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得上是幸运，上面还保存着几个月前研究院的一行人去“采集”生物样本时的路线。
简青找到出口，在外面停放的几辆重机摩托里随便选了一辆。
随着一声尖锐的引擎发动声，乳白色的烟尘从排气管“呼”的一声窜出。
对他来说稍显宽大的头盔遮盖住面容，他紧握着车把，身体前倾，贴在纯黑色流线型机车上，稳定地控制着机车。
破风声阵阵，吹拂在简青的脸庞上。刺激和兴奋感在血液中流淌，肾上腺素急剧升高，让人无法抗拒。
周遭昏暗的景象和浓黑的夜色齐齐被他抛到身后，猎猎的风声吹来，粗暴地摇动着他的衣角。
自由真好，简青想。
·
深渊距离研究院大概一千米。
八分钟后，简青站在了之前只能在纪录片中看见的深渊海。
今日天气上佳，云层不厚，被流云一吹，闪耀着光芒的星月倒映在深渊海面上，微风拂过，倒泻着粼粼波光。
在这天神所为的深渊前，简青很不自然的感受到了一种剧烈的渺小自轻。
人类的文明如同海滩上的一粒尘埃，被风一卷、水一拍，就完全消失不见。
这是人和神的抗争，在这场战争中，人类的失败是命定的结局。
简青定定地看了泛着波光的海面一会儿，蹲下身，从机车中取出油箱，开始制作简易火把。
他没想过要和深渊抗争——他的所求，不过是自由。
他的身体、心理和爱欲的控制权，都只能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的计划已经实行了三分之二，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乘上离开海岸的轮渡，逃往南美洲。
据说那里有天然的机车赛道，世界上最后一片雨林，就连灼热难闻的空气也是自由的。
简青喜欢那样的地方。
五分钟后，在火把将要制作完成的时候，大地忽然倏地摇晃起来！
简青有条不紊的点燃火把，冷静地看着面前的水波一层层震荡开来，频率越来越快，激荡着的水珠抛向空中。
在某一瞬间，简青竟然生出一种“水面要发出声音”的诡异错觉。
——顾流明要来了！
他不再犹豫，打开了卫星定位系统，淡淡的机械人声响映在脑海中——
“使用者001，您好。我是您本次深渊之行的向导。”
“愿‘恶魔果实’计划开展顺利——为联邦永恒的荣耀。”
简青微微蹙起眉，跟随着向导的声音，踏入了冷水中。
他并没有想要踏入深渊的想法——事实上，索兰团队的几次“采集”异种的活动，都是在深渊的边缘开展的。
那里没有什么生物活动的痕迹，大多数能够对人类造成威胁的异种活动在深层，是简青不会去触碰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快步沿着边缘往前走，水波震荡起来，溅起的水珠黏在他的裤腿上，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他的皮肤里钻。
“向导，我们还有多久能穿过深渊海？”简青问。
数字向导回答：“按照目前速度行进，路程时间还剩大约十五分钟。”
这不是个乐观的数字。
简青举起火把，加快了速度。
深渊的边缘很不平整，在转过一个角的时候，简青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传来几声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用它的手……或者是蹼一下一下拍打着睡眠。
简青蹙起眉，通过传回来的水花溅起的声线判断对方的体格有多大——
他现在没办法再躲避了！要是再不通过深渊海，他很可能在没有登上轮渡之前就被捕捉。
一旦登上轮渡，顾流明就算想找他，难度也大大增加了。
——通过他的猜测，深渊怪物离开深渊后，攻击力就会大大降低，更何况是被污染的顾流明？
所以，他现在必须快速解决前面那个东西！
“嘀——为您监测到，前方十米处有一活动生物。”
简青把耳麦取下，从口袋中翻出那把在索兰那里顺来的瑞士小刀。随着慢慢靠近，他看见了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
是人。他有人类的头发、四肢和身体，看上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壮年男性。
简青戒心不减，慢慢地靠近对方——
直到，那个人在他彻底靠近之前抬起了头。
那双长长的黑色的眉、浓黑色的眼睛——是顾流明！！
简青来不及多想顾流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手中的瑞士小刀朝着对方投掷过去——
可惜准头不太好，只扎中了右胸口的肺泡。
简青一边观察着他，一边在想怎么从他身上跨过去继续赶路。
对方被这飞来横刀扎得又躺回去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操。”
简青：“？”
怪物什么时候还学会了人类的国骂了？还挺与时俱进。
“快来救我！”“顾流明”不知哪来的力气，和简青对峙了一会儿，终于扛不住了，“我是人！”
简青冷漠地看着他像只鸭子一样在水里浮浮沉沉：“我还是鬼呢。动不了就让开。”
“顾流明”咬着牙：“我才从深渊里爬上来！有一只怪物抢占了我的身体，然后还把我踢到了这个鬼地方！妈的，差点死了！”
简青愣了愣：“你不是顾流明吗？”
“蠢货！”人类顾流明痛呼一声，把小刀从胸口处拔了出来，“你看见的那个顾流明是假的！是怪物假扮的！我才是真的！”
简青心中一沉。
这和他的猜测……好像出了很大差错。
他原本以为那个会出现各类奇怪表现的顾流明，就是被污染或者被寄生了的人类，他的灵魂才是怪物。
然而，面前这个和“顾流明”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说——
和他亲密的拥抱、牵手、接吻，交换唾液的东西，是一只伪装成人的异种……
简青眼睫微闪，低下身，问道：“你想我干什么？”
人类顾流明咬着牙：“救我！”
·
顾流明快把整个研究院都给拆了。
他冷眼看着那些自做聪明的人类从侧门逃往警局，里面却没有他的青青的身影。
在光秃秃的楼道间，触手们闻到了来自深渊海上吹拂的风的湿咸味道，它们叫嚣得越发激烈了——
“塔纳托斯——塔纳托斯——他不在这儿！”
“我们去深渊海吧！说不定他在那儿呢——”
“顾流明”——塔纳托斯低下了头，无数瞳孔在此刻望向了那根说话的触手，回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你敢保证？”
触手当然不敢，扭动着身躯，企图从塔纳托斯的注视下逃离。
然而，它刚刚挪动了一寸距离，就被连根拔起，抛掷到了灰尘满布的楼道间。
塔纳托斯没有再理会它的哀嚎，仍然维持着人形的脸扭曲地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一样。
那张英俊的脸变得狰狞可怖，眉目交横着，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往日英俊洁净的顾流明的模样。
它快速移动着身躯，一边谵妄而疯狂的想——
它要找到简青，从头到脚全部吞噬下去！
他的头发是它的、温热的嘴唇是它的、柔软的手掌是它的……简青的一切，都是它的！
它要简青爱它。
爱上一个怪物也无妨。
也许是越靠近深渊海，它获得的力量就越来越大。
塔纳托斯很清晰地感知到断掉的肢体在慢慢地生长，断口处冒出肉芽新生时微痒的阵痛。
它的听觉无限延伸向前。
听见了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听见月亮引起潮汐的呼啸、听见深渊深处无数异种低声呼唤的咆哮声……还有，它听见了人类的声音。
“你带我走，我把我所有能给你的都给你……”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像是在哀求着另一个人，声音艰涩，“……离婚？当然可以离婚，你想干什么都行……”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放在以前，它可能会去屠戮这些蠢笨的、闯入它的深渊的人类，但现在不行——
它要找它的青青。
然而，下一秒，它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一道清亮的、对它而言如临甘泉的声音——
“你的筹码太低了，顾先生。”
那个身形高瘦、被它在黑暗中用数不清的目光描摹过无数次轮廓的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他俯下身，像是在和那人亲密地交谈着。
几秒后，名为狂喜的声音在怪物脸上疯狂涌现！
是它的青青！！！
他在这儿！
几乎是刹那间，塔纳托斯无声无息的移动到了声音的来源处，下一秒，无名的怒火在心头升起。
是他！那个被他丢下深渊的人类！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现在为什么和简青在一起——难道，是简青背叛它了？！
明明简青说爱自己，永远不会和自己分开，会留在小屋里等着他苏醒……
它为了和简青在一起，已经愿意接纳一个比自己低级、渺小多了的人类……可是简青为什么还不满足！？
怪物的思绪疾速在脑中旋转着，天地灵气受到深渊之主暴虐情绪的牵引，几乎是顷刻间，天上下起了大雨！
一站一躺的两个人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齐齐地朝着塔纳托斯的方向看来。
在黑暗中，那个英俊的、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了简青面前。
他眼里的无数瞳孔疯狂震颤着，身后的触手再也掩藏不住身形，□□地舞蹈着，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墨绿色的黏液。
简青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他不再匆忙，把小刀从濒死的人类顾流明的心脏里拔出来，丢进了深渊。
倾盆暴雨下，他的衬衫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可却并不显得狼狈——
他不再是菟丝花，反而让人想到野外迎着风雨恣意生长的野花。
简青面无表情看着他面前的那只怪物：“我打算离开了。”
触手从简青身后无声无息的攀爬过来，绕上了他的小腿，满足地呻.吟喟叹着。
怪物像是听不懂这句话，理解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挤出一道沙哑的嗓音，声音一卡一卡的，像是断了带的录音机：“青青……你要去哪里？不和我……回家吗？”
厚重的雨幕中，他们僵持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塔纳托斯才听见简青的声音——
他问：“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塔纳托斯歪歪脑袋：“一个邪神。如果用你们的话来说的话，可能是一只，怪物？”
回答他的，是在他面前后仰着身子，直直坠入深渊的简青。
在他没入冰凉海水的那一瞬间，塔纳托斯听见了爱人的声音。
冷淡，坚定，笑意微微。
他说：“那么，恭喜你。我永远不会爱上一个怪物。”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