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当过和尚,也参加过以明教为宗教信仰的红巾军,接触过很多宗教知识,但是本人对鬼神却处于敬而远之的状态。
他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而是一个务实主义者。
宗教,只是他造反事业的一个工具。
但是当异象真的降临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承认,神迹,或许真的存在。
老天爷,或许真的对他的儿子有一丝偏爱。
朱元璋想起儿子之前病得卧床不起,又追问道:“标儿,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我的病已经好全了,现在身体好得不能再好了!”
朱元璋开怀大笑,一下子把朱标抱起来,“走,儿砸,咱们回家。”
回程的路上,朱标和马夫人娘俩被安置在马车上,朱元璋破例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上陪着母子二人,朱标对朱元璋打仗的故事很感兴趣,朱元璋也不吝讲述,一路上欢歌笑语不断。
等到了大元帅府,朱元璋去书房处理事情。
朱标和娘亲吃起了晚饭,可能是因为之前府中出了绑架这样的大事,下人们惴惴不安,所以侍奉地格外精心。
一岁的朱棡被乳母抱着喂些软烂的食物,三岁的朱樉已经能够独立吃饭了,只不过经常吃到脸上。
朱樉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怎么没来吃饭?”
马夫人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小花脸,回答道:“你爹爹在忙呢。他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管,难着嘞。”
朱标:“是在处理府上的叛徒吧。”
马夫人略有意外,“你怎么知道他在处理叛徒?”
朱标条理清晰地回答道:“首先,大元帅府一直有护卫看守,胖瘦两个绑匪能偷偷进来,说没有内应,我是不信的。其次,眼下哪有比处理叛徒更重要的事?”
马夫人听到儿子分析得这么有道理,心底升起了一点自豪的情感,咱家儿子,就是聪明!
“那娘亲再考考你,你觉得,这叛徒是谁?”
这个问题,马夫人并不指望朱标能给出答案来。毕竟,人心隔肚皮,一个四岁小朋友,如何得知谁暗地里使坏呢?
朱标放下筷子,“唔……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人有点嫌疑。”
马夫人没想到他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谁?”
朱标:“娘亲,你记不记得,我们被劫出府的时候,一个下人都没有看到?”
马夫人点点头,这一点她也非常疑惑。
朱标继续说道:“回到府中之后,我问过了,只有锦儿秀儿当时被打昏了,府中并没有其他人伤亡,所以府中下人多半是被调走了,有这个权限的人,只有管事级别的人。”
马夫人:“你说,这叛徒在管事中间?”
其实她也有相同的猜测,只不过不愿相信罢了。
从个人情感出发,她更希望相信那些平时看起勤勤恳恳做事的管事是好人。
朱标:“对。
我听说前一阵子,大元帅府的大管家病重,娘亲允许他去庄子上荣养,又选了新的大管家。
那些落选的管事,可能会心生怨怼。
这叛徒,可能出自他们当中。”
马夫人觉得很有道理。
她又想起这件事的另一方面来。
根据她对夫君的了解,夫君对于叛徒和敌人,一向残酷。
遇到这样危机家人生命安全的案子,很可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想到无辜的下人可能受到牵连,她不禁有些心神不宁。
马夫人一向是个善良的人,平日里上街,看到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家,会暗自垂泪,想方设法接济他们。因为自己年幼丧父,吃过大苦头,所以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
对待陌生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待朝夕相处的下人呢?
她心想着:因为绑架的事,这些下人们免不了要被审讯和责罚,说不定还会动用大刑,那些无辜的人要白白遭罪了。
但是这些心思却不能和朱标说,因为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他父亲手段冷酷无情呢?
朱标察觉道母亲的情绪忽然有点低落,但是却不知道她的具体想法。
他一边抬眼看着母亲的神色,一边继续分析道:“那叛徒调开了府里的大部分下人。那么显然,这个行为已经暴露了他。事后,他绝对会逃跑。
所以现在爹爹应该已经知道叛徒是谁了,甚至可能抓住了人。”
听到这话,马夫人的脸色稍霁——既然叛徒已经暴露,那么其他无辜的下人便不会遭到大刑,顶多因为失职而受到惩戒。
见到娘亲脸色有所好转,朱标也放下心来。
他猜测母亲刚刚脸色不好,可能是因为担心叛徒逃脱。
于是说道:“父亲不会轻易放过害过我们的人的。”
马夫人当然知道朱元璋绝不会放过胆敢伤害家人的人。
几人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餐。
朱标又道:“娘亲,我吃好了。”
马夫人看看天色,已经很晚,想到小孩子不能缺了觉,就催促他说:“快去睡觉吧,标儿。”
朱标打四岁生日起,就有了自己单独的屋子,但是时不时会来母亲的房间里一起睡。
他打了个哈欠,洗漱过后,就歇下了。
这一夜睡得非常踏实。
等早晨一睁眼,发现一张脸正盯着他。
是弟弟朱樉。
朱樉白白胖胖的,像个小团子。
见到朱标醒来,朱樉告状道:“娘亲不让我打扰你睡觉!我等你醒来等了很久!你好能睡啊!”
朱标洗漱穿衣,用了早餐,笑眯眯地对弟弟说,“走,哥哥带你去后院玩!”
朱樉一听哥哥要带着自己玩,高兴地不得了,两个小孩手牵手出门去了。
马夫人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心里升起了无比的满足感。
两个小孩来到后院,下人们拿来了一些玩具,但是朱樉只爱挖沙子,拿着木铲铲挖呀挖呀挖,不一会儿就在墙角挖了一个大洞。
朱标手里拿着一个铲铲,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一点也不帮忙。
就在朱樉在墙下吭哧吭哧挖土的时候,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道年轻的女声。
“听说,昨天晚上,大元帅将十来个人,包括孙管事,都点了天灯呢!”
另一道年迈些的女声问道:“点天灯是啥?”
那年轻女子回答:“就是将人裹在麻布里,浑身浸满油,然后从脚底开始点着了……现在尸体还在柴房里堆着呢。可真是太吓人了,我昨天做梦又梦见了他们的惨叫声……”
“真是可怕!”年迈的声音说道:“不过谁让那些人勾结陈友谅,想要害死我们的夫人和少爷呢,也是活该,啐!”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死法确实很残忍……”
两个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两人走远了。
朱樉来了劲,“他们说孙管事死了!”
朱标不明白,“孙管事死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朱樉凑到哥哥耳边,“哥,我还没见过死人呢,你带我去看看死人吧?”
朱标:“……”
朱樉在他耳边道:“哥,你见过死人吗?”
朱标:“见过。”
昨天刚见的。
朱樉:“我没见过,我特别好奇!死人长什么样啊?”
朱标挠了挠头,“和活人差不多,就是不会动。”
朱樉:“大哥你带我去柴房看看吧!求求你了大哥。”
朱标禁不住他这样恳求。外加自己也升起了一点好奇心,胆敢出卖他和娘亲的叛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他知道,父母是决计不会允许他们去看尸体的,更何况是丝状凄惨的叛徒的尸体。
身边的下人也不会带着他们去。
朱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张三,你去娘亲屋里头把二少爷的拨浪鼓拿来。”
“李四,你去后院井里打一桶水来,二少爷要和泥玩。”
这下,在旁边看着的仆役,就只剩下了一个王五。
“王五,你去西屋拿二少爷的风筝来。”
王五:“这……”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照看两位少爷,万一他离开了,出了什么差池,他可担待不起。
朱樉知道哥哥是在调虎离山,于是嚷嚷道:“你若不从,我便告诉娘亲,你不听我的话。”
王五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看看朱樉,又看看朱标,一下子有点慌,“这……小人绝不是这个意思……”
朱樉哼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小孩,好糊弄?”
王五擦擦汗,“……绝对没有啊……这绝不是小人的心思。”
朱标若有所思地看向朱樉,朱樉虽然人小,但是已经学会虎假武威了,会拿娘亲的名头吓唬王五。
而且朱樉也知道自己比王五尊贵得多,所以才如此咄咄逼人。
虽然这世界上总是尊卑有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的地位高,有的地位低,但是朱标隐隐觉得违和,他不是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见王五汗水连连,没了主心骨,朱标说道:“你要是不去拿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的安危。这样,我们去哪,你跟着就是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五像是见到了救星,“好好好,大少爷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朱标拉起朱樉的小手,两个人站起来,离开了土堆。
王五:“两位少爷……这是要往哪去啊……”
朱标:“我们逛逛,你跟着就是了。我们不会跑出大元帅府,总归只是在这几个院子里打转,你且放宽心,不会出事。”
朱标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向柴房走去,快到柴房的时候,那王五已经汗如雨下,他也听到墙外那两个丫鬟的话了,知道柴房里头暂时放了尸体。
若是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他带着两个少爷看到了这么晦气的东西,定会惩罚他,说不定会将他发卖了。
王五想到这,心生恐惧。但是抬头一看那柴房,上头明晃晃地挂着一把锁,顿时松了一口气。
朱樉看到门锁,大失所望。
朱标倒是没那么失望,看不到尸体也没关系,但是看到弟弟非常失望的样子,决定想想办法。
他环顾四周,发现门边有一个破旧的木质小板凳,于是搬过来放在门前。
“樉儿,你站在板凳上,从门缝往里看。”
朱樉依言照做。
“看见什么了?”
“里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有好些白布裹着些东西。”
朱樉看够了下来,换朱标来,朱标一看,果真和朱樉说的一样。
他知道那白布裹着的东西就是尸体。
朱标下了板凳,“见到死人了,满意了吗?”
朱樉:“看不清楚啊。咱们能不能从窗户里爬进去?”
王五“噗通”一声跪下了,“我的小祖宗啊,求求你们,咱们快回去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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