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心疼地把标儿抱起来,然后站起身,随后才发现,自己因为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太久,腿已经麻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放下朱标,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小孩的背部,任凭小孩的眼泪鼻涕沾湿他的衣襟。
小孩的哭声渐渐停止,朱元璋开始在里屋里慢慢走着,走一步就晃一下,像是哄小时候的朱标睡觉一样,然后唱起了自己已经快忘却的摇篮曲。
“大月亮,细月亮。
嫂在房前舂糯米,哥在楼上做篾匠。
孩儿哭,狗儿叫,馋嘴猫儿又来了。[注1]”
唱着唱着,朱元璋忘记了后面的词,于是借着儿歌的旋律,用自己心中所想填了词。
标儿啊,你莫哭。
爹娘无需你做大官。
你说你想要骑大马,
爹娘明日去马市,
黄马红马任你挑。”
常常发号施令的威严声音此刻变得温柔而慈爱,朱标听着这柔和的声音,枕在爹爹温暖的臂弯,渐渐闭上眼睛睡熟了。
朱元璋轻轻地将小孩放到床上,发现小孩紧紧地握着他的衣角,似是不想让他离开。
“这孩子啊……”朱元璋眼神复杂地叹息着,这一句话没说完,后面却没说出声。
这孩子啊,杯弓蛇影,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被爹娘抛弃。这又是随了谁?
一瞬间,朱元璋想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父母相继饿死,留自己一人在世上,而他连安葬爹娘的墓地都没有。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当时十七岁,父母死去,尚且悲痛欲绝,更何况标儿只是一个四岁幼童,误以为父母要抛弃他,怎能不悲?
朱元璋眼睛发热,嘴唇轻轻触碰朱标的额头,一触即离,他继续轻轻唱着儿歌:
“爹娘无需你做大官嘞……白马黑马任你挑嘞……”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朱标睁开了眼睛。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身边睡了一个大人,爬起来观察了一下,不是爹爹还能是谁?
朱元璋仰躺着睡得正香,轻微的小呼噜均匀地打着,胸膛随着一呼一吸起伏。
朱标凑近,看着父亲的睡颜,发现亲爹睡得平静而祥和,没有丝毫防备。
他就这么看着,然后无声地笑了。
爹爹不打算抛弃他,嘿嘿,真好!
爹爹说,自己是上天赐给他的福祉!
嘿嘿嘿。
越想心里越开心。
他轻手轻脚地慢慢起身,然后跨过爹爹,想要下床,却被捉住了手腕。
朱元璋已经醒了,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标儿要去哪?”
朱标的动作顿住了,“啊!爹爹醒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下床洗脸呢,动作太大了,吵醒爹爹了。”
朱元璋:“没有,是我自己醒的。”
他坐起身来,叫人送来洗漱用品。
陈六九进来侍奉,完全没想到朱元璋在里头,吓了一跳。
朱元璋冷哼道:“陈六九,你倒是睡了一个好觉!”
陈六九听他语气不善,心中忐忑不安,嗫嚅着:“小人……额……小人……”
朱元璋心中不爽:少爷昨夜哭着睡着了,你作为下人却全然不知?
但是顾及儿子的面子,丝毫未提这件事,而是说:“昨夜咱过来看标儿,你是怎么守夜的?睡得那么死,一点都没有察觉,要是坏人来了,岂不是也保护不了标儿?”
陈六九骇得跪在地上磕头,“老爷,小人知错了!小人不敢再犯了!”
朱元璋道:“今后不要伺候大少爷了,打发你去浣衣,你可有意见?”
陈六九心中苦涩,浣衣是最辛苦最累的活儿,他要是服侍大少爷再尽心一点,又岂会一落千丈,被贬到去浣衣?
但是他不敢有丝毫地怨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小人……不敢有怨言……谢老爷恩典。”
朱元璋想着,这次一定要给标儿选几个忠诚可靠的贴身下人。
他在热水里浸湿毛巾,细细给朱标擦脸。
朱标乖乖地让爹爹擦脸,“爹爹,我想自己选贴身下人。”
朱元璋略一思忖就答应了,儿子想要自己选,那就让他自己选。自己儿子聪明着嘞,选个下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有自己在一旁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给儿子擦完脸,朱元璋:“想不想出府玩?”
朱标眼睛亮了,“出府?真的吗?”
朱标从小到大出府的次数不多,听到这话,兴奋极了,他最喜欢去外面探险了。
“你娘亲昨天晚上说今天想带你出去玩呢!”
朱标眼睛里开出了小花,“真哒?!那爹爹去不去?”
朱元璋有心逗弄他,所以故作沉吟,“这个嘛……”
朱标抱紧爹爹的腿,“爹爹,陪我一起去玩嘛!”
朱元璋瞧见黏在自己腿上甩不掉的小人,“陪你去,当然陪你去。”
朱标:“那爹爹的公务怎么办?”
朱元璋大手一挥:“回来再办!”
他胳膊一揽,将自己心爱的儿子抱了起来,却听见朱标“嘶”了一声。
朱元璋发现儿子的脸都有点扭曲了,连忙问道:“怎么了?”
朱标指指膝盖,“膝盖疼。”
朱元璋放下儿子,小心翼翼地挽起儿子的裤腿,发现膝盖处的布料被凝固的血黏住了,他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伤得这么重?!
其实这伤放在军营里,连擦伤都算不上,但是放在儿子身上,他就觉得很严重,跟天塌了似的。
一边小心翼翼地拿剪子剪开布料,一边吩咐下人们拿来伤药,然后轻声细语地问儿子,“这是怎么伤到的?”
朱标微微皱着小眉头,“透视这个能力让我能同时看到物体的表面和内里,甚至还有物体后面的东西,难免眼花缭乱,就摔了一跤。”
朱元璋已经清理好了伤口,听到这话,撒药粉的手一抖。
这能力果然是有负面效果的!
朱元璋心里一沉。但是想想,如果负面效果只有这一样的话,也不算太过糟糕,只是苦了标儿这孩子。
他稍微一过脑子,就想到了可能的对策。
朱元璋:“军营里,有些新兵蛋子刚拿到武器,可能被武器伤到。有被长枪砸到脚的,有被长刀割到手的,这都正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熟练’三个字。
爹爹想着,你的能力就像武器一样,也是需要练习和掌握的。
从今天开始,爹爹每天陪你练一个时辰,力求掌握这个能力!”
朱标点点头,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万一练习对掌握超能力没有作用,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朱元璋,一会儿是温和的皮囊,一会儿是红色的肌理和白色的骨骼。
肌理、骨骼蹲了下来,舌头和嘴巴蠕动着,他父亲坚定的话响起:
“标儿,如果这不奏效,爹爹就和你一起寻找其他方法,好吗?”
听了父亲的话,就像喝了一剂安心的汤药。
朱标把小手放进父亲的大手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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