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国王


    从他跟随腓力二世抵达阿克开始算起, 这已经是香槟的亨利来到东方的第十七年。


    当年第三次十字军出发时,他也还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满怀期望地跟随他的两个舅舅踏上了收复耶路撒冷的征途, 认为这是令家族倍感荣耀之事——最后他的期望一半破碎,一半成真。


    成真的一半是他确实成为了收复圣城的英雄,甚至迎娶了耶路撒冷女王,戴上了基督教世界最神圣的一顶王冠, 破碎的一半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和腓力二世决裂,背弃了效忠的誓言,而他的母亲也并不理解他的行为, 直到她去世他也没有获得她的谅解。


    他的弟弟蒂博后来告诉他, 母亲的愤怒盖因他未获她允许便放弃了领地, 可为基督教的事业献身是他出发时就决定的, 做一位伟大光辉的骑士也是母亲资助的那些歌手吟唱的,他曾经给理查一世写信, 向他诉说自己的苦闷, 可在他收到回信前, 理查一世死了, 在母亲原谅他之前, 她也死了。


    他爱的人去世了, 他也不能再回到故土,好在在新的家园他也收获了爱情和家庭。伊莎贝拉爱他, 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带着她上一任丈夫的孩子嫁给他, 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 他也爱上了伊莎贝拉, 对她后来生下的那个女儿, 玛利亚,他也可以像对待他亲生的女儿们一样疼爱她。


    可尽管在玛利亚看来她和她的妹妹们并无什么不同,她身上潜藏的继承争议也注定了他们的关系会渐渐微妙,随着玛利亚渐渐长大,伊贝林家族开始强调她身上属于蒙菲拉特的血统,这意味着蒙菲拉特家族有机会渗入这个已经被安茹家族牢牢掌控的王国,与之相对应的是同期韦尔夫家族的亨利七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势力的清洗,两大联盟斗争的阴云笼罩整个欧洲,神圣如耶路撒冷也不能免俗。


    好在随着他和伊莎贝拉的儿子,鲍德温的出生,这一潜在的威胁也化为乌有,这令他意识到尽管伊莎贝拉全心全意爱他,支持他,但他的王位毕竟是依靠伊莎贝拉得来,她和鲍德温一旦出现不测他的权柄便将像曾经的居伊一样风雨飘摇,唯有建立独属于自己的丰功伟业,成为如理查一世一般能有力量保卫圣城的英雄他才能震慑这些热衷于追逐权利的野心家,这一点在伊莎贝拉于1205年去世后得到了证实。


    他加强与吕西尼昂家族的联络,开始主动出击征服西奈半岛,扶持他的表弟成为埃及国王,这两年,他计划收复埃德萨,对此他亲爱的表弟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不仅表示会提供,还建议将收复埃德萨的行动与他打击罗姆苏丹国的意图结合在一起,联合亚美尼亚三线出击。


    对他这位表弟的战略眼光,香槟的亨利一直是非常佩服的,自从塞萨尔在他的帮助下成为埃及国王,又成了希腊的皇帝后,他在耶路撒冷的话语权也空前地强大,毕竟他身边还有一个关系亲密、地位稳固的奥古斯都一直支持他。当年他在阿克见到那个不声不响地跟在理查一世身边的私生子时,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他最可靠的盟友和整个东地中海最有权势的君主,听说他已经彻底收服了塞尔维亚人,将君士坦丁堡和亚历山大里亚的贸易搞得风生水起,埃及也一跃成为整个地中海人口最繁盛、农业最发达的地区,许多撒拉森人甚至宁愿留在埃及也不愿回到战火纷飞的叙利亚,这样下去,他哪一天拉出一支撒拉森军队也不稀奇。


    理查一世在离开圣地前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尽管他们是为解放耶路撒冷而战,但基督徒有康拉德这样摇摆不定的卑劣者,撒拉森也有萨拉丁这样富有骑士精神的领袖,表面上,他固然要以十字军战士的身份自居,但内心深处,他不能让宗教的偏见干扰他的判断,骑士的责任是保护平民,而君主亦是如此,虽然塞萨尔比他年轻很多,但香槟的亨利觉得或许他比他更了解理查一世的话,也许在回到欧洲后理查一世也曾经这样教导他。


    但尽管塞萨尔对普通撒拉森人称得上宽厚,但痛击撒拉森君主时却毫不留情,因此尽管他善待撒拉森人的行为有些争议,他本人却从未遭受不虔诚的质疑。萨拉丁死后,盛极一时的阿尤布王朝迅速陷入内讧中,唯有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能勉强镇住局面,但随着埃及的失陷和萨法丁的日益老迈,阿尤布王朝的分裂已经无从掩饰,反观随着两次成功的十字军东征,许多青年骑士都向往来到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军力已十分强盛,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个绝好的收复埃德萨的时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战事会在圣诞节前结束,塞萨尔可以回到君士坦丁堡陪伴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他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分别起名叫理查和埃莉诺,他的妻子在春天的时候又怀孕了。他还没见过理查·塞萨罗亚,听说那个孩子几乎和他的祖父与父亲生了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很期待见到那个孩子,也许他可以和塞萨尔一起回君士坦丁堡过冬?打破他思绪的是探子的来报,他匆匆骑马赶来,激动到:“陛下,我们遇到了奥古斯都的军队。”


    “怎么这么快?”香槟的亨利讶异道,塞萨尔确实和他约好了在安条克会师,但需要穿过小亚细亚的希腊军队即便有亚美尼亚军队的协助也不会这么快,但探子已激动道,“是的,他们挥舞双头鹰旗和塞萨罗亚家族的纹章,还带着补给,这一定是他们的战利品!我们可以先驻扎在此,等和奥古斯都的军队会合,然后再一举拿下埃德萨!”


    “好的。”连日行军,香槟的亨利也想休息一下,因此下令军队原地结营,不久之后,天边果然看到了紫色底的双头鹰旗和塞萨罗亚家族的狮子旗(仿照科穆宁家族的皇冠与鹰的结构,只不过主体是狮子),最前排的骑兵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可以看清——不对,塞萨尔确实混编了一些突厥人进入部队,但绝不会这么多


    “是敌人,我们快拿起武器!”香槟的亨利断然喝道,果不其然,那支军队扔掉了鹰旗,很快冲进了耶路撒冷军队的阵型,他们是突厥骑兵——“你战斗得英勇,战斗得光荣,但你即将成为俘虏。”精疲力尽后,香槟的亨利听到有人用突厥语说,他冷笑一声,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剑冲了上前,“国王绝不会跪着死去,也不会作为俘虏死去。”


    他击翻了对方的马,他自己也从马上落下来,然后迅速被马蹄踩进泥土里,直到战争结束后,有人找到一具和铁甲挤压成一起、能依稀辨出香槟徽章的尸体,才认出来这具尸体是耶路撒冷的第十一任国王香槟的亨利。


    ,


    1208年10月15日,罗姆苏丹国在埃德萨附近的阿音塔卜伏击耶路撒冷王国军,耶路撒冷国王香槟的亨利战死,所率部队被歼灭三分之二,只有三分之一逃回安条克公国。得知这一消息时,塞萨尔正沿着亚美尼亚的海岸线向埃德萨挺进,他采用了当年理查一世的战术,舰队沿海保护补给,嫡系军队位于中部,亚美尼亚军队则拱卫侧翼。


    一路上,小亚细亚的防备惊人地空虚,这令他有些不安,怀疑突厥人另有企图,但亚美尼亚人宽慰他称罗姆苏丹国近年来防备本就渐趋松弛,联系历史确实如此。直到来到安条克,他们才得知这一噩耗,在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四世眼里,奥古斯都的反应似乎异样平静,他问:“我表兄的尸体呢?”


    “在突厥人手里,他们说需要以等重的黄金交换”


    “给他们。”塞萨尔毫不犹豫,他稍一顿,又道,“告诉撒拉森人,萨拉丁还葬在圆顶清真寺呢,当年萨拉丁战败,我父亲允许撒拉森人按他们的礼节安葬他们的君主,如果突厥人没有给予我表兄的尸体应有的尊重,别怪我把萨拉丁掘墓焚尸!”


    是的,突厥人的行动必然得到了撒拉森人的默许,当年的理查一世是如此地仁慈而富有骑士风度,现在撒拉森人却如此背信弃义。博希蒙德四世其实也算塞萨尔的亲戚,他的祖父正是埃莉诺的叔叔普瓦捷的雷蒙德,这些年他和香槟的亨利这位表兄一直联系紧密,他倾力支持此番军事行动,不料还未进攻埃德萨便先等来了香槟的亨利的死讯!


    要复仇,一定要复仇,他带着满腔怨恨去取赎金,却听到身后塞萨尔忽然轻声道:“他说等夺回埃德萨后要和我一起回到君士坦丁堡,看望我的孩子们,他还没有见过理查”


    博希蒙德四世心口猛震,下一刻,他看到紫袍的奥古斯都跪倒在地上,单手撑着地砖剧烈喘气,当他上前搀扶他时,他发现他泪流满面,他没想到奥古斯都会有这么悲伤的样子。


    第82章 摄政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这是欧洲大陆上殒命的第二位重要君主,另一位是今年八月份遇刺身亡的施瓦本的菲利普,他遇刺前还正筹谋着与奥托四世正式开战, 塞萨尔原本担心这会影响他帮助香槟的亨利收复埃德萨,但从时间点上,他与历史上完全一致的死期真的帮了他大忙。


    不过为了防止神罗局势再生波澜,他还是果断决定把腓特烈也一起带来耶路撒冷, 他已经十四岁了,在中世纪算成年男子,他也不算拐卖未成年儿童。出于对腓特烈安全的考虑, 他并没有让他跟随军队一起穿过小亚细亚, 而是让他直接坐船去耶路撒冷, 他本意是希望他避开神罗的风波同时刷刷战斗经验, 但现在看来他的计划要变动了。


    “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埃德萨归属于你。”等赎回香槟的亨利的遗体并将其装入棺材后, 塞萨尔对博希蒙德四世说, 他已经从悲伤中振作起来, 重新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与克制, “我们本来决定在安条克集结之后直接向埃德萨挺进,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需要做出一些改动。”


    “你要去耶路撒冷吗?”博希蒙德四世问, 他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失望,毕竟他全力配合香槟的亨利和塞萨尔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们间的亲戚关系, 而是因为收复埃德萨对他的统治也十分重要,但现在他似乎不能多说什么, 耶路撒冷此番损失惨重, 新国王又是个十岁的孩子, 塞萨尔现在无论是回到君士坦丁堡或者前往耶路撒冷主持大局都是无可指摘的选择, 但这意味着安条克的努力会成为无用功。


    “不,我们仍然要进攻。”塞萨尔道,他望着沙盘上的形势,锁紧了眉头,“突厥人和撒拉森人已经联合在一起,通过亚美尼亚,他们可以对十字军形成包围和压制,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耶路撒冷与他们作战。”他指向赫利亚特,坚定道,“趁他们的兵力还集结在埃德萨,进攻赫利亚特,阻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然后埋伏在特拉布宗,等突厥人撤退回防时伏击他们,让他们知道杀害耶路撒冷国王的代价!”


    他所说的亚美尼亚是原来的亚美尼亚王国的东部领土,这片土地一直被罗姆苏丹国占据,如果他们和撒拉森人彻底联合那叙利亚海岸边的十字军国家确实非常危险,首当其冲的便是安条克。“特拉布宗会同意吗?”博希蒙德四世问,虽然理论上塞萨尔是特拉布宗统治者的姑父,但在他在罗马站稳脚跟后,他们对塞萨尔可能的威胁一直忧心忡忡,虽然都是基督徒,但他们并不太可能配合塞萨尔的行动。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会同意。”塞萨尔平静道,“她只是希望和我的国家之间有一个缓冲区,这个地方是亚美尼亚还是特拉布宗并不要紧,如果我的侄儿们不识大体,我不介意以不虔诚的名义攻打特拉布宗,再把亚美尼亚托付给塔玛丽女王,一旦突厥人和撒拉森人的联盟松动,我们再攻打埃德萨就会容易很多,不攻下埃德萨,耶路撒冷未来至少十年都会在贵族的纷争间左右摇摆,撒拉森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的,只有通过攻打埃德萨消耗撒拉森人的力量,甚至是彻底击溃阿尤布王朝,耶路撒冷才能在主少国疑时得到喘息的机会。“那现在呢?”博希蒙德四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在攻打埃德萨期间,耶路撒冷怎么办?”


    “我的养子还在耶路撒冷。”塞萨尔说,“他已经十四岁了,应该学习怎么做一个统治者,我会给他写信,相信他可以处理好蒙菲拉特家族和伊贝林家族——毕竟,他姓霍亨斯陶芬。”


    ,


    “这是您养父的信,国王。”


    当塞萨尔的信随着香槟的亨利的棺材一起送到耶路撒冷城内时,腓特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他已经十四岁,已经长成一个清秀富丽、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但某些方面他仍然保留了孩子的脾气,尤其是在他养父面前。


    他知道塞萨尔为什么要带他来耶路撒冷,年纪越大,他越明白塞萨尔曾经认为他不可能收养他的原因是什么,霍亨斯陶芬的姓氏于他而言比起荣耀更像原罪,在施瓦本的菲利普还活着的时候,忠于霍亨斯陶芬的封臣们会希望彻底抹去他身上霍亨斯陶芬的印记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西西里人,但当他成为家族最后的男性后他们的期望便反了过来。


    他是在大皇宫中得知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的消息的,当时他正陪同在埃莉诺·塞萨罗亚的摇篮边,看到塞萨尔拆开一封信,面色逐渐严肃,当他放下信时,他听到塞萨尔说:“你有两个选择,腓特烈。”


    一个选择,就是回到德意志,以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一名男性的身份继承家族的全部领地,成为奥托四世的对手;另一个选择,就是留在西西里做他的国王,将霍亨斯陶芬的遗产全部留给他的堂妹贝亚特丽斯,而后者已经与奥托四世订婚。


    在家族和养父之间,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塞萨尔,如塞萨尔曾经承诺的那样,他爱他,教育他,将他当做自己家庭的一员,虽然埃莉诺还很小,是个一岁多的婴儿,但他已经开始幻想长大以后娶她,这样他的孩子将是塞萨尔的外孙,他们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和这样的结果比起来,为此忍受十几年的孤寂也不算可怕。


    况且他不是傻子,回到德意志他能做什么?做那群贵族们的傀儡,做奥托四世的敌人,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成为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什么必要淌这趟浑水?所以在塞萨尔让他跟他一起去耶路撒冷时,他立刻同意了,他本来还想跟他一路参与小亚细亚的战争,但塞萨尔以他还小为由直接把他送到耶路撒冷。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他想,他觉得他已经到了需要实战经验来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了,给塞萨尔的回信中他要强调这一点。“奥古斯都说了什么?”他的老师之一,教授他修辞学的希腊人米海尔问,腓特烈收起了信,脸色少见地严肃起来,“他要我在他回来之前担任耶路撒冷摄政。”


    “什么?”米海尔简直被吓晕了,“您是来做客的,您甚至都不认识这些贵族,您怎么能担任摄政呢?”


    “他交代我这么做是他相信我能够做到。”腓特烈说,他开始皱起眉头,“让我想一想,除了是他的养子之外,我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


    历史证明,耶路撒冷的贵族们只有在强大的外力干预下才能短暂团结,友军譬如理查一世,敌军则譬如萨拉丁,借助理查一世的权威,耶路撒冷贵族对他的国王外甥和奥古斯都儿子都心怀敬畏,但在香槟的亨利身死、塞萨尔又暂时不会回到耶路撒冷后,他们被压制的心思很快又蠢蠢欲动起来。


    早在鲍德温三世时期(西比拉,鲍德温四世和伊莎贝拉的父亲),以伊贝林家族为首的亲北方派便是困扰国王统治的重大难题,伊贝林的贝里昂本人虽然算得上是个能人,也能顾全大局,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顺风局的时候不会掺杂一点私心,当初执意拥立康拉德便是体现。


    虽然迫于压力,理查一世承认了康拉德与伊莎贝拉婚姻的合法,因为康拉德恰到好处的去世他也没有以康拉德通敌为借口废止他的婚姻(毕竟当时香槟的亨利和伊莎贝拉还年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连生三个女儿),但伊贝林家族和蒙菲拉特家族并没有放弃拥立玛利亚的野心,得知香槟的亨利的死讯,蒙菲拉特侯爵博尼法乔便立刻赶往耶路撒冷,他的目的也很简单,那便是趁塞萨尔和王国残军都还在安条克时加冕玛利亚,然后以后者叔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插手耶路撒冷政局。


    如果塞萨尔在场,他会反应过来这位侯爵正是历史上率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那位,只是因为施瓦本的菲利普亲自上阵,博尼法乔也就没有掺和这次十字军,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在塞萨尔无暇南顾的当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偷家的机会,几乎是在见到博尼法乔的那一刻,腓特烈便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担任摄政,他不动声色,堂而皇之地列席议事会议,以他的身份(西西里国王兼奥古斯都养子),他坐在这里名正言顺,也没人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对这场暗潮涌动的阴谋有什么破坏力。


    “理查国王的战功无可置疑,但他对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处理实在难称公正,当她的丈夫是我的兄弟时,他宣称她和汉弗莱婚姻合法,当她恢复单身,他立刻忘掉了汉弗莱让她和自己的外甥结婚。”博尼法乔义正词严地指控着,“我的兄弟,康拉德,守护提尔的英雄,却在理查的口中成了一个与萨拉丁暗通款曲的叛徒,谁都知道他是对萨拉丁最仁慈的基督徒!他安排的婚姻乃是出自自己的私利,并不被上帝承认,圣徒也不能轻易裁定人间的婚姻。”


    很好,接下来就是应该宣布伊莎贝拉和香槟的亨利婚姻不合法,然后宣布他们的子女都是私生子,扶持玛利亚登基。“如果托伦的汉弗莱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合法,那她和康拉德的子女也是私生子。”腓特烈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年轻的西西里国王越众而出,坐上了属于国王的位置,“恕我直言,你找的借口很拙劣,像一出滑稽剧。”


    “您是西西里的国王,不是耶路撒冷的国王。”博尼法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腓特烈,不禁恼怒道,“您可以旁观,但最好不要就与您无关的事务发表意见。”


    “耶路撒冷的王位与我有关。”腓特烈气定神闲地说,他回想着塞萨尔谈判时的样子,模仿他的姿势和眼神对博尼法乔道,“因为我是奥古斯都委派的摄政,同时还是你的主人。向我发誓效忠,蒙菲拉特侯爵,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把你对我家族的誓言全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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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亚美尼亚


    家族, 是的,腓特烈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而他确实曾对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发誓效忠“如果你忠诚于你的家族, 你现在应该在施瓦本而不是耶路撒冷!”博尼法乔恼怒道,“人人都知道你已经沦为私生子皇帝的走狗,忘记了你英明神武的祖父和荣耀的家族,你现在还企图用你先辈的荣耀为你养父争权夺利, 世上怎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谁给你侮辱你封君的权力?”腓特烈不理不睬,仍自顾自地发出一连串地诘问,塞萨尔告诉过他, 当别人试图反驳你的时候, 你千万不能陷入自证陷阱, 无论错的人是谁你口中的罪人都是对方, “你忘了我的父亲吗?忘了我的叔叔们吗?忘了我的祖父吗?若你还记得你效忠他们的誓言,就不应该在此对他们的后代出言冒犯!”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 腓特烈警告式地敲了敲桌子, 神色倨傲:“我, 腓特烈·霍亨斯陶芬, 亨利六世之子, 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的合法男性, 奥古斯都委派的耶路撒冷摄政,我有权决定我封臣们的事务。”他高声道, “现在,我宣布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并不合法, 耶路撒冷的继承人有且只能从亨利国王的后代中挑选, 如果还有人想为叛国者开脱”他拔出剑, “我有权处死所有不虔诚者。”


    他收回剑, 心满意足地看着在场众人心怀不满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心想原来这就是塞萨尔所说的将道德和誓言作为武器,敌人气急败坏,却无能为力——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从塞萨尔身上学到的东西有一天也会用在他最敬爱的养父身上。


    ,


    接到鲍德温六世已经顺利加冕的消息后,塞萨尔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从君士坦丁堡也传来了消息,安娜生下了一个儿子,按他们之前的约定,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起名叫腓力·塞萨罗亚。


    不是他非要整出“阿基坦公爵腓力”的地狱笑话,是安娜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致敬的男性亲属(安德罗尼卡不提,阿莱克修斯和她的前未婚夫同名,约翰很难说是致敬约翰二世还是他的叔叔约翰),而他也希望通过释放善意让腓力二世在这个微妙的时机不要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干扰他在小亚细亚的行动。


    说来惭愧,三个孩子出生时他都没有陪在安娜身边,而未来几年很可能他们也要聚少离多,甚至于在他常年身处海外征战的情况下安娜也会忙碌起来。写信交代了一些埃及事务的注意事项后,塞萨尔便匆匆召集了身在安条克的军队,向他们陈述了自己的计划。


    “撒拉森人杀害我们的国王,侵占我们的土地,若不能借此将他们一举击溃,未来数年我们都将活在撒拉森军队的威胁下,而我们本不必承担恐惧。”挑动情绪凝聚共识后,塞萨尔又话锋一转,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亚美尼亚人的方向,“我既为保卫基督徒而来,便不会只满足于复仇,撒拉森人的猖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天主福音没有播撒的土地,突厥人,他们不仅仅是杀害我表兄的帮凶,更是所有基督徒的敌人,我们的盟友,亚美尼亚人是生来就只能滞留在奇里乞亚吗?他们的家园在亚美尼亚高地,他们应该回家。”


    亚美尼亚在罗姆苏丹国崛起后被分为西亚美尼亚和东亚美尼亚,东亚美尼亚的土地一直被罗姆苏丹国占据,抛出这个诱饵,亚美尼亚人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我们会告诉莱翁国王,请他增兵援助。”亚美尼亚将领,巴格拉斯的亚当回答道,塞萨尔点点头,无比真诚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却暗含警告,“这是我应尽的职责,不击溃撒拉森帝国,我绝不回到君士坦丁堡。我们都期待收复失地,但前提是我们胜利!”


    是的,他们首先要取得胜利,然后才能坐下分赃,而取得胜利的前提是这些各怀鬼胎的军队现阶段必须团结在塞萨尔的旗帜下,这是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不论是历史还是本位面)给他的教训,得益于他在三年前的威尼斯海战中积累的巨大声望,这倒也是个不难接受的条件,不论是从军事能力还是个人私德现在的塞萨尔都堪称是一个完美的君主,以至于东欧的国家对与他共事并不反感,甚至乐于接受他的调停。


    把时间线倒推回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一位东罗马皇帝帮助亚美尼亚复国不亚于天方夜谭,但鉴于他还身兼十字军战士的身份(香槟的亨利去世后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十字军国家领袖),这一行为顿时合理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突然善心大发,而是在他暂时无力收回小亚细亚时他只能尽可能牵制住罗姆苏丹国,同时,他还需要一个强大的耶路撒冷国帮他挡住亚洲大陆的威胁,在鲍德温六世成年前,耶路撒冷不仅做不了他的盾牌缓冲国还会需要他源源不断地输血,要想让耶路撒冷不因为那群内斗内行的贵族弄得原地自爆,他得先通过一场复仇式的胜利确立小国王的权威,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得把亚美尼亚也绑上他的战车。


    现任亚美尼亚国王是“杰出者”莱翁一世,此人虽然和科穆宁有血海深仇(曼努埃尔一世俘虏了莱翁一世的祖父和父亲,前者死于狱中,后者被刺瞎双眼后处死,恭喜曼努埃尔成功给自己的仇家名单又增加了一位),但曼努埃尔的锅关他这个圣徒之子兼十字军战士什么事?他有意愿帮莱翁一世收复失地,那他就是亚美尼亚的大恩人,至于亚美尼亚能不能守住东部领土、守住了会不会和安条克互掐,那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了。


    就像他当年抛给安德烈公爵的那个诱饵一样,威尼斯对匈牙利而言不是蜜糖而是毒药,但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反而为此欢欣鼓舞。只要他不把赫利亚特的通道完全打通,亚美尼亚就会疲于防守东西两线,被动替他消耗罗姆苏丹国的军力,如果亚美尼亚大发神威直接按死罗姆,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也是安条克,他还可以更进一步背刺格鲁吉亚把陶克拉季甩给亚美尼亚挑动二者开撕(他当然还要趁火打劫收回特拉布宗),也算传承了盎撒传统。


    至于耶路撒冷,他当然也不会真的寄希望于靠亲戚关系维持你好我好大家好,靠他在主少国疑时力挽狂澜,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掺和耶路撒冷事务,比如不动声色地掐掉圣城本不富裕的粮食供给,让耶路撒冷在粮食上完全依赖埃及进口,这样即便在将来因为宗教问题翻脸,他或者他的后代也能迅速扼住耶路撒冷咽喉,迫使他们继续“友好共处”。


    果不其然,莱翁一世给了他相当积极的答复,解决了后顾之忧,塞萨尔终于彻底放心地命令驻守在赫利亚特的先头部队从高加索山南下,和亚美尼亚军一起夹击埃德萨,这一下顿时令以为已经成功祸水东引的撒拉森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他亲自率领主力军队借道格鲁吉亚沿中部河谷且杀且进,直到抵达塞凡湖边缘才停止前进。


    “这是超越巴西尔二世的功绩。”饮马塞凡湖时,随他前来小亚细亚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说,意识到跟随塞萨尔才是最能令他名利双收的选择后,他已经成为了塞萨尔的忠实下属,因为他熟悉罗姆苏丹国的情况,这一次塞萨尔从君士坦丁堡出发时带上了他,为了避免刺激同行的亚美尼亚人的感情,他们用希腊语交流,“巴西尔二世,希拉克略一世,图拉真,他们的军队从没有抵达如此之远的战场。”


    “但他们都失败了。”塞萨尔说,望着塞凡湖的波光,他的目光仍然十分平静,他似乎丝毫不为胜利喜悦,“恕我直言,征服亚美尼亚是巴西尔二世最大的错误,罗马失去了东部边境的盾牌,得到了一个不安分的行省,亚美尼亚只适合做统一地中海的罗马皇帝皇冠上的点缀,不适合做偏安一隅的罗马冲冠一怒后的俘虏。”


    “所以您要将土地交给亚美尼亚人。”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有些泄气地道,如果当年将威尼斯交给匈牙利还可以说是权宜之计,那现在他在地位稳固后还放弃了东亚美尼亚难免会惹人非议,“恕我直言,很多人都会为此不满。”


    “因为我们并没有能力守住征服的领土,相反,这片土地会成为我们的负担。”塞萨尔微微眯起眼,有些土地哪怕战略意义重要,但21世纪的军功科技尚且无法突破地缘政治学的影响,何况是13世纪,阿富汗为什么会成为帝国坟场就是这个道理,“不要难过,米海尔,我们现在离开亚美尼亚,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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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和平


    杀穿亚美尼亚后, 塞萨尔并没有恋战,而是迅速撤回了赫利亚特支援埃德萨,1209年3月, 开春之际,撒拉森人终于撤出了埃德萨,针对撒拉森人和突厥人的军事行动在前期取得了胜利,但还不够。


    依照之前的约定, 塞萨尔将东亚美尼亚的土地交给了莱翁一世,后者在激动之下也同意了他顺走一些用于抚平国内不稳定情绪的战利品,塞萨尔顺带打包带走了赫利亚特几乎所有的武器辎重还借走了大部分精锐士兵(理由也是现成的, 他还要南征大马士革, 为了圣战事业亚美尼亚贡献一点力量不过分吧)。


    用现代术语阐述, 他等于撤走了亚美尼亚的全部国防力量, 目前罗姆苏丹国还没缓过气,亚美尼亚的国防压力还不太重, 但现阶段的兵力空虚也制约他们趁热打铁收复失地, 等罗姆苏丹国从这场失败中重新站稳阵脚, 已经时日无多的莱翁一世必然疲于应对, 何况此后亚美尼亚的政局也说不上稳定, 他有的是再浑水摸鱼的机会。


    至于埃德萨, 这本就是此次军事行动的预期目标,问题在于要不要扩大战果。经过这几个月的同仇敌忾和并肩作战, 塞萨尔和博尼法乔四世已经建立起了友谊,虽然肯定没有他和香槟的亨利那么深厚, 但至少能保证他们的盟友关系。在他回到安条克修整, 准备前往耶路撒冷时, 他又收到了来自英诺森三世的表彰信, 信中高度肯定了他收复东亚美尼亚和埃德萨的功绩,同时也回应了他之前的请求,发动南征阿尤布王朝的第五次十字军。


    虽然他们收回了埃德萨,但阿尤布王朝并没有伤筋动骨,在耶路撒冷主少国疑的当下,如果想要耶路撒冷王国有一个较为稳定的外部环境,主动出拳痛击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有教皇为他的南征合法性背书,塞萨尔可以堂而皇之地带领他的嫡系大军入驻耶路撒冷,而耶路撒冷城内,腓特烈已经等他很久了。


    回到耶路撒冷宫殿后,腓特烈迫不及待地向他陈述了这几个月他在耶路撒冷的经历,在他挫败蒙菲拉特侯爵和伊贝林家族的图谋后,他迅速安排鲍德温六世加冕,而后将露出野心的贵族们各个击破,塞萨尔静静地听着,待腓特烈停下后他才开口:“那鲍德温呢?”


    “国王?”腓特烈一怔,他随即赶紧保证道,“他在宫殿了,我派人保护他,保证他不被任何野心家利用”


    “你认为你是在保护他,但事实上,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也是利用他的野心家。”塞萨尔截断道,“腓特烈,你是耶路撒冷的客人,不是鲍德温的父母或监护人,诚然,你在行动上确实在保护鲍德温的王位,但你的权力来源于他,你却没有考虑怎么处理和鲍德温的关系,在他眼里也许你和其他那些想利用他的野心家没有什么不同。”


    “那我应该怎么做?”腓特烈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塞萨尔看着他,“你应该在他失去父亲后宽慰他,让他信任你,跟在你身边,在发号施令时先征求他的命令,确保他国王的尊严——哪怕你也是国王。”


    “我从没有想过这些”腓特烈讷讷道,而塞萨尔叹了口气,又放柔了语气,伸手揉着他的后颈,“你不要为此自责,你可以慢慢学习,腓特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侧首望着窗外,喃喃道,“亦或是我的错,我没有想过我需要将摄政的任务交给你,我没有想过你这么快就要处理你和另一个君主的关系”


    “这不是你的错。”腓特烈说,而塞萨尔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来耶路撒冷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一场旅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如果是半年前,我会送你回君士坦丁堡或者西西里,但现在我应该让你来决定。”他来到沙盘前,指向大马士革,“下一步,我们要去大马士革。”


    “我们要开战。”腓特烈开始心跳加速。


    “是的,战争。”塞萨尔肯定道,“萨拉丁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但很可惜,萨法丁是他的弟弟而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存在在短期内有利于王朝的稳定,长期则会加速王朝的动荡,攻打大马士革,让萨法丁显露出颓势,然后拉拢萨拉丁的儿子们,向他们许诺利好甚至提供武器来促使他们反对他们的叔叔,如果他们足够胆大,他们会放手一搏。”


    “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因为和基督徒结盟受到撒拉森人的唾弃,从此成为不受爱戴的君主,而如果他们不够大胆,我们则需要从佩特拉切断他们的联系,从埃及调兵两线作战,到时候,我就需要考量一下我是否要倾其所有地援助耶路撒冷,如果我不能从西欧获得足够多的支持,我应该见好就收。”


    是的,尽管这些年塞萨尔有向埃及移民,但当地还是撒拉森人占多数,对于埃及的撒拉森人而言,塞萨尔再仁慈开明也是一个异教徒,他们平时或许会接受他的统治,但绝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与同胞作战。“不是每一个臣民都理所应当效忠于君主。”腓特烈若有所思,塞萨尔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是的,臣民对君主的忠诚也是有条件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1209年9月,在耶路撒冷军和萨法丁军仍在大马士革对峙之际,萨拉丁的长子马利克却率军突袭大马士革,像是早就预料到他有此行动般,由耶路撒冷军队、安条克军队、亚美尼亚军队和少量东罗马军队组成的新十字军也悍然出击,仅用三天时间便攻下了大马士革。


    破城之后,两支军队并未发生冲突,相反,马利克允许十字军进入大马士革进行修整,而后北上继续追击萨法丁,此时,响应圣谕参加第五次十字军的西欧骑士们也陆陆续续抵达战场,依照重甲骑士对抗撒拉森军队的天然优势,十字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奥古斯都的指挥甚至被评价为“过于保守”,毕竟如果不是他坚决严明十字军军纪,允许撒拉森平民缴纳赎金以保全其他财产,军队推进的速度还会更快。


    战争持续了将近两年,1211年5月,十字军攻占摩苏尔,这意味着苏丹大势已去。在生擒了萨法丁后,塞萨尔并没有做出十字军想要看到的诸如游街之类的举动,相反,他对萨法丁以礼相待,这令人怀疑他是否有意于与苏丹签署和约,尽管在绝对的优势面前,撒拉森人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我曾经见过你。”当塞萨尔进入帐篷后,萨法丁对他说,他斑白眉毛下的双眼微微眯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你父亲允许我带着臣民离开耶路撒冷,当时你跟在他身边,我一眼就猜得出来你是他的儿子。”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父亲。”年岁逾长,他的童年记忆便越浅淡,唯有他人提起时他会像是扫去书籍上的灰尘一般记起少时种种,尤其是与理查一世相处的时间,“他十分尊敬你的兄长,而我认为你和你的兄长同样可敬。”


    “我该指望你的敬意换来怜悯吗?”萨法丁苦笑,“好的,奥古斯都,告诉我,你想要多少土地,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换取和平?”


    “除非是强者的怜悯,否则和平只能建立在双方都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的基础上,和很多人的认知不同,我认为十字军并没有强到可以凌驾于撒拉森人的意愿之上。”塞萨尔缓声道,“苏丹,我知道你很尊敬你的兄长,一如我尊敬我的父亲,我相信你也听说了我在埃及的统治策略,我并不是一个仇恨撒拉森人的狂战士,如无必要,我也不想以上帝之名与你们作战,但为了我国土的安全,我必须帮助十字军打这一场战争,确保撒拉森人在十年之内威胁不了耶路撒冷,而只要你还活着,阿尤布家族就始终有团结的可能。”


    “你要我做什么?”


    “我会处决你。”塞萨尔平静道,“但我会允许你的儿子们继承你的土地,你的头衔,不论你相不相信,我内心深处确实对你心怀敬意,但尊敬和仁慈是两码事。”


    “他们会相互争斗。”萨法丁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而他十分清楚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无法阻止这一切,“很多人都认为你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但你其实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雄狮也好,狐狸也好,君主始终应该以民众的利益为先,我会尽可能保护我所有的臣民,包括撒拉森人,我从不认为信仰穆罕默德或者耶稣是决定一个人应该被抹去生命的原因。”塞萨尔站起身,“再见,苏丹。我很希望有一天,耶路撒冷能真正远离战火,基督徒或者撒拉森人都可以在这片孕育了他们信仰的土地上和平共处——但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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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大结局


    1211年6月, 第五次十字军的统帅,东罗马的奥古斯都,耶路撒冷王国摄政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摩苏尔处决阿尤布王朝的第四位苏丹阿迪莱·萨法丁, 但他允许以撒拉森人的礼节安葬萨法丁,并将大马士革托付给萨法丁之子卡米勒,理由是“理查一世曾册封卡米勒为骑士,展露出他对卡米勒的善意, 作为儿子,他不能不荣誉地忤逆父亲的决定”。


    历史上,这位卡米勒苏丹也是一位相当开明的统治者, 在理查一世和萨拉丁议和时, 他曾经将自己的宝剑送给他, 册封他为骑士, 考虑过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嫁给他,后来腓特烈二世率领的第六次十字军东征另一个主角也正是卡米勒。


    从历史记载中看, 腓特烈二世与卡米勒的故事是一段不亚于理查一世和萨拉丁的佳话, 而故事的结局也殊途同归, 卡米勒被指责出卖圣城, 腓特烈二世则因为擅自与异教徒签约被绝罚。出于种种考虑, 他和卡米勒订约时把腓特烈也带了过来, 腓特烈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他仍然听从了他的安排。


    “我曾经以为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高尚。”当接过萨法丁的棺材时, 卡米勒对他说,四目相对时, 塞萨尔不难感受到他的憎恨, “我以为拉丁人不全是背信弃义的卑劣者, 可你杀了我父亲。”


    “你的叔叔亦死于基督徒之手。”塞萨尔回答说, 他和卡米勒年龄相仿,但相较于活在父亲的庇护下的卡米勒,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君主,情感与仇恨都不足以动摇他的言行举动,“我父亲是一位骑士,而我只是一位尽可能遵循骑士道德的普通人,你的父亲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所以我尊敬他;你父亲有能力团结阿尤布家族,所以我杀死他。”


    “那你为什么将大马士革还给我?”卡米勒咬牙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你送还了我父亲的尸体便放弃复仇吗?”


    “在你向我复仇之前,你需要对付你的兄弟们,包括你的亲兄弟和堂兄弟,然后你要对抗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亚美尼亚王国,你才能穿过小亚细亚来到君士坦丁堡,到了那一天,你才有挑战我的资格。”塞萨尔平静道,“更有可能的结局时我们都活不到那一天,或许你的后代可以毁掉我的陵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做好了承担仇恨的代价,我不缺仇人,如果一个君主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朋友,那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所有人都期待他继续犯傻的蠢货!”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卡米勒的脸上浮现出挣扎与迷茫的神色,许久以后,他侧过头:“你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杀了我,或者不把大马士革还给我,这样我永远没有能力向你复仇为什么你要在杀死我父亲后还要因为你父亲曾册封我为骑士放过我。”


    “你想要什么答案,比如我是出于荣誉或信义才这样做?”塞萨尔问,他很快又自问自答,“和荣誉无关,和信义也无关,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制衡马利克,你明白我的用意,但你不得不按照我的安排行动,直到有一天你能突破这一桎梏。”他叹了口气,没有征求卡米勒的意见,拥抱他,亲吻了他的面颊,“如果我有其他更好的、不流血的选择,我也不希望杀死你的父亲,我们都由我的父亲册封为骑士,我们本应该是朋友。希望你有能向我复仇的那一天,但放心,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退缩。”


    他转过身,和他的养子一起离开大马士革,卡米勒望着奥古斯都的旗帜和他飞扬的紫袍,有一瞬间,他竟然真的为塞萨尔说的那个可能心动:或许他们本该是朋友。


    ,


    可预见的未来里,耶路撒冷王国都将迎来一个较为安定的外部环境,而尽管此次塞萨尔对撒拉森人的宽容手段颇受诟病,但在他处死苏丹并换取足够赎金的前提下十字军倒也愿意对他的行为宽纵一二,毕竟即便是以上帝之名召集的军队根源仍是为了利益,既然十字军现在个个腰包鼓鼓,他们也不会难为这个在基督教世界威名赫赫的统帅。


    理论上,塞萨尔应该亲自去罗马向教皇陈情,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现在并不是很希望见到英诺森三世,因此他只是写信解释了他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不得已向撒拉森人妥协”的痛苦与为难,以及强调处死苏丹这一行为对加强教廷权威是多么有象征意义。


    随着时间的推移,英诺森三世迟早会发现他并非一个真正虔诚的狂战士,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教皇本人如今的权威很大程度上正是来源于他南征北战挣来的功勋,基督徒崇拜的是他这个战无不胜的圣徒之子还是教皇本人还需要打个问号,只要他不在明面上挑战教皇的权威,他们的同盟关系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这是他想要的吗?塞萨尔默默地想,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幸运儿,欧洲最幸福的君主,不到三十岁便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成为地中海最有权势的君主,这一次远征,他再次收获了不亚于父亲的巨大声望,为表兄复仇,巩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挫败了罗姆苏丹国和阿尤布王朝两大心腹大患,可他的初衷,让耶路撒冷远离战火,这一愿望真的实现了吗,他毕竟在中世纪,再克制的战争也会有无辜者伤亡,他们不仇恨他只是因为习惯了战争。


    “明天早上跟我去太巴列湖,腓特烈。”在阿克修整时,他这样对腓特烈说,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起骑马来到湖边,故地重游,死于战火的冤魂似乎仍在他耳边呼啸,他也是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人吗?


    “我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他对腓特烈说,眼睛微微眯起,开始回忆那一天的理查一世,这一次,他的回忆十分清晰,连理查一世脸上的胡须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他告诉我,‘在圣湖中沐浴后,你便不再是背负原罪的私生子,而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我的出生是个意外,我出生的那一天也是我母亲的死期,我父亲一直为此愧疚。”


    “那你到圣湖中去了吗?”腓特烈问。


    “没有。”塞萨尔摇摇头,“我没有这么做,私生子的身份不是我的罪孽,而我的罪孽并不能为圣湖宽恕。”他眺望着湖水,“腓特烈,你喜欢战争吗?”


    “当我踏进敌人的营地,享受着士兵们的欢呼时,我是喜欢战争的。”腓特烈犹豫片刻,道,“但当我看到男人强/奸女人,劫掠城市,驱赶平民时,我厌恶战争,恕我直言,父亲,我不认为这样的战争是正义的。”


    见塞萨尔没有反驳,他又大着胆子继续道:“何况撒拉森人真的罪大恶极吗?我听过萨拉丁的故事,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弟弟与我们为敌,但他也并不是一位暴君。我们见到的那些撒拉森人,他们和埃及的臣民没有什么不同,可我们带来了战争,迫使他们背井离乡,我们的行为为什么正义仅仅因为上帝吗?”


    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你的所有行为都将被宽恕,但欺凌弱小本就是所有罪恶中最不能被容忍的一种。“你说的都对,腓特烈,这样的战争确实不是正义,不论是以上帝还是以国王之名。”塞萨尔说,他望着平静的湖水,一瞬间,他似乎真的能从中获取片刻心灵的宁静,但这是罂粟花奶,当他直面战争时,他不能欺瞒自己的良知,对平民的悲悯是他仅能恪守的属于季庭柏的东西,“不论我在战场上获得了多少荣誉,多少功勋,我都并不认为发动战争是一件快乐的事,战争意味着牺牲,意味着苦难,但我们必须发动战争,至少要具备发动战争的能力,这与上帝无关,与我们身为君主的责任有关。在这个时代,仁慈意味着懦弱,意味着你是等待饿狼劫掠的肥羊,而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仁慈宽纵你和你的臣民。”


    “所以你只能尽可能做一个强大的君主,一支强大军队的统领,这样意味着你有资本仁慈。”腓特烈若有所思,塞萨尔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尽管腓特烈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不是仁慈,而是克制,战争是取得和平的手段,冲突则是地理、民族、文化铸就的必然结果,在此基础上,仇恨并无意义,感情也并不珍贵,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等到腓特烈想明白他的话,塞萨尔已经翻身上马,“好了,腓特烈,不要耽误军队的行程——船已经停在阿克港口,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东征之路》完结,第三卷《奥古斯都》明天继续!


    第三卷 奥古斯都


    第86章 家庭生活


    “在很久很久以前, 东方有一个伟大的皇帝,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像巴西尔二世那么久吗?”


    “巴西尔二世才去世了两百多年,嗯, 是不是像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久?”


    “没有巴西尔二世这么晚,也没有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早,是希拉克略的那时候,隔着叙利亚, 隔着波斯,再隔着阿拉伯和吐蕃,那遍布丝绸与黄金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有一个皇帝”


    “有多美?像罗马一样美吗?”


    “比罗马更美, 那个国家有超乎我们所理解与想象的富饶, 其文明之辉煌和罗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位皇帝即便是放在他们的历史里,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君主”


    “像始皇帝一样吗?或者孝武皇帝, 爸爸说过他们一个统一了分裂的国土, 建造了全新的、统一的秩序, 一个则巩固了前者的成果, 让‘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


    “是的, 他常常与这两位皇帝并列, 但他出生时已经是这两位皇帝去世后的数百年了”


    “数百年是多少年?三百年,四百年, 五百年?”


    “六百八十六年。长到始皇帝的长城被风沙侵蚀,孝武皇帝的上林苑亦化为废墟, 他们的都城中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 和他们一样英明神武的主人, 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他一定很擅长写书吧?我记得爸爸说过, 东方的语言中,‘文’有文章的意思。”


    “但也可以是指一位擅长治理,深得民众欢心的皇帝,反正始皇帝和孝武皇帝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称号,对吗,爸爸?”


    “是的,‘文帝’在东方的习俗中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赞誉,意味着他不仅博学多闻、道德高尚,更意味着他像安东尼·庇护一样如同农夫呵护庄稼一样呵护着自己的民众,他接手了一个贫穷的国家,去世的时候却将国库堆满了黄金。”


    “安东尼·庇护是个好人,但我更喜欢图拉真,我喜欢战士。”


    “可你甚至没有办法在理查哥哥的剑下过三招,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让着你!”


    “那你呢,狄奥多拉,你连剑都拿不起来!”


    “你——”


    “你们还小,总有一天狄奥多西可以在演武场上打败理查,而狄奥多拉也会学会用剑,现在,我们继续讲故事,和其他的‘文帝’不同,‘太宗文帝’不仅是位爱民如子的圣君,他更是一位不逊于图拉真的战士,他年轻的时候便以三千骑兵攻破了敌人十万部众,在一场战争中俘获了两个国王,成为皇帝后,他征服的步伐也没有停歇,不过我们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那是谁?”


    “他其中一位妻子,或者说是他的儿媳。”


    “妻子怎么能做儿媳呢?啊,难道是俄狄浦斯,他杀父娶母,最后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的这位妻子并不是他儿子的亲生母亲,而只是大臣为了讨好皇帝为他献上的美女,或者说情妇,她非常美丽,太宗文帝为她起名叫‘媚娘’,在东方的语言中是娇媚的意思。”


    “那皇帝的儿子呢?他觉得父亲的妻子很美丽,所以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吗?”


    “不,他并没有这么做,在他见到他父亲的情妇之前,他的父亲举办了一场赛马会,他得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马,但这匹马性情暴烈,没有人可以驯服它”


    “啊!我知道!布塞弗勒斯!亚历山大的父亲得到了一匹骏马,所有试图驯服它的战士都失败了,只有亚历山大驯服了它!这是一个征服者的故事,太宗文帝的儿子驯服了烈马,他的父亲非常高兴,把自己的情妇赐给他作为他的妻子。”


    “亚历山大驯服了父亲的马,但太宗文帝的儿子没有做到,事实上,真正驯服马的人是那个名叫‘媚娘’的女人。”


    “媚娘?”


    “是的,媚娘驯服了那匹马,她先是用铁鞭鞭打那匹马,马不服,她又用铁锤击打它,马仍然不服,她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最后,她驯服了那匹马。”


    “可最后谁也不能骑上那匹马了啊!天哪,我宁可把这匹马放走”


    “你在伤心什么,狄奥多西,如果你放走了这匹马,那将来它践踏你的花园,踩碎你的花瓶,撞伤你的侍女,你又该怎么办呢?爸爸,我觉得媚娘做得对,然后呢?太宗文帝是不是特别佩服她的勇气,让她做了他的儿媳,未来帮助他的儿子统治他的国家?”


    “不,他没有,事实上,他确实意识到了媚娘的勇气,但他更多地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具备超乎寻常的坚强品格,这样的品格削弱了她的美丽,所以他没有将她当做情妇,也没有让她成为他的儿媳。”


    “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成为了一名侍女,在太宗文帝的后宫中默默无闻,再后来,太宗文帝去世了,她成为了修女,三年后,仰慕她的新皇帝来到了修道院,爱上了她,她又成为了他的妻子,当新皇帝也去世后,她成为了女帝,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为一时的际遇沉沦,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赋予你怎样的机会。”三十二岁的奥古斯都结束了他的睡前故事,望着地毯上两个穿着华丽的丝袍、漂亮得像是希腊神雕像的孩子,澎湃的父爱激荡着他的心,他在外奋斗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和他可爱的孩子们享受睡前时光!“晚安,我的宝贝们。”


    他依次亲吻了他两个最小的孩子(顺序和早安吻相反),然后一边一个抱起他们,吩咐侍女们将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后才揉了揉他酸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已经等候他多时,见他进门,她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搀扶他坐到床上:“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又缠着你多讲几个故事了?”


    “只讲了一个故事,但他们有太多问题,不知道他们的哥哥姐姐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闹腾。”


    “埃莉诺和腓力都很乖巧,理查也比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安静很多,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父亲纵容的缘故。”安娜掩面笑道,塞萨尔看到她手中那本书,不禁好奇道,“怎么开始看维京人的故事了?”


    “瓦兰吉卫队新来了一批成员,我想要安排一个欢迎仪式”察觉到塞萨尔渴望的眼睛,安娜收起了书,亲吻了他的额头,“好,我们明天再关心这些事。”


    如你们所见,东罗马的奥古斯都有一个非常幸福、足以列入美德典范的模范家庭,包括恩爱忠贞的父母、英俊强壮的长子、温柔美丽的长女、好学虔诚的次子与活泼可爱、精力旺盛的幼子幼女,在登基的前五年,塞萨尔奔波在埃及、希腊和叙利亚间,时不时还要去罗马朝圣(实则汇报他在埃及的教改进度),这导致他缺席了长子、长女和次子的降生,以及他们相当长一段童年经历。


    直到埃及的事务走上正轨,撒拉森人的威胁也基本消散,他才可以像一位真正的奥古斯都一样长居在紫宫之中,他最小的两个孩子正是在这段时间出生。出于对缺席前三个孩子童年的遗憾,塞萨尔对这对漂亮的龙凤胎——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的疼爱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亲力亲为地教他们吃饭,说话,给他们穿衣服梳头发,当他们长大一些后他开始亲自给他们编写适宜儿童阅读的简笔图书,只要身在大皇宫不论工作多么繁忙都要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他不是父亲,是仆人。”而塞萨尔对这样的评价置若罔闻,在一个美好的清晨,他和身旁的妻子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洗漱,更衣,和他的五个孩子,以及这个家庭的编外成员,已经长成一个英俊青年的西西里国王腓特烈·霍亨斯陶芬共进早餐。


    和塞萨尔的亲生子女相比,这个跟着他满地中海跑的养子其实和他相处了更长的时间,即便是在他已经成年,监护关系不再存在后,他也仍然时常来到君士坦丁堡拜见他的养父。“早安,父亲。”他的儿女们向他依次问好,而最小的两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父母身边,这是他们的特权,“我让你完成的战争案例分析完成了吗,理查?”他首先关心的是他长子的功课。


    “完成了,我在沙盘上演算了黑斯廷斯战役,写了我的理解,已经交到您的书房了。”


    “好的,接见完罗斯的使者后我会检查,埃莉诺,去西西里视察的行李准备好了吗?你母亲帮你搭配了衣服。”


    “我已经试过了,父亲。”埃莉诺·塞萨罗亚回答道,而腓特烈已经按捺不住道,“如果埃莉诺在西西里有什么需要,我会立刻满足她的。”


    “理查,你和你妹妹一起去西西里。”塞萨尔无情地吩咐道,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似乎应该关心一下他的次子,于是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腓力·塞萨罗亚,“腓力,你之前说你想要阅读《物性论》,我在埃及找到了撒拉森人的抄本”


    “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部分卢克莱修的手稿,虽然可能有些残缺,但我很享受这个寻找知识的过程。”腓力·塞萨罗亚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他出生的那段时间恰逢耶路撒冷国王亨利战死,他有将近两年都没有回到君士坦丁堡,安娜也在巴尔干和埃及之间来回奔波,结果就是腓力·塞萨罗亚和父母都不算亲近,他一直想要弥补,但腓力似乎并不给他机会。


    “如果你还有需要的书,可以去亚历山大图书馆借阅。”塞萨尔决定提前结束他们可能会出现尴尬的对话,而这时候,他感到他的袖子一紧,低头看见狄奥多拉正拽着他,天蓝色的眼睛渴望地注视他,“那我们呢,爸爸,你说了弗拉基米尔大公会把他孙子送过来,他会加入瓦兰吉卫队吗?”


    “他可能会参加训练,但不会留在这里,他有王位要继承。”看到小女儿,塞萨尔便忍不住心头澎湃的慈爱,哪怕明知道她是个爱捉弄人的小恶魔他也忍不住心软,他的宝贝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要再假扮成狄奥多西去戏弄人了,狄奥多拉,你已经四岁了。耶路撒冷的商队带来了一批礼物,吃完饭后,你和狄奥多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爸爸和我们一起去挑!”狄奥多拉欢呼道,而这场家庭聚餐也接近尾声了,当吃完早餐,陪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在库房里分拣礼物时,他的秘书,安布里亚克家族的幸存者卡洛·安布里亚克突然敲响了们,“很抱歉打扰您,奥古斯都,但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塞萨尔站起来,而卡洛微微弯下腰,低声说,“您的叔叔,英格兰的约翰国王已然病倒了,他想在临终前见您一面”


    作者有话说:


    简要介绍一下SSR的子女:


    长子,理查·塞萨罗亚,出生于1205年,金雀花家族长相


    长女,埃莉诺·塞萨罗亚,出生于1207年,温柔希腊美人


    次子,腓力·塞萨罗亚,出生于1208年,偏卡佩系长相,少量科穆宁家族特征


    幼子幼女,狄奥多西·塞萨罗亚与狄奥多拉·塞萨罗亚,出生于1212年,外貌很相似,多族混血集合父母优点的超好看天使宝宝


    第87章 约翰


    塞萨尔曾经以为, 在约翰被埃莉诺逼着签了《大宪章》后,他至少能消停个十几年,等他再想搞事时也年迈无力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永远不能对无地王抱有信心,当能管束他的人纷纷作古后,他仍然会不负众望地将一切搞砸。


    最开始, 约翰确实安分了很久,因为埃莉诺的遗嘱,琼以图卢兹伯爵夫人的身份代管阿基坦的事务, 顾及着她还是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监护人, 约翰也投鼠忌器, 老老实实待在伦敦和诺曼底和他的妻子醉生梦死, 在他诸多荒唐行径中,沉迷女色已经是后果最不严重的一种了。但1211年, 琼去世之后, 失去约束的约翰一下子放飞自我, 在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接回诺曼底后立刻宣布不承认《大宪章》, 并武力讨伐对此惊怒交加的叛乱的诸侯。


    不出所料地, 他被打得落荒而逃, 而腓力二世也抓紧这个机会悍然进军诺曼底,阿基坦也岌岌可危, 偏偏那时他还在忙着给耶路撒冷王国的后续风波收尾,也没空回西欧收拾这个烂摊子, 因此他只能紧急打钱给琼的丈夫雷蒙德六世, 请他雇佣一批军队至少守住普瓦捷, 不至于等他回到西欧后覆水难收。


    等他终于解决了耶路撒冷问题, 准备腾出手替叔叔善后时,他却得知约翰因为记恨雷蒙德六世插手叛乱间接破坏了他的好事,竟然以他信仰清洁派为由向英诺森三世请求教皇派兵讨伐图卢兹。


    得知此事他几乎气得疯掉,关键是约翰这次居然真的找了一个让他没办法在明面上插手的理由,否则这对他对外展现的圣徒形象无疑有所损伤,思前想后,塞萨尔最终以哀悼姑姑和看望表弟们的名义来到图卢兹进行调停,最后达成协议让雷蒙德六世退位,传位给他的儿子雷蒙德七世,但实际上他仍能以伯爵父亲和琼丈夫的身份摄政,这也使得随着琼的去世生出波澜的凯尔西和阿让伯国继承问题得到圆满解决。


    经此一事,他对约翰已经失望透顶,但失望又怎么样,只要他还是他叔叔,是离他儿子未来领地最近的亲戚,他就还是要给约翰善后,好在痛苦还有奥托表哥帮忙分担,这几年如果不是他恪守亲戚义务在腓力二世背后捅刀子后者估计早就薅走诺曼底了。这个世界,施瓦本的菲利普仍然在1208年遇刺身亡,屡次婚约都无疾而终的奥托四世这一次仍然选择通过和他的女儿贝亚特丽斯订婚以巩固他的皇位。


    知道历史上的贝亚特丽斯会在1213年去世,塞萨尔曾经建议奥托赶紧结婚然后尽可能多地从霍亨斯陶芬家族薅地(毕竟腓特烈那时候还处于他的监护中,当地诸侯就算想要反抗也师出无名),不过奥托表哥正直地拒绝了这一建议,这导致1213年他的未婚妻去世后霍亨斯陶芬家族曾经试图拥立腓特烈的叛乱,不过腓特烈对此表示拒绝,毕竟当时正好在君士坦丁堡陪他带孩子,他总不可能当着养父的面说嗨我要回家造你表哥的反了。


    塞萨尔不知道他把腓特烈培养得和德意志更加疏离甚至完全没有当神罗皇帝的想法会不会是个遗憾或错误,这意味着他曾经喜爱过的那个“世界惊奇”腓特烈二世很可能不会出现在历史书上,这令他对腓特烈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他只能自我安慰也许没有做神罗皇帝的腓特烈能在学术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但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他现在也不能预测。


    约翰现在离历史上的死期只有三个月,这个时候叫他回去可不会是因为什么叔侄之情大爆发,而是想要他回去收拾烂摊子,好在他此前为年幼的鲍德温六世摄政时已经彻底打残了撒拉森人,根据耶路撒冷的情报大汗也没有过来的迹象,因此塞萨尔觉得他还是可以抽一段时间去料理英格兰的事务,最好把腓力也带上,毕竟埃莉诺的遗嘱里他是阿基坦的继承者,他总要提前带他去见见封臣们,说不定还可以借机培养一下他们的父子感情。


    1216年8月3日,塞萨尔带着腓力正式踏上了去诺曼底的旅程,刚启航,腓力便因为坚持在船上看书不幸晕船上吐下泻。“喝一些薄荷汁,你会好受些。”塞萨尔给他带来了一碗汤水,腓力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很快又吐了出来,“喝这个东西不比晕船好受。”


    “那就睡觉。”塞萨尔开始头疼了,他觉得他可能只适合带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那种情绪丰沛、且会热情地回馈他父爱的孩子,或者至少像理查和埃莉诺一样会配合他安排,腓力的情绪太稳定了,以至于根本不会对外表露,他发现他真的不明白他的次子在想什么,好在腓力这一次顺应了他的建议,“是的,我确实想休息一下了。”


    “好好休息。”塞萨尔松了口气,然后立刻替他掩上门。


    出发前,塞萨尔曾经担心从小生活在大皇宫的腓力会不适应诺曼底的条件,不过显然他对此适应良好,这也令他松了口气,这至少代表他将来接手阿基坦时不至于出现水土不服:“国王呢?”安顿好次子和随从们后,塞萨尔问威廉·马歇尔,后者比起他们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显然这些年也被约翰折磨得不轻,“在希农城堡,亨利二世陛下去世的地方。”


    亨利二世。当这个名字再度被提起时,塞萨尔发现他已经几乎回忆不起他的样子,他只记得一具苍老的、顽固的身躯躺在病榻上,仍然倔强地憎恨着他的儿子,坚持以君王的身份发号施令,以及那如若洪钟般的一声:“你不应该做教士,你应该做战士。”


    他没有做亨利二世曾经期望他做的那种向教权开战的战士,至少现在,他还和教宗互惠互利,在英诺森三世还活着的时候他其实不打算撕破这层关系,而亨利二世对理查一世的预判也并不准确,他说他成为国王会是一个灾难,可他本该成为一个好国王,如果不是他死了。思绪飘乱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约翰榻前,察觉到动静,约翰费力地睁开眼:“你来了,塞萨尔。”


    “我来了。”塞萨尔坐了下来,他环顾一眼四周,“你的妻子呢?”


    “她在照顾我们的孩子,我生病之后,她悲伤得不愿走出房间”


    “你相信吗?”


    “我只能相信。”约翰顿了顿,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塞萨尔微微挑起眉,难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约翰突然想通了?“我的前半生,依靠着父亲的宠爱,母亲的荫蔽,兄长的纵容才得以无往不利,我却误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本领,但腓力,腓力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他只想复仇,安茹,诺曼底,布列塔尼,阿基坦,他想要夺走我们所有的领地,他从没有爱过我们”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他会爱金雀花家族的人。”塞萨尔说,口气理所应当,事实也正是如此,“不过叔叔,你可以庆幸,你要去世了,腓力二世也老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完成复仇。”


    “不!你不了解他!如果没有完成他的复仇,他根本不会爬进棺材,他的儿子的决心也和他一样坚定!”约翰的眼神流露出恐惧,“路易,路易比他父亲更好战,他的布拉班特妻子陪嫁了两千名佣兵,他们夺走了盖亚尔城堡”


    因为没有埃莉诺撮合未来的路易八世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结婚,路易最后娶了布拉班特伯爵的女儿,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布拉班特佣兵在历史上的布汶战争中就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这条线虽然布汶战争被蝴蝶了,腓力二世却以一个未来的王后之位将布拉班特转化为自己的盟友,这令约翰在战场上面临的困境更加艰巨。“我亲眼见证了盖亚尔城堡的建立,我父亲曾宣称这座城堡永不会沦陷,可叔叔,仅仅过了二十年你就把他的心血送给了法兰克人。”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国王。”约翰喃喃道,他开始剧烈喘气,“我还是糟糕的儿子,糟糕的弟弟,他们说得没错,我会把一切都搞砸,我的王位因背叛得来,它终有一天会物归原主这是诅咒,这是我遭遇不幸的原因!”他忽然从床榻上爬起来,摘下他头顶的王冠,捧到塞萨尔面前,恳切道,“你父亲临终前想要传位的人是你,母亲属意的继位人选也是你,登基吧,塞萨尔,只有你可以打败腓力和他的儿子,让一切都拨乱反正,我,我是个没用的儿子,但我不能将安茹家族的领地都送给法兰克人!”


    第88章 噩梦(上)


    老实说, 约翰的审美不错,不管是明文记载了的那场“精心设计”的给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婚礼,还是眼前这顶王冠, 黄金和蓝宝石的光彩在塞萨尔眼前幽微地闪烁着,这样的光彩和他那双体现了金雀花遗传特征的蓝眼睛很相似,和这顶华丽的王冠比起来,一语不发的塞萨尔反而显得更加冰冷和生硬, 他盯着约翰,长久之后,他冷冷地说:“你什么都不懂, 叔叔。”


    他敛起他的丝袍, 虽然没有穿象征奥古斯都权力的紫袍, 但衣袍上希腊风格的刺绣仍标志着他已经远离英格兰的事务太久, 回到他出生和成长的故乡后他也已然是个陌生来客:“你杀死亚瑟的事固然恶劣,但这只是你的敌人反对你的借口, 你不懂谁是你的敌人, 谁是你的朋友, 你一再被腓力二世蛊惑, 却猜疑真正愿意帮助你的威廉·马歇尔和你的姐夫, 你坐不稳王位还失去领土是因为你的愚蠢, 而不是什么诅咒!”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至于我, 是的,曾经也许我确实可以做英格兰国王, 但在我已经在希腊待了十二年以后贵族们只欢迎我做一个雪中送炭的盟友, 你要我现在回来做英格兰国王, 或者让我的儿子做, 那你自己的儿子该怎么办?在祖父在位时,他和我父亲做朋友,在我父亲在位时,他和你做朋友,如果我真的接过王位,他会立刻以支持你儿子的理由反对我,你觉得英格兰真的还经得起一场内战吗!”


    “那该怎么办?”约翰呆呆道,他跪坐在床上,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亨利二世,理查一世和埃莉诺,“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亨利和理查太小,他们的母亲太年轻,马歇尔太老我不知道该让谁摄政。”他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塞萨尔的手,“你,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能不管英格兰,你是英格兰国王的儿子,安茹,诺曼底,曼恩,这也是你父亲曾经统治过的领地,如果腓力真的吞并了诺曼底和安茹你儿子在阿基坦的继承权就能稳固吗,他需要亨利”


    他的话突兀地顿住了,因为他察觉到塞萨尔的表情在变化,在他提到了理查一世,提到了阿基坦后。“在遗嘱中委任我为摄政王。”许久以后,他听到塞萨尔说,他口气不算好,但这令约翰松了口气,他知道塞萨尔只要答应了帮助他他就一定能做到,“赋予我上帝以下一切权利,包括拥立和废黜国王。”


    “这”约翰有些犹疑,但在塞萨尔的目光下他只能不甘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会在你去世后稳定英格兰的政局,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英格兰国王没有占据诺曼底和安茹,那阿基坦也并不安全,一个稳定的英格兰对我更好。”他望着如释重负的约翰,终究还是怀有一丝不忍,毕竟其实约翰对他还算不错,“不要再做国王了,叔叔,和能力不匹配的权力是灾难,对你,对其他人都是如此。”


    “是啊,可若你尝过权力,你又怎忍心舍弃”约翰喃喃道,塞萨尔望着他,也知道他没什么可说的了,起身悄然离去,顺带吩咐仆人赶紧将伊莎贝拉王后带过来。


    ,


    1216年10月19日,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第三位君主,“无地的”约翰去世,根据遗嘱,他委任他的侄儿,罗马的奥古斯都塞萨尔·塞萨罗亚担任摄政,并给予他包括废除国王在内的一切权力。


    对此约翰的遗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表示强烈不满,但鉴于遗嘱是约翰临终前当着她的面宣读的,她也不能对此提出质疑,何况她也并不敢得罪这位尚算年轻的奥古斯都,作为罗马皇帝、埃及国王与耶路撒冷摄政(以及名义上的阿基坦公爵和刚刚成为的英格兰摄政),他可谓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如果他一怒之下自立为王(或者立他那个要继承阿基坦的儿子为王)那伊莎贝拉其实毫无反击之力。


    如果塞萨尔真的决定自己做英格兰国王或者让他八岁的儿子成为英格兰国王,英格兰的贵族们其实喜闻乐见,因为不论是一个常年身居海外的君主还是一个年幼且有异教嫌疑的君主都意味着他们需要放权给诸侯以维系他们的统治,何况有一个强大的罗马皇帝做靠山也意味着腓力二世不敢轻易来犯,他们已经受够了在约翰的神奇操作下四散逃窜的日子了。


    虽然理论上现在欧洲存在两个罗马皇帝,但贵族们往往习惯于称奥托为凯撒,称塞萨尔为奥古斯都,提到罗马的君主第一反应也是东南面的希腊和埃及(奥托对此接受良好,在他眼里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和德意志国王其实没什么区别),这从侧面表露了在少年征服埃及、一战灭亡威尼斯和击溃罗姆苏丹国与阿尤布王朝后,塞萨尔的威望之隆盛已经无可比拟,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能主导任何一个国家的内政,何况他本就是理查一世的合法私生子,安茹家族的继承人。


    从个人角度上看,塞萨尔并不打算兼领英格兰王位或者立腓力为英格兰国王,他毕竟是私生子,在金雀花家族男丁没死绝之前他和他的后代继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武力征服另当别论),而他也做不出刀了约翰所有继承人的瓦拉几亚操作,王位他必然是要交给亨利三世,但在没有处理完外部问题前,他不会轻易让亨利加冕,相反,他要让外人误以为他有意将英格兰的王位收入囊中或者交给腓力,有他纵横东欧的战功背书,这样的行为反而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尤其是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腓力二世。


    前者野心有余,但能力不足,后者本就是英格兰的最大威胁,他也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手段。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他离开后谁来统治英格兰,威廉·马歇尔太老,那帮对约翰不满已久的贵族们也靠不住,难道要去图卢兹把退位的雷蒙德六世请过来?


    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这么做,琼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因此他也算是金雀花家族成员,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还真的只能求助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收复失地,至少要取得谈判筹码,在召集了英格兰国王能调动的三百名骑士和两千名步兵(和他在东方打的大规模会战相比实在太太太寒酸了),又雇佣了一部分军队后,塞萨尔对沙托鲁城堡发动了突袭。


    尽管实战中塞萨尔不介意亲自冲锋以鼓舞士气,但历史上理查一世把自己浪死的事迹一直被他引以为戒,所以即便以他的战争经验打西欧的菜鸡互啄算得上是降维打击,他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在秀了肌肉后也迅速致信腓力二世请求和谈,腓力二世同意了。


    对腓力二世而言,他实在非常不希望和塞萨尔打交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根基薄弱的小伯爵,他还可以将他当做一枚制衡安茹家族的棋子,向他示好,利用他,当他登上王位再反对他,这样的游戏他重复过很多次,偏偏他没有如他所愿搅乱安茹家族,反而成为安茹家族的最强支柱,活在人间的圣徒,在巴黎的宫廷,人们提起奥古斯都总不忘顺便怀念一番他的圣徒父亲,他憎恨一切让他想起理查一世的事物。


    但现实角度,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和塞萨尔作对的理由,他是他外甥女的丈夫,善待法国骑士和君士坦丁堡中的法兰克人,他甚至给他的次子起名叫腓力,腓力,腓力·塞萨罗亚,未来的阿基坦公爵,他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只是在和安娜的通信中得知那个孩子似乎很爱看书。


    希望那个孩子不要长得像他祖父,不过等腓力·塞萨罗亚长到能继承阿基坦时,他应该也已经去世了,有生之年他不想见到理查一世的任何一个子孙,他恐惧他们像他,也恐惧他们不像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了和塞萨尔约定会面的地点,踏入房间时,他的呼吸顿时顿住,一个有着金红头发的英俊男子正等着他,一瞬间时光似乎也随之倒流,三十岁的理查·金雀花也曾坐在这个房间中。


    “好久不见,腓力国王。”塞萨尔对他说,他的称呼将他拉回了现实,但他仍然没有办法将目光从塞萨尔身上移开,太相似了,哪怕明知他并不是理查一世,但他仍觉得恐惧,仿佛理查一世的幽魂正飘浮在他身后,“我想我们不用浪费时间再阐述我们的立场与目的。”


    “是的,你的时间很宝贵。”腓力二世定了定神,谈及国家利益,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感情便能很好地克制住,他不是理查,他心想,他戴着罗马人的皇冠,穿着奥古斯都的紫袍,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统帅,我难以在战场上战胜你,我只庆幸你并不是英格兰国王。”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是。”


    “然后像你之前半年待在埃及,半年待在希腊,每年花上一半的时间坐船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不要虚张声势了,奥古斯都,你根本不打算做英格兰国王,否则你不会这么急迫地想和我谈判,你的领土在巴尔干和埃及,你的妻子是我的外甥女,东方远比英格兰的石头更吸引你,你不会与我为敌,除非我进犯阿基坦,好啊,我答应你,只要你的儿子向我宣誓效忠,我会保护他身为阿基坦公爵的权益,但安茹和诺曼底是我的囊中之物,不要指望我吐出我已经吃进嘴里的东西!”


    第89章 噩梦(下)


    对腓力二世来说, 他想要扩大王权、消除外部威胁,属于安茹家族的诺曼底和安茹是最合适不过的扩张方向,形势大好的情况下, 他绝不会退让。“像我父亲一样对您效忠吗,法兰克国王?”塞萨尔问,听他提起理查一世,腓力二世又开始烦躁起来, 他只能尽可能克制自己不动怒,“我相信你曾经听到过流言,我父亲真正的遗嘱是将王位留给我, 如果他能活得更久, 或许我会成为英格兰国王, 那我不会做奥古斯都, 也许我也不会遇到安娜。”


    “那都是过去的事,你已经是奥古斯都了, 我是你妻子的舅舅, 我们情同父女, 过去十年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对我有用、对你却无用的土地与我为敌?”腓力二世深吸口气, “你父亲死了, 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遗嘱的真相, 你也不必要再掺和进英格兰的事务中。”


    “我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父亲,腓力国王, 我一直以为您已经把他忘了。”塞萨尔说, “以及我想告诉您, 安茹家族的土地对我并非无用, 我是理查一世的儿子,安茹家族的成员,我不能坐看我的家族领地被侵吞而我无动于衷。”


    “那你准备为了你的家族荣耀出多少资本?不要忘了,你在埃及和希腊也才统治了十几年,你靠战功积累起的威望经得起多少野心家的进攻?”


    “我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资本来维护我的家族,事实上,我只需要和您见一面就足够了。”塞萨尔慢条斯理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腓力二世攥紧了拳头,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盛行于马其顿王朝时期,服用这种毒药,中毒的人会在心脏衰竭而死,时间在一月到三月间不等,个别身体强壮的人可以坚持六个月以上,传说中西奥法诺皇后借此毒杀了罗曼努斯二世,在科穆宁和安格洛斯的时代,这种毒药也一直保存在大皇宫中,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腓力二世的声音已经按捺不住颤抖起来,而塞萨尔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纸,不紧不慢道,“1193年,你曾经给当年随着安娜的母亲来到君士坦丁堡的腓力主教写了一封信,让他向伊萨克二世请求一份‘帮助你维持友谊’的礼物,伊萨克二世答应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份礼物是什么,如果不是伊萨克二世在他的私人清单上记了一笔,我又恰好在库房中翻到了这张清单,我也不会知道。”


    “1193年,你已不可能在战场上战胜我父亲,你也不可能帮助我的叔叔推翻他,你能扭转颓势的唯一方法是他死去,因此,你谋杀了他。”注视着腓力二世苍白颤栗的神色,塞萨尔收起了毒药和纸,声音平静地如同宣判,“现在,您应该相信我有足够的筹码对抗您了,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吧?”


    腓力二世张大了嘴,他脑海中仍一片空白,他面前,理查一世的幽灵仍静静注视着他,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他无法呼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虚弱道,“你不可能忍耐这么久,你只是编造了一个谎言,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从耶路撒冷回到君士坦丁堡之后。”塞萨尔漠然道,说起这件事,他语气平常地仿佛闲话家常,腓力二世察觉不到他有任何愤怒或悲伤,“你没有必要否认,国王,你的信和那张清单足以作为审判你的证据,何况对圣座而言,证据是否确凿也不要紧,他会颁下绝罚令,并且永远不会撤销他的命令,你会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没有贵族还愿意效忠一位谋害国王的国王,尤其被你谋害的国王还是一位圣徒,是整个基督教世界都爱戴的存在,你是犹大。”


    “所以你想做什么!”腓力二世大吼道,他不应该这么激动,他想,他可以否认,可以宣称证据乃是塞萨尔伪造从而为他暗杀理查一世的行为开脱,说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这一刻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理查一世的死是悬在他灵魂上的三尺利剑,而现在屠刀终于落下,“你是来复仇的吧?你尽管这么做,这些年我每一个夜晚都被你父亲的灵魂折磨,让这一切终结吧!你可以把我送上断头台,送上火刑柱,但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不能合上,终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代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我并不想这样做。”


    腓力二世的控诉突兀地顿住,迎着腓力二世愕然的目光,塞萨尔不紧不慢地开口,他的说辞早已备好,从见面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刻:“推翻你的统治对我没有好处,这意味着教廷的权威足以决定一个大国君主的废立,总有一天被教廷审判的人会是我的子孙,况且,我还需要卡佩王室替我分担一些教廷的注意力,否则如果教皇要求我清剿图卢兹的清洁派或者埃及的撒拉森人,我不能每次都用同一个借口推脱。”


    如果他真的想复仇,那他根本不会给他看他手中的证据,他应该直接将证据交给英诺森三世腓力二世的理智迅速回笼,他看到了一丝生机,他必须紧紧抓住:“你想要威胁我撤出诺曼底,但恕我直言,这并非由我的意志决定,投降的国王和被绝罚的国王一样为诸侯们不容。”


    “我当然知道你的为难,事实上,我也不想玩‘极限施压’那一套,这只会令我们两败俱伤。”塞萨尔道,“你可以保有一些你征服的土地,维克桑,鲁昂,布列塔尼也不是不能商量,但你需要从诺曼底和安茹撤军,承认英格兰国王不为他同时身为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的身份对法兰克国王效忠,作为交换,我同意阿基坦公爵效忠于法兰克国王,前提是现在与未来的阿基坦公爵必须是我的后代,如若我的次子腓力·塞萨罗亚绝嗣,则由我其他后代继承,如若我所有直系后代均绝嗣,则由时任英格兰国王继承,为了避免你的后代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我想你最好还是祈祷腓力多子多福,几代人之后,阿基坦公爵和英格兰国王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么密切,他和你的其他封臣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仍困在法兰西岛上。”腓力二世冷哼一声,“是的,你握有我的把柄,但我活不了多少年,时间越长,你手中的证据便越脆弱,我的儿子已经成年,你的儿子和侄子可没有!”


    “如果你想要扩张你的领地,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安茹和诺曼底呢?勃艮第,阿尔萨斯,洛林,那里的土地比安茹和诺曼底更加富裕,你的父亲最开始的打算也是攻打香槟。”塞萨尔安然道,一瞬间,腓力二世竟然从他的口气里察觉到了善意,配合着他怀里的毒药和他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几乎如魔鬼般惊悚,“我是来和你结盟的,腓力国王,你知道,我最近在试图撮合我的表兄奥托和罗斯人和解,为了弥补他的损失,我应该支持他清剿多瑙河沿岸的霍亨斯陶芬家族势力,如果有你的配合,他的行动会更加顺利,相信你的布拉班特儿媳对此也喜闻乐见。”


    是的,他之所以给路易娶一位布拉班特妻子,一方面是看中了布拉班特佣兵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拓张德意志东部的势力,在霍亨斯陶芬家族式微的当下,他不趁机分一杯羹简直对不起他的外号,只是“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是你的养子,比起那群罗斯酋长,他难道不是你更有价值的盟友。”


    “我的养子是西西里国王,不是施瓦本公爵。”塞萨尔气定神闲道,“如果他是西西里国王,我会像爱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爱他,支持他,但如果我扶持他成为施瓦本公爵乃至德意志国王,那再深厚的感情也如纸片般脆弱,我想您对此有丰富的经验。”他朝腓力二世伸出手,“好了,国王,我想我们应该达成了共识,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们应该签订条约——不过,我不想吻你。”


    “我也不想。”腓力二世松了口气,颓然道,他重新望向塞萨尔,现在,不管他和他的父亲容貌再相似他都能轻而易举分辨两者,起草完盟约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从没有想过复仇吗?他理查是你的父亲,他还算爱你。”


    “他很爱我,我也爱他,如果我在九岁时知道真相,我会冲到巴黎撕碎你,如果我在十五岁时知道真相,我会将你的罪行传遍欧洲,但我知道真相时已经二十八岁,我是安娜的丈夫,五个孩子的父亲,罗马的奥古斯都。”他搁下笔,“对我来说,个人的爱恨仅仅关乎我的情绪,而我的情绪不应该影响我对国家利益的衡量。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几次面,也谈不上有什么相处,但我知道克制自己的感情是君主合格的品质,这一方面,你算是我的榜样。”他将条约递给腓力二世,“好了,签字吧,在我面前,你不要试图像对我祖父、父亲和叔父一样朝令夕改,我的承诺比黄金还珍贵,我希望我的盟友也是如此。”


    “如你所愿。”腓力二世生硬道,他克制着颤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意识到,塞萨尔·塞萨罗亚不是理查一世的幽灵,而是一个从他躯壳里滋养而生的怪物,他同时拥有亨利二世的老谋深算和理查一世的英勇无畏,而他对利弊和衡量与对人性的洞悉更在两者之上。对他的敌人而言,他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对手,而讽刺的是,他竟然幸运地没有成为他的敌人,这意味着他不必因杀死他的父亲承担他的报复,而旁人则相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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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选择(上)


    1217年1月15日, 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与英格兰摄政兼阿基坦公爵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沙托鲁城堡签订了著名的《一月和约》,规定诺曼底和安茹从法兰克彻底独立,阿基坦则重新成为法兰克国王的下属领地。这一条约的签署标志着由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婚姻带来的一系列战乱与纷争在六十五年后终于大致宣告结束, 而二者秘密达成的瓜分霍亨斯陶芬家族领地的约定虽未明见于公文,却是卡佩家族、韦尔夫家族和塞萨罗亚家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作为未来的阿基坦公爵,腓力·塞萨罗亚也参与了这一次条约的签署,为了增加和约的可信度, 他对腓力二世宣誓效忠。“我是腓力·塞萨罗亚,您未来的封臣。”举行完仪式后,腓力·塞萨罗亚对腓力二世说, “我知道, 您是我母亲的舅舅, 我名字的来源, 我母亲给我看过您给她写的信,十岁之后, 我会来到巴黎接受您的教育, 希望我能从您身上学到更多。”


    “我期待那一天。”腓力二世说, 内心深处, 他不觉得他能活到那时候, 但他对这个继承了卡佩长相的孩子没有什么恶感, 也许他可以提醒路易和腓力·塞萨罗亚做朋友?


    解决了外部威胁,塞萨尔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英格兰内政:在约翰毕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前提下, 诸侯们的胃口倒也没有大到历史上那个地步,但在亨利三世年幼无知的情况下, 适当的放权是必然结果, 何况没有诸侯的制衡, 摄政权利是绕不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塞萨尔对这位约翰的爱妻都实在放心不下,比较理想的局面是他立刻安排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再嫁她历史上的第二任丈夫,但在自觉有望摄政的前提下,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必然不肯接受这个安排,所以谁能压住她?


    没有击退法军的战功,威廉·马歇尔并没有足够的威望弹压群臣,何况哪怕老爷子仍如历史上一般老当益壮,他也只有三年的寿命了,雷蒙德六世虽然身份合适,但他图卢兹人的身份和清洁派的信仰在阿基坦的短暂摄政尚不能服众,何况是他更加陌生的英格兰,况且他还需要担心雷蒙德六世把英格兰也绑上清洁派的战车,为了他不至于忠孝难两全大义灭亲,他最好还是和姑父保持一定的边界感,否则他不出两年一定会被迫再跑来西欧善后。


    亨利三世的加冕已经迫在眉睫,他犹豫的时间没有多久了,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离谱但合理的人选,亨利二世的私生子杰弗里主教,身兼王室血统和教士身份,他做摄政合情合理,况且出于某些比较地狱的原因(比如同时造理查一世的反),他和约翰的私人关系其实一直还算不错。


    变数在于他的能力问题,他也不确定他开盒出来的是个博韦主教腓力,还是仅仅只是比约翰稍好,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召回杰弗里主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写信的人是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他几乎已经忘记的堂妹,她请求和他见面。在琼去世一年后,她被送回英格兰由约翰看管,原因之一是曾有流言称雷蒙德六世有意与她结婚以染指布列塔尼以至于英格兰。是的,关于英格兰王位还有另一个隐形问题就是有关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去向,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她一直未能获得自由,他应该继续囚禁她吗?


    内心深处,塞萨尔并不想这样做,此前因为他的立场,他没有对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去向多言,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也许他可以把她送到耶路撒冷,让她和当地的天主教贵族结婚?他应该问问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意见,他想,虽然他能给予她的选择也有限,但他总要知道她真实的意愿是什么。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现阶段居住于布里斯托尔城堡,尽管失去自由,但约翰并没有在物质上苛待他的侄女,当塞萨尔进入她的房间时,她桌案上还有刚刚烹饪好的鸽子、两碟坚果和从阿基坦运来的葡萄酒。“好久不见,堂兄。”她对他说,她已年过三十,但仍美丽夺目,并且她的高傲并不因为她囚徒的身份有所削弱,“我时常听闻你的故事,我的记忆里你还是一个沉默的私生子,一个恭顺的王室仆人,但你已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一位传奇人物。”


    “传说总会失真。”塞萨尔答道,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轻蔑地笑了笑,复而哀伤道,“但有些事实无法更改,比如你确实获取了主宰欧洲局势的权柄,足迹踏遍半个欧洲,而我却走不出这座塔楼,塞萨尔,如果我嫁给你,或许我也可以得到自由。”


    “那是祖母的安排,但祖母已经去世十二年了。”提及阿基坦的埃莉诺,塞萨尔的脸色也笼罩了一层悲伤,“埃莉诺,那桩婚约是个意外和玩笑,我有且只有和安娜商议过正式的婚约,你是我的堂妹,在我心中与我的亲妹妹无异,即便我没有向安娜求婚我们也不会结合。”


    “你可以选择是否和我结婚,而我从来没有选择。”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静静道,现在,塞萨尔终于察觉出了她压抑已久的怨愤,“在他们想要你做英格兰国王时,我被推出来作为让你获得继承权的工具,他们大肆宣扬我的出身,我的血统,而当你做了希腊人的皇帝,我又在一夜之间被剥夺了所有的荣耀,成为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染指的囚徒。我们出生时,你是卑贱的私生子,我则是高贵的金雀花公主,可三十年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你能在战场上获得王位,我则对我的命运无能为力,我甚至不能像我的祖母和姑姑一样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追求我的爱情,这对我不公!”


    “我很抱歉,埃莉诺,但没有人可以拥有无限度的自由,包括我。”塞萨尔说,“事实上,我并不希望像叔叔一样一直囚禁你,我来是想要听取你的意见,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终于露出了微笑,“我要结婚,我要嫁给奥托。”


    “奥托?”塞萨尔错愕道,他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幼年时期普瓦捷城堡中的记忆,是的,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从小就喜欢跟在奥托身边,即便后来奥托回到了不伦瑞克,她也会给他寄出礼物,“你喜欢他,你认为你爱他。”


    “是的,他对英格兰王位没有威胁,他也是单身,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道,她期待地看着塞萨尔,“如果你对我的境遇有一丝愧疚和同情,就送我去德意志吧。”


    “不行。”


    “为什么?”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瞬间失去了笑容。


    “因为我一直计划让韦尔夫家族和斯拉夫人和解,这关系到我作为正教保护人的权威,以及我后续的一些行动,我应该适当地洗去一些我身为拉丁人和天主教徒的印象,毕竟我的长子已经开始学习接管我的国家,我不希望他面临同我一样的复杂局面。”塞萨尔语气还算和缓,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知道他的决定不容更改,“我和奥托已经商定好他和一位留里克公主的婚约,她父亲是切尔尼戈夫大公,母亲则是一位波兰公主,他已经见过他的新娘,对她很满意,很抱歉,消息传到英格兰的速度慢了些,但埃莉诺,不论奥托对你有没有怜惜或同情,他都不会娶你。”


    是的,他不会冒着和留里克家族、波兰乃至塞萨尔决裂的风险娶她,他们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面,可是“一群刚刚摆脱蒙昧的野蛮人,一个我听都没有听说的小公国,他怎么能娶这样一位妻子?”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不可置信道,塞萨尔摊开手,不置可否,“确实,这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婚约已经确立,埃莉诺,如果你想要结婚,你可以去耶路撒冷,那里有很多适龄且单身的贵族,我会保证你仍然拥有公主的待遇,你可以自由。”


    “你认为这是自由?”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反而笑了,她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宝石般艳光四射,“他们毕竟还没有结婚,你能撮合他娶一个切尔尼戈夫公主,你也可以撮合他娶一个英格兰公主。”


    “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埃莉诺,这是盟约。”


    “盟约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反问,这时候,塞萨尔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变得冷酷锐利,如苍鹰,金雀花家族从不缺乏刚毅的女性,“有二十四位布列塔尼骑士在保护我,他们爱我,忠于我,愿意为我而死,我不主动获得自由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去往何处。”她高高昂起头,“做出你的选择吧,堂兄,背弃你的盟约,让我去追求我的爱情和自由,亦或是死在这里,让你的敌人欣喜若狂,朋友则悲痛欲绝,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们,想想你庞大、美丽、富饶的帝国,我想你不难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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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选择(下)


    房间中一片静谧,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紧紧盯着塞萨尔,期待他的回答,而塞萨尔一语不发, 面对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死亡威胁,他似乎没有丝毫慌乱:“你并不爱奥托,或许你有些喜欢他,但你只是想找一个可以保护你并帮你复仇的盟友。”


    “他是我最合适的丈夫。”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不耐道, “塞萨尔,我不清楚我们结婚对你有什么坏处。”


    “如果我们的对话发生在贝亚特丽斯刚刚去世时,我会很乐意的。”塞萨尔说, “那雷蒙德姑父呢, 我曾经听说他有意在琼姑姑去世后娶你, 但约翰叔叔阻止了他, 这并不是他的意愿吧?”


    “是的,我安慰了他, 暗示他可以通过娶我掌控阿基坦乃至英格兰, 但他对我说金雀花的母狮子他娶一只就够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脸上浮现出一丝屈辱, “你们不允许我结婚, 不允许我得到幸福, 那我就要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只有婚姻一个筹码,再不打出去就晚了。你不要再说其他的事耽误时间, 塞萨尔,鸽子要冷了。”


    “我只是很惊讶, 埃莉诺。”塞萨尔回答道,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陪着祖母绣花的小姑娘, 但你已经觉醒, 知道命运不能被掌握在他人手中,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你的威胁对我来说并不顶用。”他站起身,“你确定你的骑士们对你的忠诚包括杀死一位皇帝吗?你被无辜地囚禁时,他们同情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但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我的名望传遍整个欧洲,我还是一位十字军战士,你确定他们在接到杀死我的命令后不会对我倒戈相向吗?”


    “即便他们真的听从了命令,我也不是赤手空拳孤身而来,一旦我逃离了城堡,你就不再是一位被无辜囚禁的公主而是一位叛国的罪人,对你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受到道义的谴责,我想你其实是清楚的,因此你催促我快些做出决定,让我在对死亡的恐惧下惊慌地妥协,如果我意志脆弱些,你已经成功了。”


    “但现在我失败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泄气道,她此前种种虚张声势在此刻都随流沙般消散,此刻她的神情茫然无措,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因此只能徒劳地发泄她的愤怒,“你可以在战场上获得名望,获得王位,获得高贵的妻子和新的领土,可我有什么?我没有筹码,婚姻算半个,但在我被禁止结婚后我连这个筹码也没有了,西西里的康斯坦丝也被关在修道院里,她的婚姻确实葬送了欧特维尔家族的统治,这样的事例你们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


    “康斯坦丝女王并没有因为亨利六世是她的丈夫而将王国拱手相让,相反,她将她的儿子教导成一个彻彻底底的西西里人,谁还想得起来腓特烈其实姓霍亨斯陶芬呢?”塞萨尔耸耸肩,“好了,埃莉诺,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了。关于你命运可能的走向,我可以告诉你我能接受的有三种,第一种,就是我带你去耶路撒冷,你可以挑选一个合适的贵族做你的丈夫,我会保证你拥有公主的待遇,但你永远不能回到英格兰,我需要确保你可能对英格兰王位造成的威胁都被扼杀在摇篮中。”


    “我已经拒绝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冷哼道,这在塞萨尔的意料之中,他继续道,“第二种,就是我送你去德意志,让你见到奥托,如果奥托愿意为了你背弃婚约,我也不能过多地干涉他,但恕我直言,这种可能性不大,我不希望欧洲人嘲笑金雀花公主做了韦尔夫的情妇。”


    “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婚姻和权力,我对他的渴望也没有那么强烈。”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思考片刻后说,“第三种呢,不要告诉我第三种是让我继续活在囚笼中。”


    “当然不是,继续囚禁你对你来说是命令,不是选择。”塞萨尔答道,“我很惊喜,埃莉诺,我来之前没有想到你有这样坚定的意志,也许琼姑姑教会了你很多,你知道,约翰叔叔死了,而他的儿子还太小,我不能长期逗留在西欧,我一直在思考我应该怎么处理英格兰的事务,现在看来,我有一个合适的盟友。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能给你的选择只有两种,第三种可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你什么意思?”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呼吸急促。


    “亨利的母亲并不可靠,但若亨利没有其他分量足够的亲属,摄政的重任只能交给她。”塞萨尔直视着她,“那么,我的堂妹,为了阻止这一切,你愿意和我们的堂弟结婚吗?”


    ,


    从塞萨尔来到伦敦后,英格兰便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的高压中,贵族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图,他们想要从约翰王手中捍卫的权利究竟能不能恢复原样,亦或是他们能否从国王手中获取更多?


    如果不是清楚他在东方有一顶更华丽也更尊贵的王冠,塞萨尔早就被怀疑意图谋害亨利王子从而篡位了,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令他一直不松口为亨利王子加冕的行为变得更加诡异。当他终于召集诸侯,表示要准备加冕礼和委派摄政后,诸侯们终于松了口气,这意味着靴子落地,他们仍笃定塞萨尔需要借助他们巩固亨利的统治,因此他必然会在一些事项上让步,就看谁是能分到蛋糕的幸运儿了。


    当他们走进议事厅时,他们愕然发现塞萨尔并没有穿着希腊式的长袍,而是换上了他还身为普瓦捷伯爵时的装束,这令他看起来更像他逝去的父亲了:“落座吧,诸位。”他对他们说,他没有戴着皇冠,“除了未来的亨利三世国王,今天还有一位贵客。”


    贵族们的目光落向门边,除了懵懂无知、人尽皆知他是来当吉祥物的亨利王子,还有另一位美丽绝伦的女子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昂首走了进来,尽管每年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公众见面,但此刻乍见她的美貌仍令人目眩。


    她来干什么?或者说,塞萨尔为什么允许她过来?“作为里奇蒙女伯爵,埃莉诺公主确实有资格列席于我们之中。”德高望重的威廉·马歇尔率先开口,他的目光在塞萨尔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之间来回穿梭,思索片刻,他仍选择以较为委婉温和的口气试探,“但恕我直言,除非您有意将里奇蒙女伯爵许配给一位能承担摄政重任的贵族,否则她的出现无益于解决我们眼下的困境。”


    是的,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血统对约翰一系是威胁,对普通贵族则是助力,因为约翰的不得人心和亨利的年幼,权臣噬主也是大概率事件,何况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本人又是如此美丽。“我很高兴,彭布罗克伯爵,您还记得我的堂妹不仅是里奇蒙女伯爵,还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塞萨尔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效忠过埃莉诺的弟弟,布列塔尼的亚瑟,他的死亡令人同情,而野心家利用他的死亡攻击我刚刚死去的叔叔不仅无助于亚瑟灵魂的安息,反而只会让他的姐姐陷入尴尬的处境。”


    “约翰国王对埃莉诺公主的看护确实过于严密。”威廉·马歇尔现在也不明白塞萨尔究竟想干什么了,他只能谨慎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都恼恨野心家,可野心家确实存在,陛下,英格兰已经不像您祖父和父亲在位时那样富裕强盛了,我们脆弱的王国禁不起下一次王位继承纷争引发的动荡。”


    “我无意引发动荡,相反,我要解决动荡。”塞萨尔说,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向在场的贵族们展示,“圣座对于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争议也一直十分关心,早在十四年前,他就曾颁发了一份赦免令,允许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与她的堂兄弟结婚,而为了王国,我的堂妹也愿意做此牺牲。”


    “您要里奇蒙女伯爵和亨利三世陛下结婚?”威廉·马歇尔反应过来,他感到他的脑子已经不能运转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能结婚,“上帝啊,这太荒谬了!”


    “上帝已经允许了他们的结合,此外,我要纠正一点,不是里奇蒙女伯爵,而是英格兰的女王,如果你们执意认为亨利三世是第一继承人,那他的母亲将会成为摄政。”塞萨尔说,在贵族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走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面前,拔出剑,朝她下跪,“我,塞萨尔·塞萨罗亚,理查一世之子,阿基坦公爵,英格兰的摄政王,在此代表安茹家族在英格兰的所有领地向我的君主效忠,天佑埃莉诺女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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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瓦西尔


    在这场会议召开前, 所有人都没想到英格兰的王位之争最后会是这样诡异的走向,他们能想到的最刺激的剧本也不过是塞萨尔拥立自己的次子,这至少还是正常人能理解的野心家操作!


    但他拥立他的堂妹做女王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塞萨尔对妻子的爱与忠贞众所周知(他在外打仗时给妻子写的情书曾不慎流传出去, 过分热情肉麻的言辞甚至曾让他陷入沉湎色/欲的争议),贵族们简直要怀疑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在布里斯托尔城堡蛊惑了他(阿基坦的埃莉诺曾有意让他们结婚也不算秘密),盯着塞萨尔、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亨利三世(以及那份本来是为塞萨尔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申请的赦免令),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威廉·马歇尔勇敢地开口:“即便上帝允许了他们的结合, 但我们大可不必这样做,我们很难确定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生下子嗣。”


    “我和亨利没有子嗣对英格兰也不是坏事。”虽然塞萨尔的支持是她获得王位的最大助力,但在这一出塞萨尔导演的剧目里, 她不想和亨利一样做一个完全由塞萨尔牵动的傀儡木偶, 当贵族们的目光投向她时, 他们发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面上呈现出一种从容的威严, 恍然有她祖母的风采,“我的先祖玛蒂尔达最终选择做一位维护儿子的母亲, 而我亦愿为了王国献身, 我愿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捍卫我的王国, 我的家族”她看向亨利王子, “以及我的丈夫, 哪怕他的妻子不止我一个。”


    是的,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很有可能活不过亨利三世,待她去世后亨利三世完全来得及再婚, 即便她像她的祖母一样长寿,亨利三世还有一个弟弟, 金雀花家族有足够多的男性继承人可供挥霍。“这是最好的选择。”威廉·马歇尔最终说, 约翰一直防备着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继承权, 为此不惜削弱安茹家族对布列塔尼的权利, 但与其以卑劣的手段囚禁一位无辜的公主,坦诚她的权益并巧妙地以合法的手段促使她与约翰的后代联合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对贵族们而言,一个长期被软禁、没有接受过政治教育的女继承人也很适合做一个傀儡,至少现在看来如此,“天佑埃莉诺女王!”他向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下跪。


    “天佑埃莉诺女王!”贵族们也陆陆续续地下跪,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切,想起昨天她和塞萨尔在布里斯托尔城堡里的对话:“女王?”她既惊喜又踌躇,“你确定你要把一个王国交给我?”


    “如果我有其他的选择,我不会冒险。”塞萨尔回答道,“我会给你必要的支持,但我的支持力度不会太大,你需要靠你自己去对付国内的贵族和腓力二世,如果你失败了,你也可以来到我的领地流亡,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承诺这么多。”


    “足够了。”她说,“我不会失败的。”


    她不会失败,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必须紧紧抓住。她看着跪在她眼前的这些人,罗马的奥古斯都,彭布罗克伯爵,休伯特·德·伯格这些曾经奉命看管她、坐视她失去自由的诸侯们都要向她下跪,因为她是英格兰的女王。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自由,当真正品尝这一切后,她发现这滋味是如此美妙,从这一刻到她躺进棺材她都不会放弃她的王座。


    ,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大皇宫的清晨,狄奥多拉窝在安娜怀里,睁着天蓝色的眼睛渴望地问。“你已经看过他写的信了。”安娜温柔地抚摸着狄奥多拉柔软的头发,她的发色介于金色与黑色之间,呈现出一种丝绸般的光泽,尽管她曾经提醒过塞萨尔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但感情上她真的非常理解为什么塞萨尔会偏爱他最年幼的两个孩子,尤其是狄奥多拉,“作为奥古斯都,他奔波在欧洲各地是很正常的事,你和狄奥多西出生前,你的哥哥姐姐几乎记不得父亲的样子。”


    “那妈妈呢,妈妈会忘记爸爸的样子吗?”狄奥多拉问,安娜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神色如常道,“读他给我写的信时,我就又想起他了,拥有这样的丈夫你很难有不满足的地方。”


    “当然,爸爸是最好的,作为丈夫,父亲,君主,他都是最好的。”狄奥多拉骄傲道,她复而好奇道,“我以后也会有丈夫吗?像父亲一样的丈夫。”


    “你会有丈夫,但你很难有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丈夫。”


    “那像腓特烈哥哥一样?我知道,父亲想把埃莉诺姐姐嫁给他,所有人都这么说。”


    “如果他真的想把埃莉诺嫁给腓特烈,他不会限制他们的相处,他只是希望埃莉诺做西西里的王后。”安娜静静道,她复而温柔地替狄奥多拉整理衣服,“好了,狄奥多拉,去吃早餐,然后打扮一下——瓦西尔大公要来了,他是很重要的客人,今天不要再恶作剧了。”


    “我当然不会。”狄奥多拉转了转眼珠,但她已经在思考如何恶作剧了。


    ,


    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今年七岁,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教士们口中的世界渴望之城,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


    即便是作为罗斯诸国中地位最尊崇的一部,他父亲所统治的弗拉基米尔公国也不过是苦寒的丘陵,身为王公贵族也难免经历严寒与饥饿,而在如此贫瘠的环境下,他们也要自相残杀,他的祖父弗谢沃洛德·尤里耶维奇·留里克的母亲乃是一位科穆宁家族女性,因兄长的驱逐在君士坦丁堡度过了童年,长大后,他返回了故土,成为了全罗斯的共主,有史以来最为强势的弗拉基米尔大公,但因为对长子,他的父亲君士坦丁·弗谢沃洛多维奇·留里克的不满,他试图将他治下最为繁荣富裕的弗拉基米尔城和弗拉基米尔大公的称号给予了他的叔叔尤里,只留给他父亲罗斯托夫。


    内战似乎不可避免,但远在君士坦丁堡的奥古斯都不惜亲自千里迢迢赶到弗拉基米尔,劝说祖父收回成命,从而成功调停了兄弟间的冲突。那一年他还只有三岁,祖父修建的正教教堂是他仅能接触到的有关温暖与华丽的事物,有关君士坦丁堡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些跟随祖父回到罗斯的教士们口中,科穆宁的繁华于他而言既未得见,亦不怀念,他对南方的罗马帝国的印象都来源于奥古斯都,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光彩夺目的人物。


    他毋庸置疑是英俊的,同时高大伟岸,风采卓然,当他缀着宝石和精美刺绣的长袍掠过泥泞的冻土时他的心顿然生出一丝他还不明白是何缘故的痛惜,但奥古斯都对此不以为意,他甚至会和农民交谈,勉励他们通过劳动获得财富。“这是你的儿子吗,大公?”在一场尽罗斯之力但并不符合奥古斯都身份的晚宴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投向瓦西尔,尽管他的随从们都难掩对食物的不适,奥古斯都却还是那样地从容欣喜,如同享用东方的珍馐。


    “是的,这是我的长子瓦西尔。”父亲回答道,而他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不熟练的拉丁语道,“我,我是瓦西尔,我一直听教士们说起君士坦丁堡的事,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生活的吗,奥古斯都?”


    场内陷入了沉默,他敏感地察觉到奥古斯都的随从们流露出不友善的神色,他说错了什么吗?打破沉默的是奥古斯都,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取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递到他手上:“如果你好奇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不亲自来君士坦丁堡看看呢?等你强壮到可以坚持住从弗拉基米尔到君士坦丁堡的长途跋涉,就来大皇宫接受我的教育吧。我的小儿子在我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刚刚出生,说不定你们会成为朋友。”


    奥古斯都是欧洲名望最隆盛、学识最渊博的学者之一,他时常来到他开设的大学授课,从基督徒到撒拉森人都以能听他传授知识为荣,但他很少亲自教育贵族子弟,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殊荣能落到他头上。他的父亲不会放过这个和奥古斯都加强联系的机会,在他满六岁后就催促他动身,如果不是奥古斯都的叔叔,英格兰国王去世,他早在去年就抵达君士坦丁堡了。


    有关来到君士坦丁堡后的注意事项,他此前便听教士们千叮万嘱过了,在大皇宫的侍女为他更换希腊式的衣袍时,她们又提醒他需要注意狄奥多拉公主的恶作剧,她时常打扮成她双胞胎哥哥的样子戏弄不了解皇室成员的宾客。


    奥古斯都对幼子幼女的疼爱远近皆知,弗拉基米尔也不例外,在侍女提醒他之后,他便默默将这一事项记在心里,意识到他需要留心对传说中的狄奥多拉公主不慎冒犯。“奥古斯都下个星期才会回来,在此之前先去觐见奥古斯塔吧。”为他系上最后一条丝带后,侍女们满意地说,而瓦西尔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他刚刚熟悉面目的侍女身后,尽可能减少开口,防止他不熟练的拉丁语引来嘲笑。


    “这就是父亲说的那个罗斯大公吗?”在前往黄金议事厅的路上,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行径,侍女们连忙向来人行礼,而来人正好奇地打量着瓦西尔,当那个孩子出现在阳光下后,瓦西尔视线似乎在一瞬间模糊了:他仿佛在发光。“你叫什么名字?”狄奥多西问,他本以为罗斯人都像瓦兰吉卫队一样粗犷,但眼前的孩子出奇地清秀,他似乎比腓力哥哥还高。


    “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公主。”事出突然,瓦西尔并没有听清侍女们对狄奥多西的称呼,他只能从他秀美的轮廓中下意识判断他的身份。


    “我不是公主!”狄奥多西气恼道,而想起此前侍女们的提醒,瓦西尔更加坚定道,“不,你就是狄奥多拉公主,我不能对公主做出失礼的行为。”


    “我真的不是!”狄奥多西已经委屈地快要哭了,他颤巍巍地瞪着瓦西尔,令后者更加手足无措,打破他们尴尬氛围的是一声轻笑,蔷薇花后,狄奥多拉施施然地提着裙子走过来,“这次不是我在恶作剧哦,狄奥多西。”


    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旁人不难分辨出他们,尽管五官轮廓十分相似,但狄奥多拉的身形更加纤细,只是她的顽劣好动掩藏了这一点。“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狄奥多西叫道,而狄奥多拉已经咯咯笑着复而提起裙摆跑开,“我这次可什么都没有做,是你自己像个女孩子,大公才会认错。”


    那对兄妹在花园中追逐,而侍女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转而提醒瓦西尔快些去见奥古斯都,听到提醒,瓦西尔才恋恋不舍地扭回头,但他的脚仍不自觉在一处逗留些许,那是狄奥多西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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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羊群


    当塞萨尔参加完埃莉诺女王和亨利三世的婚礼与加冕礼回到君士坦丁堡时, 关于瓦西尔来到大皇宫那一天的小小风波已经彻底被包括当事人(指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瓦西尔本人仍对此印象深刻)遗忘了,看到瓦西尔很快适应了君士坦丁堡的生活, 塞萨尔对此也十分满意:“他会是向罗斯传播罗马文化的桥梁。”在哄睡了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后,他对安娜说,“而我抚养他也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我要向北方传播天主的福音, 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教皇对我的催促。”


    “你真的想将瓦西尔教育成一个天主教徒?”安娜问,塞萨尔露出一个幽深的笑容,将下颌抵在安娜的脸颊边,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教皇认为你会。”安娜静静道, 她伸出手, 轻柔地抚摸着塞萨尔下颌的胡茬, “想起我们结婚前的情景,真是难以想象你以上帝之名来到君士坦丁堡, 白袍下却藏着一个异端的灵魂。”


    “你也一样。”塞萨尔说, 在他们真正开始了解对方后, 他非常庆幸安娜本人也不是一位特别激进固执的教徒, 生活在希腊人的宫廷却被拉丁人庇护的安娜很难形成对其中一方格外倾向的立场, 真正能令她的心灵短暂平静的不是《圣经》而是古希腊哲人的著作, “安娜,你相信上帝吗?”


    “我相信冥冥之间确实有主宰我们命运的力量, 你认为那是上帝吗?”安娜问,塞萨尔从安娜身上坐起来, 侧头望着窗外, 冷白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洒在他们房间里, 千年之前, 这轮月亮便已照耀着爱琴海的海岸,“我也相信有这样一种力量,人们将其称之为神,但神的旨意并非由教士定夺,人的命运应由自己把控,如果神能带来和平与爱,那它可以被供奉,反之,如果神阻碍人们获得幸福,那神就什么都不是。”塞萨尔出神地望着月光,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眼神有多虔诚与狂热,“从国王,贵族,骑士,到农奴,每个人都有获得富裕生活的资格。而教会会桎梏他们。”


    “若以现在的典章制度审判,殉道的圣徒亦会被斥为异端,当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教育,能够发现神的旨意亦有错漏时,他们便不再信神。”安娜若有所思,“这是你在埃及建造学校的原因吗?”


    “是的,不过圣座一直认为我是试图感化撒拉森人。”塞萨尔重新躺了下来,他靠在安娜怀里,即便他们正进行着理性严肃的谈论,他仍能在安娜怀中感受到柔软的慰藉,他的灵魂并不孤单,“当神不再神圣不可侵犯,支撑信仰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神,所以万神殿虽然消亡,教堂却拔地而起,不过总有一天,人民不会再需要神的存在,到了每个人都获得现实的美满生活的那一天,他们便不再需要神的存在,世界是唯物的,不是唯心的”


    “会有这一天吗?”


    “会有的,我曾见过那一天。”此时塞萨尔终于感到困意与疲惫了,“晚安,安娜,明天我还要去检查一下黑海的贸易站”他不忘吻他的妻子。


    “晚安,塞萨尔。”安娜柔声道,凝望着塞萨尔睡去的样子,她忽然轻叹一声,“真希望我也能见到那一天。”


    ,


    1217年6月,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奥托四世正式与切尔尼戈夫大公之女,奥莱娜·弗谢沃德罗夫娜·留里克结婚。


    这位奥莱娜公主在血统上是基辅大公弗谢沃洛德二世的曾孙女,只是在弗拉基米尔大公安德烈·博戈柳布斯基攻占基辅后,基辅大公的地位也日益衰微,如果不是她同时拥有波兰王族的血统,且基辅在地理位置上更靠近德意志北部(加上年龄合适,容貌美丽)的话,即便塞萨尔想要在留里克家族为奥托四世找一位新娘,他也不会选择奥莱娜。


    面对罗斯那错综复杂的政局,塞萨尔的态度是敬谢不敏顺其自然,但总体他还是应该和罗斯境内的诸王公保持友好关系,同时加紧文化输出,君不见历史上拜占庭凉了几百年还有沙俄自称第三罗马为其招魂(同理还有东亚的儒家文化圈),文化输出的威力在二十一世纪尚不可小觑,以东罗马的地理位置和特殊地位,他不大搞文化输出简直对不起前任拜皇们的苦心,当然在方式上他会更趋科学高效和平一些。


    不管这条世界线罗斯会不会在外力作用下统一(大汗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他迫使罗姆苏丹国和阿尤布王朝被迫往东发展战略纵深的蝴蝶效应),他至少要在建设罗斯的同时把罗斯洗成东罗马文化圈的一员,当然随着发展程度的提升其中必然出现一些民族特色,但他也不至于在13世纪便着手扼制民族主义的抬头。


    解决了北部的外交问题后,他开始安排送腓力到阿基坦接受教育的相关事项,在腓力出生、他和阿基坦贵族约好等他十岁以后便来到阿基坦接受教育时,他曾经担心他不应该让次子太早离开父母,但事实证明他对此的担忧纯属多余,腓力对即将长期远离父母(甚至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回到君士坦丁堡)接受良好,他只是非常舍不得他的书。


    “如果你想要看书,给我写信,我一定会给你送过来。”塞萨尔对腓力说,而腓力非常难得地对父亲流露出真挚的感激之色,在腓力前往书房整理他的书籍清单前,塞萨尔忽然叫住他,“如果你晚几年出生,或者你出生后那几年耶路撒冷没有打仗,你现在会不会舍不得离开我们?”


    “也许吧,不过如果我注定要在十岁时前往阿基坦,那对故乡和家庭的过度牵念只会徒增我的烦恼。”腓力回过头,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塞萨尔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眼神了,“您也应该庆幸,现在离开君士坦丁堡的不是理查或狄奥多西。我会给您写信的,父亲。”


    在送腓力前往阿基坦前,塞萨尔顺手写信给巴黎,建议腓力二世“履行承诺提前退位去修道院”,从而能更好地教育他的侄孙。显而易见,这封信会激怒腓力二世,不过他为什么要在乎腓力二世的感受呢?没有布汶战争加强王权,法兰克的父死子继仍然只是惯例而非法律,而腓力二世的年纪也到了该退位的时候了,如果腓力二世退位,那即便他和未来的路易八世父慈子孝高度互信,政权的交接必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那埃莉诺女王的压力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减轻。


    从英格兰回来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关心埃莉诺女王的近况,不过从他收到的一些信息来看,她现阶段的措施应该也是以稳固人心为主,虽然卡佩家族并没有放弃对她的攻讦,但她还算能控制住局面。


    “对于金雀花公主来说,傲慢能增加她的吸引力,但对于金雀花女王来说谦逊才是,想想我们的祖先玛蒂尔达,她年轻的时候因目中无人惹人非议,到了老年,当她表现得慷慨和善,选择以一位保护孩子的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她深受爱戴,被称为‘好玛蒂尔达’。”离开英格兰前,他曾对埃莉诺女王说,“你的处境比她更危险,但你的筹码不如她。我承担得起押宝失败的代价,但我希望这一切不会发生。”


    他不知道他的话埃莉诺女王听进去了多少,但至少现在看来她没有犯新晋君主常见的急于立威或证明自己的错误,在漫长的囚禁中她至少学会了伪装。就这样吧,他想,平安度过亨利三世的幼年期,等亨利三世成年后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历史上的死期也快到了,在此之前如果英格兰还能保持大体的稳定(或者更进一步收回布列塔尼),那局面比起历史上也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就看赫赫有名的长腿爱德华、爱德华三世和黑太子爱德华能不能更进一步了(卡在这四世同堂之间的爱德华二世他还是敬谢不敏)。


    当腓力·塞萨罗亚来到巴黎接受册封时,腓力二世已经退位,他效忠的对象成了路易八世,不过这无伤大雅,正式受封为阿基坦公爵后,他便来到腓力二世所在的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居住,看到腓力·塞萨罗亚津津有味地阅读着那些君士坦丁堡没有的天主教典籍,腓力二世不禁好奇地问:“你真的觉得这些教义很有意思?”


    “教义本身无趣,但结合作者会变得有趣。”腓力·塞萨罗亚回答道,“翻看不同时期的著作,你会发现作者的观点受限于他所经历的事物,杰出者亦难以挣脱时代的枷锁,我父亲将其称为‘时代局限性’。”


    “你好像没有你表现出来得那么不在意你父亲,你才十岁,按理说这时候远离父母会令你痛哭流涕,但你似乎并不想念他。”


    “因为我早已接受我远离故土的命运,腓力主教在去世前常常跟我讲法国的事,告诉我那才是我未来的归宿,在我的童年时期,他陪伴我比我的父母更多。”腓力·塞萨罗亚翻开一页书,这时候他脸上才真正有了一些真实的悲伤的情绪,“他跟我提起过您,他说您在羊群中生长,却向往成为一头狮子,在见面之前,我就很好奇您真实的样子——像腓力主教说的那样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上一章的问题,狄奥多西和瓦西尔都不会结婚,不会存在同妻问题,但完结后的塞萨罗亚王朝编年史肯定会存在同/双结婚的剧情,编年史番外是综合了真实中世纪历史和我打的CK2档里的抓马事件结合在一起的虚构历史,出场人物有圣人也有道德底线极低的屑物(SSR曾孙的原型就是亨八),提前预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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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十四岁


    他抬起头, 专注地望着腓力二世的脸,太阳透过书架在他脸上拂过光与阴影,他的神情晦暗不清。“狮子。”他轻轻念了念那个单词, 用讽刺的语气道,“狮子是你祖辈的徽章,他们往往认为你祖父是一头狮子。”


    “他是个圣徒,通常印象里, 圣徒虔诚庄重,狮子则暴烈无畏,这样矛盾的特质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唯一的解释是其中之一名不副实。”腓力·塞萨罗亚静静道, “有些时候, 我父亲乐于向外界展示他与祖父的相似之处, 但我认为他们并不像。从人们的回忆和编年史的记载中, 我的祖父慷慨豪迈,情绪外露, 固执忤逆, 而我父亲虽然也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却习惯于克制自己, 至少他没有将那些真挚的情绪寄予在我身上。”


    “曾经确实是这样, 但我已经快忘了你祖父了, 编年史记载的是他年轻时的经历,他后来变了。”腓力二世短促地冷笑道, 他很快从腓力·塞萨罗亚的话中捕捉到另一个细节,“你怨恨你的父亲?”


    “不, 我不怨恨他, 相反, 我很崇敬他, 无论是作为一位君主、将领还是学者他都足够出色,虽然我认为他可以做得更好。”腓力·塞萨罗亚慢条斯理地剖析着他的父亲,对于名震欧陆的奥古斯都,他似乎既不为他的光环迷惑,也不存在任何偏见,冷静客观地仿佛塞萨尔已经是个历史人物,“一个人精力最充沛、最善于接纳意见的时期在三十岁之前,三十岁之后,经验固然能促使他们的手腕圆滑老练,却更加难以让他们改变旧有的观念,可世界在变化。”


    “人的认知总有盲区,而青少年时的经历往往会限制人们的认知,当时局变化时,青年时的辉煌会阻碍他们做出改变,所以希拉克略一世战胜了波斯人,却输给了阿拉伯人。对我父亲而言,他的盲区在于他对安茹家族的感情,在他是个根基薄弱的私生子时,家族的支持能帮助他站稳脚跟,但现在他对家族的作用已经远大于家族对他的作用,他应该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


    “你认为他应该怎样做?”


    “他不应该再执着地替安茹家族保住诺曼底,隔着一道海峡和两个族群,统治者很难整合这两块领地,‘安茹帝国’只是一个理想的概念,解决的方式只有两个,第一,放弃在法国的领土,将全部的资源集中在不列颠群岛上;第二,吞并整个法国,有足够的纵深来应对反叛,而非耗费大量的资源防御边境线。”


    观察着腓力二世的神情,腓力·塞萨罗亚知道他并没有动怒,相反,他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虽然这注定是南柯一梦:“我父亲对如何处理英格兰和法兰西的问题并没有长远的规划,他宁愿将其交给时间,当然,他的领土在东欧和北非,他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对于我,他可能也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守住自己领地的公爵,他不认为他缺乏长远规划的安排会影响我未来的生活。”


    “因为确实不会影响,英格兰国王、罗马的奥古斯都和罗马的凯撒都是你的亲戚,法兰克国王不会轻易对你动手,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前提是我确实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封臣,但如果我说,我想要诺曼底和安茹呢?”腓力·塞萨罗亚说,“缺乏整合的基础,英格兰国王迟早会失去他们的祖传领地,如果诺曼底和安茹迟早会易手,为什么不交到我和我的后代手里?我知道,您一直仇恨着安茹家族,您应该也不喜欢我的祖父和我父亲,但我和他们都不同。”他露出笑容,“说不定,我会帮您完成复仇呢?”


    ,


    “你应该和瓦西尔一起练习,狄奥多西。”


    大皇宫,理查·塞萨罗亚正弯下腰,试图劝说他最小的弟弟放弃挑战他,狄奥多西十分固执,他举起手中的木剑,用力地挥舞着:“瓦西尔总是让着我,他的剑术比我好,可他从来不敢表现得比我强!”


    “我会跟瓦西尔说的,这对你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理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今年十四岁,已经十分高大英俊,头发介于金色和红色之间,华丽而厚重,眼眸则如蓝宝石般璀璨,同时四肢修长,身形也十分优美,当他使用武器时尤其明显,“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腓特烈可不会让着我,他对我有时候比父亲还严苛。”


    但腓特烈已经走了,他想,他回到西西里了,只有在闲暇时候才会回君士坦丁堡,而这样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有一天埃莉诺也会跟他一起去西西里,就像腓力一样,像飞鸟一样从父母的掌中飞走,他终有一天会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分开。


    想到这个未来,理查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颤栗的悲哀,这令他心软,因此他最后还是向狄奥多西妥协,陪他玩了一下午,当他回到房间,擦掉头发上的汗水开始洗澡时,他忽然收到消息,他父亲回来了。


    “您好,父亲。”当理查匆匆赶来迎接塞萨尔时,他甚至还来不及擦干他头上的水,“我说过很多次,不要顶着湿头发吹风。”看到长子的样子,塞萨尔的眉头紧紧锁起,“回去,洗完澡,吹干头发,然后再来书房见我。”


    等理查终于按照塞萨尔的吩咐洗完澡、吹干头发,郑重其事地换上得体的衣物来到书房觐见父亲时,塞萨尔正在核对着一份账务表,他一言不发,理查也只能等待着。“今天做了什么?”当塞萨尔终于确信今年埃及的土地收入分配给希腊贵族们的账务没有错误后,他才问理查。


    “您已经知道了。”理查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大皇宫的每个花匠、厨师和马夫都可能是塞萨尔的眼线,亦或者他根本不必特意强调,仆人们自然而然会将皇室成员的动向毕恭毕敬地汇报给他。


    “你再告诉我一遍,理查。”塞萨尔语气严厉且不容置疑,理查只好一五一十地重复,“上午,我先是去赛马场练习了两个小时,然后去了图书馆,下午,我本想去贸易站查看商船,但狄奥多西拦住了我,我陪他玩了一下午。”他悄悄观察着父亲的表情,“我做错了吗,父亲?”


    “你为什么会认为你做错了?”塞萨尔反问,“正确处理你和你弟弟们的关系也是你未来执政生涯中的重要一环,其中自然也包括在童年时期和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和父母、和兄弟姐妹相处是你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开端,这和你接受的军事教育与政治教育一样重要。”他盯着理查,忽然问,“很寂寞吧,理查?”


    “您知道吗?”理查刹那间抬起头,但很快,他又重新垂下眼睛,他看不出塞萨尔到底是期望这一点还是不期望,塞萨尔看在眼里,他不得不进一步提醒道,“说出你的想法,理查,君主应该学会伪装,但适当的时候他应该坦诚自己。”


    “所以现在是我坦诚的时候吗?”理查低声道,出于对父亲的信任,他鼓起勇气实话实说,“我已经十四岁了,我应该走出君士坦丁堡,我应该通过实践验证我所学的知识,可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您宁愿让我陪弟弟妹妹们玩!”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十四岁不小了,我听说过您的事迹,您曾在少年时从法兰克的腓力二世手中夺回了曼恩,那时候您也只有十四岁!”


    尽管接触的外国王室成员不多,但理查知道塞萨尔是这个时代最关心子女的父亲,但在关爱孩子们的生活与学习的同时,他对儿女的控制欲望也极其强烈,小到他们的穿衣吃饭,大到他们接受教育的课程,对朋友的选择和对情绪的处理,尤其是对他——有些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腓力,因为父亲既没有在他童年时期过多地干涉他的爱好,也没有在他长大后限制他的行动,尽管腓力比他还小。


    “你祖父十四岁的时候还起兵反抗你曾祖父,你的曾祖父则在十四岁的时候单枪匹马跨越海峡想替他母亲打败他的舅舅,他们比我更值得学习,你要学习他们吗?”塞萨尔问,知道过分的严厉会适得其反,他放缓了语气,“他们呈现出比我和你十四岁时更加非凡的勇气,但他们都失败了,你的祖父被迫放弃城堡恳求你曾祖父的宽恕,你的曾祖父则因为他舅舅的善良仁慈逃回安茹。他们都打败了他们十四岁时的敌人,但不是在他们十四岁的时候。”


    “您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敌人。”理查低声抱怨,塞萨尔看着他,不急不缓道,“他们的敌人是几座城堡和几十个骑士,你的敌人则是成千上万的撒拉森人,我不让你在战场上检验你的军事能力是因为我爱你,我珍惜你的权威和你的生命,在你独自统治这个帝国之前我要确保道路上的荆棘被拔出到一个可控的程度,否则任何可能的动荡都会像白船事件一样把我们拖向万丈深渊。”


    “如果你想要出去旅游,你可以去找我们的亲戚,耶路撒冷,西西里,不伦瑞克,图卢兹,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他最后总结道,站起身,拥抱自己的长子,在他没有留意的时间里理查已经快比他还高了,“好了,仔细想一想我今天说的话,如果还有疑问,明天早上再来问我,现在,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还等着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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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战火


    在前世选修的教育心理学中, 塞萨尔知道当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他们会出现同一性危机,即自我同一性对角色混乱, 他们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茫然,开始质疑父母和老师的教育,表现出来的就是对现状的不满和寻求改变。


    非常遗憾的是,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青春期, 毕竟前世今生他都过早地失去了父母,因此在理查表现出他要进入叛逆期的迹象时,他内心其实还有着隐秘的歆羡:他没有这样的运气。


    那就让他去散散心吧, 给他足够的零花钱保证他的生活水准(主要是他那素未谋面的伯父小亨利的前车之鉴, 他只要自己还没有破产他就绝不会让儿子因为经济问题和老父亲翻脸), 同时确保他活动的场地没有敌人也没有诱惑者(或者身兼两者, 路易七世和腓力二世有话要说),等理查见识了不同类型的统治者是如何处理领地事务, 他也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一些领地先练手。


    理查最后选择了去图卢兹, 塞萨尔表示赞同, 毕竟图卢兹靠近阿基坦, 他并不希望理查和腓力天然的血缘纽带因为腓力过早去了阿基坦生疏起来。几乎是在他送走理查的同时, 他收到了一封信, 是英诺森三世写来的。


    在撒拉森人的威胁彻底消除、英诺森三世不再需要仰仗他进行十字军征战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如他们此前那么紧密, 他此前调停图卢兹争端的行为已经让英诺森三世对他产生了怀疑,在这个基础上, 希腊本土停滞不前的教改和他对埃及的撒拉森平民的宽容顿时显得刺眼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 英诺森三世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针对他本人的), 他已经不再需要教皇替他的统治背书, 或者给他打外战加buff,那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在他没有在1216年收到英诺森三世的死讯后犹甚。


    那就不太巧了,他本来还指望着如果他能跟英诺森三世善始善终,那等他侄儿格里高利九世上位后他还可以拿他叔叔道德绑架他呢。在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日益疏离的当下,他不觉得英诺森三世的来信是什么好事。“他说了什么?”安娜问,塞萨尔合上信,闭上眼睛,“他要求我出兵协助他清剿清洁派,最近图卢兹出现了一起针对腐化的天主教神父的私自处刑,而我的表弟拒绝审判那位清洁派神父。”


    “理查还在图卢兹。”


    “对,他给了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但只能拖延一时。”塞萨尔道,“给理查写一封信,让他绕开图卢兹直接去普瓦捷,如果信使慢了一步,也让他在见到理查后立刻劝他离开法国南部,这趟旅行已经不安全了。我最好也离开君士坦丁堡一段时间,给安德烈国王写信,我要去一趟匈牙利。”


    “匈牙利?”


    “是的,我们有必要加强盟约。”塞萨尔看向书房中的一幅地图,微微眯起眼睛,“我们有两个共同的敌人,一个在北面,一个在东边。”


    ,


    收到塞萨尔的拒绝后,英诺森三世似乎并不意外:“当他还是一个孑然一身的私生子,一个没有妻子和孩子的单身汉时,他跪在我面前义正词严地宣称要为天主的事业献身,但现在仅仅是因为担心他的儿子可能被误伤,他就心痛地完全不愿意为镇压异端出一兵一卒,色/欲腐蚀了他,老实说,我后悔同意他结婚了。”


    “这说明他只是一位凡人,而非如他父亲一样的圣徒。”他的侄儿,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说,英诺森三世捏着塞萨尔的回信,忽然问,“你如何评价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乌戈利诺?”


    “理查一世是一位真正的圣徒,是所有国王与骑士的楷模,但腓力二世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他任何对教廷的示好都不过是为了他的私欲,而非真的虔诚向天主。”乌戈利诺不假思索地道,英诺森三世摇了摇头,对他的评价不予认同,“但如果让我在他们中选择,我宁愿和腓力二世合作,理查一世是夺回圣城的英雄,是能无视教廷的存在直接影响民众的人物,而腓力二世永远无法撼动教廷的地位,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仍能合作。”见乌戈利诺对此仍感到不解,他索性说得更加直白,“我可以对腓力二世施以绝罚,但我永远不能对理查一世这样做。”


    “但您也没有必要绝罚理查一世,他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做过冒犯教廷的事,何况他已经死了。”乌戈利诺讷讷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庆幸道,“是,他死得很及时,可他的儿子还活着,如果他在第五次十字军胜利后便像他父亲一样死去,他现在也封圣了。”他回想着三位君主的脸,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忌惮理查一世的武力,腓力二世的才智,而塞萨尔·塞萨罗亚可能同时拥有这二者,我盲目地以为作为一个根基薄弱的私生子,他由我加冕,也由我掌控,但他已经不受控制,说不定,他拒绝讨伐图卢兹是因为他从没有把天主的威严放在眼里,而他在埃及开设的学校也并不是为了向撒拉森人传播天主教义。”


    “我们可以派人去埃及调查。”乌戈利诺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显然也有此打算,“那么,说回图卢兹的事,既然我们指望不上圣徒的儿子,我们就只能指望骗子的儿子。”英诺森三世抚摸着他的戒指,“路易八世会答应帮助我们。”


    “路易八世?”


    “对,他见证了他的父亲屡次试图击败安茹家族,却屡次失败的经历,他急于证明自己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当我们抛出橄榄枝,他一定会接过。”


    “但这还不够。”


    “是的,不够,所以我打算帮助他对付他的新敌人,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英诺森三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当路易八世展现了足够的诚意,我会宣判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亨利三世婚姻不合法,我确实曾经允许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她的堂兄弟结婚,但他们结婚时亨利三世还不满十二岁,这是个漏洞。”他望着教堂外的阳光,微微仰起头想要更接近上帝,“英格兰会陷入内乱,如果塞萨尔·塞萨罗亚想要支持他的堂妹,那他也应该对我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同意清剿图卢兹的清洁派,当他从一个向往圣徒的少年成为一个寻常的君主,我们就用对待寻常君主的手段对付他。”


    ,


    “阿基坦公爵已经同意法兰克国王的军队借道利穆赞前往图卢兹。”


    当威廉·马歇尔向埃莉诺女王汇报法兰克军队的动向时,女王显而易见愠怒了:“这个孩子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勇气!”她冷笑一声,在约翰王囚禁他的侄女时,他要求提供给埃莉诺的衣裙需“得体而不惹眼”,但在成为女王后,埃莉诺变本加厉地为自己购置华美的衣衫,此刻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裙子,上面以金线绣出玫瑰花纹,同时还缀着珍珠与宝石,和女王头顶的金王冠一起将她映衬得更加威严美丽,“算了,我们不应该对一个孩子太苛刻,他才十岁,也许这是他的摄政们的主意他们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战争。”


    但其实攸关金雀花家族的统治,她想,虽然雷蒙德六世曾经拒绝了她,令她倍感耻辱,但她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路易八世愿意帮助教皇讨伐图卢兹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将这个叛逆的封臣纳入麾下:“你觉得教皇会许诺他什么?”


    “许诺谴责您的权力不合法,至少,作为封君他们可以处置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领地。”威廉·马歇尔稍稍一顿,“英格兰会陷入内乱,他会试图染指英格兰,您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会争相出价换取他的怜悯,这个时机挑的很好,奥古斯都在匈牙利,他不能立刻做出反击。”


    “他可以为我提供支持,但不能像雇佣军一样一次又一次为我们卖力,他的儿子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但那个孩子太小了。”埃莉诺女王冷静地分析道,“路易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我还有一项天经地义的权利,集结军队和舰队,我们进攻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


    “是的,我还要给德意志的凯撒写信,让他从东北方向支援我,布拉班特的佣兵也威胁着他的统治,也许他不需要和路易八世长期作战,但至少要让他明白打破《一月和约》的代价。”迎着阳光,埃莉诺女王轻轻眯上眼,“路易八世认为图卢兹伯爵向英格兰效忠是他的背叛,但他们又何尝在乎过誓言他想要拿回他的东西,我也要拿回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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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理查(上)


    1219年7月, 在法兰克国王路易八世南下讨伐图卢兹之际,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突袭了布列塔尼,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前任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与第三任丈夫所生的女儿阿丽克丝仓皇逃往巴黎,她的丈夫皮埃尔则负隅顽抗,沦为女王的囚徒。


    尽管被称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但讽刺的是,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踏上自己的故乡,也许婴儿时期她也曾居住在这里的城堡中,但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得知这一消息, 路易八世自然恼羞成怒, 但隔着诺曼底和安茹, 他并不能有效地对布列塔尼进行援救,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月条约》的陷阱,塞萨尔默许卡佩王室占据布列塔尼, 但其实卡佩王室并不能有效地防守这里, 当他支持他的堂妹成为女王后布列塔尼就迟早会回到安茹家族手里。


    “我们应该庆幸他没有成为英格兰国王, 如果当年他没有和我的表姐结婚, 也许他早已吞下了整个法国。”路易八世说, 显而易见, 他为布列塔尼的失守愤怒,但他显然并没有因为愤怒乱了阵脚, “进攻曼恩,打通增援的道路, 那个女人以为有诺曼底和安茹的屏障庇护便可高枕无忧, 但和我父亲缔约的奥古斯都可不会从天而降再守卫一次曼恩。”


    “我们收到消息, 德意志的凯撒也正征召部队想要增援他的表妹。”


    “有我妻子的亲戚抵挡, 他不会太快抵达北方领地,何况他征召部队也需要时间,德意志人对援助一个英格兰女人可不会有太强的意愿。”路易八世不以为意道,“比起德意志的凯撒,我们更应该担心阿基坦那个小公爵还在巴黎给我父亲念诗吧?”


    “是的,阿基坦公爵还和腓力二世陛下在一起。”


    “那就好。”路易八世点点头,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会格外喜爱这个死敌的后代,即便他不姓安茹也没有长着金雀花家族的脸,他终究还是理查一世的孙子,货真价实的安茹家族后代,“如果阿基坦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我们会更加被动,我们需要庆幸阿基坦至少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而我们的敌人一个远在德意志北方,一个是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女人。”


    提及埃莉诺女王,他的口气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丝轻蔑:“一次军事上的失败无法摧毁一个国王,但足以摧毁一个女王,作为女人,她应该在城堡里绣花,女人也许可以掌握权利,但绝不是在战场上。”他指向曼恩的方向,“既然英格兰进犯了布列塔尼,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遵守《一月和约》,布列塔尼还有忠于我们的诸侯,我们不能放弃他们,在响应圣座号召前,他首先应该保证我自己的领地不被袭击,否则我也没必要听从他!”


    ,


    当理查抵达图卢兹时,布列塔尼的变故刚好传到这里。“你来得不巧,殿下。”前任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对他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理查,老实说,他比他父亲更像他祖父少年时的样子,“我们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布列塔尼缓解了图卢兹的压力,但因为阿基坦的阻隔,图卢兹无法利用这个机会和布列塔尼合兵一处彻底解决法兰克王室的威胁,相反,你们只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喘息,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被动。”理查说,得益于塞萨尔从小到大的高强度高精度军事教育,他能很快分析眼下的局势,这几乎是他的本能,“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隔着阿基坦,我们无法做到。”雷蒙德六世道,他的目光很难从理查身上移开,太像了,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起阿基坦会成为阻碍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如果是你的祖父,那阿基坦根本不会成为阻隔,骑士们会争相追随在他身后,将为他战死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想起理查一世,雷蒙德六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和理查一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当他以为他们能成为朋友时,他却倒在了他的婚礼上:“你很像他,孩子,很多人已经忘了他少年时的样子,但我还记得他。”


    “他一定非常富有魅力吧?以至于您现在还在怀念他。”理查好奇地问。


    “是的,我确实怀念他,但我憎恨那时的他。”雷蒙德六世道,他带着理查来到一堵墙前,墙上挂着一副盔甲,那上面有金雀花家族的纹章,在理查一世去世后这副盔甲被他的妹妹珍藏在图卢兹,“对于你祖父那样的人,做他的朋友会是很幸福的事,做他的敌人则相反,被他憎恨的人会回以他同样的憎恨,被他的爱着的人则不可能不爱他,但和他打交道最痛苦的地方在于你想要得到他的爱与友谊而不得,被一个光彩万丈的人漠视的滋味不好受,那会令人发疯,或许做仇敌对你自己更好。”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个肖似少年时的理查一世的少年面前,他终于坦诚了他心中隐藏数十年的想法,“我曾经深深为这样的痛苦折磨,在我即将摆脱这样的痛苦时,他却死了。”


    “我知道。”理查说,他凝望着眼前的盔甲,想象着它主人的亡灵,他性格中浪漫、忧郁、多愁善感的部分此刻又占据了他的情绪,他感受到一种浓烈而怅惘的悲伤,“圣徒回到故乡,和平即将到来,他却在最欢乐与志得意满的时刻死去了,上帝太眷顾他,以至于急迫地想要召唤他回到天堂。”


    “希望我能在天堂见到他吧。”雷蒙德六世苦笑道,但他所信仰的教派早已被宣判为异端,而他亦被绝罚,说不定他的领地很快也会亡于法兰克国王的马蹄下,“现在的图卢兹并不安全,如果你的父亲预料到这一场战争,他不会同意你来到图卢兹旅行,趁你的堂姑母拖住了路易八世的军队,你赶紧回希腊吧,我和我的长子注定为我们的信仰和领地献身,但我的家族不应该就此血脉断绝,我请求你带上我的次子一起离开,他也叫理查。”


    “然后他会像多年前坦克雷德国王的女儿们一样流亡,在异国他乡结婚生子,忘记自己的家族徽章与血统,碌碌无为直到消亡?”理查说,他望着墙上的那副盔甲,神情渐渐变得激动,“阿基坦的诸侯们直到现在都还对我的祖父心怀敬仰,如果我穿上这副盔甲,我会不会更像他?”


    ,


    从路易八世进攻曼恩开始算,这是英格兰军队被围困的第八天。


    如果路易八世坚持他南下讨伐图卢兹的战略,此刻她已带着征服布列塔尼的荣耀回到伦敦,她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失去了法兰克国王的支持,她的异父妹妹的公爵之位无疑名不正言不顺,但路易八世撕毁了条约。


    他难道不知道得罪奥古斯都的代价吗!起初的惊怒过后,埃莉诺女王明白了路易八世敢撕毁条约的缘由:塞萨尔远在匈牙利,他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以牙还牙,何况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法兰克境内,如果路易八世不讲武德地扣押理查·塞萨罗亚和腓力·塞萨罗亚,那塞萨尔不仅不会为她出头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路易八世,他承诺过会给她支持,但支持她的代价绝不包括牺牲他的继承人!


    如果这场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那阿基坦的骑士已经北上勤王这一刻,她明白了诸侯们为什么那样怀念她的伯父理查一世,有他在,阿基坦的诸侯们便不会反复无常地在英格兰国王和法兰克国王之间来回摇摆,而他所率领的军队亦战无不胜,可现在的阿基坦公爵既不是理查一世,也不是他的母亲和儿子,她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奥托四世的军队,可他还没有来!


    围困的第九天,在威廉·马歇尔也几乎无法维持秩序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德意志凯撒的旗帜,这令他们精神一振:“奥托带着援军来了吗?”当信使到达时,埃莉诺女王急迫地问,那个信使形容狼狈,遍体鳞伤,他显然是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穿过战线给她传信,“陛下确实正率军赶往曼恩,但他无法立刻渡过塞纳河,布拉班特佣兵阻拦了他”


    布拉班特佣兵,是,在她的祖父亨利二世在位时,布拉班特佣兵曾是金雀花家族最趁手的长弓,但在布拉班特伯爵成了路易八世的岳父后,他们就被收编自巴黎,如同罗马人的瓦兰吉卫队一样。“陛下建议您先回到伦敦。”信使观察着埃莉诺女王的神色,“如果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这至少能避免您成为法兰克人的囚徒”


    回到伦敦,作为失败者,她会失去权利,被再次囚禁,她注定只会成为囚徒吗“我是英格兰的女王,比起重新成为囚徒,我宁可戴着王冠死在战场上!”埃莉诺女王固执道,这一刻,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即便我们能够稳住士兵的情绪,但补给问题无法解决,三天前,我们已经收不到舰队的补给,我们携带的食物和水只能再坚持三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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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理查(下)


    这个答案无疑令人绝望。


    “三天, 三天”埃莉诺女王喃喃道,“再等下去,我们只会坐以待毙, 我们应该突围。”


    “是的,我们需要冒险。”威廉·马歇尔道,虽然希望渺茫,但他清楚从安茹方向突围或许是他们唯一有一线生机的机会, “路易八世故意留下了安茹的空缺,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从普瓦捷方向离开”


    “如果普瓦捷的方向是安全的, 那阿基坦的援军早就过来了!”埃莉诺女王道, 她现在真的非常怀念塞萨尔, 如果他还是普瓦捷伯爵, 她根本不担心阿基坦的诸侯会临阵倒戈,他为什么不等他儿子年纪再大一些后才送他来法国!就在他们还为下一步的计划纠结僵持时, 一位随同征战的伯爵忽然激动万分地冲了过来, “陛下!我们的援军到了!”


    “是奥托吗?”埃莉诺女王惊喜道, 而那位伯爵用力摇摇头, 奋力道, “不是德意志的凯撒, 是阿基坦,理查国王的亡灵已然归来, 他必然保护他的土地不受法兰克人的侵害!”


    理查?!顾不上震慑,埃莉诺女王和威廉·马歇尔等人匆匆出营, 登上一处较高的山丘观察战场的形势, 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愕然的一幕——普瓦捷的方向,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正直插入法兰克国王军队中, 为首一人披着金狮子的披风——那是理查一世的装束!


    “是理查国王!”当见到那队骑士时,英格兰士兵和法兰克士兵都同时惊呼道,有格外崇敬理查一世的人甚至当场跪坐在战场上,痛哭流涕地祈祷着,有仍忠于法兰克国王的贵族试图维持秩序,也被那队骑士有条不紊地冲乱,更多的人索性直接倒戈拿起武器追随在那队骑士身后。


    这是神迹,所有人想,圣徒国王已经回到上帝身边,而现在他的灵魂正为他的国土受到侵害愤怒,从而重临人世,惩罚背信弃义的叛徒。“这是个机会。”埃莉诺女王低呼道,然后她不顾骑士们的阻拦,骑马来到士兵们中间,高声疾呼道,“卡佩家族背信弃义,他们漠视我们的盟友,征伐我们的亲属,而现在他们的恶行终于为上帝所不容,理查国王的英灵已经重返人间,他将惩罚所有背信弃义者!”她也已然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望着这些狂热的士兵们,她用尽全力吼道,“敬理查国王!”


    “敬理查国王!”士兵们的吼声几乎要撕裂高山,而埃莉诺女王已经气喘吁吁,那个奥托派来的信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不至于跌下马,面对身体的不适,埃莉诺女王似乎并不在意,她抓住那个信使的手,蓝宝石般的双眸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如果法兰克军队前线崩溃,布拉班特佣兵必然也会回头驰援,那时候,塞纳河也无法再阻隔德意志军队,他们应该乘胜追击想办法告诉奥托这个消息,我们会在维克桑会合!卡佩家族从约翰王手中夺走的所有土地都应该物归原主!”


    ,


    1219年8月12日,来自阿基坦的援军奇迹般地冲垮了路易八世的军队阵型,而埃莉诺女王率领的英格兰军队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四世所率领的军队在维克桑合兵一处,兵锋直指巴黎,路易八世只能被迫求和。


    “好久不见,埃莉诺。”和埃莉诺女王会合时,奥托四世显然感慨良多,“我记忆里你还是个喜欢打扮的小姑娘,但现在你已经是女王了。”


    “好久不见,表兄。”埃莉诺女王敷衍道,她曾经爱慕他,她渴望重新见到他,但现在她更想弄清是谁神兵天降地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曾经联络了阿基坦的贵族们吗?”


    “没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了。”奥托四世锁紧眉头,埃莉诺女王心中更加不解,难道真的是理查一世圣徒显灵吗?“那队骑士呢?难道战争结束后他们就消失了?”


    “他们在追击法兰克国王,等接近巴黎守军的射程范围后才折返,他们应该快到维克桑了。”


    “我们应该去迎接他们。”埃莉诺女王道,而奥托四世也十分赞同,他已经听闻了理查一世的灵魂出现在曼恩的事,他迫切想得知更多。


    为了避免因过分激动引起骚乱,威廉·马歇尔带上了一件斗篷,将那个神秘的骑士带入凯撒和女王的营帐,当来人摘下斗篷后,奥托四世几乎以为他真的见到了他的理查舅舅:“你是谁?”埃莉诺女王紧紧盯着那个神似理查一世的少年,他是活人还是亡灵,她真的见到了圣徒吗?“你是理查国王吗?”


    “我确实叫理查,不过我不会成为国王,我会成为奥古斯都。”少年大笑道,望着眼前两位惊愕的君主,他微微躬身行礼,“初次见面,我是理查·塞萨罗亚。”


    理查·塞萨罗亚,塞萨尔的长子,他确实在法国“你就是理查!”奥托四世惊叫道,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打量着他,不住赞叹道,“上帝啊,你比你父亲更像你祖父,这副盔甲很适合你,是你父亲帮你打造的吗?”


    “不,这确实是我祖父的盔甲,他去世时便身穿这副盔甲,图卢兹的雷蒙德六世一直妥善保管,他将这副盔甲借给了我。”理查回答,他坐了下来,摘下头盔,猛力喝着水,在经历了数日的奔波和一天一夜的战斗后,他其实也是疲惫的,“我本来是想到图卢兹旅游,不料接到了路易八世进攻曼恩的消息,我或许应该感谢他,否则我将在图卢兹直面法兰克国王的军队,说不定还会沦为俘虏。”


    “即便路易八世的军队被暂时拖住,你也应该抓紧时间离开图卢兹回到希腊,你是个客人,没有一兵一卒,战场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埃莉诺女王说,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她不太愿意相信她的王座乃至生命都是因为一个少年的临时起意才得以转危为安,“是你父亲让你来援助我们的吗?”


    “父亲?他还在匈牙利呢,我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知道我跑来维克桑的事。”理查耸耸肩,提起父亲,他神情不禁露出几分骄傲自得,他开始滔滔不绝,“如果我父亲在图卢兹,他一定会选择援救曼恩,但既然来到图卢兹的人是我,那只能由我来履行亲戚和同盟的义务,我去了阿基坦。”


    “你的弟弟才是阿基坦公爵。”


    “可阿基坦的诸侯还没有习惯他的统治,对他们来说,都是我父亲的儿子,我和腓力没什么区别,何况我比他更长得像父亲,他们更喜欢我。”理查道,“事态紧急,我没办法去征求腓力的意见,他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我们是亲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我说服了雷蒙德六世,他借给我祖父的盔甲和二十名骑士,然后我开始北上,拉拢新的支持者。”


    “对待审时度势的诸侯,我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他们支持我,对于普通的骑士,我只需要钱,和振奋人心的演说。”理查坐正了身体,“当然,这一切都有赖于我那远在匈牙利的父亲,他的信誉很有用,当我拿出他的印章,所有人都相信我最后会足额支付军饷,他从不违约,他甚至不喜欢欠下债务。总之,等我抵达曼恩时,我已经集结了一支由八百名骑士、两千名弩手和三千名步兵组成的军队,整合他们不算容易,好在我会法语,我成功了,我将他们带到了曼恩。”


    “然后你假扮成你祖父?”威廉·马歇尔惊呼。


    “当我穿上这身盔甲,我就是我祖父。”理查平静地道,“我靠我父亲的信誉争取的时间不多,我只能速战速决,而若要凝固这支仓促组成的军队的共识,还有什么比圣徒显灵更合适的呢?结局就是我打乱了路易国王的阵型,击溃了他的军队,同时解决了曼恩、安茹和图卢兹的危机,而经历了这一场失败,无论是路易国王还是圣座都不会在短期内——万一圣徒又显灵了呢?”他摊开手,“好了,现在我们应该解决最后一个遗留问题,虽然有些士兵是自愿追随我,但我还需要支付五千银马克的军饷,我想,英格兰和德意志的财务状况还可以支付这笔钱吧?”


    “对这场胜利来说,五千银马克太便宜了。”埃莉诺女王松了口气,显而易见,她乐意付这笔钱,而奥托四世已经将这个初次见面的表侄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热情地嘘寒问暖,唯独威廉·马歇尔一言不发。


    他才十四岁,威廉·马歇尔想,他的先祖中不乏年少得志者,十四岁的亨利二世,理查一世,塞萨尔,他们都曾在十四岁时崭露头角,他们一生的伟大成就在十四岁时已初露峥嵘,可他们都没有像理查·塞萨罗亚一样,在十四岁时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军队,以雷霆之势打赢一场战争,解救一个王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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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腓力(上)


    “你没有征求我的同意, 理查。”


    当理查·塞萨罗亚志得意满地回到普瓦捷探望他弟弟的时候,腓力·塞萨罗亚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相反, 他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这令理查的心情立刻低落起来:“抱歉,腓力,我来不及征求你的同意,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你认为这是好结果吗?”腓力问,他的表情很严肃,这令理查稍稍失落, 但并不意外:他早就习惯了腓力的古怪, 弄清腓力的想法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以阿基坦公爵的名义征召士兵, 击溃了法兰克国王,可理查, 你忘了路易八世是我的封君, 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一点, 但我需要在意。”


    是的, 战争结束后, 理查可以直接回君士坦丁堡, 如果他将来的战略重心一直在东欧,他甚至不必和路易八世打交道, 可腓力还在阿基坦:“如果路易八世想要报复你,奥托四世和埃莉诺女王都会保护你的, 腓力, 你不用担心。”理查觉得他似乎明白了腓力的想法, 这令他松了口气, 他不觉得得罪路易八世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以为我在担心路易八世会夺走我的领地?”腓力一怔,随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理查确实是这样想的,他跟在塞萨尔身边,从小为他耳濡目染,他想当然认为安茹家族是盟友,盟友之间应该互帮互助,他真情实感地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对于理查和塞萨罗亚家族而言,确实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对他不一样,“理查,我没有担心这个。”


    “那你在担心什么?”理查更加大惑不解,“雷蒙德六世和埃莉诺女王是我们的亲属,我们是安茹家族的成员,如果父亲在图卢兹,他也会征调阿基坦的士兵的,噢,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财产造成了损失,放心,我会赔钱的”


    “你什么都不懂,理查。”腓力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来图卢兹旅行,顺便探望我,现在你的旅行结束了,你也探望过我了,回家吧,相信父亲也不会觉得你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一直如此教导你。”


    “好的,腓力。”理查回答道,他已经彻底放弃去理解腓力的想法了,但看着腓力明显没有开心起来的面色,他觉得他还是应该表露出自己的诚意,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行为给腓力带来伤害,“如果这件事在将来给你造成了困扰,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帮你的。”


    目送理查离开,腓力的神情仍然没有半分松缓的迹象,他的秘书,腓力主教的学生皮埃尔主教观察着自己小主人的神情,虽然他也一直觉得腓力的想法令人难以揣测,但比起一无所知的理查,他至少能猜出腓力的苦恼应该和卡佩王室有关:“恕我直言,虽然您的兄长指挥了这场战役,但路易国王应该清楚您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可理查确实是借助我的名义,谁能相信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没有给他任何帮助呢?”腓力说,他已经恢复了冷淡平静的面色,无论是愤怒还是喜悦都会影响他的思考,事已至此,他必须想办法在路易八世面前挽回一二,“而如果我真的无辜,那只能代表我无能,收拾行李,我要去巴黎。”


    “巴黎?”皮埃尔主教一怔,他旋即担忧道,“或许路易国王现在并不想见到您,公爵。”


    “但我必须去见他,哪怕他把我赶出巴黎我也要去见他。”腓力不自禁握紧了拳头,随后,他的语气又变得茫然与彷徨,他很少表露出这样的情绪,“以及他的父亲,希望他还愿意见我,我宁愿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


    在获得了战场上压倒性的胜利后,埃莉诺女王便想要将金雀花家族自约翰登基后一直被法兰克压制的怨愤一鼓作气全讨回来,因此她提出的条约极其苛刻,路易八世为此已经焦头烂额,在得知阿基坦公爵前来求见时,他不禁愤怒道:“如果不是阿基坦的士兵临阵倒戈,我早就把那个布列塔尼女人赶下海了!他怎么还敢过来?”


    “他执意进宫,我们不能一直将一位公爵拦在宫廷外。”守卫为难道,而路易八世冷哼一声,不耐道,“那就让他进来!许多贵族都因为他的失察损兵折将,他能面对这么多人的怒火吗?”


    当腓力走进议事厅时,他很快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压力并非仅仅来自于路易八世:“欢迎你,阿基坦公爵。”他听到路易八世冷酷无情地道,当他提到“阿基坦”时,在场的贵族无不对他怒目而视,“我以为阿基坦公爵的名字是腓力·塞萨罗亚,而不是理查·塞萨罗亚。”


    “或许我的封臣们还分不太清楚。”腓力努力开个玩笑,以较为轻松的方式缓和尴尬,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逗人发笑,“我没有留意到我兄长的动向,我不知道他来了阿基坦,这是我的过错”


    “当你的兄长凯旋而归时,你就恰好回到普瓦捷了。”路易八世讽刺道,他内心清楚腓力或许确实对他兄长的行为全然不知情,但情感上,他实在没有办法释怀这场失败,这本应成为一个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但他现在一败涂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阿基坦公爵,阿基坦的埃莉诺,阿基坦的理查,阿基坦的塞萨尔,他们在过去几十年无视封臣对封君的忠诚屡屡践踏卡佩王室的权威,而你至少知道给你的行为找个借口,没有在明面上违背你的誓言。回去吧,如果我不曾信任你,那我永远不会被你背叛。”


    “我没有背叛您,陛下,事实上,我来巴黎是希望弥补一二”腓力仍然试图解释道,而路易八世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你没有关系!你”


    “和你没有关系。”


    在路易八世要将腓力赶出议事厅之前,另一个人的声音提前打断了他,腓力二世走进议事厅,即便已经退位,贵族们仍自觉地起身行礼,没有人能否认腓力二世在贵族间的威信。


    “父亲”路易八世不自觉凝神屏息,腓力二世扫了他一眼,他便自觉地让出了他的位置,“英格兰提出了什么条件?”他清了清嗓子。


    “那个布列塔尼女人要求承认她对布列塔尼的权利,赔偿入侵曼恩的损失,放弃进攻图卢兹,并宣布她的妹妹是私生女”


    “都答应她。”腓力二世对埃莉诺女王的条件并不意外,“当她获得自由后,她本就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布列塔尼女公爵。”


    “可这意味着出卖阿丽克丝和布列塔尼所有曾忠于我们的诸侯!”路易八世惊叫道,“阿丽克丝的丈夫是我们的亲属!”


    “让他离婚,如果他不愿意,他也可以跟他妻子一起待在修道院里,我们还省了一笔赎金。”腓力二世的语气十分漠然,“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皮埃尔比他的妻子更加重要,告诉埃莉诺女王,我曾受她父亲之命监护她,却未能履行职责,致使她失去了十余年的自由,为表歉意,我愿意修正我的错误,交出她的私生女妹妹,希望她能释放她的丈夫并仁慈对待布列塔尼的诸侯,他们也曾经对她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宣誓效忠。”他又顿了顿,“我的库房里还有一把亨利二世赠与我的宝剑,送给理查·塞萨罗亚,告诉他,我十分欣赏他的勇气,他父辈也未能在十四岁时建立如此耀眼的功勋,希望他将来取得更大的成就。”


    “他和他的弟弟带领阿基坦人反叛,您却要嘉奖他”路易八世难以置信,腓力二世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仍然平静,“和腓力没有关系,是他的兄长擅作主张,等他回到普瓦捷时战争已经结束了。路易,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失败的原因,你便应该反应过来名望、声誉和风度对现在的我们而言何等重要,而不是一位指责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因为您的缘故相信了你身边这个骗子和叛徒!”路易八世终于忍不住道,长久以来,作为腓力二世唯一的合法男性子嗣,他习惯了父亲的爱,父亲的纵容,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父亲会为了一个敌对家族的后代指责自己,“自从他来了巴黎,您就失去了对安茹家族的戒心,是的,我承认他长得像我们家族的人,他也不姓安茹,或许他对您也有真心的崇敬,但他的血统和出身就注定了他会是我们的敌人,这次战役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您还在维护他!”他忽然朝腓力二世怒喝,“就因为你曾经爱过他祖父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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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腓力(下)


    几乎在路易八世失声吼出的那句话开始, 议事厅内便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很多人都知道腓力二世和理查一世曾经关系密切,爱对方如爱自己的灵魂, 但路易八世口中的爱显然不是教义容许的那种。当路易八世脱口而出那藏在他心里许久的、他和父亲心照不宣的秘密时,他也很快后悔了:“父亲”


    “谢谢你的提醒,路易,我想我年纪已经大了, 我忘了他祖父是叫理查还是亨利。”腓力二世深吸一口气,“失败已成定局,我们需要做的是挽回损失, 而不是为自己制造更多的敌人, 路易, 我很庆幸我只是退位而不是进了棺材, 否则你很快会失败第二次。”他又看向场内的诸侯,“在我身在修道院中而无暇照看我儿子的行动时, 希望你们能适当地提醒他, 封臣忠诚于君主, 但君主应该广纳谏言, 而非独断专行。”


    “我们谨遵您的命令。”勃艮第公爵代表众人回答道, 腓力二世点点头, 松了口气,他终于露出了疲惫之色, “回去休息吧,我忠诚的朋友们, 我们的王国现下境遇艰难, 所以我们更应该团结在一起。”


    所有人都走了, 包括路易八世, 但腓力·塞萨罗亚仍逗留于此。“想要说什么,孩子?”腓力二世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示意腓力·塞萨罗亚到自己的怀中,他伸出手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不要为此愧疚,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腓力·塞萨罗亚咬牙道,他感受着头顶腓力二世手掌的重量,从没有人这样亲密纵容地对待他,他的家人总是对他望而却步,而真正爱他、纵容他的人对他不敢如此冒犯,这令他更加愧疚他的行为对卡佩王室造成的损害,“我知道理查来了图卢兹,我应该提防他,如果不是因为我对我身为阿基坦公爵的权威过于放心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收拢诸侯们”


    “你才十一岁,你会犯错误。”腓力二世打断他,他望着腓力·塞萨罗亚,他们的眼睛是相似的蓝色,“你曾经对我说,‘安茹帝国’是个虚妄的概念,如同一艘没有安装船桨的船,只是因为有出众的舵手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你对它的未来表示悲观,所以想要借助卡佩家族的力量,但现在看来,你的父亲和兄长拥有出众的能力维持这一局面,你其实不必要过多担心你的未来——为什么你不乐见这一切的发生呢?”他观察着腓力·塞萨罗亚的表情,“腓力,你有私心,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觉得羞耻。”


    私心,私心“因为安茹帝国和我没有关系,塞萨罗亚王朝也和我没有关系!”腓力·塞萨罗亚忽然吼道,他感到从小到大被忽视、被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小时候,我听我的哥哥姐姐提起父母,我却不知道他们的样子,长大后,他们又告诉我我的领地在欧洲西岸,那里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我需要提前适应这一切,我出生在希腊,可他们从不认为我是他们的一员。我渴望爱,渴望认可,我在我自己的家庭得不到这些,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我远方的故乡!”他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但他的委屈并未消散,“我想要在你和你儿子的宫廷里找到我的位置,可理查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声音回响在议事厅中,腓力二世撑着权杖,眼神幽微,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我曾经也渴望另一个家庭。”许久之后,腓力二世才轻声说,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平和,这一刻,笼罩在他灵魂中的阴郁、狡诈与歇斯底里都似乎被洗涤了,如同赎清罪孽的圣徒,“你祖父的家庭,我渴望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本人。”


    “他们说你爱我的祖父”腓力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我爱你的祖父,我的前半生一直渴望着他。”腓力二世说,他终于可以平静地提起理查一世,他们之前曾经存在的爱与恨都已然消亡,理查一世已经死去多年,而他也老了,快要死了,“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们曾经执着疯狂的事物不过是个人的私欲,而忠于我们、热爱我们的人不应该为我们的私欲陪葬,你祖父在死去之前明白了这一点,我很庆幸我也明白了。”他坐正了身体,“我的第一任妻子在去世前曾劝我原谅所有曾令我痛苦的回忆,忠诚于自己的心,而现在,我也如此劝诫你,腓力·塞萨罗亚,你的父母爱着你,你的兄弟也爱着你,即便你不被任何人爱着,你也不必为此痛苦,当肉/体消亡后,只有你自己的灵魂才是这种属于你的东西。”他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希望你幸福,孩子,我已经来不及幸福了。”


    释怀童年时的愤懑与不甘,只忠诚于自己的心他的心告诉他他渴望着什么呢?“我还可以过来找你,给你读诗吗?”他抬头看着腓力二世。


    “我很欢迎。”腓力二世笑了笑,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但不要再读拉丁语的诗了,我的拉丁语不太好,我也不太习惯希腊人的发音。”


    ,


    带着征服布列塔尼的功勋和战争赔款,埃莉诺女王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伦敦,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同母异父的,已经被宣判为私生女的妹妹,她还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被卡佩王室和自己的丈夫抛弃。


    “我才是布列塔尼女公爵!”当埃莉诺女王来探望她已经被迫发愿成为修女的妹妹后,阿丽克丝正大声吼道,埃莉诺女王观察着她素未谋面的妹妹,她们并不相似,她继承了金雀花家族的长相,而阿丽克丝更加清秀柔弱,也许她更像母亲,可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


    在埃莉诺女王开口之前,阿丽克丝率先看到了她,看到她华丽的装束和头顶的王冠,她意识到她的身份,她惊怒交加地嘶吼道:“是你!你篡夺了我的位置,总有一天皮埃尔会来救我”


    “你的丈夫已经同意宣称你们婚姻无效,他也放弃了从我这里窃取的里奇蒙伯爵的头衔。”埃莉诺女王好整以暇道,她感到心头有着隐秘的快意,这个窃取她荣耀多年的小偷终于也体会到了她昔年的绝望,她再也不要沦落到那样的境地中,“傻妹妹,你的丈夫忠诚的是卡佩家族而不是你,当卡佩家族放弃你时他也会弃你而去,清醒些,你是私生女,我们母亲的第三段婚姻没有得到英格兰国王的允许”


    “不!我才是母亲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她说过只有我父亲是她真正心甘情愿嫁与的丈夫,她爱我!”阿丽克丝激烈地辩驳道,“我母亲告诉过我,亨利二世强迫她父亲退位,杰弗里·金雀花则将她当成生育后代的工具,她从没有爱过他们,包括你们,你的母亲不爱你”


    “所以这就是她坐视我被囚禁而不闻不问的理由?”被戳中了隐秘的痛处,埃莉诺女王终于恼羞成怒,“她把爱和公爵之位都给了你,那我呢?因为我是在她不乐意的婚姻中诞生,是不被父母爱着的孩子,我就理所当然应该被囚禁在高塔上,永远得不到自由和幸福吗?她不曾爱过我,那我也不会顾惜她,所有曾经效忠你而背弃我的布列塔尼贵族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囚禁你的是你的叔叔!”意识到那些关爱她的贵族们很可能身首异处,阿丽克丝终于惶恐起来,她惊疑不安地望着她的姐姐,她远比她美丽,也远比她疯狂,“你,你为什么不恨金雀花家族”


    “因为我姓金雀花,因为金雀花公主的身份还可以为我的权势提供助力,因为我的金雀花父亲哪怕来不及爱我也没有抛弃我,我还可以对他抱有一丝虚妄的幻想。”埃莉诺女王说,她的眼中有一瞬的迷茫与温情,她想起了腓力二世的那封信,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否真的在遗言中请求腓力二世照顾她,可她愿意相信,“我只感谢三个人,我的祖母抚养过我,我的姑姑教导过我,我的堂兄帮助过我,我的叔叔确实曾经囚禁我,但他死了,他的儿子正在品尝我当年的惶恐!”


    她重新居高临下地望着阿丽克丝,后者正惊惶地捏紧拳头,她的命运为她主宰,她和曾经的她一样得不到自由:“你是一个不合法的私生女,被丈夫抛弃的妻子,被遗忘的修女,很可惜,你母亲没有看到你的下场。”她高傲地扬起头,“而我是英格兰的女王,我会头戴王冠,高居王座,享受永世流传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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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上帝


    在一众普遍印象一直贫弱落后的东欧国家中, 匈牙利算得上富庶繁华,不考虑大汗的威胁,塞萨尔其实不介意和匈牙利结为儿女亲家。


    得益于他明面上的天主教信仰和自威尼斯海战后便结下的深情厚谊, 他和现任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相谈甚欢,针对两国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也达成了共识,启程回国的路上,他终于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在欧洲大陆最西部的战事, 卡洛·安布里亚克心惊胆战地望着奥古斯都,每当他的表情分辨不出喜怒时,他就意识到形势非比寻常地严峻。“理查呢?”他终于开口了。


    “殿下已经返回了君士坦丁堡。”卡洛忙道, 塞萨尔收起了信, 神情仍然分辨不出喜怒, 他按了按他的眉心, “好,希望我回到大皇宫时他正迎接我他应该也迫不及待想见到我吧?”


    塞萨尔猜得没错, 当他回到大皇宫后理查确实正站在回廊边迎接他, 脸上难掩兴奋和激动。“我已经听说了你在曼恩做的事, 理查。”他对理查说, 这令后者的神情更加欢欣雀跃, “克制你的情绪, 不要让仆人、侍从和卡洛都意识到你现在很兴奋,我们到书房去。”


    “好的, 父亲。”理查终于收敛起他那掩藏不住的笑容,但显而易见, 他仍然十分兴奋, 连脚步都有些飘浮, 塞萨尔在心中叹了口气, 没有再纠正理查,等他们到了书房,四下无人后,塞萨尔才再度开口,“我收到的信只告诉我你在曼恩击退了路易八世,但我不清楚细节,理查,我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是,父亲。”理查立刻道,然后他绘声绘色地向塞萨尔描述了他的法兰克战绩,他说得忘情,没有意识到塞萨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没有征求腓力的同意,理查。”当理查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后,塞萨尔才静静道,“他是阿基坦公爵,你借用了他的权利,却没有征求他的允许。”


    “可我们亲兄弟,如果腓力在意这一点,告诉我,我会补偿他的。”想起离开普瓦捷前和腓力的对话,理查不免有些心虚,“就像我有时候会拿起狄奥多西的玩具,他从不会在意”


    “如果你临时占用了狄奥多西的玩具,你赔给他一个更漂亮的就是了,但腓力呢,你冒犯了他的权威,为此他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重新树立威信,你能帮助他吗?”塞萨尔诘问道,而理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腓力在意的是什么,他神色开始局促起来,“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亲。”


    “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的,你们毕竟是亲兄弟,你对阿基坦也没有企图,随着腓力在阿基坦真正树立权威,他会忘了这件事。”塞萨尔的语气仍然严厉,“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你假扮你的祖父,以圣徒显灵的身份否定了法兰克军队征伐图卢兹的正当性,而征伐图卢兹的清洁派的谕令乃圣座下达,你冒犯了圣座的权威,而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做错了吗,父亲?”理查终于彷徨不安起来,他一时手足无措,塞萨尔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不,你没有做错,是我做错了。”


    在理查惊愕不安的目光中,塞萨尔站起身,他没有像曾经一样抚摸着理查的头或者后颈,而是正视着他,理查已经快比他高了:“我的错误在于我低估了你,如果我能意识到你已经有足够的才能能率领一支军队,团结整个阿基坦的诸侯,我应该提前教育你该如何处理和教廷的关系,但我忽视了这一点。”


    “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我和你的先祖都不曾在十四岁时真正战胜我们的敌人,但你在十四岁时做到了,你不应该留在温室,我应该带你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苍鹰的目光不应该被栏杆遮蔽,他属于天空。”他深吸一口气,“你好不好奇我去匈牙利做什么?”


    “您做了什么?”


    “我和匈牙利国王商议了南北夹击保加利亚,从君士坦丁四世到巴西尔二世,不知多少位罗马皇帝被保加利亚困扰,现在到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塞萨尔语调平和道,“我本意是希望你留在君士坦丁堡,跟你母亲学习如何处理内政,但或许军队中更适合你的成长,我事先提醒你,军队中的条件远不比大皇宫舒适,而我对你的要求也会更加严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已经做好了。”理查终于重新露出笑容,但他很快想起另一件事,“那,那圣座呢?您说我冒犯了他的权威,我应该付出代价”


    “在征服保加利亚前,我会先去一趟罗马,事实上,英诺森三世已经邀请我过去了。”塞萨尔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先跟随提奥多尔学习一段时间,学会做一名将领前,你需要先学会做一位士兵。”


    ,


    前往罗马的道路,塞萨尔已经十分熟悉了,回想他第一次来到梵蒂冈领取十字时,他对英诺森三世这位“最有权势的教皇”还尚存忌惮畏惧,但在他成功蒙蔽他多年、意识到英诺森三世在历史上的成功亦得益于时势和运气后,他心中的忌惮与畏惧亦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他亦是凡人。


    他在不断参与历史的同时也在对历史人物祛魅,因为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甚至于他们也对他惊疑畏惧,不敢冒犯,比如现在:“请将您的骑士留在这里,奥古斯都。”进入圣殿前,侍卫对他说,他冷冷地扫视他们一眼,不急不缓道,“我听闻圣座病危,不胜哀泣,千里迢迢从君士坦丁堡赶往罗马,而我的骑士们亦期望能得到圣座的垂怜,不要辜负信徒的期愿,阁下。”


    说完他便不顾侍卫的阻拦,堂而皇之地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来到英诺森三世的病榻前,当枢机主教们看到这一场面后他们各个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在做什么?”病榻上的英诺森三世怒喝道,塞萨尔带着骑士们穿过枢机主教们来到英诺森三世面前,不急不缓道,“来看望您,圣座,希望在您最后的时间里我能有与您单独交谈的荣幸,撤去您的护卫吧。”


    英诺森三世和他的侄儿乌戈利诺对视一眼,稍许,塞萨尔听到帘幕后的梭动声,枢机主教也陆续退去,他也命令他的骑士们退守到门口,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坐在教皇的床榻边,语调诚恳一如他与英诺森三世关系最密切的时候:“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圣座?”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英诺森三世冷哼一声。


    “图卢兹的事吗?”塞萨尔了然道,“我的儿子太年轻,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我会好好完善我的家庭教育”


    “像你教育埃及的撒拉森人一样吗?”英诺森三世忽然断然喝道,他哆哆嗦嗦,用颤抖的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仿佛这最简单的触发已经让他如同接触魔鬼,“这是你在埃及开设的学校的教材,你亲自编写,这里面有如何纺织,如何用农具,如何借助法律越过贵族向皇帝申诉——唯独没有天主教义!”他开始大口喘气,但他仍怒目而视,“你就是这样传播天主福音的?”


    看到那本册子,塞萨尔似乎并不意外,他接过那本册子,不无遗憾道:“很可惜,圣座,我本以为我们的友谊能维持到你去世呢。”


    “我和你没有友谊!”英诺森三世怒喝道,“我不该给你加冕,不该给予你权力,你的权力来源于上帝,你却在亵渎上帝!”


    “赋予我权力的是征服埃及的战功,希腊贵族的支持,和安娜的婚姻,一场场战争的胜利和一年年丰收的粮食,而不是圣油与冠冕。”塞萨尔仍然不咸不淡道,他微微躬下身,直视着英诺森三世,英诺森三世仿佛看到了魔鬼的倒影,“君主的权力根本不来自神的授予,没有人民,君主便什么都不是,没有教徒,上帝也什么都不是!”


    “咚”,他听到了十字架落地的声音,英诺森三世满面惊恐地瞪着他,而他不急不缓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是什么,上帝是什么,若人们苦闷于现世的生活,上帝可以为他们提供慰藉,但若现实的生活足够美满,上帝也该功成身退,作为历史锁进博物馆里,当一个人从母亲的子/宫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有权利选择是否信神、信何种神,而非被他人强迫乃至抹杀,上帝和安拉都不应该剥夺他自由生活、追求幸福的权利!”


    他又重新俯下身,反对英诺森三世提出诘问:“您真的虔诚吗,圣座?你是爱上帝还是爱上帝赋予你的权柄?异端已经出现,异教浪潮席卷,而主教们仍贪恋着他们从人民手中掠夺的教产,他们已经成为了新的特/权/阶/级!他们以神之名巧取豪夺、大开杀戒,但终有一日人民会觉醒,人类生来自由,男人与女人都不应成为奴隶!”他重新站直身体,直到这一刻,英诺森三世才明白他对待他真正虔诚信奉的事物时的样子,他有多愚蠢才会被他蒙蔽,“当历史记载这一天时,也许你我的名字都会出现,我很荣幸,相信你也是——不要想着绝罚我,中伤我的名誉,您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绝罚一位深孚众望的君主只会令教廷陷入尴尬,因为没有人会响应你!”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他的骑士守卫在殿外,而欧洲也没有人能够承担杀害这位声望隆盛的君主的代价,哪怕是教廷。当乌戈利诺匆匆赶来他叔叔身边时,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但望着塞萨尔离去的方向,他仍然用尽全力地道:“他会是天主在人间最危险的敌人,而我被他蒙蔽,我亲自给他戴上了皇冠,上帝啊,我愿烈火永生永世地灼烧我的灵魂,但这个魔鬼必须被钉上十字架!他那邪恶的帝国亦必须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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