嘱:“别乱走,有事给我打电话。”而后便转身朝高处继续走。
夏莓转过身,望向底下郁郁葱葱的树。
她对着眼前的景色拍了好几张照,又给王雨霏发过去。
王雨霏瞥见照片中的长城一角,诧异回复:[你怎么去爬长城了?之前喊你去你都不去。]
[夏日草莓:正好今天有空。]
[王雨霏:跟你的真爱一块儿?]
[夏日草莓:嗯。]
[王雨霏:我就知道!]
[王雨霏:在北京待了四年都没见你去哪里玩儿过,原来是攒着跟真爱一起去。]
夏莓打字的指尖一顿,愣了下。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从前朋友喊她出去玩,她大多都拒绝了,原因是因为学业忙,但其实仔细想来并没有忙到抽不出一点时间,只不过莫名提不起兴趣。
现在再回想,才发现王雨霏说得一点都没错。
她只是觉得,一起去北京的梦想是和程清焰一起定下的,自然也该和他一起逛北京。
就像第一次来一样。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带着欣喜——
“夏莓!?”
夏莓回头,看到眼前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亮眼的黄色Polo衫,高高瘦瘦,皮肤晒得有些黑,手里举着个杆子,杆子顶挂着一只破旧的绿色悲伤蛙。
很显然,是导游的标志。
夏莓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
“……木子豪?”
从前关于柯北的人和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此刻就像是拨云见日般,木子豪的模样渐渐清晰,回忆起来。
他比从前黑了许多,似乎也精干了许多。
大变样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别叫木子豪了,叫李豪就行。”
夏莓怔了下,随即失笑道:“我都差点忘了你本名是李豪了。”
木子豪本名并不姓木,只是年少中二时期嫌弃本名太土,硬是将“李”字拆一为二,一群狐朋狗友喊着久而久之就跟真名了似的。
李豪问:“你还在北京读书吗?”
“刚毕业,在这儿工作了。”夏莓说,“你呢,你现在在做导游?”
说着,一个戴黄色旅游帽的游客就走到李豪旁边,唤一句“李导”,拿着手机里一直网图问他这网红拍照点在哪儿。
李豪很耐心地告诉她怎么走,汗顺着额角滑下,和少年时的模样的确变了许多,不只是长相,更是气质与行为举止。
回答完了,李豪才回夏莓道:“嗯,导游,干了有两年了,就国内各地到处跑,人也晒黑了很多。”
夏莓笑了笑,说:“挺好。”
李豪有些羞赧的样子,片刻后低着头轻声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有句话我一直想有机会遇到你时当面跟你说。”
“什么?”
“谢谢。”李豪抬头看向她,“夏莓,真的谢谢你。”
夏莓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一辈子待在柯北,一步都没机会踏出来,当初只有你跟我说过,我可以去外面看一看。”
他没有夏莓那样的本事,能考到大城市里的好大学,但也找到了一条最直接的道路。
可以说,他会选择当导游,完全是因为夏莓说的话。
是夏莓给他指了一条人生路。
而对于这一些,夏莓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
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有这样深远的影响。
而随着这句话,夏莓的思绪终于飘飘荡荡的回到了那个她不太愿意回忆的过往。
她靠着石壁,模样明媚而柔和,洒脱而坚韧。
过了许久,她说:“要是说起过去,我也得谢谢你,为那件事。”
李豪愣了下。
他当然知道夏莓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然地再提及。
他很淡地苦笑了下:“我终究是没救出你。”
“都过去了,幸亏有你,最后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点头:“嗯,这是唯一的万幸。”
片刻后,李豪又说,“只可惜……之后那天晚上,其实程清焰来找了我,如果我不跟他说那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夏莓心跳倏的乱了几秒,怔怔地抬起头:“什么?”
李豪将他那天晚上在医院外遇到程清焰,并且将庞屏可能在的地方告诉他的事都向夏莓和盘托出。
这时,夏莓的手机忽然一震。
她几乎机械性地点开,是公司同项目组的某个男同事发来的语音,一道成熟好听的男声从手机中传来。
李豪愣了下:“你男朋友?”
夏莓还在想他刚才那些话,思绪混乱,只无意识地轻轻“啊”了声。
李豪以为这是承认。
也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觉得夏莓还会和程清焰在一起。
就像他对夏莓那点头脑发热的盲目喜欢早就不知不觉在风中消散殆尽了。
夏莓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再见到他就是几个月前了。”李豪说,“我妈前段时间阑尾炎住院,我休假回了趟柯北,正好在医院遇到他,他爸得了癌,刚过世。”
李豪瞥见夏莓额头的汗,从包里摸出一把旅游团的圆扇递给她,继续道:
“那次我跟他聊过,问他有没有后悔。”
“我以为他会后悔的,毕竟他曾经那么优秀,回回第一,还是保送清华,一回冲动,所有一切都没了,大好前途也被毁了。”
“但他说没有,他从来没后悔过这件事。”
夏莓眼睫轻颤。
李豪看着远处,笑了下:“那时候的他很狼狈,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他,青色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人也很颓废,跟从前那个受尽追捧的程清焰完全不同,可他依旧没有后悔过。”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当初会那么喜欢他了,夏莓,我一直在后悔,如果那晚……那时候是他在,不是我,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了。”
如果是他在,他拼死也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买水的人很多。
程清焰排了好一会儿的队,买了一瓶水和一支长城文创冰棍。
回去路上远远看见夏莓身边站着个男人,他一颗心几乎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逆着人群跑去。
跑近了才发现是李豪,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李豪回头看到他,也彻底愣住了,呃呃啊啊好一阵,语无伦次。
直到夏莓也侧头看过来。
天气热,她扎了马尾,眼圈泛红,但却硬是忍着没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程清焰走过去,将长城造型的冰棍递给她。
李豪还愣着,张了张嘴,食指点着:“你们认识啊?”
“……”
程清焰侧头,“我们不认识还你们认识?”
李豪:“……”
夏莓也终于回过神来,介绍道:“啊,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了。”
李豪:“……”
李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吃了一嘴的狗粮。
又不由唏嘘,有些人不管再怎么颠沛流离,兜兜转转还是会在一起。
而他们俩如今能在一起,确实是值得感慨欣慰的事。
三人聊了会儿天,而后李豪带的团都回来集合要去下一个景点,于是便告了别。
他走后,夏莓和程清焰继续往上爬。
他们在顶上拍了张照,而后坐缆车回去。
周围灯光都亮起,凉风习习。
夏莓牵着程清焰的手慢慢往外走。
……
回到家,她走进浴室,一天的汗和疲惫都被热水洗去,顺着水流而下。
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冬日里的那场雨,细密地浇在她身上。
夏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今天李豪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说你那么聪明,何必选择那么偏激的做法毁掉自己的前途。
他告诉我,他曾经打通了报警电话,让他们来抓庞屏,但当时庞屏说,□□罪不过判几年,何况他还是未遂,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再出来,他这辈子反正已经毁了,如果真做到底了还能毁掉你们两个,不算亏。
所以程清焰当时就知道,他只能杀了庞屏,才能不让你未来都陷入心惊胆战中。
所以他砸碎了酒瓶,刺死庞屏,然后继续接通那个电话,自首了。
她睫毛轻颤,淌下热泪。
这些年,她也曾试图拼出关于那个雷雨交织的夜晚的完整拼图。
她拿着那些片段式的线索,一块一块、一条一条,每拼一块心就更疼上一分。
但她就是永远都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程清焰明知她会伤心难过,还要做出那么不理智的行为。
明明,她在发现那把小刀时,就告诉他,不能做这种无法挽回的事。
明明,他们本可以一起丢弃过往,来到北京,去往未来。
程清焰是多聪明的人。
怎么会选择这样的路?
到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那最后一块拼图。
终于明白了他五年前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从来不是一个冲动下的选择。
那是一个真正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坚定的选择。
因为他曾经抱着她,流泪乞求道:“莓莓,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的承诺永远不会食言。
他也的确守护了她。
尽管是用最鲜血淋漓的方式。
夏莓站在淋浴头下,缓缓蹲下身,抱着膝无声地流泪。
她在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过去的程清焰。
阳光清隽的少年,成为无数女孩心中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光的少年,他干净、坚韧、挺拔、勇敢。
他永远穿着干净的校服,规矩地拉着拉链,永远高高挂在荣誉榜第一栏,永远是老师们口中的榜眼,永远是让人称羡的存在。
而在那一刻,他被打碎。
变得疯狂而野蛮。
少年手中握着破碎的啤酒瓶,抬高又刺下。
滚烫的鲜血四溅,和冰凉的雨混在一起。
大雨倾盆,雷电交织。
神在警示世人。
最后,浑身是血的少年扔掉酒瓶,颓败地坐在台阶上,淋着雨。
少年眼睛睁得很大,有泪无知觉地从眼眶中流出,可神色却是柔和的,甚至还带着放松的笑意。
泪是为自己,笑却是因为他终于守护住了自己的公主。
周围一切都变得静寂无声。
像来到一个异世界,而他孤身一人。
少年仰起头,靠在后面的门板上,低垂着眼,任由雨打在脸上,沾湿了睫毛。
“莓莓。”
他喉结上下滑动,眼角滑下泪,嗓音哽咽。
“我多想能陪着你一起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外,程清焰敲了敲门,问她怎么这么久,是不是不舒服。
夏莓擦掉眼泪,应了声。
她走出淋浴间,擦干身子,套上睡裙。
出去时程清焰正靠在窗边,刚挂了电话,朝她看过来。
夏莓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在同他对视的第一秒再一次决堤,直接哭了出来。
程清焰快步走到她旁边,轻声问:“怎么了?”
“哥。”
她胡乱地擦着眼泪,“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程清焰动作一顿,捧着她的脸,俯身极致轻柔地吻去她的眼泪,温声道:“没有。”
从前,夏莓对那些往事的态度是执拗的,明明心底很想知道,却又一直恐惧知道。
所以,自重逢这些天了,夏莓从来没有真正问过程清焰一句,过去这些年,他过得到底怎么样。
到此刻终于鼓起勇气。
因为,只有清楚了过往,他们才能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那些过去,你都告诉我吧。”夏莓仰起头,一汪热泪,哽咽着说。
第67章 真爱
那一晚, 在程清焰自首后,警察很快就到了。
庞屏当场死亡,而程清焰则被带去警局。
他在那一刻浑身都是轻松的, 是那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哪怕他在那时就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路都会格外艰难。
当时的程清焰只有18岁, 距离成年也不过几天, 警察很快就联系了他的父母。
当晚,卢蓉和夏振宁都赶过去。
卢蓉哭得整个人都几近昏厥,夏振宁眼眶也血红,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岁。
夏振宁跟程清焰保证, 自己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律师,一定会尽量让他减轻刑罚。
幸运的是,他们在案发地发现了监控, 混杂着雨声,能够隐约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包括庞屏威胁说要再去找夏莓的事,反正被抓了也不过三五年。
在听到这句话时, 夏振宁浑身都僵住了。
在考虑到程清焰一开始已经报警, 是受庞屏刺激才失去理智,失控杀人, 最后法院判决从轻处理。
而程清焰当时只求了夏振宁一件事,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夏莓。
夏莓性格冲动, 如果当时就知道, 他怕她会做出什么事伤害到自己。
此外,便是也不希望自己给她造成什么负担, 害她内疚。
这件事,不管最后如何偏离预设轨道, 终究是他自己的决定。
后来,卢蓉日日以泪洗面,这些事一件件发生,尽管大家都是受害者,可她也已经无法再跟夏振宁一起生活,每每看到都让她想到那些痛苦的往事,挣脱不开。
两人正式分开后,她将外婆从南锡市安置到柯北,就在看守所旁租了个房住下。
那五年半的时间,除了每月一次的探视,程清焰都是独自一人。
没有朋友,没有能说话的人。
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到后来,他甚至连时间感都几乎丧失。
直到天气又热起来,知了声撕扯着闷燥的夏天。
程清焰才恍然回神,问了狱警,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狱警说6月3号。
马上就要高考了。
2014年的高考就要到了。
程清焰想起夏莓,很淡地笑了下,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她还有没有好好读书,会去什么样的城市读书。
他从小到大就是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的,所得的一切都全靠自己,因此从来没有什么信仰。
但在高考的几天,程清焰虔诚地祈祷,希望夏莓能够考一个好成绩,能够离开这一片土地,自由自在地去到任何她喜欢的地方。
监狱所在的位置很偏僻,附近没有什么学校,可到8号下午,程清焰恍惚之间仿佛听到了校园铃声。
高考结束了。
他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四方的窗外。
天空由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慢慢变成火红的夕阳。
也是在这时,一名狱警在外头喊他,说有人探视。
这不是平常卢蓉来的时间,程清焰走过去随口问了句是谁。
狱警说:“你女朋友。”
程清焰脚步一顿:“什么?”
狱警也有些诧异:“一小姑娘,说是你女朋友。”
他喉结滑动,脸部线条都紧绷,最后他低下头,直直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座雕像,风一吹就要被吹散。
“不见。”他低声说,“您帮我回了吧。”
他不等狱警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回走。
最终,夏莓还是知道了他在这里。
可程清焰却不敢见她,他不想束缚她。
他的公主,应该是这世间最肆意自在的存在。
后来,狱警又拿进来一封信。
他手指轻颤着打开,里面就一行字,字迹是他所熟悉的——哥,我在北京等你。
看来,他的公主在他不在的时候依旧优秀。
至少她高考应该考得不错。
程清焰紧紧攥着信,终是没忍住,靠在墙上,又哭又笑。
“后来呢?”夏莓问。
“后来就一直都一样,每一天都差不多,我没有再遇到什么磨难,只是日子有些无聊,再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出狱后程志远去世,我料理完他的后事就来了北京,见到了你。”
程清焰轻轻揉了揉她头发,笑着说,“你别自己瞎想,真没什么。”
他折身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帮她将湿漉漉的长发吹干。
而后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好了,睡觉吧。”
夏莓双臂勾着他脖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跟树袋熊似的牢牢挂在他身上,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程清焰弯腰,索性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你还不睡吗?”夏莓问。
“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夏莓原是想等他出来再一块儿睡的,但今天刚爬了长城,疲倦得很,等程清焰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程清焰收起吹风机,用毛巾擦干头发,也进了被子。
他看着灯光下夏莓的侧脸,纤瘦且柔和。
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地发生了太多的事,所幸最终还是会尘埃落定。
程清焰靠在床头,拿出手机。
白天时两人在长城的好汉石旁拍了合照。
他指尖稍稍停顿了下,没忍住,几乎是出于想要炫耀的情绪,将那张合照发了朋友圈。
已经跨过零点,朋友圈倒是很热闹,没一会儿就许多评论。
[陈以年:?]
[王鹏: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姐和我大哥复合了!?]
[张翔:操这大半夜诈尸,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不清醒!]
[黎枝语:!!!!!!!!!!]
[黎枝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
……
高中的好友纷纷评论。
夏莓从来没有告诉他们关于程清焰的事,他们都以为程清焰是保送后去了北京才消失不见,于是也都默认两人在高三时就已经没再联系,也是因为夏莓的缘故,他们也不好再联系程清焰。
所以一直以来只是加着微信,再也没聊过天。
没人知道他沉寂无声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突然看到这样一张照片,还是程清焰发的,不可能不激动。
没一会儿,王鹏给程清焰发来私聊。
[王鹏:我程哥!!!!!!!]
[王鹏:你现在和莓莓在一起吗!!!!]
[王鹏:你们都在北京?]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回复:[嗯。]
[王鹏:我靠,你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高三的时候莓莓她整个状态都超吓人,我都不敢问你的事!]
[王鹏:本来还以为是你甩的莓莓,我都不好给你发什么。]
[王鹏:所以你们当初为什么断联?!]
程清焰视线停顿在其中一行字中。
[程清焰:她高三怎么了?]
[王鹏:埋头学,她那时候数学和物理有时会失误,每次失误都会拼命刷题,喊她都不应,学魔怔了都。]
[王鹏: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们又在一起了。]
[王鹏: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吧,莓莓毕业典礼上还骂了你一通呢。]
[程清焰:骂我什么?]
王鹏发来语音,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没骂什么。像是生怕自己多说了什么话会让两人吵架。
直到程清焰说了不会生气,他才回复:[你等一下,那个视频估计还能找到呢。]
过了五分钟,王鹏发来一条链接。
程清焰点进去,看到了那时18岁的夏莓。
——他从没亲眼见过18岁时候的夏莓。
视频中,背景是毕业典礼,音响里是朴树唱着那些花儿,夏莓就站在台上。
她依旧明媚而耀眼。
攥紧话筒,目光坚定地看着台下。
忽然,她喊道:“程清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而后她垂下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拼尽全力大声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视频中,过往的时光都像白驹过隙,穿梭而过。
程清焰的眼眶渐渐湿润。
就像夏莓终究无法清楚地知道那五年时间他都是怎么度过的,他也同样无法清楚地知道夏莓是如何度过的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甚至想放弃这段感情,程清焰心口就泛开密密麻麻的疼。
退出和王鹏的聊天,程清焰才发现陈以年也发来一条信息。
[陈以年:春节你们回不回柯北?]
[陈以年:正好之前他们想班聚,你们回的话就一块儿聚一下。]
[程清焰:等她醒了我问一下。]
[陈以年:………………]
又过了会儿,陈以年又发去一条。
[陈以年:好好在一块吧,这些年你们谁都不容易。]
[程清焰:嗯,我知道。]
第二天醒来夏莓就发现手机里好几条信息,都来自许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聊了会儿才发现昨晚她睡着后程清焰发的照片。
夏莓咬了口脆生生的油条,捧着手机笑起来。
眯着眼,快笑迷糊了。
她翻了翻相册,找到多年前两人的合照。
第一张合照。
无人机下,两人在阳台上拍的照片。
她编辑文字:[夏天遇到的人会在夏天再相逢。]
程清焰正站在厨台前,将袋装的豆浆倒进碗中,端到夏莓面前。
“昨天陈以年给我发信息,问我们春节回不回柯北,有班聚。”程清焰说。
“好啊。”夏莓很快就答应,“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你那边春节有空回去吗?”
“有,我提前空出来。”
“嗯。”
程清焰走到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项链,18岁生日时夏莓送他的那条智齿项链。
他没戴在身上,却也一直放在身边。
夏莓看到,还愣了下:“这项链还在啊?”
“当然还在。”程清焰笑了下,“不是你说的意味着真爱么。”
说着,他将那项链扣好,重新戴上。
夏莓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这项链看着好像女款,会不会有人笑你啊。”
“那就随他们笑吧。”
项链的确像女款,但戴在程清焰身上一点都不会显得女性化,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是女朋友送的。
“怎么突然戴这个了?”
“之前怕会弄坏才没戴。”
“现在呢?”
程清焰看向她,笑着说:“人都在我身边了,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了。”
九月份的时候,程清焰报名参加了之前伍城说的那个人工智能比赛。
这个比赛进程很快,因此每个环节的压力也很大,程清焰每天都周旋在公司和比赛之中,时间都被挤压再挤压。
十月过了初赛。
十一月过了复赛,进入决赛。
到十二月,就是最终的决赛。
比赛当天,夏莓叫了王雨霏一块儿去看。
王雨霏是正儿八经的文科生,走进比赛场地,看到那近乎赛博朋克的场地布置实在觉得震撼,还拍了照发朋友圈。
依旧是八角笼赛制。
机械力量的激烈碰撞。
比赛一轮接着一轮,终于轮到程清焰。
这还是王雨霏第一次亲眼看到夏莓口中的这个真爱。
“可以啊莓莓!”王雨霏激动道,“我以为照片上已经够帅了,没想到真人还能比照片帅一百倍!”
男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冷冽又肃然。
面色沉静,看着八角笼中的赛况,和周遭喧嚣热闹的氛围截然相反,却又格外突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身上。
王雨霏咔嚓一声,对着程清焰拍了照:“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对那些追求你的男的不感兴趣了。”
“……”
比赛开始。
程清焰神色平静,但进攻时却很激进,速度极快且坚定。
王雨霏:“我以为他是温柔挂的,没想到还挺激进。”
夏莓说:“因为他是天才,知道自己不会输。”
“不过……”
王雨霏话还没说完,大屏幕忽然响起胜利的音效画面。
用了最短的耗时。
程清焰赢了最终的决赛。
他又一次赢了决赛。
有些人天生就是胜者,哪怕历经坎坷磨难。
夏莓本来满腔只是看比赛时的热血沸腾,但在看到大屏幕上“胜利”二字时,她忽然鼻子一酸,涌上一股涩意。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王雨霏的手。
王雨霏也感觉到,侧头看向她,牢牢回握住。
“霏霏。”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情绪翻涌着,“我一直都知道他有多强大,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努力。”
“努力学习,努力实习,努力工作,尽我所能想靠近他,缩短我们之间的差距。”
“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站在金字塔顶。”
夏莓哽咽着笑起来,“霏霏,我知道我这些年的努力都不是白费,我要站在他身边,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是最优秀的。”
王雨霏听着她说这些话,却知道此刻夏莓心里是高兴的。
她终于可以少些内疚自责。
她的少年,也终于如她当年所说,逆风而上,前途无量。
第68章 真爱
比赛结束, 夏莓跑着冲下看台,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了程清焰的怀中。
闪光灯在周围闪烁。
夏莓紧紧抱着他,心跳砰砰直跳。
过往种种在这一刻都已经不值一提。
她的少年, 又一次登顶。
到赛后采访,程清焰拿着奖杯走到后台, 科技类的记者围过来, 问到他来自哪所大学。
程清焰停顿了下,看着镜头,答道:“我没有读大学。”
记者们稍愣,能获得这类比赛冠军无不例外地都来自名校, 除了……
除了五六年前似乎有一届大师赛,让一个高中生在一群名校大学生中拿走了冠军。
而眼前这个……
其中一个记者忽然想起,眼前的冠军和之前的似乎都叫程清焰。
“请问2012届的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的冠军是你吗?”某个记者问。
这话一出, 周围一片哗然。
程清焰:“嗯,是我。”
“我听说当年您已经拿到了清华的保送名额,但最终却没有去,请问是什么原因?”
“当年发生了一些事, 我没能去。”程清焰对中间发生的那些事并不多解释, “这次来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能够再次拿到清华的入学资格。”
“刚才我们看到你获胜时有个女生冲下来和你拥抱了,是你女朋友吗?”
程清焰笑了下:“嗯。”
这还是在这段采访中他第一次笑, 冲击力太大,让不少女记者都不由心跳有些加速。
顿了顿, 他又补充, 嗓音磁沉,“她是我的公主。”
当晚, 这则采访就由多家科技相关的官方线上发了视频与文字版内容,配图还是两人紧紧相拥的合照。
正是高考招生季, 清华大学的官方微博也转发了一则。
很快,底下向来寥寥无几的评论数极具攀升。
[预定校草?!]
[这比赛有线上视频吗,想看!!]
[歪日这么帅的学霸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且女朋友也好好看啊啊啊啊啊!!!]
[这女朋友有点眼熟啊,长得和北外校花好像,刚刚毕业的那届!]
[就是北外校花!之前跟北外的德语辩论赛碰到过,专业巨牛而且还长得巨巨巨漂亮!!!]
[淦啊!冷脸大帅哥说“是我的公主”的时候怎么能那么宠溺!!!]
……
很快,有朋友将夏莓之前发的朋友圈也截图发了出去——夏天遇到的人会在夏天再相逢。
底下是一张合照。
照片中,两人都是青涩稚嫩的模样,十六七岁的时候。
[我靠,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我真的慕了呜呜呜呜呜呜]
[看着朋友圈说的还是又复合了诶,破镜重圆yyds!!!]
……
到晚上,夏莓手机震动都没停过,大学朋友纷纷跟她发信息来问这件事。
夏莓一一承认了,而对过去也没有细说。
过去对两人都是伤害,她不愿意那些事再被流传开去,而程清焰也是一样。
在大家的心中,这段感情没有苦痛,没有磨难,是带着童话般的色彩的。
这样也挺好。
而在拿到这个冠军后,很快,程清焰便拿到了清华的入学名额。
迟了许多年,但最终还是遂了愿。
就像当初,夏莓恐惧着长大的日子,当时程清焰说的——“但是也可能是阳光普照、鲜花盛开。”
时间的指针跨过十二月,来到忙碌的年关,两人都忙到几乎见不到面,连带着时间的速度都加快。
年底,程清焰的公司接了笔大单子,正式步入正轨,大家也都分到不少分红。
直到春节前夕才终于空了些。
晚上,两人一块儿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家。
自从正式确定了关系后夏莓就几乎每天都住在程清焰这儿,而王雨霏又新找了个室友合租。
天空又开始飘雪。
夏莓穿着厚实的衣服,戴着围巾,和程清焰牵着手踩雪玩。
“对了,过完年我这边的房子就到租期了。”程清焰说,“过几天我去看看新的,租个大些的,离你公司近点,省得通勤时间这么久,你也能多睡会儿。”
“嗯,也行。”夏莓说,“不过公司旁边的都有点贵,租稍微远点的吧,也便宜点。”
程清焰没多说什么:“我先看看。”
他向来效率快,隔了两天就发给夏莓一份租房合同。
就在她公司旁边,特别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160来平,还带小阁楼,和现在他们住的这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然,租金也是天壤之别。
但这房子离程清焰公司也近,他工作忙,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如果能住近点也能休息得好些。
她明白程清焰选这套房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委屈她。
而她也同样,不想委屈了程清焰。
所以夏莓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太贵了但也没提出异议。
她大学期间做了不少兼职,还有竞赛奖金和奖学金,现在工作的工资也不低,自然是能负担起的。
但她担心这租金会让程清焰觉得有负担。
她原本想直接将一年的租金押金都转给程清焰,但又不想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犹豫再三,夏莓将金额AA转给了程清焰。
[智齿:这个房子你觉得可以?]
[夏日草莓:太可以了。]
[智齿:那我先订下了,年底订房的人多,晚上带你去看看,等春节我们从柯北回来后再搬家。]
[夏日草莓:好。]
程清焰领了她的转账。
傍晚下班,程清焰难得没加班,提前到她公司楼下等她,而后两人一块儿去看房。
这是她和程清焰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夏莓半路上就开始觉得兴奋。
新家的装修是很温暖明媚的色彩,大客厅,半开放的厨房,还有一个大阳台,和从前柯北家里的阳台差不多。
等夏莓逛完一圈,程清焰问:“喜欢吗?”
夏莓忍不住笑:“喜欢。”
她推开阳台门,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城市的霓虹灯映亮黑夜,夏莓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她有家了。
程清焰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肩膀。
他轻嗅她身上香甜的气味,虚阖眼,低声唤了句:“莓莓。”
“嗯。”
“好爱你。”
夏莓怔了怔。
程清焰是个行动派,哪怕他每一个举动都能让夏莓确信他的爱,但却极少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字眼。
她握住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侧头蹭了下他头发,轻声:“我也是。”
程清焰手虚扣着她脖颈,侧过来亲她。
细密的吻,她被极其温柔地对待着,像是双手捧在掌心的稀世珍宝。
每次和他接吻,夏莓都会变得柔软,甚至想哭。
正是隆冬,阳台上很冷。
程清焰没有缠着她吻很久,片刻就松开她,替她拉紧大衣,而后牵着她回到屋内。
“明天你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程清焰问。
“嗯。”
“我明天还要一天,后天就一块儿回柯北了。”程清焰说,“既然要回去,就顺道去看夏叔叔和我妈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从钱包中抽出一张卡:“这张卡给你,你明天去买点东西我们带回去吧。”
“我们这次回去看他们……是算见家长吗?”夏莓觉得紧张
程清焰笑了下:“前段时间不是才见过么。”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我们可是兄妹名义一起吃的饭。”
提到这,程清焰俯身又在她唇上轻咬了口,像泄愤:“所以这回就是要和他们去解释清楚,不是兄妹,是确定将来要走过一辈子的情侣。”
说着,他将那张卡塞到夏莓手心。
当时夏莓没觉得卡里会有很多钱,毕竟只是买些带回去的礼物的钱。
直到,第二天,她站在ATM机前,看到了上面的存款。
她数了三遍。
六个零,一个二。
整整,两百万。
夏莓:“………………”
是我太小看你了。
她对着机器屏幕拍了照,发给程清焰。
[夏日草莓:?]
[智齿:怎么了?]
[夏日草莓:你哪来这么多钱。]
[智齿: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公司的项目分红。]
程清焰是技术入股,也算是股东之一,分红比自然不会少。
但毕竟才刚创业,当时听他说时,夏莓也没觉得会是特别大的一笔钱。
而此刻,她有点忧愁。
夏莓取了三千块钱,推门出去,愤愤地发了条语音。
“程清焰,先富带动后富,我以为我才是那个先富,结果你不吭声地就挣了我四五年的工资。”
夏莓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还钱,把我的租金还我,我才是贫困户。”
过了会儿,程清焰也发来一条语音,带着笑意。
“租金都付出去了怎么还你。”他低笑着,像是调侃又像是取笑,“我们的关系,你还跟我算钱么。”
夏莓:“……”
[夏日草莓:不要脸。]
程清焰又发来一条语音:“卡不是都给你了么。”
夏莓有气无力地嘟囔:“取了三千块,去看看买点什么特产回去。”
“剩下的钱就放你那吧,随你想干什么。”
夏莓愣了愣。
她盯着那条语音,又听了两遍,还是有点懵。
这是,要把卡给她的意思……?
不过这也的确是程清焰的作风,毕竟读高中时他就想把钱包都交给她。
明明那么聪明,到这方面又跟个会被骗钱骗感情的恋爱脑一样。
夏莓又看向自己刚才发的那句“不要脸”,觉得自己更是无地自容,这聊天对话要是被发到网上她肯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夏莓长按着“不要脸”的对话框,点了“撤回”。
程清焰很快又回了语音,染上浓浓的笑意,尾音拉长,戏谑着说:“干什么呢。”
“……”
夏莓被笑得脸都有些红,索性不再理会他,快步朝着地铁站过去。
等上了地铁,再拿出手机,才看到程清焰又发了几条语音。
夏莓将手机放到耳边,点开。
“我以前跟你说过,因为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这句话是从前他说过的,夏莓还记得,那是农历2012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
只是当时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而后又重新具象起来,变成一个更加深刻更加坚定的样子,就连嗓音也更沉稳些。
“莓莓。”
他低声说,“我只希望你快乐。”
第69章 真爱
正是年关, 特产店里很多人。
夏莓选了些有名些的牌子和种类,都各买了四份,打算到时给她爸、卢阿姨、奶奶还有程清焰外婆都送去。
店里可以直接快递, 夏莓也懒得明天再提着去机场,便一并都填了柯北老宅的地址, 选了特快。
第二天, 两人便一起出发去了机场。
春节期间的机场人满为患,他们昨天收拾行李收拾到了很晚,过来时都在车上补觉,连机票都忘了提前取, 等到了机场取票,同排的票早就都被取完了。
最后只能取了前后座的两张。
夏莓人还困着,好几个小时的飞机还不能坐一块儿, 便有些不高兴。
她人蹭在程清焰怀里,气压很低。
程清焰环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下:“时间还早,先去买点早饭吃。”
“我想跟你坐一块儿。”
“我到时问问你旁边的人能不能换座位。”程清焰耐心地哄, “回来的机票我也早点取, 到时坐一起好不好。”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夏莓也不想太钻牛角尖, 怏怏地点了点头。
两人吃过早饭,又待了会儿就登机。
走到座位, 夏莓旁边是一对母子, 孩子还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而程清焰旁边则是一对夫妻, 显然是不可能换位置的。
夏莓扯了扯他的手:“算了,分开坐吧。”
程清焰安抚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有什么事跟我说。”
“嗯。”
直到飞机起飞, 夏莓才发现自己一点视频都没下载,急剧攀升的海拔导致耳膜轰鸣,睡觉都没法睡。
忽然,后座的程清焰点了点她肩膀。
夏莓回头,看到他递来一只耳机。
她抬眼看向他:“什么?”
“听歌吗?”
夏莓戴上耳机,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五月天的歌。
读高中时夏莓还是五月天的狂热粉,经常在卧室将音乐声开得很响,后来五月天不太出新专辑,夏莓的喜欢也变得内敛许多,又因为工作忙,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在耳机中听他们的歌了。
从前,夏莓在卧室放歌,程清焰在隔壁房间,也总能听到。
而现在他们前后座,一人一只耳机,在蓝天上一起听歌。
夏莓先前那些不开心一扫而光,甚至觉得现在这样有些浪漫。
“你什么时候下载的?”夏莓侧头问。
“很早了。”
还是高二的时候,可能那时候他们关系都还没缓和。
程清焰偶然间看到过夏莓听歌APP中的歌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首首将那些歌都听遍。
就好像,这样就能和她近一些。
夏莓于他而言,就像是黑夜中的光,所以哪怕是飞蛾扑火,他都会不自禁地朝她而去。
终于,飞机落在柯北机场。
坐上出租车,夏莓摇下车窗,虚阖着眼,感受吹拂在脸上的属于柯北的风。
似乎也带着她回到了坐在程清焰自行车后座的日子。
“夏叔叔在家吗?”程清焰问。
“不在。”夏莓低头给夏振宁发去一条信息,“他之前说要过了除夕才能回来。”
“嗯,正好除夕要班聚。”
夏莓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卢阿姨和外婆?”
“她们这几天有点事,回南锡了,后面我再问问她们时间。”
“嗯,那你提前告诉我。”
程清焰侧眸看她,笑起来:“紧张?”
夏莓抿了抿唇:“有点,毕竟,我们俩现在这关系有点尴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放心,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夏莓一愣:“她知道?”
“嗯,我之前不是发过朋友圈。”
“啊……”
“而且。”程清焰顿了顿,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下,“我一开始告诉她我要去北京的时候,她应该就什么都明白了。”
出租车停在老宅外。
除了上回四人在这儿偶然聚过一回,其余时候这里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空着的,这些年夏莓不在,夏振宁也觉得这屋子冷清,总想起不愉快的过往,很少回来住,只让人按时过来打理。
所以虽然看着冷清,院子里的花草却依旧都打理得生机勃勃,红梅与白梅交织盛开。
程清焰提着行李进屋,夏莓给夏振宁发了信息说自己到了。
到卧室,程清焰打开行李箱,将她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齐地放进衣柜。
大概是知道她要回来,夏振宁提前让人晒过被子,上面还有阳光独有的味道。
程清焰原本还担心她会觉得这里不舒服,没想到夏莓倒大咧咧地直接躺了上去,在上面扑腾了两下。
她感慨道:“果然还是自己的床睡着最舒服。”
程清焰认真看了她一会儿,确定没从她脸上看到丝毫强撑的痕迹,这才终于放了心。
时间果然会治愈一切。
隔天,就是班聚的日子。
班级群里早就热闹非凡。
那年高考,他们班不少人都考得不错,去到天南海北读大学,之前几次想聚会总是聚不拢,这次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提,总算是将这批人都聚一块儿了。
约的是晚饭,就在从前他们经常一起去的烧烤店。
冬天的烧烤店最是热闹非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夏莓和程清焰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旁站着的黎枝语。
她是娃娃脸,岁月在娃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一见到夏莓她就兴奋地冲过来:“莓莓!”
夏莓被她抱了个满怀,黎枝语跟个色胚似的还一个劲儿在她胸前蹭,“我想死你了!你都不怎么回来,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夏莓简直被她蹭得汗毛倒立,一把掐住她后颈:“你再敢蹭一下我就要揍你了。”
黎枝语先是愣了下,人往后退,而后再次更用力地抱住夏莓,脑袋彻底埋进她胸口,更用力地蹭:“呜呜呜,就是这个感觉,你以前就是这么骂我的。”
夏莓:“……”
她终于忍无可忍,拽着黎枝语后颈将人扯了下来。
黎枝语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程清焰。
虽然从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但她好久没看到这种级别的帅哥,如今乍然看见都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程清焰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朝夕相处的同学,而是一场梦般的幻想。
“学神!”黎枝语又很二百五地跟程清焰打了个招呼。
程清焰也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称呼了,对她回了个淡笑。
“快进去吧。”黎枝语拉着夏莓胳膊,“我看群里说大家都已经到了。”
烧烤店店员也早换了一拨又一拨。
不过看到他们这模样就知道是要往那包厢去的。
被店员领着走到包厢门外,夏莓站在那儿,莫名生出些紧张。
与此同时,没等她握上门把,门就从里面被拉开,紧接着,是王鹏的声音:“莓莓!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
原来有些人,不管多久不见,只要一听到声音都会一见如故。
夏莓之前那些紧张和不自然在这一瞬间都完全卸去,跟着笑起来:“也没见你来北京看看我。”
王鹏又看到后头的程清焰,过去抱着他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程哥!咱们不见的日子就更久了。”
程清焰淡笑着,轻描淡写:“快六年了吧。”
“是啊,咱们都从奔二到奔三了。”
张翔坐在里头喊道:“行了,都快坐吧。”
这次从前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来了,肩挤着肩挤了一大桌,角落里摞了五六箱啤酒。
大家天南海北地聊,有些人毕业回了柯北,也有些人留在了别的城市,有些人已经在工作,又有些人还在继续读研深造。
但此刻聚在一起,再提起从前高中发生的趣事,又觉得只是恍如昨日。
运动会、篮球赛,检讨罚站,各种中二的幼稚小事。
黎枝语一直拉着夏莓聊天,过了会儿,微微倾着身问她旁边的程清焰:“学神,你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工作啊?”
这些人中,只有夏莓和陈以年知道当年的事。
在其他人印象中,程清焰在高二时就保送清华,提前去了少年班。
程清焰侧头,放下酒杯:“工作。”
“跟莓莓一样都在北京吗?”
“嗯。”
“哇,真好,本来之前你们分开的时候我还很替你们惋惜呢。”黎枝语已经有些喝多了,“幸好,不管世界有多大,该是谁的兜兜转转还是会再遇到。”
另一旁陈以年又拎起酒瓶给她倒了一满杯:“来,润润口。”
夏莓拦了下:“她看着都喝多了。”
“醉了拉倒。”陈以年看她这幅没眼力见儿的样子就烦。
“……”
黎枝语没再继续问刚才那个问题,夏莓也没再提,酒桌上没人再问,转而去聊别的话题。
毕竟谁都还记得毕业典礼上的那一幕。
只不过酒后三巡后就都没了理智。
程清焰先出去结账,王鹏起身,拽着椅子坐到夏莓旁边,两人都已经喝得过量。
“莓莓。”王鹏说。
夏莓低眸看向他,因为酒精,眼神有些倦怠。
“虽然我俩差不多大,但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王鹏说。
夏莓托着腮,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戳在王鹏额头:“别占我便宜。”
“……”
王鹏抬手挥掉她的手,“我说认真的,所以那时候看你和程哥断交后你那么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现在看到你们又在一起,我也真的是为你们高兴。”
夏莓没说话。
王鹏忽得提高音量:“但是!”
夏莓:“嗯?”
“虽然我也很喜欢程哥,也是真心佩服他,但如果你们俩比的话,我肯定是站在你这里的!”
“……”
“当初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分开的?”王鹏带着浓浓的醉意,“如果是什么误会那没问题,但如果他当时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还是得认真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别又被伤害了。”
夏莓眨了下眼,反应了会儿,终于理解了王鹏的意思。
停顿片刻,夏莓喝掉杯底剩下的酒,轻声:“我们没有分开过。”
王鹏显然不信,以为她是护着程清焰:“怎么可能。”
“真的。”夏莓轻声说,“是我一味逃避现实,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一直在等他,他也一直在等我。”
另一边,程清焰站在收银台前,拿出手机准备结账,便听店员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程清焰指尖稍顿,回过头,便看到陈以年。
陈以年:“我付过了。”
两人走到烧烤店外,陈以年递给程清焰一支烟。
“我不抽了。”
陈以年扬眉,而后将那支烟咬进自己口中,点燃,动作流畅地呼出一口烟雾:“戒了?”
“嗯。”
“你知道夏莓也在抽烟吧。”
“也戒了。”程清焰说,“一块儿戒的。”
陈以年笑了声:“也是,你不在的时候她才开始抽,你回来了她也没什么必要再抽烟。”
程清焰侧头看向他。
相较于他自己的迅速长大和成熟,陈以年其实变化不大,依旧是从前那混不吝的少年气质,看上去轻慢又吊儿郎当。
但程清焰也从夏莓那听过,后来陈以年再也没喜欢过什么女生,也再没有谈过恋爱。
“你怎么样?”程清焰问。
“哟,”陈以年挑起眉,调侃道,“你现在还会关心人了?”
程清焰轻哂。
陈以年笑着回:“老样子。”
“打算待在这儿了?”
“嗯。”陈以年弹了弹烟灰,视线看向远处,“我离不开这。”
年少时候的心动总是刻骨铭心。
不管最终是百花盛开还是万物飘零,不管最终是遂愿如意还是颠沛流离。
就像夏莓之于程清焰。
就像唐青云之于陈以年。
其实连最初的心动都已经被岁月磨灭得不那么清晰,只是仿佛从那一刻起,这颗心脏就属于了那个女孩儿,再也没人能引起它的悸动。
等到程清焰回去,夏莓已经彻底醉了,正攀着王鹏的肩跟他划拳。
程清焰:“……”
他走过去,一手拽住夏莓的胳膊带回到自己身侧。
散席,一群人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重新穿上外套走到外头,冷风一吹,这才终于清醒些,互相道别。
也是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她化了很浓的妆,一头染了浅色但干枯的长发,如果仔细看其实能发现五官长得很不错,年纪也不大,但却莫名显得沧桑老态。
穿着貂皮,底下是黑色丝袜,踩了双细高跟。
“莓莓。”黎枝语被人扶着,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走啦。”
那女人忽得抬头看过来——
“夏莓?”
那一刻,女人的脸都变得破碎。
夏莓迷迷糊糊地朝女人看去,她眨了眨眼:“你认识我?”
女人眼睛睁得更大,气愤到难以置信:“你不认识我?”
夏莓看着她,眼前这张脸慢慢与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合。
黎枝语酒也醒了几分,先说出了那个名字:“温媛媛。”
温媛媛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没脸再回来了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够不要脸的,这些人可都知道你当初……”
她话音没落,忽得被陈以年厉声打断:“温媛媛!”
夏莓也感受到身旁程清焰骤然紧绷起的身躯,他脸色变得很难看,戾气几乎压不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狂妄疯狂的模样。
夏莓下意识地揽着他手臂顺了顺毛,而后向前一步。
“我有什么好没脸回来的?”
夏莓甚至都没表现出激动的情绪,依旧平平淡淡的微醺样子,丝毫没被刚才温媛媛的话伤害到。
“应该觉得丢脸的从来都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拼尽全力从人渣手里保护了我自己,我有什么可羞耻的?”
如果是从前,夏莓或许会因为她的话觉得不堪。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的确是非常厌弃自己的身子。
甚至都排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但她幸运地拥有一群挚友,他们都特别照顾她。
夏莓依旧记得,当初那件事被全校知道时,是她的朋友们一个班一个班的去说,或是解释或是威胁,不让那些流言蜚语再次伤害到她。
她身边的人都在尽可能地守护她。
她的背后站着许多许多人。
她没理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温媛媛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瞪了夏莓许久,而后看向她旁边的程清焰。
她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同时松懈了许多,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中伤她的缺口。
“你们还在一起?”温媛媛勾起一抹冷笑,“也是,也就这种杀人犯还要你了,一家子都是杀人犯,他自己是,他爸也是,你说你们以后的儿子会不会也是?”
夏莓脸上这才变了色。
并不为她话中对自己的侮辱,而是因为“杀人犯”三个字。
这话一出,身后众人也都寂静下来。
杀人犯?
是说程清焰?
怎么可能?
温媛媛注意到身后人的表情,大声笑起来:“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当年的事?程清焰压根没去读大学,什么清华,我呸!他这些年都在坐牢!杀人入狱!”
夏莓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抽空。
什么体面都顾不上。
她猛地要朝温媛媛扑过去,却被程清焰环住腰,硬是拽了回来。
他甚至还有心情笑,垂着眸,温柔地看着她,笑着问一句:“干什么?”
夏莓懒得跟他说,简直要“怒其不争”,怒气冲冲瞪着温媛媛:“你他妈再敢说他一个字,我打得你自己都不认识!”
那个张扬嚣张、满身气焰的公主又回来了。
温媛媛看着她被惹怒,反倒更开心:“恼羞成怒了?”
夏莓觉得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她不停地想朝温媛媛扑,程清焰却搂着她腰揽着,估计像只不停咕蛹着的皮皮虾。
路灯下程清焰神色柔和又无奈,跟夏莓形成鲜明对比,好像被骂的不是他。
他轻声:“莓莓。”
夏莓还在咕蛹扑腾。
“公主。”
夏莓终于停顿了下。
程清焰垂着眼看她,漫不经心道:“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
这句话有些耳熟。
夏莓恍惚间想到从前。
高二时那场篮球赛——-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
想赢吗?-
遵命,公主-
那我们就赢。
……
程清焰将终于消停的夏莓拉到身后,向前一步,走近温媛媛。
他变了很多,低沉又成熟,从前的气焰都化作涌动在内里的力量。
“我的确是坐了牢。”
他嗓音磁沉,不急不缓,“因为当时的我只有那么做才能保护她。”
温媛媛觉得自己嫉妒得要冒火。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夏莓!
程清焰看着她:“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是多走了一步弯路,从前属于我的现在还会是我的,去清华也是。”
他妥协般笑了下,声音中是无奈的纵容——
“公主嘛,我总得流点血才能配得上她。”
第70章 真爱
这话到温媛媛耳朵里简直是杀人诛心。
这些年来, 发生了很多事。
她早就不恨陈以年,也不恨随意对待她的庞屏,却莫名其妙地狠毒了夏莓。
说到底, 不过是因为嫉妒。
曾经,她和陈以年在一起的时候, 她和夏莓也算是能说笑几句的泛泛之交。
明明从前她们是差不多的。
成绩都很差劲, 但都有着好的家世,有着好的皮囊。
只是渐渐地,她们越来越不一样,差距也越来越大。
所以, 温媛媛嫉妒她有那么多的朋友,嫉妒她每次都有那么多人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嫉妒她成绩越来越好, 嫉妒她考上了好大学拥有了好前程。
所以夏莓任何一点不好,都会让她觉得安慰。
——你看,我们最终还是差不多的。
所以温媛媛抓着当初那件事还有程清焰的过往不放,拼了命地挖苦她、嘲讽她, 就想以此聊以安慰。
可程清焰的话却彻底瓦解她的自欺欺人。
她不得不承认。
命运早就在不知何时拐了弯。
她和夏莓也早就奔向了完全不同的未来。
夏莓依旧被那么多朋友守护着, 依旧拥有格外珍视她的程清焰。
而且程清焰最终还是重新考上了清华,重新拥有明朗的前途。
那个寒冬的黑夜从来没有真正摧毁夏莓。
嫉妒却摧毁了她自己。
温媛媛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自己的死敌面前哭得那么狼狈。
她在众目睽睽下,狼狈地流着泪离开。
身后王鹏众人都还没从刚才的信息量中回过神, 一时没法接受温媛媛口中的那个现实。
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高二时程清焰会不辞而别, 那么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分开。
陈以年率先打破寂静:“行了,都各回各家吧。”
王鹏回过神来, 没再提刚才的事,嘟囔道:“真晦气, 怎么碰到她了。”
王鹏大学就在柯北本地读,也因此对温媛媛后来的事有所耳闻。
在他的话中,夏莓才知道这些年温媛媛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初庞屏死后,温媛媛原本是要出国留学的,但温家却忽然中落破产,没了父母的庇佑,出不了国,也没法重新回到高中,当初她又依仗庞屏作威作福许久,早就结了不少仇怨。
待她没落时,过去的仇怨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
再后来,出国是不可能了,明哲的学费也付不起。
她却依旧心高气傲不愿意去其他学校读书。
渐渐的,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从前也算是明哲的风云人物,后来却忽然彻底消失了。
直到王鹏大学后有次从外省同学口中听到温媛媛的名字,问他是怎么认识的,这才知道后来温媛媛成了站街女。
听完王鹏的话,夏莓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觉得唏嘘,但却生不出分毫的可怜。
人生有无数的选择,也有无数的转机,只要真心向上即便在泥泞中也能开出一朵花。
曾经摆在温媛媛面前也有无数的选择,只不过她每次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落得这样的地步,冷眼旁观,只能是咎由自取。
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坐上出租车回家。
夏莓将车窗摇下,懒洋洋地靠着座椅望向窗外,银装素裹的隆冬,冷风吹拂过她脸庞的碎发。
程清焰怕她着凉,倾身将窗户重新摇上,这才发现夏莓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低声让司机将车载广播关闭。
出租车安静地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到了。”司机回头说。
程清焰付过车钱道谢,低声唤了声“莓莓”。
夏莓依旧闭着眼,声音软绵绵地咕哝几句。
她本来就喝多,刚才被温媛媛气得才勉强醒了几分神,这会儿又彻底醉了回去。
只是以前她喝醉了总会抱着人耍酒疯,这回倒没有,安安静静的。
程清焰也不坚持叫醒她,绕到车另一边,俯身将她抱起。
夏莓双臂环过他脖颈,脑袋服帖地枕在他胸膛。
程清焰抱着她往家里走,进了玄关,换鞋。
忽然,夏莓靠着他低声:“哥。”
“嗯?”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只是声音有些委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跟别人说了我们分开了,我……”她声音渐渐染上哭腔,“我只是害怕,逃避现实,所以我宁愿让大家都以为是你辜负我去了北京,再也没联系我。”
程清焰抱着她往楼上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温声:“没关系,是我不让夏叔叔告诉你。”
“可是……”她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没有去北京,我猜到了的……”
“嗯。”他应声,温和地安抚着,“没关系。”
“但我去找过你的。”
她醉着酒开始掉眼泪,脸颊发烫,眼眶也发烫,手臂紧紧环在他颈后,“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去找过你的,我没有想过放弃你。”
“嗯,我知道,高考结束你就来了。”
“不是。”她抽噎着摇头,“不是那次,更早,我就去找你了。”
程清焰脚下一顿,低眸:“什么时候。”
“2014年的2月17号。”
他的生日。
2014年的春节早,2月17号已经新学期开学,是周一。
那是整个高三,夏莓唯一一次翘课。
她没去学校,瞒着所有人去了柯北的看守所。
她甚至还买了一个蛋糕。
但她最终还是不敢走进去。
那天柯北是暴雪黄色预警,雪很大,天气特别冷。
她就独自坐在看守所屋檐下,将“19”字样的蜡烛插在蛋糕上,点上火。
她在漫天大雪中,对着蛋糕独自唱了一遍生日歌。
她坐在看守所外,为那个已经消失了一年的真爱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一个人吃完了那个6寸的蛋糕。
吃到最后她实在是吃不下,每咽下一口就反胃恶心,可即便这样她还是逼自己一口口咽下去。
也因此,第二天她手上就长了严重的冻疮。
小时候听老人常说,冻疮只要长过一次就会再长。
后来去了北京,她的冻疮冬天也总是复发,就像是心口的旧伤,直到今年才好些。
“我不敢进去,我怕我走进去了就真的确定了你没有去北京。”夏莓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口的衣服,“我怕……”
“不怕,莓莓。”程清焰低声,“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了。”
“哥,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在受苦,可我就是特别自私地逃避所有,如果我能勇敢一点,我就能陪你过19岁生日。”
“但你陪我过了18岁的生日。”
程清焰轻轻吻着她的唇瓣,“是我不好,连你18岁的生日都没能陪你。”
夏莓像是丝毫没听到他说的话,还在不停地掉眼泪。
“我怕,如果我走进去,所有的努力都没了目标。”
她在课桌的右上角贴了程清焰的照片,写下“北京”、“北外”四个字。
那些时光里,她是靠着这些才能够支撑下去。
那几阶楼梯似乎走得格外艰难。
到后来,程清焰索性锁住她的唇,将那些哭泣和道歉都彻底封锁。
回到卧室,程清焰将她放下,极其温柔地擦掉她眼泪,又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下:“好了,都过去了,洗个澡睡觉了。”
夏莓被推着走进浴室。
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几乎没有回来过,半年前回来也因为伤心无暇顾及任何。
书桌上还放着当年的书,整齐地排列着,高考结束后就再没动过。
程清焰走到桌前,抽出其中一本,看到上面做得极为认真的笔记,他几乎难以想象,夏莓写下这些笔记时是什么样子的。
他像是要从那字里行间中去了解那些年的夏莓是怎么度过的,一本一本仔细看过来,就连眼眶都发酸。
直到,他抽出一本笔记本,从页面中忽然掉落两张照片。
上面的色彩已经淡化了些,边缘都有些泛黄。
一张是无人机拍下的两人在阳台上的照片。
一张是他们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会时拍下的戴着猫耳的照片。
程清焰目光顺着向下,像是被定住了。
接着,他又看向笔记本上的字。
那不是错题本,而是记录着她每一次考试名次的本子。
高二下学期。
期初考,164名。
月考,178名。
……
到后来高三下学期。
一模,65名。
二模,42名。
三模,54名。
……
最后。
高考,28名。
最底下,她写着几个字,字迹非常用力。
跟她平时的字不太像,过于工整,一笔一划,极为用力。
写着——
程清焰。
程清焰黑睫轻颤,目光直直的,一寸不移,而后往后翻了一页。
2013/4/28
哥,物理好难,又没考到平均分,要是你在就好了。
2013/8/14
今天买了一包你以前常抽的烟,其实也没什么好抽的嘛,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抽。
2013/9/10
最后一次去心理医生那里。
我很厉害吧程清焰。
2013/10/4
又到国庆了,我好想你啊。
2013/12/1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一个好像卢阿姨的人,一定是看错了吧,她明明就跟你一起去了北京。
等我高考完,就能在北京遇到你了吧。
2014/2/17
19岁的程清焰,生日快乐。
2014/3/5
学校里贴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我每天都学到很晚,但月考物理又没考好,你以前理综是怎么能考满分的。
不开心:(
2014/5/7
又吐了,总是胃不舒服,校医说我就是学习压力大太累了,以前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学到这个地步。
幸好,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
2014/6/6
明天高考,如果你在的话我又要握着你的手吸“灵气”了。
2014/8/20
明天的飞机,去北京。
哥,我在北京等你。
……
过往的种种,仿佛都随着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显现在眼前。
他也终于理解,夏莓那句“我怕所有的努力都没了目标”的意思。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公主也在很努力地成长。
拼尽全力。
身后,浴室门打开,夏莓洗完澡卸了妆,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几乎是闭着眼摸索着爬上床,钻进了被子。
过了会儿,她才微微眯着眼看向旁边程清焰的背,困倦地问:“哥,你还不睡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拼命忍住翻涌的情绪:“你先睡。”
夏莓困得不行,没察觉出不对劲,只说了句“那你早点休息”便闭上了眼。
程清焰将那两张照片重新夹进本子,小心地放回去。
而后打开旁边的一个铁盒。
里面有好几个卷成一团的小纸条。
他一个个全部打开,像是折磨自己,尽管心疼到极致,但也希望能够知道关于夏莓的点点滴滴。
这些纸条上时间要更久远些。
最早的时间是2012年的10月28日。
写着——
2012年10月28日,我有喜欢的人了。
紧接着。
2012年10月29日。
喜欢一个人好奇怪啊。
怎么失望和心动都能同时存在。
2012年11月13日。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喜欢的人好像也喜欢着我。
2012年11月21日。
距离我和他在一起倒计时565天啦!
程清焰从来没有想过夏莓为什么会喜欢他。
明明她知道所有他阴暗的过去,明白他野蛮疯狂的内里。
但在这些多年前的字迹中,程清焰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内心。
她是那么热烈地爱着他。
从2012年开始。
从她16岁的青春开始。
他曾经暗暗地喜欢着她,却从来不敢表露太多,只将这种情愫归结于他是她的哥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从不索取,只一厢情愿地付出。
因为能够遇见夏莓就已经是恩赐,哪里再敢奢求什么。
他甚至并不需要夏莓有多爱他。
但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夏莓坦荡且热烈地爱着的。
他忽然想起两人重逢后不久,夏莓有一次哭着跟他说:“你说我是你的公主,可你凭什么践踏公主对你的爱。”
是他践踏了公主的爱,轻视了公主的爱。
夏莓睡得迷糊,只觉得身上热得很,紧接着被滚烫又有力的双臂揽进怀中。
她微微睁开眼,便看到程清焰黑沉的眼底,黑睫细密地垂下,他俯身吻住她的嘴唇。
和以往一贯的不同。
这次的吻带着侵略性,撕扯着,舔咬着,有些疼,就像是发泄着什么滚烫的爱意,无法自控。
他身上也很烫,鼻息间带着方才聚会时沾染上的酒精味。
夏莓闷闷地“嗯”了声,抬手回搂住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他不答,只是见她醒了,双臂也不再撑着,卸下力,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夏莓看不到他的眉眼,只觉得他现在情绪异样,一边顺从地接受他掠夺的吻,一边温柔地揉着他头发安抚。
等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夏莓才又黏糊糊地出声:“哥,你怎么了?”
下一秒,程清焰就顺着她下颌吻下去,到脖颈,锁骨。
湿热,纠缠。
夏莓只觉得浑身发软,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因为醉酒。
隔着丝绸质地的睡裙,他的吻一路向下。
“程清焰。”
夏莓终于觉得受不了,她呜咽一声,用力按住程清焰的肩膀,喘着气,屋内的氛围都变得煽情,“哥……”
他停了动作,重新吻住她嘴唇。
眼底黑压压的,渴望与欲望被点燃。
夏莓显少见他这样。
这些日子,夏莓几乎天天住在他那儿,同床睡也是常事。
但程清焰总是顾忌着什么,像是生怕任何逾矩的动作会让她觉得不适,除了亲和抱几乎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举动。
但今天晚上他变得不一样了。
程清焰手臂环在他腰后,搂得很近,几乎微微抬起她纤细的腰肢,按向自己的身体,禁锢着。
酒醉后的夏莓哭着跟他说对不起,说都怪自己逃避。
其实他何尝没有逃避。
他逃避过往庞屏对夏莓造成的伤痕。
所以才克制自己的渴望,所以才在夜晚因夏莓就在身边而睡不好也什么都不说不做,所以才在回到柯北后留意她一分一毫的情绪。
但这是逃避不了的。
不管怎么逃避,伤痕都会存在。
只有覆盖,才能真正修复伤痕。
夏莓察觉到自己的睡裙早就卷到了腰间,她觉得难为情,脸上滚烫,身上也发热,睫毛抖个不停。
但并不会觉得被冒犯。
她喜欢和程清焰亲近。
忽然,她脸上滴落了什么,带着滚烫的温度,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枕头上。
她恍惚了下,慢慢意识到这是什么。
正想睁眼去看程清焰,便听到他嗓音低哑,在她耳边:“莓莓。”
他喉结滚动,竭力压制过于汹涌的情绪,低缓而认真地说。
“你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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