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何曾见过姜婉宁哭成这个样子, 顿是手忙脚乱。
他?是一句不敢多问,想找帕子没?找着,便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拭眼泪:“好了好了, 咱不哭了啊——”
姜婉宁也不想哭的,尤其是在陆尚面前落泪, 这更叫她觉得丢脸,她一点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
甚至就在不久前, 她还想着哄骗陆尚高兴,借以在陆家立足。
然如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或是浸在陆尚衣袖上, 或是落在桌面上, 两只眼睛又烫又涩。
偏生她哭得悄无声息, 叫陆尚愈发怜惜起来。
等姜婉宁好不容易缓过这阵突如其来的情绪,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肿起来了, 也不知是情绪大起大落的缘故, 还?是被?陆尚衣袖上的粗糙布料蹭到的。
陆尚心里叫着糟,嘴上却更是温柔了:“可是不哭了……阿宁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惹你伤心了吗?”
他?仔细回顾了一下?, 从进门起多是在跟两个孩子说话, 姜婉宁情绪忽变, 好像是在——
陆尚眸光一动,犹豫地问道?:“是那本书?”
姜婉宁垂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看她这个样子,陆尚哪还?追问得起来, 只能?天马行空地全靠猜,他?也是突然发现?, 这不识字的不便之处还?是挺多的。
但凡他?识上三五个大字,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头没?脑了。
片刻,陆尚再次试探:“那本书……跟你爹娘有?关?”
话音才落,他?手上又是一凉,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行了,不用接着蒙了。
陆尚长叹一声,捧起姜婉宁的脸,用指肚小心替她拂去?泪水:“能?跟我说说吗?说说你家里的事。”
屋里还?睡着两个小孩,陆尚又怕吵醒他?们,又怕被?他?们听去?不该听的,只好牵着姜婉宁走?去?外面。
陆奶奶正在井边纳鞋底,看见他?俩出来正要打招呼,可转眼瞧见姜婉宁,又生生止住了。
“啊……”陆奶奶呐然半晌,搬起屁股下?的小板凳,悄无声息地回了房。
这下?子,院里也就只剩陆尚和姜婉宁了。
陆奶奶先前坐着的井边清清凉凉的,头顶还?有?大槐树投下?来的阴凉,她走?了,陆尚紧跟着就顶上。
姜婉宁许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没?有?再落泪,但瞧着蔫巴巴的,嘴角向下?撇着,越看越是可怜。
陆尚也不催促,顺手把吊在井里的桃子提上来,用衣裳蹭了蹭,趁着毛桃变软,很是轻松地剥了皮。
“阿宁吃个桃儿,吃一口吧吃一口吧——”他?小声逗着,看见姜婉宁张口,更是眼疾手快地递到她嘴边。
“……”姜婉宁愣了许久,终于?还?是小小咬了一口。
她不好意思一直被?陆尚喂,小声说了句什么?,便把桃子接了过来,只是拿来了她也不吃,就一直捧在手里,时间一长,桃儿的汁水沾了满手,双手都变得黏糊糊的。
就在陆尚纠结是继续等还?是先帮她擦擦手的时候,却听姜婉宁忽然开了口,她小声重复了一遍:“陆尚,我想爹娘了。”
陆尚听到这里只觉棘手,正思量着如何回应的时候,却见姜婉宁又落了泪,带着哭腔说:“我还?不知道?我娘的病好没?好,还?有?兄长的腿、他?的腿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
“爹爹自获罪后始终郁郁寡欢,我就怕他?也病了,那谁来照顾娘亲,谁来照顾爹娘呀……”
“陆尚,我好想他?们呀。”
姜婉宁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被?她捧在掌心里的桃子落在地上,她顾不得手上的粘黏,缓缓环保住了自己。
说到底,她也才十几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家境大变,又是离了爹娘,好不容易忍下?对亲人的思念,哪成想一个不留神,就拿到了父亲最得意的论作。
触景生情,那是最磨人的。
陆尚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着,耐心等她将情绪发泄个干净。
他?对姜婉宁的了解不多,寥寥数语,也全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除了知晓她出身京中,乃是犯官之女,若非是救母亲,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山村的病秧子求娶。
只有?姜婉宁过去?如何,家人如何,她未曾提及,陆尚也未曾问过,便是计划过日后,却也不曾将她的家人纳入考虑。
过了好久,陆尚问:“我帮你找他?们好吗?”
姜婉宁身体一颤,抬起头,眸子里存了两分不信任,她哑声说道?:“圣上只说流放北地,北地广辽,你去?哪里找?”
“只要有?心,总有?找到的时候。”
话是如此,姜婉宁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
北地实在太大太大了,有?足足二三十个京城那么?大,且那里地广人稀,被?流放到那里的罪臣,往往是进去?了便失了方向,自己走?不出,旁人也找不到。
陆尚没?有?跟她争论,只按了按她的发顶:“阿宁,信我。”
姜婉宁闭上了眼睛,放任最后一行清泪滑下?:“我信你。”
两人在井边静坐良久。
陆尚回屋拿了手帕,沾上水替姜婉宁擦干净了手上的桃汁,又替她褪下?了外面的小衫,最后捡起地上脏了的桃子,稍微冲洗干净,三两口吃进了肚里。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姜婉宁始终静默不语。
一直到陆尚安静坐下?来,她才悄然开口:“我家……我爹原是一品内阁大学士,那本《时政论》便是由?他?主持编著的。”
陆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失态来源何处。
姜婉宁没?有?讲太多京城局势,也很少会说到朝堂党派,只是说了说她的家人——
说她的父亲为官清正,数十年来忠于?朝廷,一心为民?,无论朝上多忙,总会陪着家人用晚膳,悉心问询她和兄长的功课,她的学识尽是父亲所?授。
说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和,不光将大学士府操持得井井有?条,于?儿女更是慈母。
说她的兄长文武兼备,曾为武进士,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却在流放途中为护她被?官兵打断双腿。
她生活在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里,父母恩爱,兄妹和睦,若非家庭变故,她该嫁给一个家世相?当的人,享一世安和的。
陆尚认真听着,没?什么?见识的他?根本想象不出学士府中会是何等光景,总归不会像这小山村,买个东西都要去?遥远的镇上。
他?掩去?心底的疼惜,故作轻松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你认识的人里本事最差的?”
姜婉宁笑笑,没?忍打击。
她大概是说累了,也可能?是哭过后伤了心神,长长舒出一口气后,就此打住了言语。
陆尚不再追问,重新找了张干净帕子,用微凉的井水浸透后,折成小小一块,用来给她敷眼睛。
若非是到了家人起床下?地的时间,他?们还?能?继续坐下?去?。
姜婉宁率先反应过来,她看了眼天色,低声说:“该叫大宝和亮亮起来了,再睡下?去?就该头疼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
陆尚将她仔细打量一遍,起身将她拽了起来。
随着陆老?二等人离开家门,姜婉宁也把大宝和庞亮叫醒,一人吃一个桃子醒醒盹,准备下?午的课程。
既是说好上午画画下?午学字,姜婉宁遵守了承诺,两个孩子也该守信,无论愿不愿意,总归是老?实坐到了桌前。
陆尚的桌案只容得下?一人,且桌案太高,并不适合小孩子。
姜婉宁便叫他?们坐到圆桌旁,面对面坐着,她则在两人中间,也方便同时兼顾两个人。
“喏,这些纸都是陆尚阿叔的,他?借给你们用,你们万不可浪费,要小心着使。”姜婉宁叮咛道?。
她早前用温水浸泡的毛笔已?经柔顺了回去?,经她重新修剪尚能?一用。
这两支笔便分给了大宝和庞亮,姜婉宁只在演示的时候会借用一二。
事实证明,写字好看的人,无论用什么?纸笔,写出来的字都是漂亮的,稍微一点差异,那也全是纸笔的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陆尚这次没?有?出门,一开始也跟着坐在桌边,后来看两个小孩都写出了像模像样的大字,实在羞愧,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原是想回床上躺一趟,奈何躺下?没?一会儿,桌边的俩小孩回头看了四五次不止,最后连姜婉宁都无奈地看了过来。
“……我回来总行了吧?”陆尚苦笑,只得继续陪着。
姜婉宁看他?实在无聊,往他?面前放了两本书。
陆尚翻了两页,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莫说他?还?不认识,就是认得这些字,也不一定能?看下?去?。
要不是怕分散两个孩子的注意力,他?早就趴桌上睡了。
陆尚从不否认,他?就是个大大大学渣。
看见书就犯困那种。
好不容易挨到庞大爷过来接孙子,两个小的还?没?什么?反应,陆尚先打了一个哈欠:“可终于?结束了。”
他?亲自把庞亮送出去?,难得觉得庞大爷亲切。
庞大爷把小孙孙叫到身边,张口便问:“亮亮在陆秀才家学得如何了?可有?听陆秀才的话?”
庞亮眨眨眼,慢半拍地回答说:“听话了,学了画画,还?学了大字,我练习了自己的名字,还?学会了写爹娘。”
“哎呦这么?厉害呀!”庞大爷赞许不已?。
等祖孙俩说完了,陆尚插嘴道?:“庞大爷等一会,我把您早上带来的东西拿来,您先带回去?。”
庞大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等陆尚拎着东西从厨房出来,院里早没?了庞大爷的身影,门外的牛车都赶出去?好远。
陆尚愣了一下?,不由?扶额。
眼看庞亮被?接走?了,大宝的心也跟着扬了起来,在他?第三次在凳子上扭来扭曲时,姜婉宁总算叫了停。
两个小孩的水平大差不差,庞亮虽会写两个字,但也只有?两个,一点不是虚词,大宝稍微赶一点就能?追上。
姜婉宁当然可以分开教导,但看两个孩子玩得好,倒不如叫大宝多练上两天,也就跟庞亮进度一样了。
只是她高估了小孩子的定性,有?人陪着时尚能?安分一二,可小伙伴走?了,那就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
姜婉宁无奈,又没?有?办法。
最后她只好把大宝的纸笔收起来,抓着他?肉嘟嘟的小手:“大宝跟我说一说,今天都学了什么??你说完我就送你回家,准你去?找其他?小朋友玩,不然就要继续待在我家了。”
大宝被?吓了一跳,使劲儿回想着:“学了花花,还?学了字!”
“什么?字?”
“爹娘,还?有?我的名字!”
姜婉宁又问:“那你还?记得怎么?写吗?”
这一回,大宝说的没?那么?肯定了:“我、我记得……好像记的也不是很清楚了。”他?担心自己会被?留下?,小脸一下?子皱巴起来。
姜婉宁捏了捏他?的鼻子:“那你回家后好好想一想,等明天来了多练两遍可以吗?”
“我可以回家啦?”大宝惊喜道?。
得了姜婉宁肯定的答案后,大宝又问:“那我明天还?能?见到亮亮吗?我还?想跟他?玩。”
“可以呀,以后你们就是同窗了。”
“同窗是什么??”
“就是一起学习的伙伴,是可以跟你一起进步的人……”姜婉宁把大宝带出去?,跟陆尚说了一声,转送他?回家。
樊三娘不知他?们合适结束,轻易不敢过去?打扰,只能?在家门口等着,待见了两人身影,方匆匆忙忙迎了上去?。
她没?有?问大宝学了什么?,反去?问了姜婉宁:“大宝今天还?听话吗?没?有?给你惹麻烦吧?”
“你跟我说什么?时候下?学,以后我自己去?接他?,就不麻烦你了,要不叫他?自己回来也行,总归就在村里,丢不了的!”
“大宝很乖的,下?学的时间还?没?定下?,等过几天再说,我也没?什么?事,送送便送送吧,是在村里不假,可万一遇上不好的事,那就不好了……好了三娘你快回去?吧,我也走?了。”
“哎你先别走?,家里炖了茄子,我给你捎上一碗!”
说着,樊三娘就往家里走?。
姜婉宁却是拒绝:“不用啦,下?次吧!”就她记忆里这几次跟三娘见面,回回都要拿点东西,从没?有?空手的时候。
樊三娘是不愿贪她便宜,同理,姜婉宁也没?得回回都要的。
樊三娘拦不住,只好送她离开。
等姜婉宁送大宝回来后,各家各户已?升起炊烟。
陆老?二家的人都回来了,王翠莲习惯性找姜婉宁麻烦,找了一圈没?找着人,不等开口,又被?陆尚顶了回去?。
“我叫阿宁帮我送大宝回家了,二娘找她有?事吗?要是做饭就不用担心了,我提早热了馒头,之前剩的猪杂汤还?有?一点,晚点儿下?把面条就是了。”
这做饭的活儿他?给担下?了,王翠莲也没?了由?头。
最让她堵心的是——
陆光宗从外头玩了一身泥回来,不说问问她这个亲娘累不累热不热,竟先凑去?陆尚那边问:“大哥你用我帮忙吗?
陆尚嫌弃地退后半步:“快去?洗洗干净,别把泥点子溅在灶台上。”
“哦——”陆光宗应了一声,从王翠莲身边经过的时候,更是招呼没?打一声。
这叫接连受气的王翠莲再也忍不住了,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陆光宗的耳朵,大声责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又去?哪里疯了!你看你弄得这一身泥,你等着谁给你洗衣裳呢?你以为家里还?有?洗衣裳的人吗?”
陆尚远远听了两句便知道?她又在指桑骂槐。
只是姜婉宁不在,她既听不到,谁又在乎呢?
后面两天,陆尚的作息甚是规律,早起练上两套健身体操,出门冲个澡,回家就守着姜婉宁,看她给俩小孩讲课。
姜婉宁在孩子们练字的时候顺便写了给书肆的字帖,一张字帖三百字,两天就能?完成。
而她的字没?有?写毁一说,两张字帖的笔迹还?不同,到时把两张字帖都带上,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托庞亮和大宝的福,两天下?来,陆尚竟也识得四五个字了。
他?没?法把这进步的喜悦分享给姜婉宁,只能?藏在心里自己消化,最后受不了,把家里的几个小儿堵在家门口。
陆晓晓陆秋陆光宗陆耀祖,有?一个算一个。
“今儿我高兴,便教你们写几个字,爹和娘知道?吧?今天就先学这两个!”
陆晓晓和陆秋性子腼腆,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光宗和陆耀祖可就不愿意了,拿着树枝比划半天,趁陆尚一个不注意,闪身就溜了出去?。
一连过了三天,家里一切正常,陆尚也终于?收了心思,开始思量起他?和观鹤楼的合作来。
闲了这么?几天,他?也不是一点没?有?考虑。
无论是寻找合适的农户,还?是给观鹤楼提供满意的供货源,最重要的还?是一个信息收集问题。
偏他?一个外来户,最薄弱的也就是对周边村镇的了解。
依着他?的想法,找再多的人打听,也不如自己亲自走?访一遍,在走?访过程中兴许还?能?发现?一切其他?东西。
他?不缺走?访探查的时间,唯一所?担心的,便是他?不在家时,姜婉宁会不会被?王翠莲为难,万一再把她教两个孩子识字念书的事捅出去?,那就不好办了。
正在他?考虑着如何周全的时候,家里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家里进小偷了!
之前他?和姜婉宁商量过,要把鱼和猪肉熏制腌制了,然他?们才一提出,就被?王翠莲截胡了去?。
正赶上三人小学堂初办,他?们便也没?在意。
最开始那两天确实能?在家里看见腌制挂晒的猪肉条鱼肉干,但等肉条肉干做好后,那可就再也没?看见过。
连着饭桌上都恢复了往日的寡淡,稍微沾了一点油水的炒青菜都能?受到孩子们的哄抢,若说成块的肉,一天也见不着一块。
陆老?二表达了不满:“尚儿前些天带回来的肉呢?怎么?一点肉都不放,没?有?肉蒸条鱼也行啊……”
“肉什么?肉,真是有?点东西就惦记,吃不着你能?馋死还?是怎的!”王翠莲张口便骂,“不想吃就别吃了,有?人做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有?本事你也自己做啊!”
被?她这么?一通数落,陆老?二脸上有?些挂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陆尚懒得掺和他?们这些事,姜婉宁不经意抬头,却正好瞧见了王翠莲目光闪烁的模样。
她神思一凝,隐约觉出两分不对劲来。
然不等她将这份猜测说与陆尚听,稍后收拾碗筷的时候,一转身就发现?堆在厨房角落里的大小包裹也不见了。
那些包裹里放着的是肉蛋菜等物,全是庞大爷送来的。
因着肉类都是熏制过的,在阴凉地能?放上一段日子,两人便也没?管,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好把东西还?回去?。
哪想就是两天没?注意,东西全没?了。
姜婉宁甚至想不起来,上次看见它们是什么?时候。
等全家人都过来,反而是原本就在厨房里的王翠莲没?了踪影,联想起她刚才的色厉内荏,一切都有?了结论。
陆尚问:“二娘呢?”
陆耀祖扒头:“娘她出去?了,她说有?点事,晚点再回来。”
“她有?什么?事!我看她就是出去?躲祸去?了!”陆老?二一声暴呵,一拳砸在门板上。
陆尚和姜婉宁对家里的事了解不多,但陆老?二和陆奶奶,乃至已?经娶妻生子懂事了的陆显,早在发现?东西丢了的时候,就猜出了“偷”东西的人。
陆老?二面色铁青:“哪来的小偷?咱们陆家村好些年没?丢过东西了,再说家里一人有?人,还?能?进来人都不知道??”
“这明显又是王氏把东西偷回娘家了,她打早就想给她弟弟送东西,家里没?好东西,又一直被?我压着,这才歇了心思。”
“现?在又是鱼又是肉的,她能?不心动?”
陆奶奶也补充了一句:“前两年也发生过一次这种事,我给尚儿买来补身子的鸡蛋,被?她拿走?了一多半,全送回娘家了。”
她自认不是刻薄的婆婆,儿媳偶尔拿点东西去?补贴娘家,她也不是全然不同意,但自己家都过得这么?难了,还?一心想着往娘家送东西,她可就想过,家里还?有?她亲生的五个孩子了。
何况这触及了陆尚的利益,可是踩了陆奶奶的大雷。
眼看爹和奶奶都发了火,几个小的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说话,陆显倒是想给王翠莲说两句话,可他?还?没?张嘴,就被?陆老?二打断了:“你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马氏扯了扯陆显的衣袖,生把他?拽去?后面,小声劝道?:“你先别说了,爹跟奶奶正在气头上,小心迁怒了你……”
最终,只得再由?陆尚开这个口:“等二娘回来吧,这么?多东西,不能?冤枉了人,却也不能?轻易放过去?了,等二娘回来再问个清楚吧。”
“等个屁!”陆老?二是个急性子,“我现?在就把她找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去?。
家里人都见过他?暴怒打人的样子,便是担心王翠莲的,见状也不敢拦了。
片刻,陆奶奶重重叹息一声:“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陆尚看了看周围:“你们都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阿宁也是,你先回房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其他?人没?应声,姜婉宁先答了好。
随着姜婉宁离开,陆晓晓和陆秋也悄声离去?,陆光宗眼珠一转,扯上旁边的陆耀祖,也快步跑回了房。
马氏借口看孩子回了房,临走?前把陆显也拽上了。
至于?他?们是不是躲在房间里听动静,那就不是陆尚能?管得了的了。
该说不说,陆老?二找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陆尚和陆奶奶才等了小半刻钟,就听院里传来拉扯争执声,出去?一看,正是王翠莲被?陆老?二抓了回来。
王翠莲拼命往外挣,嘴上仍是死硬:“你拽我干什么?……你就是污蔑我!我都说了我要去?帮人家烧火,你搞我干什么?!”
陆老?二根本不跟她吵,死死掐着她的胳膊,稍微用上点力气,就叫她全无还?手的余地,只能?被?生拉硬拖了回来。
等两人都进门口,陆老?二一脚关上了院门,手上一甩,竟是直接把王翠莲推搡在地上。
“哎呦喂——”王翠莲大叫一声,“陆老?二你要杀人啊!”
村里的房舍本就没?有?隔音一说,而院里院外的一堵围墙,更是隔绝不料任何声音。
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院里吵,左右邻居都会挺热闹。
但谁家又没?有?点热闹呢?
陆老?二根本不觉丢人,直接问:“说,你是不是又偷东西了!”
偷这个字狠狠刺痛了王翠莲的心,她也不哭也不嚎了,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叉腰就是骂:“陆老?二你说什么?呢!我在自己家拿东西,怎么?就是偷了?你今儿不把话说清楚,咱俩就别过了!”
看她那架势,好像犯了错被?抓住的是陆老?二一般。
直到陆尚搀着陆奶奶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一下?子止住了院里的嘈乱。
“二娘,你看见之前庞大爷送来的那些东西了吗?还?有?前几天腌的肉,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吧。”
王翠莲双手放了下?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我、我没?看见……看什么?看,东西就在那,还?能?丢了不成?”
其余人不说话,就等着她把东西拿出来。
然那些东西早被?她一趟趟送回了娘家,哪里还?能?拿得出来,僵持再久,也是败露。
王翠莲娘家也在陆家村,和陆老?二家在一个对角线上,两家离得不算太远,但走?一趟也要小半个时辰。
前些年两家来往还?亲近些,但自从她那个弟弟成了亲,王翠莲隔三差五就回去?补贴,自然引得陆老?二等人不满。
这一来二去?的,两家便生了隔阂,除了逢年过节走?动一二,平日里少有?交集。
两家交情一般,却并不妨碍王翠莲拼命往娘家折腾东西,好的有?肉有?蛋,差的有?自己摘的菌子,等到了秋日,她采摘的皂角也送过去?,叫弟妹拿去?卖钱。
说句难听的,她待自己儿女都不如待她弟弟上心。
之前等她的时候,陆奶奶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陆尚讲了一遍。
陆奶奶颇有?些愤愤:“要不是看她给老?陆家生了好几个孩子,老?二早跟她和离了!”
对此,陆尚很难置喙。
但他?不掺手陆老?二和王翠莲夫妻间的事,并不代表他?能?忍受他?的东西遭人染指。
全家一起吃可以,吃了喝了还?要连拿带送的给别人?
那不行。
王翠莲始终含糊着,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准话:“晚点吧,我现?在没?空……你这才吃了晌午饭,也吃不下?了,就别折腾了。”
陆尚说:“二娘要是找不到了,又不知道?东西去?了哪,那大概就是家里进了贼,贼人偷了东西,我又捉不到他?,恐怕也只能?报官,请官府帮忙搜捕了。”
“报官?!”王翠莲都破了音。
陆老?二和陆奶奶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看陆尚的表情不似作假,两人的心不觉偏了偏:“尚儿啊,这报官是不是过了……”
“过了吗?”陆尚垂眸,“先不说那些鱼肉,庞大爷送来的那些东西我可没?说要,那它们就还?属于?庞大爷,只是暂放在咱家,东西在咱家丢了,不该给他?一个解释吗?”
“反正今天要是找不着人,我也只能?报官了,趁着时辰还?早,早点报官早省心。”
看他?铁了心,王翠莲终于?忍不住了,她尖叫一声:“我不就是拿了点东西,你们至于?吗!”
“拿了点东西?”陆尚气极反笑,“二娘是不知道?那些猪肉价值多少钱吗?还?是不知道?庞大爷的那些东西多少钱?”
“二娘要是实在不知道?,我就帮你算一算,看看总价是不是该坐大牢了。”
用不着陆尚算,王翠莲一清二楚。
要不然她也不会没?黑没?白地连跑十几趟,又是躲着又是藏着的,把东西全搬回娘家,连点肉渣渣都没?留。
而且她拆开看了,庞大爷送的东西里有?一盒精致的点心,一看就是值钱货。
陆尚下?来最后通牒:“我不管之前如何,反正这次的东西都是我和阿宁买来的,在家里大家伙一起吃可以,给旁人不行。”
“二娘要不就把东西原原本本拿回来,要不就照价赔偿了,要是这两者都做不到,抱歉,我只能?请县太爷做主了。”
补贴娘家也好,帮扶弟弟也罢,这是陆老?二该操心的事,远不是他?该管的。
但还?是那句话,别碰了他?的东西。
王翠莲彻底慌了神。
东西是前几天就开始拿的,最初送回娘家的猪肉也早被?分吃了,连那盒点心也送了人情,她根本还?不回来。
她茫然地看着陆尚,忽然扑向了陆老?二:“当家的你帮帮我,你跟尚儿求求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次就算了吧,这次就放我一回——”
陆老?二看见她就烦,胳膊一甩把她都下?去?,他?扭过头去?:“就依尚儿说的办。”
“你不是一心想着你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弟弟,那你就滚回家去?,什么?时候不想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一句话戳了王翠莲两个痛处,她浑身一震。
陆尚这才知道?,原来王翠莲的弟弟还?有?眼疾,但他?也只是注意了一瞬,转瞬就不在乎了。
他?的底线已?经给出,剩下?的该如何处理,便只交给他?们自己商量。
也亏得小学堂休假,大宝和庞亮都没?来,才没?叫家丑传得更远。
等回了房间,陆尚简单把事情经过跟姜婉宁说了一下?,姜婉宁未对任何人点评,只是有?点惋惜:“早知道?我就早点把鱼和肉收起来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钱。”
陆尚的心情因她反应有?所?好转,他?不禁笑笑:“这次记住了,以后你我再买东西回来,就全拿回屋里。”
姜婉宁表情纠结,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好,可又实在心动。
最后她还?是点了头:“嗯!”
当天晚上,饭桌上就没?有?王翠莲的影子了。
陆尚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已?经回了娘家,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没?个三五天是不会回来的。
陆奶奶拍了筷子:“上次她偷东西被?赶回去?,那是耀祖哭着闹着要娘,我才不得不把她请回来,哪想她屡教不改,这次休想我再去?请!”
“老?二你这回把光宗耀祖看好了,我看谁还?能?给她通风报信!”
陆老?二填了满嘴的馒头,呜呜囔囔应了一声,对此甚是赞同。
被?王翠莲拿走?的那些东西暂且不提,她如今回了娘家,却是给陆尚省了大心。
他?原还?要顾忌姜婉宁在家的处境,现?在最难搞的不在了,他?也好放心出门。
是夜,熄灯后,陆尚跟姜婉宁道?:“赶明儿我出趟门,去?周围村子里转转,你在家小心着,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就放一放,等我回来再说。”
“要是王氏回来了,你便避着她,别跟她正面冲突。”
实在不是陆尚瞧不起她,便是姜婉宁真鼓起勇气跟王翠莲正面刚了,就她那细胳膊细腿,可不是要被?压着教训。
陆尚越想越是担忧:“不行我明天跟奶奶说一声,叫她留在家陪着你吧。”
姜婉宁心里淌过暖流,不由?宽慰:“没?事的,我不怎么?出房间,上午下?午都有?大宝和亮亮在,家里以为我是在帮你做事,怕误了你的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句陆尚的用处了。
很多事情有?他?在前面挡着,那简直就是有?了一个护身符,轻易不会失效。
她又问:“是因为观鹤楼的生意吗?”
“对,毕竟拿了钱,不好拖太久。”
姜婉宁对生意上的事不太懂,也不知该问些什么?,沉默半晌,只含糊一句:“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
“嗯。”
夜色渐深,耳边的呼吸声也趋于?平缓,陆尚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到明日要做的事,他?没?有?丝毫忐忑或畏缩,反捡起了许多年前的兴奋。
只是这一次——
陆尚侧过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姜婉宁的睡颜。
兴奋之余,他?第一次体会到有?人等候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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