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还没成婚,也算是妻子吗?”◎
长星隐约觉察到一道阴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很快移开,她心里一紧,越发不安了起来。
周景和拿了圣旨, 却并未有展开细看的意思,正当魏清嘉的心中疑惑之时,却见他径直走到一盏宫灯旁边,用那烛火点了圣旨。
魏清嘉顿时大惊, “殿下这是何意?”
眼看火苗窜升,似乎已经是要将那道圣旨尽数吞没, 长星来不及细想便挣脱魏清嘉的手跑了过去,似乎是想从周景和的手中将那道圣旨抢过来。
她并非是不知晓此举乃大不敬之举,可却顾不上那么多,这一瞬,她只觉得若是这道圣旨没了, 那寄托了她无数幻想的以后也会尽数消散。
她自然不甘。
周景和见长星冲过来要抢那道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圣旨,他的眼神越发阴冷,随意的将那剩下的碎片丢在了地上。
长星低头看去,火焰快速舔舐着明黄绢布,地上只余下黑色的残骸。
她怔愣的看着地上的黑色痕迹, 难以置信它就这样被毁得干净。
周景和微微仰头,嘴角带着嘲弄的轻笑, “圣旨,没了。”
四周静下来的那一瞬,长星好似只能听见耳边的轰鸣声。
她终于是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还是旧时模样, 但又陌生得让人害怕, 她终于禁不住, 浑身颤抖道:“殿下就这样喜欢将旁人所在意的东西毁去吗?”
怒火好像焚烧了她的理智,此刻的她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微贱的奴才,是不应当对尊贵的主子所做的事情有任何质疑。
周景和的眸色发沉,正欲发作,魏清嘉却已经将长星护在了身后,神情悲愤道:“殿下烧了圣人留下来的旨意,总该是要有个解释的。”
周景和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长星身上,看她虽然眼眶发红,可却始终强忍着泪水,或许是因为站在魏清嘉的身后,面上似乎又多了几分从前从未见过的依赖。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意越发渗人,他道:“孤到底需不需要解释,魏侍卫应当最是清楚,不是吗?”
魏清嘉抿唇苦笑,是了,如今的周景和,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哪里还需要同谁去解释?
又有谁还担当得起他这一句解释?
可魏清嘉总是觉得,魏家已经落魄如此,周景和应当不至于再与他为难。
可如今看来……
“所以,殿下是想让我们二人如何?”事已至此,魏清嘉深知再多言无益,便是今日周景和打定主意要为难,他也还是要尽力争取的。
“她留下。”周景和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长星闻言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他冰冷的目光。
魏清嘉一惊,又听周景和接着道:“你可以走。”
魏清嘉是知道周景和同长星原本算是相识,可他一直以为二人之间的渊源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主仆一场罢了。
便是那日长星失态,他亦是不曾放在心上。
至于别的,长星从未说过,他也未有多问。
毕竟就算是落魄时的周景和,也依旧是大周的皇子,无人会想到他会同一个宫女之间有什么情愫,他自然也未曾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可现在,他也不禁有些迷茫。
原来周景和针对的不是他,也不是他们魏家吗?
“长星是臣的妻子。”他或许有些不解,可到底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越发坚定道:“臣没有留下她独自一人的道理。”
周景和冷笑,“还没成婚,也算是妻子吗?”
“轮得到你来拒绝吗?”
冰冷的话语落地,无声的威严让人不敢出言反驳。
长星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她实在不解,这个明明弃她如敝履,恨不得不与她沾染上分毫关系的人,为何现在却要硬生生将她留在身边。
她看着眼前的周景和,已经很难将他同从前那个她所熟识的周景和联系。
“长星。”周景和的声音难得和缓了几分,“孤曾经答应过你的事,往后孤会一一实现,你留在孤的身边,好过去魏家受苦。”
长星忽的笑了,声音里夹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殿下若是真心回报奴婢那几年的悉心照料,就应当放奴婢离去,而不是这般羞辱我们二人。”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畏惧什么。
周景和看着长星,正好与她坚定的目光对上,他恍惚了一瞬,眼神却越发阴鸷,“好,既如此,便也不必再多说。”
语罢,将元尧唤了进来,又指了指长星道:“她留下。”
“另一个,赶走吧,永不得再回上京。”
依着周景和的性子,他或许更愿意直接将人杀了,也算干净。
可魏家已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他若是将魏家剩下的这根独苗也赶尽杀绝,少不得要惹朝中大臣非议。
倒不如就此赶走,左右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魏清嘉心头一慌,伸手将长星拉到身后,却又听周景和冷声道:“魏家除了你的双亲,还有诸多亲眷,加上奴仆杂役约莫有百人之数,为了个女子让他们尽数断送了性命,魏侍卫可好好想一想,如此做,可对得起死去的尚书大人?”
魏清嘉猛然看向周景和,脸色骤然发白,拉着长星的手微微发颤。
长星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眼里酸涩得厉害,她到底还是伸出手将那只手拂去,在魏清嘉意外的转过头来看过来的时候勉强的挤出笑意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他对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维护,即便是知晓前路如何艰险也依旧将她护在身后的情意,所以更不想再让他为难。
他身后还有魏家数百条人命,要让他如何去割舍。
魏清嘉沉默了许久,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经不见分毫光亮,只剩下无助和绝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再度开口,声音喑哑得可怕。
“等我。”
魏清嘉被带下去之后,周景和也让底下人退了下去。
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长星依旧站在原本的地方,她好似犯了倔,任凭周景和说些什么也不肯应答,就只是在那儿站着,执拗的反抗着他。
周景和神色寒凉,“想来魏清嘉还没走远,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他死,孤也能成全。”
长星听他这样说,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喃喃道:“殿下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对她不屑一顾,却又偏偏要费心思将她留下。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激得他心火更甚,他冷笑道:“孤是储君,不日也将是这大周的主人,品行举止,无需你来置喙。”
长星觉得现在的周景和同从前很不相同了。
从前的他多是温和有礼的,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轻声细语,她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很少见他有生气的时候。
可如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惹怒他。
她索性闭上了嘴巴。
周景和也不再开口,任由她在书案边上站立,自顾自处理起了政务,就仿佛她不存在。
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长星笔直的腰身便不住的往下塌,酸痛感从肩膀蔓延到了脚跟,实在是不好受。
算算约莫已经一个时辰有余了。
她悄悄瞥了周景和一眼,见他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周身的筋骨。
又有些心虚的再度抬头,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吓的慌忙低下头去。
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唇角,“过来帮孤研墨。”
长星一愣,又听他道:“砚台上的墨汁都干透了。”
长星这才走近,她僵硬的往墨砚里头添了些清水,又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墨锭开始研磨。
进宫伺候的宫女进来那会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发式,戴着一样的簪花,瞧上去似乎身份都是一样的。
可等分了宫,分了活计,也就有了个三六九等。
有的是殿前伺候的,讲究的是规矩礼数,心思玲珑,泡茶研墨都是要会的。
可有的只是分去做了粗活,搓衣服劈柴,遇到主子懂得粗粗行个礼也就够用了。
主子尊贵,也少有到那些地儿的时候。
大多时候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回,若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揣摩揣摩如何洗得快些,洗的干净些来得实在。
长星却是不同。
从前在文阳殿,周景和写字练字,她得了空,便总是在边上伺候着。
所以提起这些,也粗略会上一点。
那会儿她身上拮据,买的墨锭也极为廉价,光是放在边上便已经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臭味,等到沾了水磨开就更是恶臭难闻。
哪里比得上如今手中的墨锭。
触感细腻,研磨开来也只有浅淡的香气,可见价值不菲。
书案,烛火,研墨,写字。
好似与从前相同,又很是不同。
长星细细的研磨着,见周景和没有再同她计较,也渐渐定了心神。
而周景和,他似乎只将心思放在折子上。
圣人驾崩之前便已是病了良久,朝中事务堆积,如今一应都交到了他这位准君主的手上。
他忙得挪不开眼。
可却不觉得疲倦。
他听着墨锭与墨砚之间摩擦发出的声响,看着那道在烛火的照耀下越拉越长的影子,心头有种古怪的愉悦感。
好似达成了某件藏在心底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沙漏中的细沙漏尽,已是亥时。
殿外传来宫人提醒的声响,周景和终于搁了笔。
长星将他当作主子来看,心头虽思忖着他会作何安排,可手中动作却依旧是未曾停下。
外头伺候的宫人元庆躬身进来,目光从长星身上扫过,却未曾停留,只道:“夜已深了,殿下今夜可去鸾琼殿歇息?晚间时,娘娘曾来请过一回。”
周景和面色未变,“既是夜深,便偏殿歇下吧。”
元庆心下了然,点头称是,又道:“那这长星姑娘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终于听人提及自己,长星悄悄竖起了耳朵。
“留在东宫吧。”周景和好似心头早就有了答案,“方才她笔墨伺候得尚可,留在揽星阁住下便是。”
元庆原以为周景和与她有些旧时的感情,是要给她个主子的位分,却不想只是留了她在东宫伺候。
依旧是个宫女。
安置在揽星阁好似是逾矩,其实揽星阁同崇月阁本就是东宫里头安置宫女的去处。
只是揽星阁狭小偏僻,宫女们都住在崇月阁,便生生空出一处宫殿罢了。
若是长星被安置在那处,也挑剔不出问题。
可见他是有思虑过的。
元庆敛了神色,看向长星道:“长星姑娘,请随奴才来。”
听闻要留在东宫,长星心头有些发苦,却也只能低声应下,跟随着元庆出了殿遣了个小太监引路。
长星见这小太监模样敦厚,想来是个好说话的,于是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奴婢的东西还在冷宫,可否寻个方便,让奴婢将东西取来?”
小太监依旧在前边走着,没应声,长星也不敢再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等到了揽星阁那小太监才终于用那尖利古怪的声音道:“明日一早会有人将你的东西送来,今夜先凑合歇着吧。”
长星急忙道:“怎敢劳烦公公,奴婢得了空自个去一趟就是。”
小太监转头瞥了一眼长星,“东宫有东宫的规矩,长星姑娘既是来了东宫,还是该守着东宫的规矩。”
这话,便是在提醒她。
长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道:“多谢公公提醒。”
小太监见长星还算懂事,便“嗯”了一声,转了道回去。
长星暗自叹了口气,也只得推门进了揽星阁。
里头空间不算大,可该有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桌上放着的茶杯茶盏,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地上也不见什么灰尘。
应当是周景和成婚,也就是他被立为太子,迁来东宫那段时日,底下人收拾备下的。
长星侧身躺下,原本折腾了一夜应当是身心俱疲,可躺下之后思绪反而清明。
想起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旁的倒也算了,只是唯独想不明白周景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到底是辛苦照料了周景和那么多年,对于他来说,算不上是恩情也就算了,至少不至于当作仇人,生生要留她在身边折磨。
又想起魏清嘉,他离开之时满腹屈辱,也不知此刻如何,往后又当如何。
她辗转反侧,直至夜半方才囫囵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有宫人将她留在冷宫的物件悉数送了过来。
她接到手中,一边道了谢一边伸手去摸包袱里的东西,等摸到一个木制的盒子她的心才终于是安定下来。
其实她记挂着冷宫的东西也并非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有的不过是几件旧衣裳罢了,只是欣妃当初留给她的东西,她还好生留着,怕前去收拾的宫人遗落。
既然东西都在,长星道了谢正要回去收拾,却听那宫人叫住她,“姐姐且慢。”
长星脚步顿住,那宫人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才道:“冷宫里的那位娘娘托我同姐姐说一声,她已经请了旨意要去先帝陵墓守陵,让姐姐往后莫要再去冷宫了,免得生出事端。”
“守陵?”长星从未听兰嫔提过此事,自然意外。
宫人点点头,“不仅是兰嫔娘娘,宫里头也有一批宫人被安置了去,只是大多人都不甘不愿,像娘娘一般主动请旨的倒是少见。”
“殿下念着娘娘对先帝情谊,也会令底下人多多照拂,守陵的日子虽说清苦,可比起冷宫,应当是会好上一些的。”
长星知道眼前的宫人约莫收了兰嫔的好处,才在自己跟前说这些安慰人的话。
这也是兰嫔的意思。
可到底还会念着想见她最后一面。
往后一人留在宫中,一人去了先帝陵墓,怕是永远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
便又问道:“守陵的人什么时候动身?”
宫人知晓她的心意,又摇头道:“这会儿已经出宫前往灵山寺了,按着大周的规矩,前去守陵的女眷须得先在灵山寺斋戒沐浴三十日,去了一身尘缘污秽方能被送往守陵。”
“如此说来……”长星无奈苦笑,“我竟是赶不上再见娘娘一面了。”
宫人默然。
长星摇头,“罢了,娘娘还有没有什么话托你带给我?”
宫人思索片刻,连连点头道:“确实还有一句,娘娘说,祝愿姐姐有朝一日能将那盒子打开。”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宫人并不懂得其中深意,只是原模原样的将那句话给学了过来。
长星却懂得。
欣妃临死前留给她的便是那个木盒子,却又不让她马上打开。
说要等她能离开这牢笼了,才能打开盒子。
兰嫔是祝愿她有朝一日能出宫去。
长星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四方的红墙青瓦,湿漉漉的水滴挂在树梢,青翠欲滴的新芽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希望被囚禁在了四方的院落里。
她心里微微一紧,而后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又往那宫人手里塞了块碎银子,“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那宫人收了两头的好处,脸上堆满了笑容,连连说了几句“应该的”。
长星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方才回了屋。
周景和下了早朝依旧是回了东宫。
圣人还未驾崩之时,他便已经被委以重任,如今圣人驾崩,虽还未曾正式行册封之礼,但也无人质疑他君主之位。
早朝议事,他早已驾轻就熟。
刚回到东宫,周景和想起长星,便同身侧元庆道:“她怎么还没来?”
元庆了然,“长星姑娘还不懂东宫这边的规矩,有伺候的心却还不知该如何下手,奴才已经遣人带她在偏殿侯着……”
周景和皱眉,“让她到书房伺候便是。”
元庆笑着应了个“是”,接着便吩咐底下人去将长星带来。
孟聘婷这些日子并不安生。
成婚那日她见周景和撇下她去了偏殿就已是生了疑虑,想着他莫不是心里头念着谁,才如此行事。
而后几日,她也花了心思留意。
却始终未见周景和与哪家姑娘牵扯不清。
可偏偏却又是日日不肯宿于她房中。
她身份尊贵,本不屑低三下四的去求去请,可实在无法,却也只能遣了底下人以各种名义去了好几回。
偶尔他来,也总是没说几句话就要走。
她顾着脸面,也不好将这事拿出去说,还得让宫里的人管住嘴,免得外头的人知晓她这位太子妃不受待见。
就连父亲那儿,她也一并瞒着,偶尔问起,也只说殿下待她很好。
孟呈一无所知,还叮嘱她早日诞下皇嗣好稳固地位。
对此,她心中更是满腹苦涩。
越发想要将周景和的心思弄个明白。
今日一早,孟娉瑶还在梳洗,绿玉便匆匆进来,又是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孟娉瑶一把推开正为她梳妆的婢子,眼里有了几分喜色,“当真?”
绿玉连连点头,“殿下跟前的小太监说的,应当不会有假。”
绿玉是她从丞相府带进来的陪嫁丫头,她自然是信得过的。
于是便摆了摆手,“这儿有绿玉伺候就成,你们先下去吧。”
帮着梳洗的两个宫女垂头应道:“是”,便退了下去。
见她们走了,绿玉先是把门关上,又走到孟娉瑶身边一边接着替她挽发,一边接着道:“那宫女也不是个寻常人,前头已经攀上了魏府,现在又被太子殿下留在身边,这手段也实在厉害。”
“你若是说起魏府那桩婚事,本宫倒也有些印象。”孟娉瑶思忖片刻道:“若是本宫没记错,那宫女应当是叫做长星,陈长星对吧?”
魏府倒下之前,魏清嘉是盛宠多年的云妃侄子,又生的丰神俊朗,能力也是不俗,自是让不少世家贵女倾心不已,可谁能想到圣人竟会赐下那样一桩婚事,将一个冷宫里头的小宫女配给了他。
给的还是正妻的位置。
而魏府中人对此也是不争不闹,只是默默将其应下。
此事当时传闻甚广,孟娉瑶自然也有所耳闻,还感慨这小宫女着实是有些本事。
却不想如今与自己有了交集。
绿玉点头,“是,那宫女如今被留在殿下身边侍奉,与魏府公子的婚事,也不知还做不做数?”
“哼。”孟娉瑶嘲讽一笑,“果真是低贱的东西,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世家贵女他瞧不上,只看上低贱的宫婢,岂不可笑?”
绿玉闻言急忙做噤声动作,“娘娘,如今已是在宫中,有些话您还是莫要再说。”
孟娉瑶依旧神色高傲,“本宫又没说错。”
绿玉无法,只得转了话题道:“那娘娘以为,这小宫女的事……”
选了支华贵的银凤镂花碧玺步摇簪入发髻,孟娉瑶款款站起身来,“那得亲自去见一见这满腹算计的宫女才知晓。”
**
今日长星过来,依旧是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长星看他似乎有批不完的折子,心里不觉想着,原来做皇帝便是日日如此。
倒也实在无趣。
外头元庆躬身碎步走进来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在外头侯着。”
周景和并未抬头,“请进来吧。”
他虽然与孟娉瑶并未有什么夫妻情分,可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不吝啬维护她应有的体面。
长星听了这话却不觉有些怪异的窘迫感。
虽说她是以奴婢的身份留在周景和的身边,可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晓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在旁人的眼中总是有些古怪。
可见周景和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她此刻留在这儿有任何问题,长星只能继续低垂着脑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墨砚之中。
孟娉瑶进来时手中还端了一盅汤。
是厨房熬了许久的紫苏海参汤。
原本是孟娉瑶自个喝的,可既然是要往周景和这里走一遭总归是要有个由头。
正好厨房刚熬好的紫苏海参汤送了过来,孟娉瑶就顺手端了来。
“殿下,臣妾特意为您熬了补身子的汤。”她似乎全然未曾瞧见边上侍奉的长星,只是端着汤走近。
长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再度减少了存在感。
却又听孟娉瑶接着道:“朝中事务虽是重要,可殿下的身子更是不可忽视……”
说着,她正好走到长星边上,长星还未来得及回神,便听到一声惊叫,接着腿上便是一阵发热的疼意,而后又是刺耳瓷器粉碎的声响。
“你这奴婢,竟敢算计主子?”孟娉瑶下了狠手,手背也被那热汤浇得通红,只是更多的热汤都浇在了长星腿上。
长星心里一慌,顾不上腿上的伤便急忙跪了下去,“奴婢冤枉。”
她甚至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孟娉瑶生生将那帽子扣在了她头上,自然是冤枉。
“你冤枉?”孟娉瑶嗤笑一声,露出手背上那一片刺目的红,“难不成是本宫自己把自己烫成这副模样?”
长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低眉顺眼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孟娉瑶眉头一挑,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认下这事。
长星也明白过来,迟疑片刻也只能是心一横跪了下去,“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撞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说着,又是双手贴地,恭敬的拜了下去。
到这儿,孟娉瑶才扭头看向周景和,“殿下,这奴婢在您跟前做事却如此毛躁,一点规矩都不懂,今日她只是烫伤了嫔妾倒也罢了,若是来日烫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周景和直至此刻方才放下手中的折子,他目光扫过长星那双微微发颤的腿,却没有停留,只是顺着孟娉瑶的话问道:“那你想如何处置?”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孟娉瑶心下有些迟疑。
她全然无法从周景和的眼中看出分毫在意,好似她如今折辱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真的无关紧要吗?
她想着,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奴婢再怎么说也是在殿下跟前伺候的,如此毛毛躁躁,嫔妾实在是不放心。”
“不如……”她嘴角微微勾起,“不如让嫔妾带回鸾琼殿好生调教一番,等她懂了东宫的规矩,嫔妾再将人送回来,殿下觉得如何?”
四周静默了一瞬,周景和见跪倒在地的那人依旧连一句哀求的话也不曾说,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火气,便道:“好啊,那就麻烦太子妃了。”
孟娉瑶愕然,她没想到周景和不仅放心将她的心上人交给自个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心思的正妻手中,还能表现得如此随意。
她不禁有些怀疑绿玉打听来的那些消息的真假。
“太子妃若是没旁的事,就先回去吧,等孤得了空再去鸾琼殿看你。”孟娉瑶还没来得及细想,周景和便又拿起拿起手边的折子,已是下了逐客令。
事已至此,孟娉瑶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带着长星一块儿出了殿门。
长星跟在后边,出了殿门的一瞬,心里头反而是一阵轻松。
她自然知晓往后跟在孟娉瑶的身边少不得要受些折磨,可就算是受些皮肉之苦在她心里也好过于留在周景和的身边。
孟娉瑶不会想到这些,刚回到了鸾琼殿,她同绿玉一起进了里屋,刚一坐下,便忍不住责问,“他若是真如你所言,生生将这小宫女从魏清嘉的手中抢了过来,如今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让本宫将人带走?”
“这……”绿玉一时也未曾想出缘由,只犹豫道:“可殿下确实是将这宫女留在了身边伺候 ,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旁的……”
这太子殿下的心思确实是让人难以捉摸,可依照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若是说他对这小宫女全然无意好像也很难让人相信。
孟娉瑶定了定心神,“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罢了,既然人都已经要了过来,便安排她在鸾琼殿里做些粗活,看看这周景和到底作何反应吧。”
绿玉点头应下,“是。”
刚要下去安排,又瞧见孟娉瑶发红的手背,便连忙取了烫伤的药膏来,“娘娘这伤虽然瞧着不严重,可也不能大意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孟娉瑶这会儿心头的郁闷已是纾解许多,听了这话也没有多言,只是由着绿玉上了药。
没有孟娉瑶的命令,长星也不敢离开。
就只能在鸾琼殿外边等着。
站得久了,腿部被热汤烫伤的地方越发疼得厉害。
鸾琼殿外头来回的宫人多,她也不敢怠慢,就算再怎么疼也只能恭敬的站着,甚至于不能挪动分毫。
只是那一双腿却依旧止不住的打颤。
约莫过去有半个时辰,绿玉方才从里间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跟前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小厨房还缺个打水的,今日先将小厨房的水缸灌满了,明日连着打扫院子,浣洗下人衣服的活都是你的。”
“奴婢明白了。”长星垂目应下。
绿玉见她竟也不说半句求饶的话倒是有些意外,可却依旧没有缓和语气道:“可别想着偷懒,往后经你之手的活,我都会亲自盯着,若是有哪里没做好的,受了罚,可别怪我。”
长星只盼着能尽快去将她安排的活做完,这会儿自然是满口应下。
绿玉见此,也只能让她离开。
小厨房门口的那一口大缸属实不小,长星粗略望去,大约是要个二三十桶水才能将这水缸填满了。
算算时辰,从这会儿开始直到夜里也未必能将这事了了。
为了夜里还能有些歇息时间,长星不敢偷懒,只能咬着牙干起活来。
平时这种活都安排给了几个力气大的小太监,可今日却派给一个瘦弱的小宫女,宫里头侍奉的人多是些有眼力见的,自然想得到她这是得罪了主子挨了罚,所以即便见她拎着木桶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艰难也并不敢出手帮衬。
长星也没有抱怨,力气不够大,那木桶里头的水就装得少些,腿上受了伤,那便走得慢些。
等她来回走了四十余趟终于将那水缸填满的时候已是到了深夜。
鸾琼殿里除了守夜的宫人都已经歇下,四周静悄悄的,长星顾不上欣赏景致,只拖着疲累的身子顺着来时的路回了揽星阁。
一日劳累,原来沾了床榻就要昏睡过去,可腿上的烫伤让她不得不强撑着坐了起来,因着烫伤实在严重,又一直未曾处理,衣裙的布料已经粘在了伤口上。
长星尝试将粘在那儿的布料扯下来,刚一动手却疼得直冒冷汗,无法,只能取了把剪刀小心将那处伤口边缘的布料裁开。
左右这是里头的衣裳,之后得了空洗净晒干了再取些之前用过的边角料补补也没人瞧得见。
长星这样想着,便动手一点点将嵌进肉里的布料剪了下来,一边这样做还一边忍不住的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吹气,好像这样能稍微减轻一些疼痛。
等将里头的那些布料挑出来,她又用清水小心翼翼的将那伤口清理了一番,然后取了块干净的布简单的包扎起来。
她手中没有治烫伤的药材,若是需要还是得费些银子去求一求出宫采买的宫人,太医院的药是不可能会随随便便给他们这种宫人的。
便是拿了银子去人家也未必肯卖,毕竟那儿的药不管是进的还是出的,每一份都有得有详细的记载,里边的太医也不敢乱来。
只是如今到了鸾琼殿,虽然不在周景和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绿玉安排的活计实在是多,她心里盘算着能抽出空来吃饭休息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得了空闲做些别的?
左右想不出解法来,身子又疲累得不行,她索性灭了烛火想着先歇息,却不想一抬眼正好瞧见窗外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过去。
长星瞬间一个激灵,脑子里那些混沌的睡意也瞬间被冲散,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上,双手还紧紧捏着方才从桌上拿来的剪刀。
她凝神听着,外头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听不出来别的声响了。
正在忍不住透过门缝外外边瞧去,心里想着方才莫不是自个看错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靠近,她背脊一阵发凉,鼓足勇气转过身去,恰好撞见一道黑色影子背着光站立,看不清面容,她瞳孔猛的放大,下意识的想尖叫,却被那人先一步捂紧了嘴。
混着墨香的清冽气息靠近,长星听他刻意压低了略显沙哑的声音,“是孤。”
第36章
◎“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药,孤可以帮你上。”◎
长星被孟娉瑶带走之后, 周景和反而有些气闷。
连看折子的似乎都没了心情。
元尧进来奉茶的时候瞧见他脸色不佳,也大约猜到是为了白日里太子妃闹得那一出。
眼见快入夜了,主子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元尧只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殿下,不如奴才去将人要回来?”
周景和冷眼看过去,元尧便知道自个方才说了不当说的, 慌忙俯身跪了下去,“奴才失言。”
“滚出去。”周景和显然没了耐心。
元尧只能屈身退了下去。
夜深,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窗缝中渗了进来。
可周景和只觉得心头的那股白日里冒出来的火气烧的越发旺盛。
他捏紧了指尖的笔杆,半晌,终于是站起身来往外边走去。
没走几步又好似忽然想起来些什么,转头取了一只白玉瓷瓶收进了衣袖里。
长星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去, 借着窗外隐约的光亮终于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样,真的是周景和。
长星的呼吸不自觉停了一瞬,想到自己如今只是穿着单薄的寝衣,甚至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身子还与他紧紧贴在了一起,顿时又羞又恼, 想开口说话,却因为还被他捂着嘴而只是艰难的发出了吱唔的声音。
周景和听见她吱唔的声音, 这才后退一步将她松开。
没料到她却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子一般快步跑回了床榻,还用被子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露在外面, 顿时明白过来, 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懂这些?”
长星看了一眼那扇半开的窗户, 并不客气的回道:“奴婢也没想过殿下还懂翻窗户。”
周景和微微挑眉,倒并未因为她这番不识礼数的话语而发怒,只是从袖间取出那白玉瓷瓶随意的丢在了她的被褥上,“治烫伤的药。”
长星见他一副施舍模样心底更是来气,“我不要。”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长星知道这意味着自个又惹了他不快,却少见的没有低下头去。
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从来都只是都是低贱的奴才,或者更加精确一点,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可以随意责罚打骂,偶尔有了兴致,也可以给些甜头。
可她到底不是宠物。
温热寒凉,也总有能看出来的时候。
从前还在文阳殿的时候,她也总眼巴巴的给他送各种东西,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只要是她觉得好的东西,都乐意往他的跟前送。
却也从没有像他一样做出一副施舍姿态。
两人僵持在了这儿,周景和没有再开口,长星也如同赌气一般的直挺挺坐在那儿。
硬是不愿意让步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和终于冷着脸捡起被丢在被褥上的瓷瓶,长星以为他拿了药便会离开,却不想他硬是将那瓷瓶塞进了她的手中,低声威胁道:“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药,孤可以帮你上。”
长星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抬眼对上周景和漆黑眼眸的一瞬,她知道他没有与她开玩笑。
她下意识捏紧冰凉的瓷瓶,目光移向被褥下那只受伤了的腿,终于是心一横,伸手掀开被褥,将草草包扎的布巾摘下,露出几乎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景和的目光并未避讳的扫过她细白的小腿,在瞧见那片伤口后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明日孤让元尧去跟太子妃说一声,把你带回来。”
长星闻言,正在上药的手吓得一抖,瓷瓶里大半的药洒在了伤口上,疼得她不禁嘶的一声,额头也滲出冷汗来,脑子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奴婢……留在鸾琼殿也挺好的。”
“挺好?”周景和的脸色瞬间发沉。
他以为他夜里亲自来看她,给她带了上好的伤药,还要将她带回自己身边,算是无上恩赐。
可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仿佛是他自作多情?
“是。”长星小心翼翼道:“在鸾琼殿也是一样的干活,殿下不必为此影响……”
话才说了一半,周景和终于是没了耐心,他冷笑道:“好,那便依你。”
说罢,已经是推门走了出去。
长星看着他的背影与夜色相融,不自觉松了口气,这会儿方才发觉背上冷汗已经是将亵衣沾湿。
她草草收拾一番,终于是囫囵睡去。
初始几日,长星做着绿玉故意刁难安排的活,每日忙完早已过了宫中宫人用晚膳的时候了,偶尔运气好还能捡些剩饭剩菜对付,否则就只能是饿肚子。
后边将时辰安排好,每日早上早些起身便将洗衣裳,打扫院子这些轻快活计做了,午后再去打水,如此下来竟也能勉强赶上时辰与宫人们一共用膳。
鸾琼殿的宫人瞧她做事勤快,又是将这儿的重活累活全都揽下,对她也不自觉多了些好感。
偶尔一块儿用膳时还能搭话聊上几句。
除了他们好奇问起长星是如何开罪了太子妃娘娘时,长星实在给不出答案会有些窘迫之外,大多时候她与鸾琼殿里的这些人相处的都还算是愉快。
绿玉依旧是每日都来检查她干的活,只是时候久了,见她又从未偷过懒,态度似乎也松缓了许多。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偶尔透露着不解,似乎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折磨人的活计,她每日做着,竟也不嫌疲累。
一转眼间已是过了半月有余。
周景和给的伤药确实好用,长星小腿上那一片伤已经痊愈,连伤疤也一点一点变得浅淡。
用过早膳之后,孟娉瑶终于想起留在鸾琼殿折磨了许久的长星来,便问道:“从周景和那里带回来的那个长星,现在如何了?”
“她……”绿玉闻言一顿,脑子里瞬间出现长星勤勤恳恳的扫地洗衣打水的模样,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现在每日规规矩矩的干活,扫地洗衣打水,事事都做得很好。”
孟娉瑶有些意外的看向绿玉,“你给她安排的这些可不像是小宫女能干的活,她日日这样受折磨,也都这样生生忍着?”
绿玉苦笑,“奴婢倒是觉得这些事儿于她来说不像是折磨,日子长了,她做得更是得心应手。”
“本宫倒是越发瞧不明白了。”孟娉瑶拧着手中锦帕,眉头也跟着紧紧皱起,“算算日子都已经半月了,这小宫女在鸾琼殿受了苦,不跑到周景和跟前去哭诉委屈谴责本宫恶行,反而真的勤勤恳恳的在鸾琼殿干起活来。”
“周景和那边也是,若真的是心爱之人能让本宫如此欺凌?”
她越是说着就越觉得古怪,扭头盯着绿玉看,“你说,这世上真会有人真心喜欢一个人,却又忍心看着她受尽苦头却不闻不问?”
绿玉思忖片刻,道:“若是从前,奴婢定是要答没有的,可现在……您觉得殿下他做出这种事来,是不是也能说得通?”
孟娉瑶默然。
周景和的性子,确实教人捉摸不透,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放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合理。
她来回摆弄着手中锦帕,想着总是不能让那长星往后就真成了鸾琼殿的一个粗使丫头吧,那岂不是可惜了?
思虑了半晌,她终于有些烦闷的开口道:“把她带到本宫身边来伺候吧,正好也能本宫好好瞧一瞧她这心里打着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绿玉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应下。
外间,长星正在打扫院落,不过才三月,就算是院子里的花草也不过才抽出新芽,远远没到落叶的时节,院子的地面其实很干净,就算是用心清扫也只能扫出些细不可闻的灰尘。
可她却依旧细心清扫着,比从前负责打扫这儿的宫人都要用心几分。
绿玉出来时正好瞧见她忙碌的模样,她朝着长星招招手,“长星,过来,有事同你说。”
长星听到声音连忙应着,又快步走到绿玉跟前唤道:“绿玉姐姐。”
“嗯。”绿玉点点头道:“娘娘听说你这些日子做得不错,特意提拔了你,往后你就是娘娘跟前的宫女,也就不用做这些粗使活计了。”
长星一愣,回过神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绿玉姐姐,那我平日里需要做些什么呢?”
“等主子的命令就是了。”绿玉见她确实什么都不懂,不免又多提点了她几句,“主子让你端茶倒水,或者要你去办什么差事,你就乖乖照着做,主子若是要出门,让你一块儿跟着你便跟着,没让你跟着你就留在鸾琼殿守着。”
“出了外头呢,更是要注意着,既是鸾琼殿的人,若是做错了事也是要连累咱们娘娘的。”
长星连连点头,“谢谢绿玉姐姐,我明白了。”
绿玉“嗯”了一声,又有些不放心道:“若是遇上什么不明白的,别急着自个乱来,再来问我便是。”
长星又忙应声,“放心吧绿玉姐姐。”
绿玉这才不再多言。
晃眼间已是三月中。
圣人的身后事已悉数料理好。
圣人方才驾崩之时,就有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劝周景和即刻登基。
可周景和却依旧依照祖制将圣人的身后事料理妥帖,才将继任之事排上日程。
正是三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三日后。
周景和如此安排,自然是得了从天下人口中得了孝顺之名。
就连上京的孩童都知晓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孝顺之人。
编了不少儿歌赞誉。
可此刻,那位百姓口中至纯至孝的太子殿下却站在腐臭阴暗的地牢里,手里捏着一柄染了血的长鞭。
若是细看,便会发觉那道长鞭上挂满了倒刺,倒刺上的鲜血混着碎肉滴在地面上,刺鼻的腥臭味混杂在空气中,只教人恶心欲吐。
而他面前的那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第37章
◎再见魏清嘉◎
“殿下, 您已经赢了。”
“五殿下失了储君之位,也没了母妃,他受不住打击, 这才流连花楼酒肆,他已是废人,再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了……”
那人被铁链悬起,身上的衣服被长鞭上的倒刺钩破, 连带着身上也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鞭痕,最深的那一道, 甚至能瞧见森然白骨。
他的头无力的垂下,勉强发出的声音里有好些个字眼都是含糊不清的。
可周景和还是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不肯说。
“倒是养了一条好狗。”周景和面露嘲讽,转身将鞭子递给元尧道:“不必再问了,处理了吧。”
元尧接下鞭子道:“是。”
周景和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 他的脚步顿住,又道:“尸身送到椒风殿去,孤那五哥应当知道怎么处理。”
“属下明白。”元尧拱手应下。
继任大典在即,皇宫里的宫人还未来得及稍稍歇息,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长星在鸾琼殿的身份从往日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太子妃身边的人, 鸾琼殿的那些人瞧着,心里都很是羡慕。
更是庆幸当初长星落魄时不曾做过落井下石的事。
否则她如今追究起来, 他们怕是承受不起。
长星原来以为成为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后需要时刻伺候在她身边,太子妃又是跋扈的性子,自个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她, 轻则只是打骂, 重则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可谁料大约是太子妃早已用惯了绿玉, 事事依旧习惯让绿玉伺候, 只有偶尔想起她时,才吩咐她做些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
即便是鸾琼殿里的人都因着继任大典的事开始忙碌起来。
她在其中也依旧显得格外清闲。
继任大典的那一日,整个皇宫都充斥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周景和先穿祭服前往祭坛祭告天地,后回宫受百官跪拜。
待受宝宣诏,便算是已登圣位。
之后便是几道册封诏书,孟娉瑶的皇后之位,孟皇后的太后之位,以及周景亭与周景文的王爷之位。
周景亭封襄王,周景文为康王。
因先帝新丧,故安排他们二人留于上京守孝三年,待三年后方能前往封地。
周景亭坐着轮椅接下旨意,面上瞧不出不甘之色。
周景文却更像是宿醉未醒,接旨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一股浓重的酒气更是熏得边上的大臣连连摇头。
见此,周景和倒是未曾说些什么,只是按着流程将仪式进行了下去。
入夜,新帝大宴群臣,承文殿里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宴席之中,有一侍从打扮之人趁着无人注意微微曲着身子出了承文殿。
而高位上的那人放下酒杯,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揽星阁。
今日宫中事务虽多,可长星看起来却很是清闲。
就算是鸾琼殿的宫人都因为孟娉瑶受封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也没让她真的做些什么。
大约是因为不相信她。
所以还未入夜,她就先回了揽星阁。
上京入夏早,她正好闲来无事,便动手给自个做了轻薄些的里衣。
揽星阁与承文殿其实隔得不算近,但却依旧能听见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长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有时候听见熟悉的曲子还会不自觉的跟着哼上几句。
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金黄色的绣线在里衣的袖口处留下细密的针脚,很快一个精巧的星星图样便留在了袖间,长星左右瞧了瞧,正要收尾,却忽然听到一阵发沉的敲门声。
长星手中的动作顿住,迟疑问道:“是谁?”
外间的敲门声亦是停住,片刻后传来刻意压低后略显沙哑的声音,“长星,是我。”
听见魏清嘉声音的一瞬间,长星脑中嗡的一声,好像瞬间无法思考了。
她慌忙的把手中的东西塞进绣篮里,然后快步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终于打开了门。
见到魏清嘉的一瞬间,长星不管怎么努力克制,还是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他瘦了许多,就连脸颊都已经微微凹陷了进去,胡子看起来才清理过,也却还是掩饰不了眼中的疲态。
“先进去说话吧。”魏清嘉反倒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长星回过神来,竭力压着眼中的涩意道:“快进来吧。”
魏清嘉进了屋,长星谨慎的往外边瞧了几眼才将门关上。
门刚刚关上,魏清嘉就克制不住的紧紧抱住了长星,“长星,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你……”
长星伸手也将他抱住,似乎是努力的想给他一些力量,“我也很想你。”
“我真的要离开了。”魏清嘉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若是我还想为魏家报仇,还想将你抢回来,就必须得离开了。”
长星明白他心里的苦,只问道:“那你打算去哪儿?”
魏清嘉摇头,“我不知道。”
过了片刻,他又道:“大约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我来同你道个别。”
长星松开他的怀抱,紧紧攥着他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那我等你。”
魏清嘉张了张嘴,大约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到最后却也只轻轻道了个“好”。
听着承文殿的丝竹之声渐小,长星不敢误了时辰,忙道:“宫宴的时辰差不多了,魏郎,你快些走吧。”
魏清嘉知晓时间紧迫,若是晚了,便有可能赶不上宫门下钥,那就麻烦了。
他此番能进宫来,是托了从前魏父的好友帮忙方才能成。
魏府倒台,从前与魏父交好的官员大多想着避嫌,连见他一面都是不愿,深怕与魏府扯上关系。
他是求了许多人方才找寻到愿意帮忙的官员。
若是在这宫中被抓住,定然是要连累人家。
他自然不想。
只是看着眼前之人,他心中难以割舍,总想着能与她多呆上片刻都是好的。
“长星。”他目光缱绻的望着她,粗糙的指尖眷恋的摩挲着她的唇角,片刻后,他好似鼓足了勇气,却也只是在她脸颊处落下轻柔的一吻,而后很快移开,“你一定要等我。”
长星脸颊微烫,却又坚定点头,“一定会的。”
“砰砰砰!”
“砰砰砰!”
偏偏在这一刻,屋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响,只是更加短促急切,似乎还隐含着怒气。
长星的心一慌,她看了一眼魏清嘉,又尽可能稳住心神问道:“是谁?”
“是朕。”
听到周景和声音的瞬间,长星脸色惨白,她顾不上细想原来应当在宫宴上的周景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只慌忙想给魏清嘉找寻一个藏身之处。
这会儿想从窗户离开显然行不通,便只能在屋内找寻躲避的地方。
床榻上,床底下……
门外再度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以及周景和仿佛已经压不住怒火的声音,“开门。”
长星丝毫不怀疑,若是她再不将门打开,怕是周景和就真的要将门踹开了。
情急之下,只能是将魏清嘉有些塞进了装衣服的柜子里。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小小的柜子里不免显得有些局促,可长星也没了办法,还是勉强的关上了柜门。
然后才快步前去将房门打开。
门外,周景和已是换上了常服,黑色为底的衣袍上爬满了织金的龙纹,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没有多看长星一眼,就将双手负于身后,先一步跨进屋内。
长星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在一起,紧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陛下,这会儿正是宫宴,您怎么来了?”
周景和没有应声,只是目光冷冷的扫视着整间屋子,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柜角。
长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见柜角处缝隙里夹着一片灰色的衣角。
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一片灰色衣角也依旧刺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第38章
◎道别◎
长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竭力的思索着若是下一刻周景和要去将柜门打开, 她该做些什么来阻止,可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
但周景和的目光似乎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在那片衣角上,片刻之后便看向长星, 道:“你跟在太子妃身边学了有半个月的规矩了,让朕瞧瞧,你都学了些什么?”
“啊?”长星有些没反应过来,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事。
周景和闻言微微皱眉, 转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有些不满的撇了一眼桌上的茶盏。
长星明白过来, 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过去倒茶,心里却克制不住想着方才的事,始终拿捏不准他到底是否瞧见了那片灰色的衣角,又是否猜到魏清嘉来见她的事?
倒了茶,长星恭敬的端到周景和面前, “陛……”
她正欲开口,却先被周景和拉入怀中,正好坐在了他的腿上,她吓得惊叫一声,而那杯茶也因为没有拿稳撒了一地。
“孟娉瑶就是这样教你伺候人的?”周景和一把将怀中人拉近, 长星猛的贴近他的胸口,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清冽的松墨香以及他如雷般的心跳声。
长星能感觉到脸颊那种好似要烧着了的烫意, 就算是不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自己的脸定然是红得不行,她有些羞恼想将人推开,可周景和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含着难忍的欲色, 下一刻, 他伸手扶住她的头, 然后俯身贴上了她的唇,在她怔住的一瞬间侵入,唇舌交织,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唔……”
长星挣扎不开,唇齿间只能发出细微的嘤咛声。
柜门似乎微微发出了些响动,可却已无人在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和终于将她松开,长星站立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呼吸还并未顺畅,就听周景和道:“这才叫做伺候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餍足感。
长星回过神来,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周景和的面上却瞧不出神色变化,甚至连衣裳上也未曾留下一丝褶皱,他只淡淡瞥了长星一眼,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长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可想起魏清嘉,还是只能快步将门关好。
然后来到柜子前边又迟疑了一瞬方才将柜门打开。
魏清嘉很是狼狈的从柜子里躬身走出来,他眼眶微红的扶住了长星的肩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
可还没等他开口,长星却先握住了他的手道:“魏郎,你快些离开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魏清嘉想说的那些话好似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最终却还是松开,“一定要等我。”
长星点头。
他才终于挤出笑意来同长星道别。
夜里,长星睡得很不安生。
周景和的脸与魏清嘉的脸交织在一起,有时候是周景和靠近她的画面,有时候是魏清嘉与她道别的样子,只是最终,他们的身影都与夜色融为一体。
赐封的诏书还没下来之前,要迁搬的宫室就已经提前修缮清扫。
宣诏之后,便可以直接搬迁过去。
孟太后从永祥殿搬迁到了慈盈殿。
也是先太后居所。
能稳当的做上太后的位置,对于孟太后来说原来是一桩喜事。
可她方才搬来慈盈殿不过两日,孟府就遣人送来了书信。
等她瞧清楚那书信的内容,眼神中瞬间染上了怒意,“简直是欺人太甚!”
边上的华冬见此景象,便对还在里头伺候的几个宫人使了眼色,那几个宫人会意,纷纷退了下去。
而她见底下人都退下去了,这才一边给孟太后捏腿,一边小心问道:“太后娘娘,是孟家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孟太后将那封书信合上,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息道:“上京的那几家铺子,孟家觉得分三成给哀家还是多了,想压到两成。”
“那这孟家的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华冬愤然道:“您贵为一国太后,同他们做生意已是他们给他们面子,他们竟还敢让您再让?”
孟太后冷笑,“孟家一个丞相,如今又出了个皇后,哪里还会将哀家这个手中没了权势的太后放在眼里。”
“可您还有陛下这个儿子……”华冬想劝慰一句,可想起周景和,声音又是不自觉弱了下去。
“利益之交罢了。”孟太后起身用那封信拨了拨纱灯中的烛火,一边看着火苗吞噬信纸一边缓声道:“从前为了帮着景亭打点,哀家不得已与孟家背地里做了这桩生意,后来景亭出了事,哀家无心再管这些,便由着孟家折腾。”
“如今景和虽然无需哀家操心,可哀家不得不为自个也是为景亭以后考虑,孟家想再在哀家身上扒一成,却是打错了算盘。”
华冬想起前几日孟家旁支的表姑娘给自己塞的那玉镯子,心里一动,便借机道:“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可后宫却是空置,太后娘娘何不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由头让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姑娘入宫,届时表姑娘记着您的恩情,也能稍稍牵制孟家,总不至于一家独大。”
“婉莹性子柔和,有些小心思却也不至于太聪明,也听话。”孟太后沉思片刻,在华冬以为这事成了的时候又微微摇头道:“景和现在不会听哀家的,他知道哀家这是在往他身边塞人只会惹他不快。”
华冬正欲再劝,却听孟太后又道:“要是孟娉瑶能将位置让出来倒是另当别论。”
“这怎么可能……”华冬颇为意外的抬头,想说按照孟娉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让出皇后的位置,孟家更是不可能在此事上让步,可却在抬头的一瞬恰好瞧见孟太后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她瞬间明白了孟太后的意思,慌忙低下了头去。
永祥殿。
虽然方才搬来没几天,可孟娉瑶已经来来回回的将整个永祥殿摸索了个遍。
还计划着要在院子再栽些花香浓郁些的花草。
这样即便是在房间里边也能闻到香气。
“屋子里的熏香太过浓郁厚重,熏得人反而心里发沉。”孟娉瑶刚从屋子里走出来时还忍不住用手中的锦帕在面前挥了挥,驱散了面前的香气。
绿玉闻言,便笑着开口道:“娘娘若是嫌屋里的熏香太重,奴婢跟内务府那边说一声,换个淡些的就是。”
孟娉瑶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摇头,“不如外头的花草香气。”
绿玉自然只能应着,又听她接着道:“这儿再栽些花草吧,花香若是浓郁些更好。”
“娘娘想要什么花?”绿玉思索道:“明艳些的牡丹芍药,清雅些的菊花海棠,娘娘若是喜欢都能让人送来。”
孟娉瑶皱眉嘟囔道:“牡丹芍药早就瞧腻了,菊花海棠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
“不若……栽一棵桂树?”长星在后边听着孟娉瑶的话,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桂树?”孟娉瑶有些的意外的看向她。
看出来孟娉瑶眼中的兴致,长星只能鼓足勇气接着往下说了下去,“秋日里的桂花甜香浓郁,花开的时候,采了花做桂花糕,酿桂花酒,又或者是将花晾晒一番做成香囊也别有意趣。”
孟娉瑶被她说得有些心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绿玉瞧出她的心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只能主动开口道:“奴婢听着也是不错,娘娘觉得如何?”
孟娉瑶这才点了头,“那便依她说得来吧。”
绿玉应道:“是。”
长星也是心头一喜,正欲谢恩,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只能稍稍往边上靠去。
来人是孟太后跟前的华冬。
孟太后跟前的人自然不一般,就算是见了孟娉瑶也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孟娉瑶转身瞧见华冬,脸上很快堆了笑意,“华冬姑姑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华冬微微低头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请娘娘去一趟宝相楼。”
“宝相楼?”孟娉瑶显然有些意外。
宝相楼素日是念经祈福祭祀的地方,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般是用不着去哪儿的。
孟太后这会儿突然邀她去宝相楼自然古怪。
“是。”华冬点头,“太后娘娘昨夜梦见了先帝,心下难安,便想为先帝诵经祈福七日,以求先帝魂魄安宁,宝相楼寂然大师算出您的生辰八字与先帝格外契合,所以便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同为先帝诵经祈福。”
听完这话,孟娉瑶心里便明白这是一桩苦差事,自然是不愿。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若是孟娉瑶拒绝,可就要担个不孝之名。
无法,她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宫自然是愿意的。”
华冬点头,“太后娘娘已在宝相楼等着了,您还是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才好。”
孟娉瑶又是答应,绿玉本要跟着她一同前去,却不想她转身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长星却道:“长星跟本宫一同去吧。”
长星有些意外的微微抬头,却也还是应了个“是”。
绿玉心头有些担忧,可这会儿华冬也在,也不好开口多言,只能将心头的忧虑咽下。
长星一路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到了宝相楼。
宝相楼虽不算是佛寺,可瞧着比寻常佛寺竟还要更庄严肃穆些。
一进到里边,长星就被那尊纯金铸成的佛像震住,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她便快速低下头来,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向孟太后微微福身行礼。
孟太后亲热的将孟娉瑶扶起,又叹息道:“难为你来陪着哀家了。”
孟娉瑶摇头,口不对心道:“为父皇祈福本就是儿臣的本分。”
孟太后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微笑着点头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正在这会儿,寂然大师带着一个僧人进来,先是对着孟太后与孟娉瑶二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礼,见孟太后点了头才让身后僧人给孟太后与孟娉瑶各自送上念珠,又取了蒲团置于二人身前。
孟娉瑶虽然心里抱怨,可还是只能恭敬的跟着孟太后一块儿跪下诵经。
而长星既然跟着孟娉瑶来了,也是要一同跪下的,只是孟娉瑶是跪在蒲团上,而长星只能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时辰久了,孟娉瑶感觉一双腿早已酸痛得不行,却也不能停下,一想到竟还需要连着跪上七日,她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若不是孟太后也在这儿一同跪着,孟娉瑶定是要怀疑自个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她,方才被这样折磨。
而长星这会儿已经是感觉不到这双腿的存在了。
刚刚跪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膝盖疼得厉害,到了后边整个小腿也都被地板硌得生疼,也不敢动弹,生怕被人瞧见了要问罪。
毕竟是在佛祖跟前,一点小动作便能被说成是心不诚。
长星只能僵直的跪着,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孟太后瞥了一眼更漏上的时辰,已是到了戌时便终于是在华冬的搀扶下起了身,“不知不觉都戌时了,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孟娉瑶一边应道:“是。”一边微微抬手。
见此,长星也顾不上腿疼,连忙屈身将她搀扶起来。
“今日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辰时用了早膳再过来吧。”孟太后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由华冬搀扶着往外头走去。
孟娉瑶心头纵然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咽下,一边应着一边跟着孟太后走出了宝相楼。
慈盈殿在东边,永祥殿在西边。
出了宝相楼,孟娉瑶跟孟太后行了礼道了声告退便往西边的小道上去了。
等走得稍稍远些,她便忍不住抱怨起来,“今日都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明日还要过来跪,这太后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先皇的事所以才这么心虚吧。”
孟娉瑶向来是口无遮拦的,绿玉倒是一早就习惯了,可长星却是头一回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言论,连忙开口提醒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恐怕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孟娉瑶撇嘴,“这会儿都已经是戌时了,宫中除了守夜的宫人怕是连个鬼都瞧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见她依旧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孟娉瑶又叹了口气,“也罢,本宫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指不定你会不会将这些话告到周景和那里去,那本宫可就在你手上栽跟头了。”
一听这话,长星慌忙跪下道:“奴婢绝无此心。”
孟娉瑶瞥了她一眼,又是摆了摆手,“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长星起身应道:“是。”
又连忙上前搀扶。
来的时候华冬催得紧,再加上又是去见太后,还是去诵经祈福,若是坐着轿辇去总显得失了诚意,便是一路跟着华冬走到了宝相楼。
这会儿回去也还没走多远,只是刚到太湖边上,就累的要停下来歇脚,“早知道该让人提前备好轿辇送过来,就算不能送到宝相楼,免得让太后瞧见觉得本宫吃不得苦,可好歹可以先送到太湖边上候着。”
长星想说不如自个先回永祥殿请了轿辇过来,却感觉到身后好似有人靠近,正要扭头却有人用帕子猛得将她口鼻捂住,长星心里一慌,竭力伸手想要将那人的手掰开,可那人的一双手就仿佛是硬铁铸成,任凭她怎么抓挠都不肯松动分毫。
帕子中传来的古怪香味让她头晕目眩。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帕子里放了些什么,刻意的想屏住呼吸保持清醒。
可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瘫软,四肢也是无力的垂下,朦胧间好似能听到男子的交谈之声,大约是什么“节外生枝”,“替罪之人”之类,还来不及细细分辨,长星就已经失去意识。
等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恍惚间瞧见的是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朝着太湖边上的一道身影不断逼近,最终听到扑通一声,好似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那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见已经得手,便低垂着头鬼鬼祟祟的走了。
而长星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踉跄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她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还出现了道道重影,她勉强支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重重摔倒在地。
手臂在地上擦出了一片血痕,传来的刺痛感却让长星恍惚清醒了一些,她恰好瞥见地上掉落的金钗,心里有主意,便毫不迟疑握住那支金钗,狠狠的刺入腿部。
腿部传来的痛感让长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太湖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湖水在湖面上荡开一层血色的涟漪,而后逐渐归于平静。
被推入太湖中的孟娉瑶已是挣扎叫喊得没了力气,渐渐的要往湖底下沉。
可正在此时,她却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瘦小的身子托住了她的身体,很艰难的带着她往水面上游。
她好似能想到那会是谁,可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朦胧中瞧见那张全然没了血色的脸,她艰难的动了动唇,发出了极为微弱的声音,“长……星……”
长星是一个人将孟娉瑶送回永祥殿的。
她将孟娉瑶从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孟娉瑶已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若是将人留在这儿,先去永祥殿找人,又怕先前那两个太监去而复返。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自个将人背回去。
长星虽然看起来瘦弱,其实力气在宫女中却不算小的。
她自小做的体力活就多,后来入了宫需要力气的活也没少干,手臂那儿使些力气还能摸到几块结结实实的硬疙瘩。
只是今日她原本就跟着孟娉瑶在宝相楼里跪了几个时辰,后边为了能恢复清醒,又狠心将那钗子扎伤了腿,这会儿要把孟娉瑶背回去自然不是一件易事。
她这一路走着,每一步一双腿都在打颤,可每一步却又都走得稳当。
等到了永祥殿,绿玉正在犹豫着是否要遣人送了轿辇到宝相楼去。
送了担心孟太后若是瞧见会觉得自家娘娘娇气,不送却又想着娘娘这会儿还未曾回来定是在太后跟前受了不少磋磨。
正想着,却见永祥殿门口有人踉跄着往里边走,夜色浓重,她没瞧清楚来人模样,便皱眉走上前去,正要呵斥,却见长星艰难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对上。
绿玉一愣,便听到长星声音虚弱道:“绿玉姐姐,娘娘出事了,快……快叫太医……”
绿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慌张的帮着搀扶长星背上的孟娉瑶,一边将永祥殿里边守夜的宫人叫了过来。
长星如此折腾了一日,其实身上的力气早已耗尽,却还是撑着将孟娉瑶小心的送到了床榻上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永祥殿里闹腾到了半夜。
底下人将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元尧才刚同周景和禀告了周景文的事。
元尧低声道:“尸体送到椒风殿的时候,康王刚喝了半坛子酒,虽说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可却只是含糊不清的让人退下,底下人不敢违抗只能告退,可康王未曾说明这尸体如何处置,他们也不敢胡来,竟让那具尸体在殿中放了好几日。”
说到这,元尧悄悄看了一眼周景和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接着道:“到今日,那尸体已经有些腐烂甚至爬了些尸虫出来,大约留在殿中实在恶臭难闻,才终于是忍不住处理了。”
周景和“嗯”了一声,又问道:“怎么处理的?”
“说是拿席子一裹丢到乱葬岗去了。”元尧叹了口气,“这康王也不怕寒了底下人的心,那柳戚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被抓到咱们面前也是抵死不愿开口,竟是落得尸骨也不得安寝的下场。”
“是他自己的选择。”周景和却依旧神色冷淡。
元尧应了个“是”,正要告退,却听见外头传来元庆的声音,“陛下,永祥殿那边出事了。”
周景和微微皱眉,“进来禀告。”
外头的人应了声,“是。”接着便推门走了进来。
元尧退到了一边,就听元庆开口道:“皇后娘娘在太湖落了水,刚请了太医过去,虽说是没有大碍,可这会儿人还没醒来。”
周景和抬手按了按有些发疼的眉心,“这大晚上的,皇后跑去太湖做什么?”
“是太后娘娘说昨夜梦见先帝,便要皇后娘娘陪着一同在宝相楼诵经祈福,直到入夜方才放娘娘回宫。”元庆小心翼翼的说着,“至于到底是如何落的水却还并未弄清,那会儿皇后娘娘身边跟着的就只有长星姑娘,长星姑娘为了能将皇后娘娘救回来也是力竭晕倒了,所以也没能将这事说明白。”
周景和的脸色微微发沉,“永祥殿那边,让内务府多送些补身子的过去,至于那小宫女……”
元庆察觉到周景和的神色变化,便接着道:“那小宫女已经由永祥殿的人送回去歇着了,也请了太医过去,说是只受了点皮外少又耗尽了力气这才晕倒,没什么大碍。”
周景和闻言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又道:“朕刚刚登基,宫中便闹出这样的事来,孟家的人将事情闹得着实有些难看了,朕将这事交给你去查,三日之内,朕要知晓其中原委。”
“是。”元庆屈身应下。
长星在揽星阁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才醒了过来。
见长星醒来,身边等得昏昏欲睡的绿翡也清醒了过来,连忙给长星端来了润嗓子的水和垫肚子的糕点,又道:“长星姐姐先歇着,奴婢先去给娘娘回话。”
长星闻言连忙叫住她,“你可知娘娘如何了?”
绿翡笑着点头道:“多亏了长星姐姐及时救了娘娘,娘娘今早就已经醒了,也是娘娘让奴婢过来照料姐姐的。”
长星这才松了口气。
绿翡又道:“娘娘说若是姐姐醒了,要让奴婢回去知会一声,奴婢这就先去了。”
见长星点了头,绿翡这才走了出去。
长星喝了些水,嗓子似乎是舒服了些,她打量了一下桌上的几样糕点,无一不是模样精巧的,平常只能在宫里的主子桌上瞧见的。
可她闻见那甜腻的味道便已经是没了胃口,但已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她也觉得浑身乏力,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一块栗子糕伴着茶水咽下。
“刚醒来身子还未恢复就别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了。”绿玉推门进来的时候,长星的手里还拈着半块栗子糕,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肚子有些饿了就勉强吃了些。”
绿玉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一边打开一边笑着道:“娘娘听说你刚醒来,就让我将小厨房刚熬的白粥给你盛了一碗过来,这白粥可与咱们奴才平日里就着咸菜喝的白粥不同,里头啊,添了不少补身子的好东西呢。”
听说这碗粥是小厨房特意给孟娉瑶熬的,长星有些受宠若惊道:“这可是娘娘用的东西,奴婢身份低贱,如何能……”
见长星诚惶诚恐的模样,绿玉却是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长星,娘娘的命是你救的。”
长星一顿,又听她接着道:“娘娘醒来后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她说她怎么得也想不到你会救她,还托着伤腿将她从太湖背了回来……”
长星不知当说些什么,只能小声道:“绿玉姐姐,这是我应当做的。”
绿玉摇头,“你刚来鸾琼殿的时候,娘娘将你当作蛊惑陛下的宫女,也将你好生折磨了一番,你就算是记着仇也是应当,更别说是豁出命去救娘娘了。”
“绿玉姐姐,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长星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又忽然想起那日夜里的两个鬼鬼祟祟的太监,连忙道:“对了,那日在太湖,娘娘是被两个身量高大的太监推进湖里的,这背后怕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你可瞧清楚了他们二人生得什么模样?”绿玉语气中带着希冀。
长星竭力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摇了头,“那两个太监是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又用迷香将我捂晕过去,后来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也只是瞧见两道人影罢了。”
绿玉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娘娘也说是两个力气极大的太监动的手,可那时夜色浓重,混乱中也不曾瞧清楚那两人模样。”
“可还能查明白这背后之人是谁?”长星闻言有些担心。
“怕是难了。”想起孟娉瑶的话,绿玉心事重重的摇摇头,片刻,又是起身道:“宫里头的事儿都是这样,你害我我害你的,只能是往后小心着些,你先好好歇着,这些日子也先不急着来永祥殿,等自个身子养好了再说,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便先回去了。”
长星心下虽说担心,可也只能应下。
没走几步,绿玉又回头道:“对了,娘娘说你腿受了伤,身边没人伺候怕是不方便,就把绿翡这丫头给你留下了,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她去办的也不必客气,吩咐她去做就是了。”
说罢,也没等长星开口拒绝人就已经是推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绿翡也在这个时候进来,笑着说道:“长星姐姐,这几日我就留在揽星阁了,若是有什么事儿差遣我,唤我一声就是了。”
长星原本是要开口拒绝,可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剧烈痛感,连带着浑身都跟着冒冷汗,缓和了半晌才稍稍好些,便也只能认命道:“绿翡,麻烦帮我将那碗粥端过来吧。”
绿翡应了声“是”,便快步去帮长星端了粥。
等长星将粥喝完,又帮着将碗筷连着几碟子糕点一同撤了下去。
元庆在宫里头排查了几日,到底是将那日的凶手抓了回来。
头两日他只顾着查宫里的太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将人抓着,还是元尧提了个醒,说那两人虽然穿着太监的衣服,但也不一定就是宫里头的人,元庆听了这话才回了神,又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排查了这几日进出宫的人。
还好孟太后也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派了人想要将那两人赶尽杀绝,那两人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也不甘心还没拿到银子就离开上京,正想找法子往宫里递消息,借着这事儿威胁孟太后一番,不想被元庆派去的人先逮了个正着。
那两人本就是拿了银子办事,想着孟太后不仅事后反悔,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这会儿被抓了去也没等到严刑拷问,两个人就把事儿全招了。
四月,上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这样的天,突然下起滂沱的雨来也并不让人奇怪。
宫道上的宫人们都行色匆匆的,生怕还在半道上就下起雨来。
淋得一身湿漉漉的还是小事,若是淋坏了主子的东西,坏了主子的事可就麻烦了。
慈盈殿里的孟太后手里紧紧一串佛珠,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念诵着经文。
可就算她将静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也只是让自个越发心烦意乱。
外边果然下起了大雨。
大颗大颗的雨珠砸进了灰蒙蒙的雾里,却也散不开这层厚厚的屏障。
华冬候在宫殿门口,临近未时那会儿终于见承文殿的元庆冒着雨过来。
见了华冬,元庆便微微躬着身子道:“华冬姑姑,劳烦您进去禀告一声,陛下在承文殿为太后娘娘准备了民间杂耍,想请太后娘娘过去观赏。”
华冬勉强稳住了心神,挤出笑意道:“公公,您瞧着外头这大雨下得,太后娘娘这身子骨不好,虽说承文殿不远,可外头湿气重,这样来回一遭对娘娘身子也不好。”
说着,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哀求,“还请公公在陛下跟前说些好话,让娘娘能改日再去承文殿观赏。”
元庆微微皱眉,“华冬姑姑,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奴才,还请姑姑不要为难才是。”
华冬没了办法,只能勉强应道:“公公稍候。”
说着,转身进了殿内。
孟太后大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没让元庆等太久就换了衣裳坐着轿辇去了承文殿。
雨势虽大,可底下的奴才不敢怠慢,把雨水挡得严严实实的,直等到了承文殿,孟太后的身上也没溅上一滴雨水。
外边的风雨越发大了,承文殿里边却是静悄悄的。
周景和坐在案几边上,刚听到底下人的禀告便将手中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合上,随意的放在了案几上。
孟太后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头一回见皇帝兴致这么好,还特意从民间请了杂耍艺人进宫来,可真是让哀家看了个新鲜,不知表演的到底是哪种流派的戏法?”
周景和只是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母后待会儿瞧了,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元尧道:“把人请进来吧。”
元尧应道:“是。”
便快步出了殿门。
大约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不安,孟太后端起宫人刚刚上的茶水浅浅饮了一口。
正要将茶杯放下,却闻见一股近乎腐烂的恶臭气息,孟太后下意识抬眼,瞧见的却是几个太监将两个半人高的坛子搬了进来,而坛子里装着的居然是两个人。
两个活生生的人。
第39章
◎“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孟太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可她到底还是稳当的将那杯茶放回了桌上。
那两个装在坛中的人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怨毒,情绪也不受克制的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们的舌头已经被割了去,这会儿张嘴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伴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 还能看见殷红的血伴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不断的淌了出来,模样极为可怖。
站在孟太后身边的华冬瞧见这般景象, 慌忙低下头去,尽可能不去瞧这令人恶心欲吐的景象。
那两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大约发现了他们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便开始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着坛身,竭力的想靠近孟太后。
他们知道自个已经是生不如死,却也不想让那个害他们到如此地步的人还能全然不受影响的活着。
他们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坛身, 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厉鬼索命一般凄厉。
因为手足皆断,这种对于寻常人来说极为容易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可他们还是赤红着双眼坚持着,竭力的让装着他们身体的坛子一点点靠近孟太后。
“啪……”
左边的那只坛子因为里边的身躯的动作而倒向了一侧,里边的泡着药草的尸水就这样撒了出来, 因为靠孟太后比较近,甚至有一些已经溅到了她那双嵌了南海珍珠的绣鞋上。
而更加可怕的是即便如此, 那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也依旧没有放弃靠近孟太后。
他一点点从坛子里挪动出来,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在地毯上蠕动,随着他的动作, 带出来一些泡得已经露出白骨的断肢。
孟太后努力维系着脸上的笑意, 她与华冬不同, 华冬觉得可怕, 可以低下头去不看,可她不行,她就算是再怎么恶心,也只能抬头看完这一场周景和特意为她准备的表演。
“母后。”周景和意味深长道:“民间有人彘之说,听闻是将活生生的人断了手足,挖去一双眼睛,又割去鼻子,再用药物使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可朕想着,能不能言不要紧,若是瞧不见听不清了,那岂不是下辈子连自个的仇家都辨认不出了?”
“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说得是。”孟太后强压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的应着。
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喝了口茶水,道:“其实也不要紧,只是若是身居高位却也不能耳聪目明,不能认清形势,可就麻烦了,自个因此遭了难倒也罢了,连累了身边人岂不是冤枉?”
孟太后闻言猛得攥紧了手中锦帕,又听他接着道:“襄王府听说修缮得不错,二哥过不了几日就要搬进去了,倒也是喜事一桩。”
“皇帝的意思,母后明白了。”孟太后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
若是真的惹得周景和对自个儿子动手,她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见此,周景和才终于不再为难,“母后瞧着脸色不太好,今日的戏便就瞧到这里吧。”
闻言,站在孟太后身边一直低垂着头的华冬也是止不住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搀扶着孟太后出了承文殿。
外边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模样,雨势却已经渐小,孟太后坐上轿辇,脑子里一直翻腾着方才瞧见的那些景象。
刚回到慈盈殿就克制不住呕吐起来,直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未曾停歇,依旧是不断犯恶心,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请的太医来瞧了也只能说是心病,开了个安神宁心的方子却也起不到太大效果。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孟太后和华冬自然明白这病症因何而起,说是心病真是再准确不过,所以也是无法,只能生生这样熬着。
事儿传到了永祥殿,孟娉瑶听着绿玉绘声绘色的描述,也是乐得不行,“本宫就知道这事是那老妖婆做的,本来还想着若是想不出法子来治她,也就只能将这事和血吞下,却不想周景和倒是出了手。”
说到这里,她轻轻喟叹道:“这周景和啊,总算是办了一桩像样的事!”
绿玉闻言笑着道:“陛下这是在为娘娘您出气呢。”
“噗。”孟娉瑶忍俊不禁的看向绿玉,“为本宫出气?你这意思是周景和心里有本宫?”
绿玉想起往日周景和一整个月甚至都不曾来过自家娘娘这儿几回,每次都总是说若是得了空,若是得了空……
可这一日日等下来,竟是没有一日是真正得了空的。
就算是前几日孟娉瑶落了水,周景和也只是吩咐底下人送了些昂贵草药过来,到今日,也还未曾来瞧过。
若说真的有什么情意,实在是有些牵强。
便只能勉强道:“若不是为了您,陛下何必将这事闹得如此难看,私下将那两个奴才处置了不就是了。”
说到底只是孟娉瑶与孟太后之间的一场争斗而已。
孟娉瑶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一个答案来,又是满不在乎道:“谁知道他的心里怎么想的,不管如何,他这回也算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想着那老妖婆呕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本宫这心里就舒畅。”
绿玉也是笑着点头道:“是。”
又道:“长星那丫头说是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想着回永祥殿来做事。”
孟娉瑶闻言,便问道:“太医那边怎么说?”
绿玉回忆着太医的话道:“说是身上的伤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腿上的伤势怕是要严重些,那丫头也真是狠得下心来,那根钗子是实实在在的在她腿上留下足足有一寸深的伤口。”
“那便还是歇着。”孟娉瑶叹息道:“这丫头划伤了她自个跳进太湖里的时候,怕是豁出了那条命去,她救了本宫这一回,本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绿玉听着,又是点头应下。
孟太后连着病了几日,胃口一直很差。
素食还稍稍好些,若是荤腥,只是闻见了便止不住要呕吐。
这身子本就亏缺,却还不能用些补身子的东西,只能靠着药物弥补也是难事。
主子出了事,底下的宫人也不好过。
这几日慈盈殿的宫人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往日因着各种事来求见孟太后的人也少了许多。
除了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小姐孟婉莹。
来的时候孟婉莹的脸上本是堆满了笑,身边婢女月桃还满脸不解道:“如今太后娘娘遭遇了祸端,旁人恨不得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了祸事上身,您可倒好,竟还是上赶着去。”
“你懂什么?”孟婉莹轻嗤一声,“因为这事儿生出疏远心思的那叫什么,那叫墙头草!而我偏偏与旁人不同,就算是姑母如今遇了事儿,我也依旧愿意在她跟前尽孝,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经历了这一遭,姑母的心里也该有个明数了。”
“往日我进宫的事儿,姑母也能再多费些心思帮衬。”
虽说都姓孟,勉强都算是孟家的人,可孟婉莹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却是姑母前边再加个“表”字都是勉强的,可她人前人后的,却偏偏抹了那个“表”字,总是亲热将孟太后唤作“姑母”,有不知情的宫人听了,自然就真将她当作哪位孟家嫡出的小姐了。
孟太后也知道她的心思,不过觉得无伤大雅,倒也没有说过什么。
月桃听了孟婉莹的话,虽说心里可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但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等见了孟太后,孟婉莹还是一口一个姑母,又是帮着捏肩捶背又是帮着喂药的,还送了亲自调的安神宁心的香过来,忙前忙后,殷勤得很。
孟太后听她还旁敲侧击的问起入宫的事情,便也就不同她拐着弯儿了,“哀家知道你一心想进宫,若是从前,哀家还能帮衬着你,可如今,哀家怕是有心无力了。”
孟婉莹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怎么会呢,姑母如今您只不过是身子不好而已,等歇息个几日身子恢复了,后宫的事儿,不还都是您说了算嘛!”
“今时不同往日了。”孟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又道:“现在哀家也没有心力再去折腾这些事了。”
孟婉莹心里自然不甘,正欲开口在说些什么,孟太后却先开口唤了华冬进来,“华冬,送孟小姐出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孟婉莹暗自咬牙,只能勉强笑着福身退下。
华冬将人送到慈盈殿外头,刚要回去,却被孟婉莹叫住,“华冬姑姑。”
华冬微微皱眉,正欲开口问她还有何事,手里却被塞了一对翡翠耳坠子,“姑姑,姑母那边,还请您帮着说说好话。”
华冬瞥了一眼她那空荡荡的耳垂,不由得在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那对耳坠子塞了回去,“太后娘娘如今的情况您也是瞧见了的,怕是真的没了心力帮衬着您,华冬只是个奴才而已,主子若是有这种心思,推波助澜倒也罢了,指望着别的,怕是有些太看得起奴婢了。”
孟婉莹在孟太后那里吃了瘪倒还不算,如今华冬也一改往日的好脸色,竟是翻脸不认人了,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她也知道华冬毕竟是孟太后跟前的人,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不知道比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好多少,所以就算心里头再怎么憋屈,也不敢真的如何。
看着孟婉莹的背影,华冬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方才那对翡翠耳坠子应当是个值钱的物件。
这孟婉莹家中并不富裕,可每回进宫,用的应当都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行头。
这回的翡翠耳坠子是,上回的玉镯子也是。
可华冬到底是明白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的道理。
所以这会儿也只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就转身进了慈盈殿。
往后,大约是再也见不着这位孟小姐了。
出了慈盈殿,孟婉莹终于是能将脸上那僵硬的笑敛下。
月桃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头不痛快,便只能硬着头皮宽慰道:“许是这太后娘娘正在病中,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愿帮您,等她身子好些,定是会想起来您的好,到时候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帮着您的。”
孟婉莹闻言却是嘲讽一笑,“女儿家的好年纪能有几年?我今年已经十六,连及笄礼都已经过了,等她身子好,我得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说着,她轻哼一声,“到那时候太后即便再有这种心思,孟氏旁支中适龄女子岂不是随她挑选,哪里还能轮得上我?”
孟婉莹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孟氏旁支之中,有想着把自个女儿往宫里塞的可不在少数。
谁也知道如今陛下后宫空悬,若是能将自个的女儿送入宫中,能得了陛下宠幸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能沾着荣光。
她能在这些女子中脱颖而出,被孟太后所看重,不仅是因为资质,更是因为性子也好拿捏。
但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她年纪大些,又如何还能争得过旁人?
月桃听了这话,心底也不觉有些担心,“若是这样,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明白孟婉莹是一心要往皇宫里头钻的,可如今连孟太后也已经不愿帮衬,这事如何还能成得了。
“靠人不如靠己,这个道理,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孟婉莹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月桃的身上,忽然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御前做事的?”
月桃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嫌弃来,“说是在御前当差,不过是做些洒扫的粗活罢了,偏偏还没个自知之明,都已经是个没了根的东西了,还总缠着奴婢,硬着让奴婢要在外头等着他。”
说着,她又有些奇怪道:“小姐好端端的提这晦气东西做什么?”
孟婉莹心中有了主意,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既然你这表哥心里一直牵挂着你,待会儿你便去见见他,与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在御花园里头走走,你尽快回来便是。”
月桃一愣,“小姐,这……”
“你放心,并非是让你真的与这太监如何。”孟婉莹知晓月桃在担心什么,于是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只是要你同他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关系,过些日子,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月桃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违抗孟婉莹的意思,只能是应了下来。
长星因着腿上的伤,愣是在揽星阁里休息了月余。
中间好几回长星自个是觉得身子已经没了大碍,便想着回永祥殿里去做事,可每回去问,孟娉瑶总是要先问过太医的意思。
只要太医这儿并未松口,孟娉瑶便也就不会松口。
如此一来,长星便还是只能乖乖在揽星阁待着。
好在这几日长星瞧着腿上的那道伤疤都已经是渐渐淡了下去,终于是按耐不住,便先是让绿翡去请了那位李太医过来瞧瞧。
按理来说是没有随便让太医院的太医来帮一个小宫女瞧病的道理,只是长星却不算寻常宫女,她那日近乎是豁出性命去救下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是将她当作救命恩人来对待,所以太医院这边自然是不敢怠慢。
绿翡一到那儿说了来意,李太医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拎着药箱子跟绿翡去了揽星阁。
等李太医瞧过了腿上的伤,长星才让绿翡去禀告了皇后娘娘。
如此,也就省得皇后娘娘再多遣人去问一遭了。
等确定了长星腿上已是没了大碍,皇后娘娘才算是松了口让长星回永祥殿做事。
虽说已经过去月余,可永祥殿也还是从前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应当是院子里栽的那颗桂花树,这会儿已是枝繁叶茂的长着,显然一直是被底下人精心伺候的。
绿玉见了长星,便笑着道:“日日吵着要回来,这下可算是回来了。”
长星却忍不住道:“那李太医瞧得太细致了些,其实这腿上的伤早就结了痂,若是他能早些松口,我怕是早就回来了。”
绿玉听着扑哧一笑,“这你可怪不到李太医头上,娘娘特意与他说了要仔细着些,他哪有胆子敢糊弄?”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永祥殿。
见了孟娉瑶,长星恭敬的正要行礼,却先被她搀扶了起来,“不必如此客气。”
长星只得起了身,开口道:“娘娘,如今奴婢身子已是痊愈,往后还像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
孟娉瑶没有马上应下,反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自然。”长星连忙表了忠心,“皇后娘娘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愿意永远留在永祥殿伺候。”
如今要想离开皇宫已是不可能之事,留在永祥殿,显然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
孟娉瑶叹息道:“这样说来从前确实是本宫误会了你,这次你拼死救了本宫一回,这份恩情,本宫记在心里了。”
“往后,你便同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吧。”
长星连忙低头应道:“是。”
五月。
上京的夏日仿佛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还未真正入夏,空气就已经杂糅了丝丝缕缕的热意,让人心里止不住生出燥意。
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比寻常时候要忙碌许多。
因为临近端午。
宫中备下了宫宴。
除却皇室众人,朝中大臣亦可带家眷同来。
算是君臣同乐。
端午宫宴的前一日,孟婉莹去了一趟慈盈殿,可却连孟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
华冬着实未曾想到孟婉莹竟是还能厚着脸皮再来,便面露不屑道:“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了需要静养,怕是不能见孟小姐了。”
华冬说话的语气并不好,可孟婉莹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是婉莹考虑不周了。”
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玉牌模样的物件来,双手递了过去,“此物是从前太后娘娘疼爱,为了方便婉莹入宫探望赐给婉莹的信物,婉莹这些日子也有细细想过太后娘娘提点的话,明白有些事儿确实是婉莹妄想,便想亲手将此物归还太后娘娘。”
“既是太后娘娘如今不便见婉莹,还劳烦华冬姑姑代为转交,再替婉莹谢过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的照拂。”
华冬原以为她此次前来是还想着入宫的事,却不想竟是为了归还太后娘娘的信物,神色倒是变得有些古怪,可还是将那玉牌接了过来,“太后娘娘也是为了孟小姐考虑,孟小姐能将这些道理想明白,也算是不辜负太后娘娘的苦心。”
孟婉莹听到这儿又是微微福身应道:“婉莹明白。”
等孟婉莹走了,华冬才一脸不解的将玉牌拿到了孟太后跟前。
孟太后瞧见这玉牌也是有些意外,“她竟是将这玉牌送回来了?”
“是。”华冬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古怪,上回她走的时候,奴婢瞧着她还是一脸不甘心的模样,这回倒像是彻底死了这条心,竟是将这玉牌都送了回来。”
“日后岂不是……连想见您都是难事了?”
孟太后将那玉牌搁下,“本来也不打算再帮她,她若是认清了局势在外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好事。”
“那孟家的事……”华冬一边瞧着孟太后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您当真就不再管了吗?”
孟太后叹息道:“只能让他们先嚣张一阵子了,再过两年,按照祖制选秀的时候,哀家再塞几个听话乖巧的女子入宫不是难事,时候还长着呢,何必拘泥于一时?”
华冬听着,点头称是。
“对了。”孟太后突然记起什么,开口道:“这孟婉莹送来的宁神香确实好用,回头让香药局按着现有的调配出一些来,免得还需再去孟家讨要。”
华冬目光移向正缓缓升起炉烟的香炉,自然是满口应下。
这孟婉莹没什么别的本事,调香制香却是一把好手,送来的宁神香也确实是讨了孟太后的欢心。
只是可惜,这些小玩意儿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儿。
慈盈殿外的宫道上,孟婉莹早已敛下方才脸上的笑意。
月桃在她的身后跟着,头低得很低,好似在为什么事不安。
等到了进御花园的拐角处,孟婉莹方才停下脚步,低声对着月桃道:“我来时叮嘱你的事儿,你都记清了吧?”
月桃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磕磕绊绊道:“记……记清楚了。”
“那便好。”孟婉莹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你依着我说的去办吧。”
“是。”月桃答应着,可没走两步,却又面带恐惧的转了头回来,低声哀求道:“小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是杀头的罪,奴婢实在是害怕。”
孟婉莹见她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恼火,可是想着还需要这婢子做事,便压下了心头的那股火气道:“你怕什么?来时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办,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万一……万一这香弄错了呢?”月桃说着话时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显然是真的害怕。
孟婉莹微微仰头,颇有些自得道:“不会有错的,月桃,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便也知道我制香的本事,那日你去见了你那表哥,身上便沾染了他身上承文殿焚的香的气味,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香,是由哪几样香料,又是各自加了什么分量制成的,绝不会有错的。”
听到这儿,月桃也知道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便也无法,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见表哥。”
孟婉莹点点头,“你能想通就好,往后你家主子飞上枝头了,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月桃低声应着,而后便是麻木的转了身。
承文殿的司礼居是太监居所。
除却身份高的几位,其余的的都住在这一处。
通常是几人或者十几人住在一处,环境十分简陋,连床榻都是连在一块儿的。
所以其中若是某一个有了些什么,想要瞒着同屋的其他几个,却是件极难的事。
丁仓从外头进来时怀里捂着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白团,脸上洋溢着春色。
屋里的几人见了他这般模样,便大声调侃道:“你们快瞧瞧丁仓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定又是外头那小娘子来找他了。”
说着走近了几步,瞧见他怀里的点心,更是笑道:“这小娘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明日就是端午了,倒也真是有心。”
屋里的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围了上来,“让咱们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丁仓却有些羞恼的摆手驱逐,“去去去,没你们的份儿,这是月桃特意给我做的。”
几人听了这话,又是好笑的嘁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去忙活各自的事了。
丁仓坐在自个床榻的边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软糯的白团,甜滋滋的味道瞬间盈满了他的心,他想着月桃的模样,没忍住嘿嘿的笑了。
睡在他边上,也是与他最好要的李茂实瞧见他这般模样,便凑得近些道:“前边不是说这小娘子不搭理你吗,还同我讨教如何哄她,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
丁仓将口中的白团吞咽下去,然后才傻笑道:“月桃与我说了,从前是没发现我的好,现在才知道只有我真心待她,所以愿意在外头等着我。”
“咱们做太监的,出不出得去还说不准,就算是出去了也不算别人眼里头的男人了,你那小娘子,她真不介意?”李茂实倒是有些意外。
丁仓点点头,“月桃说她会等着我。”
听他这样说,李茂实有些羡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真是好福气!”
丁仓又往嘴里塞了块白团,含糊不清的傻笑着。
没过多久,李茂实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边起身收拾着一边提醒道:“得去承文殿了,可别误了时辰。”
丁仓反应过来也连连点头,用油纸将剩下的白团包好才站起身要往外头走去。
李茂实却突然拉住了他,又指了指他的袖口,那儿一道流苏穗子垂了出来,丁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这流苏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将东西往里头一塞。
李茂实皱了皱眉,“要不然还是放屋里吧,带在身上万一被哪位主子瞧见了可就不好了。”
丁仓却摇摇头,“月桃说是辟邪的,让我得贴身带着,总归就端午这几日,我小心着些就是了。”
闻言,李茂实也不好再多说,只能点头。
承文殿里的活看起来不多,其实真正做起来却是极为繁琐。
即便是分毫不见灰尘的地方,也依旧要每日擦拭,不敢懈怠分毫。
丁仓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书案,擦拭着桌椅之类,可他不曾察觉的却是他袖口处的那只精巧的香囊一点一点的散落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出来,落在了他清扫过的每一处地方。
翌日。
入夜。
鸣鉴宫中已是一派热闹之景。
周景和端坐在高位,身侧孟娉瑶亦是端庄得体。
不过身边却只带了绿玉。
绿玉跟在孟娉瑶的身边长,见惯了这些场面,自然更是知晓当如何应对。
若是孟娉瑶哪里做得有不得体的地方甚至还能提醒一二,这却是长星无法做到的。
所以虽说如今孟娉瑶也将长星当作贴身婢子来看,这种场合,却还是带着绿玉更是妥帖。
孟太后却意外的参加了这场宫宴。
说是身子稍稍好些了,日日呆在慈盈殿中也是无趣,方才来了宫宴。
周景和自是不会多言,只是孟娉瑶记着过去的事,便是顾着孟太后的身份,也难有个好脸色。
周景亭腿脚不便,像往常一样告了假。
周景文在宴席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一杯杯的接着饮酒,这会儿已是要醉倒过去。
底下百官端坐,大多带着妻眷同来。
大周先祖时期便有皇帝宴请朝臣,而朝臣携家眷赴宴的先例,后头皇帝为表君臣情义,将这一规矩沿袭至今,每每宴席,必定设百余席坐,多时甚至能有两百之数。
宴席多在鸣鉴宫,鸣鉴宫殿内宽敞,大约能置一百八十余席坐,若是多出这个数,便会将一些微末小官的位置安排在殿外,而若是如此,他们即便是参加宴席,却是连遥遥瞧上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一眼都是不能的。
孟婉莹也跟随父亲前来。
她父亲孟堂借了孟家的脸面,得了个八品秘书郎官职,席坐被安排在宫门边上,还算是在里头有个位置的。
周边的几个小吏知道孟堂与孟家算是有些关系,说话间对他多是追捧,他听着心头飘飘然,便也说了些吹嘘之言,又是连连饮酒,喝得痛快。
孟婉莹坐在身侧听着,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嫌恶之色。
等宴席过半,她便频频抬头去瞧端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动向。
因为隔着有些远,加之席中歌舞扰人视线,她只能隐约瞧见上边的一道模糊身影,只是这已经够了。
她无需瞧清楚周景和的一举一动,只需知晓人还在不在便好。
周景和今日用的酒并不多。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酒量也不算太好,所以除了席中有人敬酒他需要浅浅抿上几口,旁的时候他都并不多饮。
宴席过半,他总过喝了不过两三杯之数,可却隐约觉得腹中传来灼热之感,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他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手中酒杯。
这酒用之前便验过,定是无毒的,难不成真是因着今日这酒太烈,所以不过三两杯,就有了如此效果?
周景和微微皱眉,挥手将身侧元庆叫过来道:“朕出外头去透透气。”
元庆虽然奇怪,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眼见那个位置上的人离开,孟婉莹心中一喜,本来想与孟堂说一声再跟着一同出去,可一转头见孟堂依旧与边上几个小吏在夸夸其谈,心里不由得一阵鄙夷,便也不与他多说,微微屈着身子从后边绕了出去。
她按着计划绕到了鸣鉴宫偏殿,途中遇到巡逻的侍卫盘问,也只说是席中喝得多了出来解解酒气,侍卫都知晓今夜是端午宫宴,见她穿着打扮,也知她应当是宫宴上哪位大人的女眷,便也只叮嘱早些回去,并不会刻意为难。
而鸣鉴宫偏殿往日并无人居住,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孟婉莹悄悄将偏殿的门推开一道缝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才钻了进去。
里边虽说是无人居住的,可毕竟是鸣鉴宫的偏殿,鸣鉴宫平日多是用来操办宫宴祭祀一类,若是宫宴中圣人需要换衣,歇息,都会选在这偏殿之中,所以这里边也是时时清扫,处处都是整洁干净。
孟婉莹顾不得多瞧,进了里边后就快步到了床榻边上,她先是褪去外衫,等将手放在里衣上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瞬,可想到这怕是自个唯一的机会,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而后钻进被子里,又用帘帐将人掩住。
冰冷的被窝里,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她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个,今夜之后,她就是宫里的人了。
只要今夜她能让新帝满意。
那些伺候人的功夫她不仅问过府里的嬷嬷,甚至还悄悄去向花楼里的姑娘讨教过,那位花楼里令男子一掷千金的花魁教了她不少本事。
新帝或许并非寻常之人,可在男女□□上,怕是连寻常男子都是不如。
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孟婉莹这般想着,心里也好似有了底。
周景和在鸣鉴宫外边的园子里走了一圈了。
原以为在外头吹吹凉风,这酒意就能稍稍散去,可不曾想他外间的凉风吹来,反而让他身上越发冒着热意,心情也跟着有些烦躁。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元庆有些担心道:“陛下若实在身子不适,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周景和捏了捏发疼的眉心道:“太医就不必了,宫宴中人多眼杂,请太医过来少不了要惹人猜疑,想来也不过是多饮了些酒,朕去偏殿歇一歇便好。”
元庆低头应下,又忙搀扶着周景和往偏殿方向去。
所幸这园子距离偏殿也不过几步路,倒也方便。
等进了偏殿,周景和想起宫宴的事,又道:“算着宫宴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儿你记着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酒,先在偏殿歇下了,让她无需等朕回去。”
元庆又是应下。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好容易安定心神的孟婉莹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断靠近,她的手心湿湿黏黏的一片,竭力控制着身子不再发颤。
等人终于到了床榻边上,元庆先一步将帘帐掀开,瞧见床上铺开的被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下想着这负责洒扫鸣鉴宫的宫人竟是如此懈怠,往日倒也罢了,今日正好是端午宫宴,竟连被褥也不曾收拾齐整,等得了空,定要好生训斥他们一番。
一边想着,元庆一边搀扶着周景和坐下,周景和神色混沌,心里也不觉有了些猜疑,而被褥底下的孟婉莹却在此时伸出莹白如玉的柔荑,刚想要贴近他泛着热意的身子,周景和察觉到什么,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瞬间清明,只是一瞬,他便已抽出利刃砍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半只被砍断的手掌滚落在地,在被褥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床榻上,孟婉莹死死捂着被砍断的半边手掌,疼得脸上已经是没了半分血色。
周景和面色冷得好似结了寒霜,他盯着半边身子还掩在被褥下的孟婉莹,声音发沉道:“穿好衣服,滚下来!”
“是……”孟婉莹浑身一直在抖,可也不敢违抗周景和的命令,只能拿了衣服,有些艰难的往身上套。
一只手实在是无法将繁复的衣裳穿好,就算那只断了半只手掌的手已经是疼得不行,可她却也只能用那只手配合着穿衣,雪白的里衣已经被她手掌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动作稍稍慢些会触怒了眼前人。
她知道,若是再惹了周景和不快,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好容易将染了血的里衣穿上,腰间的系带却又来回折腾了许久,最终只是将它松松垮垮的勉强系好,又将外衣罩上才慌忙爬下床来跪倒在周景和脚边颤颤巍巍的解释道:“臣女……臣女只是宫宴上贪杯,喝醉了走错了路,绝无旁的心思……”
元庆这会儿也是已经辨认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便走近周景和耳边道:“陛下,这女子是秘书郎孟堂的女儿。”
“孟堂的女儿?”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来这孟堂是何许人也。
他和孟家算是个远亲,只是这个“远”是近乎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只是如今孟家势大,家中出了一个丞相,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这在大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所以即便只是个同族的远亲,也能借着这身份沾了亲故,得了个八品秘书郎的官职。
元庆点头道:“是。”
见周景和脸色不好,又小心问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如先回承文殿歇息,至于这女子,送去刑讯室,想来这细皮嫩肉的,撑不了多久便将一切都招了。”
听到“刑讯室”这三个字,孟婉莹差点没有晕倒过去,她顾不上别的,连声哀求道:“陛下,臣女说的都是实话,臣女……臣女只是走错了路,求您开恩,千万不要送臣女去刑讯室……”
孟婉莹虽说知道自个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可却也还明白喝多酒走错了路意外冒犯了陛下和步步为营安排了一切故意勾引陛下的差别。
所以是万万不会承认她是故意为之的。
可周景和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只勉强稳住心神道:“让元尧来审,告诉他,留条命就行。”
孟婉莹闻言,吓得浑身瘫软,竟是晕倒了过去。
最终人是被抬去刑讯室的。
勉强回了承文殿。
周景和却越发觉得烦躁。
冰凉的茶水连喝了几杯依旧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其实他联系起方才之事,他心里边也大概能有个猜测。
过了半晌,他还是唤了被他赶出去的元庆进来,“帮朕备凉水,朕要沐浴。”
元庆一愣,正要应下,却又见周景和眸色微动,声音沙哑道:“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第40章
◎“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元庆微微睁大眼睛, “您说的是……长星姑娘?”
不怪他不敢胡乱揣测周景和的心意。
只是算起来周景和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提过这个人了。
元庆以为,他早已将这个一时兴起得来的小宫女忘得干净。
可若不是这个小宫女,元庆便也实在想不到他说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周景和瞥了一眼元庆, 还未言说,元庆便已是明白过来,连忙躬身应下。
今日虽是端午宫宴,但因着孟娉瑶并未带着她一同去赴宴, 长星反倒比平常时候要清闲许多。
她如今和从前可不相同。
虽说都是在永祥殿里头伺候,但是在主子面前得不得脸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事。
从前宫里头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将她欺负了去, 可如今好些宫人见了她还得乖乖叫一声“长星姐姐”。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长星像往常一样去御膳房里要了一份吃食,御膳房里的芳苓见了她却追了出来。
长星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转身一瞧却是芳苓,顿时有些惊喜,“芳苓, 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
芳苓苦笑道:“姐姐才离了冷宫没多久,我就在御膳房犯了错,被罚去洗了好些日子的恭桶,也就这几日方才回来。”
“竟是这样。”长星不由得叹息,“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芳苓摇摇头, 脸上带着笑意的将长星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长星姐姐, 我有一桩好事要与你说。”
见长星有点没回过神来,芳苓便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姐姐可还记得御膳房里头的秀荣,秀兰两位嬷嬷?”
听了这两个名字, 长星的脸色微变, 点头道:“自然是记得。”
她入宫之后, 就是多亏了这两位嬷嬷的“照拂”, 才过得那样艰难。
到今日,长星后背都还有她们二人鞭笞留下的疤痕,虽然已经日渐浅淡,可那些日子被折磨的痛楚与屈辱,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这两人的名字她虽然平时不曾挂在嘴边,可却是刻在了心上。
芳苓凑近长星道:“她们已经死了。”
“死了?”长星微微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说起来她确实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在御膳房见着她们二人了,不过长星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左右想着不过是被安排去了别处。
谁曾想竟是死了?
芳苓点点头,然后幸灾乐祸道:“说是偷了主子的东西,一双手都被剁了去,又挨了毒打,一日都不曾熬过去就没了气息,被丢到乱葬岗去了。”
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御膳房,否则就能亲眼瞧见她们二人受折磨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星虽然觉得她们二人活该,可又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古怪。
芳苓思索了片刻才犹豫道:“大约,大约是新帝登基那会儿吧。”
长星本来想说秀兰与秀荣二人虽做了不少欺凌宫人的事,可却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脑子,偷主子东西的事儿,她们应当不会去做。
这么些年以来,她们从底下宫人的手中搜刮的油水不少,何必去冒这种风险?
况且她们二人从前能在御膳房这样横行,定是头上有人照拂,便是真的做了什么,说不定那人也能帮着她们掩下,又或是像从前那般推脱到旁人身上,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被处置了个赶紧?
可见芳苓满脸喜色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只笑着道:“那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芳苓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整个御膳房几乎就没有人不为这事儿高兴的。”
“对了。”长星忽然想起来什么,正色道:“你在御膳房待得可还好,若是不行,我可以求一求皇后娘娘,将你调来永祥殿做事也不是难事。”
芳苓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自从秀兰和秀荣出了事之后,御膳房里边也没什么人为难我了,我也不是个想往上攀的,既然习惯了在这儿做事,也不想再麻烦。”
听她这样说,长星也没有勉强,只道:“日后若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那是自然。”芳苓笑着答应,瞧着时辰差不多才回过神来,“哎呀,怕是不能与姐姐多说了,今日是端午宫宴,御膳房里头的事情多,我得先回去忙了。”
“那你快去忙吧。”长星也与她告别,“我也差不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长星还是一直想着那两个嬷嬷的事。
她们从前做了不少恶事,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活该,长星对她们并不会有半分同情的心思,只觉得痛快。
只是她们的死法……
长星忽然想起还在文阳殿的时候,周景和曾对她说过的话。
“若有朝一日我得了权势,定要先将她们那一双手剁了,然后再用鞭子将她们打得满身是血,看她们能熬几时……”
按着如今她们二人的下场来看,难道……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长星的脑中出现了一瞬便被掐灭。
她苦笑着摇摇头,如今的周景和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怕是连自己都已经忘记,怎么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长星这样想着,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为难自个。
不管这秀兰秀荣二人到底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只是得罪了人都不重要。
她们过去本就做了不少恶事,也算是死有余辜。
自然是件好事。
夜色渐深。
长星回了揽星阁打算烧水沐浴。
她在揽星阁这边住不了几日便要搬去永祥殿的撷芳阁了。
原来听绿玉提了一回,长星以为搬过来之后要与好些个宫人同住,心里便有些犹豫。
可后边绿玉解释一番,方才知道撷芳阁里边有好些个屋子,她同长星既然是皇后娘娘看重的宫女,自然是与旁人待遇不同,都是能一人一间屋子的。
听了这话,长星也就没再犹豫,打算过了端午就搬过去。
简单沐浴了一番,长星便开始整理屋里的东西。
屋里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几件简单的衣物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还有几样孟娉瑶的赏赐,装在一块连一只木头箱子都填不满。
只是她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外的将当初欣妃留给她的木头盒子拿了出来。
她将这木盒子拿在手里手里掂了掂,依旧是轻飘飘的,又屈指敲了敲,里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长星摩挲着盒子上边的木扣,心里想着,这里头莫不是空的?
正想着,门外的一阵敲门声响却将她的思绪打断,她有些紧张的将那木盒子塞进床底下,正要开口问一句,却听外边先传来了声音,“长星姑娘可在?陛下请您过去。”
长星辨出那是元庆的声音,便简单的披上外衫,快步走过去开了门,见来人确实是元庆,才问道:“这会儿不正是端午宫宴么,陛下应当在鸣鉴宫与朝臣们在一块儿吧,怎么会突然召奴婢过去?”
“端午宫宴已是差不多结束了,陛下先回了承文殿歇着。”元庆想起周景和如今模样,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陛下还在承文殿等着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误了时辰。”
长星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她也知道这元庆公公在别的宫人眼里再怎么高人一等,在周景和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太监,去与不去这种事,自个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他做不了什么主。
便也只能勉强应下,“公公稍候,奴婢先去换件衣裳。”
元庆点头,又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姑娘快些,莫让陛下久等了。”
长星答应着关上房门,一边取来干净的衣裳,一边想着方才元庆的话,她实在琢磨不出来周景和这个时辰了要见她又是意欲何为?
大约是碰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儿,便又要折磨她来消解?
正想着,外边又传来元庆的声音,“姑娘可好了?”
长星便只得加快动作系好腰间的系带,然后又拿了外衫穿好这才去开了门,“姑娘家的衣服繁琐,让公公久等了。”
元庆勉强挤出笑意道:“无妨,姑娘快些跟我前去承文殿便是。”
长星心中虽还有疑虑,可也只得点点头跟着元庆往承文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长星见元庆一直很是着急的模样,心下越发觉得古怪,便趁机向他打听,“公公可知陛下此次召奴婢前去是有何事?”
元庆笑着瞧了她一眼道:“陛下召姑娘过去,自然是伺候人的。”
“奴婢也不过在陛下跟前伺候过几日笔墨。”长星并未懂的元庆话中深意,听到这儿只觉得更是奇怪,“承文殿中怎会缺了侍奉笔墨的宫人?”
元庆没料想她会这样说,便也不好再与她细细解释,只能道:“姑娘只要知晓这于姑娘而言,是件好事就够了。”
元庆的话说得含糊,以至于直到到了承文殿,长星还是未曾搞清楚这一趟到底是为何而来。
元庆将人送进了承文殿便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中没有别的宫人,只有他们二人。
周景和少见的并未坐在书案边上看书或者批折子,而是坐在软塌上,他将手撑在案几,眼睛微微阖上,泛黄的烛火光亮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好似柔和了许多。
长星胡思乱想着,有些怪异的气氛让她多了些不自在。
“过来。”他睁开眼睛,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长星看着两人隔着本就不算远的距离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往前迈了一小步,周景和皱眉,似乎对这样的距离还是有些不满,索性一伸手,直接将人捞入怀中。
长星被禁锢在他的怀中,有些惊恐的望着他,“陛下……”
周景和没有应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克制不住的用指腹摩挲着那抹嫣红,眼里的欲色渐渐浓重,他哑声道:“记得朕教你的,怎么伺候人吗?”
长星的身子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滚烫得有些骇人的热意,她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的不断摇头。
可他却在下一刻猛地贴近,仿佛有些急不可耐的吻上她,他的唇混着灼人的气息好像要将长星吞吃入腹,长星的心跳得极快,慌忙想要将他推开,可即便是竭尽全力,却也依旧不能让已经贴近的身子分开分毫。
她这样的挣扎举动,于此刻的周景和而言,更是无异于四处点火。
他将她纤细的手腕扣在软塌上,而后俯身压了上去,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腰间,轻易的将她腰间的系带解开。
长星的身子瞬间僵住,她隐约明白周景和这次并非只是浅尝辄止,而是……
她心头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呜咽着哀求他,“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周景和却仿佛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唇贴近了她敞开的衣襟,衣裳一件件从他手中滑落,直至双腿被分开的时候,她依旧在做着最后却也依旧无力的挣扎。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冰与火之中,周景和的每一次触碰都是灼热的,滚烫的,让她身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的身子又是泛着凉意的,从肩膀到双腿,无一处不在发冷,冷得她甚至在微微的颤抖。
周景和仿佛将她身上所有能给予的尽数撷取,她微微低头看着俯在自己身前的人,那种压抑的屈辱感压得她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也只是任由眼泪落下,在软塌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而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无休止的折磨才终于停止。
她缩在软塌上的角落边上,竭力的用被褥将自己的身躯完全掩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定。
周景和已经换上干净的亵衣,他又恢复原本淡漠疏离的模样,好似方才那个压在她身上任意索求的人并非是他一样。
“穿上衣服。”周景和皱眉望向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
长星没应声,依旧是沉默的缩在角落里,似乎是在做着无声的抵抗。
见她可怜兮兮的缩在那里,周景和难得又些心软,他叹了口气道:“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长星终于是抬头望向他,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怜悯,恩赐……
半晌,她有些嘲讽的一笑,而后移开了目光。
周景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地上凌乱的衣裳,“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
说完,他不再多看长星一眼,已是转身去了外间。
长星知道自己又惹怒了他。
可也已经不在乎了。
她躲在那被褥里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麻木的一件件往身上套。
等她离开承文殿的时候,周景和正坐在书案边上看书,并未多瞧她一眼。
长星对着他福了福身,道了声告退方才退了出去。
门口,元庆正候在那儿,见了长星出来,便带着笑意迎了上去,“长星姑娘,厨房给您熬了汤药,您先用了再走吧。”
说着,元庆一摆手,身后那小太监便恭恭敬敬的将那碗汤药端了上来。
长星见他们这幅模样好似生怕自己不肯将那避子汤药喝下去一般,不由得冷笑,二话不说便端起那碗汤药喝了个干净,又看向元庆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元庆原以为长星会纠缠一番,不想她如此痛快,便也不再多说,只侧身让开道:“这是自然。”
长星没再多看他一眼,快步出了承文殿。
等回到揽星阁,长星又重新烧水洗沐,她在浴桶里泡了许久,可浑身的青紫痕迹却是越洗越让人觉得刺眼,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草草擦干身体,裹上干净衣裳躺上床塌。
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何努力都无法将方才如同梦魇一般的事忘却。
曾经,她不是对于这事没有期待。
也希望过那个人是周景和。
可她总以为,这是洞房花烛夜的夫妻才会做的事儿,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被当作了宣泄的物件,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
她想起离开,又点了烛火将那个木盒子翻了出来拿在手里来回瞧着,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欣妃娘娘,您在天有灵,能告诉奴婢,奴婢还能有打开这个木盒子的一天吗?”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窗缝里钻进的一缕风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
长星愣愣的坐了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吹灭了烛火躺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第二日起身时她更是浑身酸疼,她强忍着爬了起来,又对着铜镜小心拉了拉衣领将脖颈处的青紫痕迹全然掩盖方才出了门。
到了永祥殿,长星与绿玉一同服侍着孟娉瑶盥漱完毕,绿玉帮孟娉瑶挽发,长星依着她的喜好将簪钗从妆匣中取出。
孟娉瑶刚从长星手中接过一支金钗便正好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对?”
绿玉闻言也往长星的方向看过去,开口道:“是啊,整个人瞧着无精打采的,昨天没睡好么?”
“许是昨日太清闲了。”长星垂下眼睑将眼里的慌乱掩盖,“平日里忙活惯了,有时候清闲下来反而有些不自在。”
绿玉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咯咯笑着调侃道:“娘娘您可听着了,往后可要多给长星安排些活,免得她觉得清闲,竟是连夜里都睡不好!”
孟娉瑶听到这儿也扑哧一声笑了。
听着她们的打趣,长星积压在心头的愁绪不觉驱散了几分,也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元尧将孟婉莹审了一夜。
将刑讯室里边能用的刑罚尽数用了一通。
全然未曾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对此有分毫顾虑。
若是被折磨得晕倒过去,便让人用凉水泼醒。
如此反复,孟婉莹早已是奄奄一息。
等到第二日清晨,连元尧都生出些倦怠之心的时候,她才终于是松了口。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再这样审问下去,她即便是死死守住那个秘密始终未曾开口言说,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甚至要承受更多折磨。
而她气息已是渐渐微弱,依着元尧这般动作,便是死在这刑讯室也并不无可能。
才终于是松动开口。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尧又一一前去查证,确认她所言非虚方才跟周景和禀告。
待元尧将事情细细禀告,周景和也觉得有些意外,“不曾想这孟婉莹确实有几分本事。”
元尧不住点头,“她知晓陛下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均是要经过一遍查验,所以便在只是在香料中动的手脚。”
说着,他又啧啧几声道:“只是闻见接触过承文殿洒扫宫人的婢女身上的气味便能将承文殿中焚的香的方子一点不差的说出来,精确到每样香料的分量,再用旁的香料一一调和,竟是配出需得用酒催化的催情香,她料定昨夜便是端午宫宴,陛下虽不喜饮酒,可宫宴上群臣敬酒,有几杯,却是不得不喝的,酒无毒,香无毒,偏偏凑在了一块儿却有了这催情之效。”
周景和并未反驳,只浅浅抿了一口茶水,“那承文殿的扫洒宫人与孟婉莹贴身婢女已经审问过了?”
“是。”元尧应声道:“都招了,那婢女本就怕得不行,属下没来得及多问,她就老老实实将孟婉莹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说了,那洒扫宫人更是无辜,直到属下将他擒住之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就连那香囊,也依旧是藏在他袖子里,他还说是端午节用来驱邪避灾的物件,确实是被孟婉莹和她身边的这婢子诓骗了一回。”
“与宫外女子私相授受也不是轻罪,一并处死吧,给他们个痛快,也算是恩典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元尧点头,又道:“那孟婉莹,您打算如何处置?”
婢女与扫洒太监都为这事丢了性命,孟婉莹这个主谋怕是更落不着好下场。
元尧以为周景和会开口说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却不想他开口却道:“女儿一夜不曾归家,想来家人定是着急得不行。”
元尧未解其意,可还是应道:“是,昨夜宴会结束时,孟堂已经与几名小吏喝得酩酊大醉,早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女儿是否与他一同归家都不知晓,只是孟堂的夫人见女儿不曾归来正四处找寻。”
孟堂的正头夫人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得不行,可孟府中却还养了几房美妾,庶出的又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于孟堂而言,嫡出的孟婉莹虽能在物质上多得些偏爱,可庶出的三个小女儿更是乖巧懂事,心是早已往那边偏了去。
所以这会儿孟堂依旧是宿醉未醒,只有孟夫人遣了府中家丁四处找寻。
周景和“嗯”了一声,道:“那就将孟婉莹送回去吧。”
“送回去?”元尧有些惊讶抬头。
“对。”周景和重复道:“送回去。”
孟婉莹被送回了孟府。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子外边熟悉的道路时,还总觉得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幻梦。
她被砍去了一半的手掌虽然已经被包扎,可却还是剧烈的发疼,那种疼痛感在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事,那个年少的君主又是如何残忍的用匕首将她的手掌砍断。
想到这儿,她不禁浑身一颤,又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下了马车,负责将她送回孟府的马车转了道,很快消失在街角。
而她只能捂着被鞭子抽得褴褛的染血衣物,赤着脚一步步往那上方挂着孟府二字牌匾的大门走去。
街道中来往的人不算多,可但凡见了这种景象的,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孟婉莹听到周遭人议论声,心里一慌,顾不上周身疼痛,加快步子走到门边上有些急促的叩门。
很快,一个府中家丁开了门。
只是瞧见眼前狼狈不堪的孟婉莹,一时竟是未曾辨认出她来,便有些厌恶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竟跑到孟府来讨要吃食,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孟婉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家府中的奴仆如此羞辱,脸瞬间憋得通红,在那家丁要将府门关上之前恼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那家丁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手中的动作一顿,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孟婉莹的模样,顿时大惊,“大小姐,夫人正到处找您呢,您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而外边街道上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一出,更是议论纷纷。
“我方才瞧着那女子模样就像是孟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说不可能?”身穿绀色麻衣的老妇提溜着手中的菜篮子,满脸得意的扭头去看边上三大五粗的壮汉。
壮汉懊恼的叹气道:“谁能料到金尊玉贵的孟大小姐能这么狼狈,竟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般。”
穿着洗得有些发白青袍的书生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压低了声音道:“瞧她那副模样,到底是遇上了何事,难道还需要说么?”
说罢,折扇一收,又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哄笑声。
……
孟夫人为了找寻昨夜不曾归来的女儿,已是生生熬了一整夜。
为了能得个入宫寻人的机会,还厚着脸皮往丞相府去了几趟,可却连人都不曾见着。
这会儿见孟婉莹回来,又见她模样如此狼狈,止不住的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好端端的女儿变成这般模样,确实不怪她心里难受。
等稍稍缓了情绪,又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一一处理了伤势。
这些事儿了都处理好了,孟夫人才咬着牙开口问,“你老实同我说,昨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见女儿这般模样,孟夫人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到些什么,可又有些不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听孟夫人问起,孟婉莹一瞬便红了眼眶,话还没说,眼泪倒先是掉了不少。
孟夫人见状,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又是好生安慰着。
便也将细问之事先放在了一边。
左右就算是真的出了那事,他们孟家也还算是宽裕,大不了往后不再提嫁娶之事,就算是在家中养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可不曾想,这边孟夫人好容易将遭了大难的孟婉莹安抚睡下,正拖着疲累的身子要回屋去,却先见了刚才外头回来的孟堂。
她连忙迎上去,刚唤了一句“老爷”,便见他怒气冲冲道:“那个孽女是不是回来了?”
“是……”孟夫人刚应了声,便见孟堂转身要往孟婉莹房中去,又急忙将人拦下,“老爷,婉莹她受了不少伤,这会儿才好容易歇下,您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会儿说啊?”
孟堂冷冷瞧她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算计陛下?”
说着,一把将她推开,又是要去见孟婉莹。
孟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颤,冷汗霎时冒了出来,可还是跟在孟堂的背后问道:“婉莹只不过是个方才十六的小姑娘而已,如何能算计得了陛下?这其中莫不是又什么误会?”
“误会?”孟堂脸色愈发难看,“丞相大人亲自遣人来提点的我,能是误会?”
孟堂今日起身,便觉昨日与那几个小吏饮酒饮得不够尽兴,便又要约着几人到花楼组局,不曾想人刚到花楼,便遇上了丞相的人。
那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着几个小吏的面将孟婉莹之事一一说了,让孟堂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头去。
也顾不上再饮酒,气冲冲地便回了家中。
其实孟呈知道此事时也有些恼火。
这事本来与他关系其实不大,只是这孟堂不仅算是他远房亲戚,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头才混了个八品小官,他之前虽说知道这事,可却也不曾在意过。
毕竟是一朝丞相,每日需要忙的事务颇多,哪里会为这种小事费心。
可不曾想这孟堂这女儿胆大包天,竟是闹出了这档子事来。
孟家虽说势大,可越是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说朝堂中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就连周景和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瞧起来那么容易糊弄,一旦行差踏错,孟家这滔天权势,就此毁于一旦也并不无可能。
孟堂或许不懂,可孟呈却明白,有这一层关系在,他更是不得不提点一番。
免得再牵扯到他的身上。
孟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也是已经瘫软下去,自是不敢再阻拦着孟堂。
孟婉莹忍着周身的疼痛,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听到砰的开门声响,她本就睡得并不安稳,一听到声响便猛的睁开眼睛来,裹着被褥缩进了角落,眼里都是惊恐。
孟堂便在这个时候脸色难看的迈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孟夫人。
见了他们二人,孟婉莹神色方才稍稍安定,轻声唤道:“父亲,母亲。”
孟夫人见她起身艰难,连忙走过去搀扶,又道:“婉莹,你父亲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
孟婉莹闻言有些慌乱的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孟堂有些不耐烦道:“昨夜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真是爬了陛下的床?”
这种话说起来实在丢人,只是孟堂满心怒火,哪里顾得上孟婉莹的脸面。
“女儿,女儿没有……”孟婉莹怎么敢承认这事,自然是连连摇头否认,眼泪也随之落下,那泪珠挂在苍白的脸上,倒确实是惹人怜爱。
可惜这事已是让孟堂在外边丢了他最为在意的脸面,他怎还会生出怜爱之心,只冷哼一声道:“你便是咬死不愿承认又能如何?丞相大人都已经遣人过来与我说了,让将我自家的事儿处理个干净,承与不承认都是一样的下场!”
孟婉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身子一软,又是哀声道:“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
孟夫人也是在边上抹起了眼泪,“难道竟是没了别的法子了吗?婉莹是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下来的,若是真要如此,可叫我怎么活啊?”
“这是她自个做的孽。”孟堂虽心中也有不舍,可声音中的不容置疑却未曾改变,“若是她不死,不说旁的,便是丞相大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孟家,这其中轻重,夫人,你心里应当也有数。”
听到这儿,孟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
孟婉莹见孟堂铁了心要让自个赴死,又连忙去拉孟夫人的手,哀哀道:“母亲……”
孟夫人此刻已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孟夫人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她的手拨开,“你莫要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做了错事,总不能真的连累了整个孟家。”
孟婉莹终于明白她已是彻底被舍弃,难怪陛下连那两个奴仆的命都不曾留下,却放了她一条生路,还遣人将她送回了孟府。
原来,竟是要让她家人亲手将她了断。
思及此处,孟婉莹自知已是无力回天,浑身瘫软的倒在了那儿,脸上一片灰败。
孟婉莹被一条白绫缢死在闺房中的消息终于传回到孟呈耳中,孟呈才算是稍稍安了心,“这孟堂别的事儿都做得不怎么样,唯独这回对他那女儿动手倒是一点不见拖泥带水。”
底下人听出孟呈话里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讥讽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么能与他那好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相比?”
孟呈未言,又接着逗起了笼子里的虎皮鹦鹉,虎皮鹦鹉学着那人的声音连连喊了几声“荣华富贵”,这才让孟呈脸上有了笑意。
孟婉莹的事闹得不大不小。
该知道的大约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却不一定都不知晓。
孟太后知道了这事的时候,虽说有几分意外,没料到那孟婉莹竟是能有这种胆子的人,敢算计到周景和的头上,可这事儿到底是没牵扯到她的身上,所以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些什么。
而孟娉瑶听说这事的时候却觉得那孟婉莹实在可笑。
“她那父亲便是个不知廉耻的,只是与本宫家中沾了那么一点点的亲故,就在外头攀起亲戚来。”孟娉瑶说着,神色越发嫌弃,“生出个女儿更是不知廉耻,竟是连爬床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绿玉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八卦道:“听说那孟婉莹还给陛下下了药,娘娘,这是真的假的?”
长星正在一边帮孟娉瑶打着扇子,一听这话,手中的扇子下意识顿住,又听孟娉瑶点头接着道:“听说是在周景和用的香里头动的手脚,难怪端午宫宴那日本宫瞧着周景和的脸色不对,想来那会儿已经是中了招,只是即便如此也未让那孟婉莹得逞。”
说到这儿,孟娉瑶又是不由笑道:“这样说来,也不知周景和最后到底是如何排解的。”
华冬一听这话不由得羞红了脸,嗔道:“娘娘说什么呢?”
孟娉瑶见她羞怯模样,又忍不住说了些打趣的话,直到华冬捂着脸跑了出去。
只是长星却克制不住想起那夜之事,也总算明白他为何忽然对她……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里竭力忘记的那段记忆又再度涌上心头。
她头一回那样真切的觉得自个那么像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玩意儿。
明明周景和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宫中愿意受这宠幸的女子不知凡几,可他偏偏还是选了她。
直至今日,长星还是未曾想明白,陪在周景和身边这样多年,她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他了。
要让他待她至此?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