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宁枝回家第?一件事, 就是看了眼二楼的房间。
很好,房间门锁着。
看来奚澜誉动作真的很快。
宁枝转身笑说:“外婆,您带李奶奶随便看看, 我去切点水果。”
宁湘兰打趣:“这?结了?婚就是不一样?, 都知道招待人了?。”
宁枝故意嗔回:“好像我之前?亏待过您似的。”
宁枝说完,去厨房把昨天买的桃子?给洗了?, 这?些桃子?已经熟透,正好可以切成小片, 老人家牙口不好,这?样?吃着比较方便。
宁枝切完,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间隙, 宁湘兰二人已将这?逛了?一圈, 手挽着手, 彼此搀扶着从楼上?下来了?。
宁湘兰点评:“这?房子?又?大采光就好,就是这?装修看着太冷清。”
李奶奶笑着拍拍她的手:“老姐姐, 这?就是你不懂了?。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种风格,叫什么性冷淡风。反正啊,咱们这?岁数是欣赏不来咯。”
宁枝将桃子?递过去,一人一盘。
她笑着附和:“就是嘛外婆,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宁湘兰点一下她的鼻子?:“瞧瞧, 都会帮澜誉讲话了?。”
宁枝愣了?下, 这?怎么就是帮奚澜誉了?。
但她转念一想,这?房子?是奚澜誉买的,也是他装修的,她夸好看, 在长辈眼里是向着奚澜誉好像也没错。
宁枝噎了?下,立马将这?话题岔开, 三人一边吃又?一边聊了?些别的。
宁湘兰忽然指了?下楼上?,问:“枝枝,你们这?上?面一共就三房间,怎么还有?个锁着的?”
宁枝顺着那方向看了?眼,面不改色回:“哦,左边那间是吧?那间房我们用不上?,就改成杂物间了?,里面东西?又?多又?乱,平常也不开的,索性就上?了?锁。”
宁湘兰点头说:“我就是看见了?,顺嘴问一下。”
宁枝轻微挑下眉,心想:您才不是顺嘴问呢,您这?分明是突击检查。
要是不开那锁,怎么会知道门是锁着的。
但她也只是想想,要真说出?口,老太太可是要急眼的。
过了?一会儿,李奶奶想去卫生间,宁枝送她过去。
回来后,趁李奶奶不在,宁湘兰捉了?她的手拍了?拍,笑着问:“枝枝,你过了?今年?就27了?,不是外婆催你啊,你跟澜誉对这?个孩子?的事儿是怎么看的?”
宁枝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说好不催生的吗?
怎么又?……
她拖长尾音,略有?些无奈,习惯性地将奚澜誉拉出?来当挡箭牌:“外婆,我这?刚考进医院,轮转期都还没结束呢。您说,我现在要是生孩子?,那多耽误工作。再说,奚澜誉也说不急,那就再等等?”
宁湘兰“诶”了?声:“谁说他不急?上?回我跟他聊过这?事,他说看你呢。我跟你说啊,他比你大几?岁,这?同龄人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以为他真不急?他那是心疼你。你们夫妻要互相体谅,这?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宁枝顶嘴:“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宁湘兰不赞同:“不是随口。他还让我好好养身体,以后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
直到此刻,宁枝终于明白为何?上?次外婆跟奚澜誉聊完,回去后便主动要求去体检。
合着奚澜誉这?是给她开了?张空头支票。
他开得倒容易,买单的可是她。
宁枝默默在心中叹口气,偏头说:“其实?我们——”
话音未落,大门“滴”的一声,奚澜誉拎着几?个大袋子?回来了?。
他没穿外套,衬衫袖口捋到手肘,露出?紧实?有?力的肌肉线条,用力时,他小臂青筋凸起,淡青色的血管将他肤色衬得愈发的冷白。
宁枝看他一眼,刻意挤出?个惊喜的笑,脱口而出?:“老公,你今天回来好早。”
该说不说,上?次的练习真的很有?效果。
至少宁枝这?次发挥稳定,没有?结巴。
奚澜誉估计是不适应,眉梢下意识微微扬了?下。
片刻,他手背碰了?碰宁枝,将菜放在地上?,同她身后的两位长辈打招呼。
虽然两人同居已一月有?余,但毕竟是塑料夫妻,平常别说触碰对方,连见面打招呼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宁枝现在被他这?样?亲昵地对待还是感到非常的不自在。
他手背微凉,伸过来时便格外有?存在感。
宁枝几?乎是生生压抑住本?能,才没有?将手缩回去。
奚澜誉将菜放下,揽过宁枝的肩,略微凑近她一些,是极亲密自然的语气:“车上?还有?东西?,陪我拿一下?”
宁枝知道,这?只是借口,他是有?话要问她。
她点点头,主动朝他那侧依偎,软声说:“走吧。”
一出?别墅,大门合上?,待他们消失在那扇落地窗的视野内,宁枝立马从奚澜誉怀中挣出?来。
肩侧似乎还有?他掌心的余温,并非滚烫的,而是契合他体温的微微的温暖。
宁枝莫名伸手触碰一下那肩,那块肌肤好似不是自己的,被他覆盖过的那块地方轻微泛着麻。
有?种后知后觉的耻意慢慢涌上?来。
宁枝故作镇定,将手揣进兜中,淡声说:“她们来得突然,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联系你。有?没有?打扰到你的工作?”
奚澜誉今天罕见将下午的会全都推到明天。
他看了?眼宁枝,平声说:“没有?。”
宁枝松口气:“那就好。”
两人慢慢往外走,宁枝只到他的肩,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宛如刀凿斧刻般利落。
奚澜誉那辆劳斯莱斯暂时先?停在路边,宁枝跟他过去才发现,不是要问话,是他车上?真有?东西?。
他给两位老人家买了?补品。
宁枝瞬间不太好意思:“其实?不用这?么讲究的,外婆不是很在意这?些。”
奚澜誉没应声,只随手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宁枝伸手接了?,抱在怀里。
他衣服好香,有?那种杂糅雪松、烟草、皂香混合的气味。
趁他没注意,宁枝甚至偷偷闻了?下。
难道每个人都有?他专属的味道吗?
奚澜誉不知宁枝这?一小动作,他微微躬身,从车内将补品全都拎了?出?来。
两人往回走的间隙,奚澜誉偏头看向宁枝:“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
宁枝不太喜欢别人问这?些,虽然对方是奚澜誉,她停顿一秒,还是忍不住反问:“你不是都看过我的资料。”干嘛要明知故问。
奚澜誉似觉得她这?抵触心理莫名,轻笑声说:“老太太那个年?代,家境越殷实?礼数越重,你确定她不在乎?”
那又?怎样?。
他都说了?是外婆的那个年?代,而已。
宁枝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语气很诚恳,“可那只是过去,我们现在确实?只是普通人。何?况,”她看向他镜片下波澜不惊的目光,“我们是平等的合约两方,我并不想自己成为占便宜的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讶异她这?样?说,奚澜誉一时沉默。
他目光定在她身上?。
宁枝继续说:“之前?签合同,我说过如果占用你的私人时间,我会支付一定的报酬。这?次就是,麻烦你说个数,如果存款不够我就分期。”
奚澜誉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确定?”
宁枝郑重点头:“确定。”
奚澜誉说了?个数字。
晚风乍起,宁枝疑心自己听错,她特地朝他靠近些,“你再说一遍。”
奚澜誉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他的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今天风有?点大这?样?的小事,但宁枝的内心却犹如惊雷初响,根本?平静不下来。
她默默在心中计算,如果按她的工资来计算,那她需要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买他的一个小时!
这?也太恐怖了?,他们资本?家的时间也是金子?做的吗?
宁枝感到自己深深的被侮辱了?,她觉得不可置信:“真的吗?”
奚澜誉微抬下颌,指了?指宁枝手中拿着的手机,“可以找张屹要北辰去年?的财报。”
宁枝实?在镇定不了?了?,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问:“那你觉得,今天会占用你多久的时间?”
奚澜誉看她一眼,“两三个小时?”
天呐,宁枝简直要晕倒了?,她当初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就算加上?奚澜誉给她的那些钱,也将将只够付今天这?几?个小时的费用。
她有?种现在就想将外婆立刻送走的冲动。
宁枝想了?想,诚实?说:“我觉得我买不起,我需要分期。”
奚澜誉“嗯”了?声,倒也没说别的。
两人回到别墅,奚澜誉去厨房做饭。
要是在平常,宁枝肯定不会帮忙,但经过方才那番谈话,宁枝现在看奚澜誉就好像在看行走的人民币。
那一分钟流逝掉的可就是她半年?的工资。
宁枝跟在他身后:“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奚澜誉看她一眼,似乎是想起她上?次炸厨房的经历,他笑了?声,问:“你会什么?”
宁枝也想起来了?。
她不服气地为自己争辩:“那是个意外。”
奚澜誉定定看她一眼,没有?反驳。
但他不反驳,在宁枝眼中,就是那种“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的样?子?。
她默默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跟行走的人民币一般计较。
宁枝走到一旁,准备将那袋子?里的蔬菜拿出?来择了?。
奚澜誉忽然指了?指一旁挂着的黑色围裙说:“帮我拿一下。”
宁枝看了?眼,似乎是讶异他竟然会穿这?个,她愣了?片刻。
奚澜誉嗓音沉沉,言简意赅解释:“遮油烟。”
也是,他似乎很讨厌这?些刺鼻的味道。
厨房的油烟味不好闻,可能是他反感的味道中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宁枝踮起脚尖,跃过奚澜誉,伸手够着将那围裙拿下来,她抬手递给奚澜誉。
奚澜誉站着没接。
宁枝皱眉:“不要了??”
奚澜誉将沾了?水的两只手举起,轻微挑下眉,大有?一副“你觉得我能自己穿”的意思。
宁枝顿了?下,她拿着围裙有?些许的犹豫,坦白讲,帮人穿围裙这?种事,实?在是太过亲昵温存,这?早已超过合约夫妻的范畴。
但……
宁枝拿着围裙的手收紧,问:“我帮你,你能给我打个折吗?”
奚澜誉回身扫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到底是傻还是执拗,不收回这?请求,竟要求他打折。
似是想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奚澜誉“嗯”了?声。
宁枝拿着围裙缓慢靠近,她尽量不去触碰他,但这?怎么可能,这?样?近的距离,她的指尖还是不可避免擦过他的脸颊、脖颈、腰侧,最终落于他紧实?的后腰。
宁枝恍惚间想,原来他除了?手心,身上?都是这?样?凉的体温吗?
像夜晚那残缺的月,月光破碎,触之,只有?那微凉的穿过手心的风。
宁枝垂眸认真打结。
奚澜誉身材虽然偏清瘦,但宁枝不经意的那触感,让她确定,藏在衣服下的,一定是标准而紧实?的肌肉。
她尽量镇定而迅速。
终于打完,宁枝沉沉呼出?一口气,她真的快被他身上?那强势的气息溺死了?。
穿西?装,打领带,解腕表,系围裙,做饭。
前?三样?,是宁枝熟悉的奚澜誉,而这?后两样?,则是颠覆她认知的奚澜誉。
她本?以为奚澜誉穿上?围裙会很别扭,谁知他竟意外地将商务与居家融合得恰到好处。
只是,还是那矜贵的气息更占上?风。
他站在这?厨房做饭,宁枝看着,便有?种纡尊降贵之感。
做完饭,趁他洗手的间隙,宁枝凑过去说:“你想好折扣记得告诉我。”
奚澜誉扯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手,转身看向她。
宁枝与他的目光对上?,奚澜誉勾了?下唇,微俯身,那气息瞬间将宁枝笼罩,他嗓音低沉而蛊惑:“同居这?么久,给你专属价?”
第22章
奚澜誉沉稳、内敛、矜贵, 他永远处于?高位,永远清隽贵重?,他可以将任何气质融合得很好。
宁枝在他身上见过许多种气质。
但唯独, 未曾见过现在这样, 略有些浮浪的奚澜誉。
她愣在原地,后背抵着厨房冰冷的墙面?, 她感到从指尖开始,有一簇簇小火苗在叫嚣着进入她的身体。
方才那触感似又卷土重?来, 宁枝控制不住地捻了下指尖,那指尖上停留的小火苗霎时?向上、再向上,掠过她手臂, 包围她的心?脏。
宁枝有一瞬失重?的感觉。
好似那跳动着的, 往下沉沉坠落。
她感觉, 纵使后背那块瓷渗出丝丝的凉意,她全身的体温依旧在无形的升高。
宁枝微微仰头, 注视他。
而奚澜誉从上至下俯看着她。
他真的很高,宁枝有一米六八,这在女生?当中已较为高挑,但在奚澜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前却完全不够看。
他只需轻微的俯身,便?能将她整个?人由内到外, 每一寸、每一丝笼罩。
宁枝咬下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一头。
无论是从气场,还是身高。
她下意识捉了下手边的碗碟,瓷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宁枝惊了下,慌忙松开。
碗碟汤勺立时?颤颤巍巍, 似要罢工。
不过还好,这台面?够稳,叮铃响过一番,无“人”伤亡。
这动静彻底拉回宁枝的思绪,她站定,双手抵在奚澜誉身前,将他往外推了推。
奚澜誉顺着她的力退开。
宁枝闭下眼,深呼吸,默默在心?中念叨,镇定镇定,比起开膛破肚的手术室,这都是小场面?。
待呼吸平顺,宁枝绕过奚澜誉,将她身后已摆盘的炒菜端起,快步走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宁枝甚至忘了问,那专属价到底是多少?来着?
奚澜誉两手抄兜,懒散倚靠墙边,他看眼她离开的方向,唇角稍勾,无声敲了下那手边摸到的银质烟盒-
吃过这顿饭,两位老人家提出告辞。
奚澜誉这别墅虽然大,但卧室还真就那两个?,现在还有个?上锁的,宁枝连礼貌性的挽留都说不出口,总不能让外婆和李奶奶睡奚澜誉的卧室吧?
两人默契地站起身送行。
宁枝偷偷呼了口气,她已演戏演到疲惫,只要这两位老人家上车,她就能彻底卸下伪装。
哪知走到门口,宁湘兰停住,她转身先?将宁枝的手拿起,轻轻拍了拍,随后她看向奚澜誉。
奚澜誉没说什么,顺从老人家的意思,掌心?摊开朝上。
宁湘兰满意极了,她将宁枝的手放过去,那大过她一圈的掌心?包起,握住她柔软细瘦的小手。
宁枝全身发麻发僵,勉强挤出个?笑,她不知外婆又想搞什么花样。
宁湘兰可注意不到这些,她只觉得同居之后,孙女和孙婿之间亲密的小动作变多,两人瞧着更?般配了。
果?然夫妻还是得睡在一张床上。
她笑着看向宁枝与奚澜誉,当然主要还是奚澜誉,说:“你跟枝枝是相亲结婚,我本来还担心?啊,你们没有感情基础,这过日子得磕磕绊绊好些时?候,今天一看,完全是我这老婆子想多了。”
她笑了声,拍拍两人交握的手:“你们夫妻同心?,这以后的生?活,肯定和和美美的。”
宁枝瞥了眼奚澜誉,他竟丝毫没不耐烦,认真听外婆讲这些,他们之间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宁枝咳了声,打断宁湘兰的絮叨:“外婆,车已经到了,我们送您过去。”
宁湘兰摆摆手:“不用送,这点路我又不是不认识。你们回去,回去休息。”
宁枝坚持要送,宁湘兰坚持不要,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奚澜誉极轻微地捏了下两人交握的手掌。
宁枝立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大拇指腹正抵着她敏.感.的腕心?,他虽绅士地没有乱动过,宁枝却在此刻,突然感到一股极强的存在感。
强大到那边好似被打上烙印,她根本忽略不得。
奚澜誉偏头,用他那低沉温柔到好似能溺死人的嗓音说:“宁枝,听外婆的。”
宁湘兰笑:“哎,还是澜誉懂事。我们都叫枝枝,你别不好意思,下回也这么叫。”
奚澜誉应了声。
外婆注视着,宁枝也不好反抗,她倚在奚澜誉怀里,一级一级地跨台阶,直到那大门“砰”一声关上,宁枝立马挣开奚澜誉的怀抱。
宁枝手心?已微微渗出汗,她没管,站在门边问奚澜誉:“你这屋里有水喝吗?”
奚澜誉捻了下指尖,摸出根烟,走到窗前点燃。
此刻,他又恢复成那清贵冷淡的模样,微抬下颌,指了下桌角。
宁枝这才发现,他这里竟还有个?小型冰箱。
那冰箱里什么都有,除了瓶装水外,还有几?瓶开封的威士忌与朗姆。
宁枝捡了瓶矿泉水拧开,一口气喝下小半,待那股凉意自嗓子眼顺着心?口往下缓缓流动,宁枝才觉得方才憋着的那股不知名状的焦躁散了些。
奚澜誉的这间卧室,乍一看去,已在每个?角落都遗留了她的痕迹,不知他找的谁做事,那人竟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她房间的杂乱程度,连那随手一放的位置都基本一模一样。
宁枝感到些微的尴尬,她好像又一次将奚澜誉的卧室弄乱了。
她将那瓶水搁在窗台,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为表逼真,她这回大半个?卧室几?乎被搬空,宁枝来回走了好几?趟,依旧还有许多东西。
她觉得要是只靠自己,她起码得再走个?十来回。
宁枝看眼倚在门边闲适懒散的奚澜誉。
许是花了钱,她安排奚澜誉也安排得毫不心?虚:“现在三小时?还没有结束,你能帮我搬一点吗?”
奚澜誉闻言,垂眸看她一眼,他没说话,只将手边那燃着的烟在那幽蓝的水晶烟灰缸里碾灭,倾身从宁枝手上捞过她那堆玩偶。
宁枝忙又收拾了点东西,跟在他身后。
她卧室门本就开着,奚澜誉站在门前,没再往里走。
他微微皱着眉,似是不明?白为何有人的房间可以这里放一点东西,那里放一点东西,杂乱而无序。
宁枝不以为意,她不喜欢收拾,何况她这里只是看着乱,实则很干净。
她将手上那堆东西找了个?空着的地方搁下,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奚澜誉说:“请你尊重?一下我的生?活态度。”
奚澜誉把她那些玩偶一个?个?甩上床,微微侧身看向她,语气平平:“你的生?活态度,就是在垃圾堆里找床睡?”
宁枝:“……”
很无语。
她觉得自己今天第二次被深深侮辱了-
宁枝虽心?态平和,但她还是被奚澜誉那句堪称精辟的总结气到失眠。
第二天一早,宁枝看了眼桌上的早饭,默默拎着包从奚澜誉面?前扬长?而去。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
何况她不是泥人,是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个?体。
这个?人简直太过分,太恶劣。
刚到医院,宁枝在入口处遇见了导师纪斯何。
纪斯何眼角眉梢净是笑意,见了她,那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宁枝不解:“什么事让您高兴成这样?”
纪斯何边走边笑着说:“就我们之前聊的那事,成啦。”
宁枝偏头,“哪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也抑制不住地有些激动,“是基因会定点帮扶那事吗?”
纪斯何说了声“聪明?”,“院长?刚跟我通的气,内部消息,错不了。大概下个?月就能正式跟医院达成合作。”
宁枝问:“有什么别的附加条件吗?”
纪斯何“诶”了声,“你怎么知道?”他顿了下说,“奚总提出每次帮扶必须挂上北辰的名号,这其实也正常,本来就是他们出的钱,他们想借机提升一下企业形象也合情合理。”
宁枝想了想,内心?略有惊颤,他这人的做事效率真是雷厉风行到让人畏惧。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不时?有病人在护工的搀扶下,从这头走到那头,慢慢休养病后的身体。
宁枝看了眼,收回思绪,笑着附和:“确实很合理。”
……
晚上回到家,宁枝拿了本书坐在餐桌前边翻边等奚澜誉。
坦白讲,昨晚奚澜誉在睡前讲的那句话带来的影响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宁枝忽然觉得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竟真的有几?分可取之处。
虽说他是商人,这件事也对北辰的企业形象有利。
但这从本质上来讲,依旧还是做慈善。
宁枝愈想愈觉得,他这人性格中不可捉摸的成分居多。
大门处“滴”的一声,奚澜誉边松领带边推门进来。
他今天穿一身纯黑的西装,面?料挺括而高级,从那黑夜中进来时?,仿佛裹挟着外面?的寒气,清冷中带些萧索。
宁枝起身将门边那灯打开,霎时?,那寒气便?散了碎了,被屋内温柔的光束覆盖。
奚澜誉拽松领带,略微垂眸看了她一眼,“有事?”
两人同住这么久,他一眼便?能看得出,她究竟是碰巧坐这,还是特地在这等他。
宁枝将书一阖,搁在桌上,起身朝他走过来,“今天老师跟我说,你的基因会要跟医院合作?”
奚澜誉闻言,淡淡瞥她一眼:“有问题?”
不是,这很好。
宁枝很轻幅度地摇下头,她看着他,想了好一会,面?容诚恳而纠结,“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立场说这些,但我又觉得我不说憋在心?里会很难受。”
奚澜誉忽然直起身,略微后仰,靠着那墙,是有些放松的姿态。
他低垂眼眸看她,那柔和的灯光将他的面?容衬得很有耐心?,他没有开口,似在等宁枝组织语言。
淡淡的沉默过后。
宁枝说:“你上次说自己只是商人,但我觉得商人也分单纯逐利与取之有道的逐利,从前我不明?白你是哪一种,但我现在觉得你一定是后面?这一种。”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奚澜誉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冷漠无情,他是有原则、有坚守、有责任心?的商人
奚澜誉看着她,久久未曾开口。
在这静谧的、隐秘的、朦胧的小小天地,有一种类似于?灵魂碰撞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宁枝觉得自己或许触摸到他灵魂那晦暗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半晌,奚澜誉轻笑声,他摸了根烟,微拢手掌,蓝色火焰跳跃中,徐徐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的脸。
他背过身,对着那窗,迎着晚风,狠狠吸了一口。
他嗓音有种被烟草过滤后的低沉沙哑,“你想多了,我没你说的那些东西。之所以促成这次合作,无非是为北辰的声誉,还有,”他顿了下,“无形的利益。”
宁枝看向他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每每站在窗前,总给?她一种这个?人宛如孤凉的月一般的感受。
黑暗而无星的夜晚,他是唯一一轮高悬的残月。
宁枝看着那轮冷月,倔强吐出三个?字:“你撒谎。”
第23章
北江湾的夜晚总是很寂静, 有种灯火璀璨但又无声寂寥的感觉。
奚澜誉望着窗外沉默的夜,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他的嗓音就像那雾一样缥缈:“随便你。”
宁枝不理他, 她的性格, 有一部分完美继承宁蔓的执拗。
她转身上楼,在迈上台阶的那一刹那, 她转身,声音清冷而坚定:“反正我坚持我的看法。”
说完, 她没再看他,更不曾深究他为何如此。
他们互为彼此世界的边缘人,关系也只?能止步于浅尝辄止。
最后一级台阶, 宁枝站在楼上往下看, 奚澜誉依旧站在那窗前, 他一手抄兜,一手屈肘, 指尖似乎重新点燃了一根烟,他没抽,只?任由那烟顺着风飘散。
看着似乎比那外面的夜晚还要孤寂-
宁湘兰老家有一处房产,是上一辈传下来的老院子,并不值什么钱。
但宁湘兰住了大半辈子, 有很深的感情。
尽管她已决定留在北城养老, 但还是想再回去一趟。
宁枝知道自?己劝不住,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劝。
外婆这?次其实过来得匆忙,行李也只?带了些?必需品, 虽然北城什么都买得到,但她肯定还有一些?割舍不下的老物件。
老人家总是越活越念旧, 不让她去一趟,她反而心里不踏实。
宁枝将车停在高铁站,偏头说:“您答应我的,回去把东西收拾好就过来。”
宁湘兰哭笑不得:“我还能骗你一个小辈不成,顶多三四?天,再不济,绝对?不超七天。”
宁枝倾身抱了抱她:“都习惯您在这?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您等我休假,我陪您回去吧?”
宁湘兰:“胡闹。”她故意板脸,“再说,就你那工作,哪有七天的假,到时候等到过年?,老家那些?东西都得发霉。”
宁枝还是不放心,嘱咐说:“那您一个人坐车注意点,别老是跟陌生人聊天,现在人真?没您之前那个时代淳朴。”
宁湘兰不听:“哎哟,回回都是说这?个,你看我哪回被人骗了?年?纪不大,操的心倒是不少。”
宁枝忍不住笑了声:“您心里有数就行。”
……
宁湘兰坐的是最早班的高铁,宁枝送完她,正好转道去医院上班。
今天恰好是北辰基因?会与医院达成合作的日子。
宁枝刚进大厅,便看到院长簇拥着奚澜誉迎面走来,她默默往旁边移了两步,将大门?的位置让出来。
两人目光在茫茫人海遥遥交汇,而后默契地错开。
宁枝点下头,全当无声的打招呼,待奚澜誉走远,她两手插进口袋,右转上三楼。
她在骨科的轮转早就结束,如今已到血管外科。
血管外科与普外的诊室与办公室全都连在一起,大家彼此间熟悉,常在闲暇时聚在一起聊天。
宁枝过去时,正听她们聊到北辰,话题的中心自?然是奚澜誉。
“我的天,你们有没有见到北辰那个总裁,那大高个,那气质,那身材,简直了!”
有人不信,“到底是真?帅还是金钱滤镜啊?”
“我靠!当然是真?的!骗你我连值七天夜班好不好?”
“够狠,”一旁的同事竖了下大拇指,“你成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诶,他是不是在会场来着,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一眼?”
挑起话题的同事立时有些?犹豫,“可是办公室不能没人……”
“谁说的?”另外一位同事看了眼默默坐在位置上的宁枝说,“这?不是有人吗?再说,马上主任就来了,我们就去看一眼,来得及的。”
那两位同事走前,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想了想,又返回去问宁枝:“你去吗?”
宁枝笑了下,淡声回:“你们去吧,我就算了。”
同事们明显松口气:“那拜托你看着点,会场很近的,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啊。”
宁枝点头说好。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主任就到了。
今天的大事虽是北辰与院方的合作,但病人可不管这?些?,血管外科依旧人满为患。
宁枝给主任做了一上午的助手,几个小时忙下来,她腰酸背疼,跑去楼道口放松。
依旧是走廊尽头的那间,安静而隐秘。
宁枝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没曾想,碰见奚澜誉。
他手里夹了根烟,曲肘搭在窗台边沿,微微侧身,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电话。
宁枝无意偷听,见状捏了捏肩,正准备重新换个地方。
奚澜誉从?背后喊住她:“去哪?”
宁枝回头看了他一眼:“去找个地方歇会儿。”
或许他今天心情不错,奚澜誉罕见没点头,而是将烟掐了,颇有兴致地问她:“既然这?么累,为什么选择做医生?”
宁枝不禁愣了下,并非因?他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而是因?为毕业后,就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当初她选择学医,外婆曾问她,为什么是医生而不是她喜欢的中文。
在老人家眼中,医学生大多辛苦,毕业后去医院更是苦上加苦。
不像中文,以?后回老家做个语文老师,不光受人尊重,还有寒暑假。
宁枝当时解释说,她的分数学医正好不浪费,而且医学是王牌专业,如果第一志愿没录上,她还可以?去学第二志愿的汉语言文学。
当然,这?只?是一套说辞。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并非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宁枝站在原地,看了眼奚澜誉。
两人的目光对?上,没有闪躲,也未曾避开。
宁枝恍惚间闻到那飘着中药味的房间,她淡声开口:“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每天的任务除了学习就是喝中药,喝到后来,我几乎对?那味道免疫,连糖都不用?含。”宁枝顿了下,继续说,“其实我学医没有那么多崇高的志向,我当时就是单纯地觉得,医生可以?让我不再生病,可以?减轻妈妈后期的痛苦,感觉好像还不错。”
“当然,”宁枝很淡地笑了下,说,“我现在又有了一些?更新、更深层次的感悟。”
奚澜誉手里抓着那烟盒,轻轻捻了下,正准备开口。
宁枝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同事的议论。
“真?的很想知道,奚总这?种事业有成又有社会责任感的顶级高富帅究竟都是谁在谈?”
“这?还用?说?肯定是门?当户对?,搞不好还是青梅竹马的白富美咯。”
“可我听说他单身哎。”
“这?你都信?有钱人还说自?己不爱钱呢?”
“……”
眼见她们即将转过拐角,走到这?边。
宁枝不知为何,突然涌上股心虚。
她迈一步上前,默默说了声“得罪”,然后掂起脚尖,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拽进了一旁的楼道。
她动作很快,拂起的发轻轻扫过奚澜誉的下颌,有些?微的痒意。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很顺从?地任由她动作。
楼道内没开灯,只?楼梯顶端那扇小窗透进来一些?光,有种朦胧昏暗的感觉。
门?外讲话声还在继续,宁枝低着头,屏住呼吸。
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但结婚对?象是奚澜誉这?事,她还是不愿让太多人知道。
奚澜誉这?样的身份,注定引人注目。
可宁枝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小医生,并不愿借着他,在医院这?样严肃的工作场合寻便利。
外面的谈话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宁枝退开,忽发现自?己手心还攥着奚澜誉的领带,因?为她过于用?力,那领带上已出现一团明显的褶皱。
宁枝愣了下,“抱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而明显的雪松味,那味道顺着楼道的风缓缓溢满这?方狭小的空间。
奚澜誉略微垂眸看她。
许是为了工作方便,她今天扎了个低马尾,露出小巧而圆润的耳垂。
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她那耳垂此刻微微泛着点异样的红。
奚澜誉喉结滚了下,嗓音有点哑:“为什么要躲?”
宁枝神情淡淡的,像在陈述客观的医学事实:“我们合约结束迟早要分开,何必搞得人人都知道?”
奚澜誉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更加凌厉,那镜片下波澜不惊的目光微微泛起一道不明显的涟漪。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又看了眼宁枝。
宁枝没注意到这?些?,她手机忽然“嗡”了声,拿出一看,竟然是外婆打来的。
不过这?铃声只?响了一声便挂断,宁枝拨过去,显示对?方已忙线。
她估计是老人家又按错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宁枝也就没在意。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她,她微微抬头,跟奚澜誉说:“对?了,这?周我应该不回去。外婆回老家收拾东西,阿姨也放假,那里正好没人,我可以?住那。我感觉外婆现在对?我们挺放心的,估计不会常来,说不定我可以?趁这?周赶紧找个房子搬出去。”
奚澜誉看着她,片刻后低声重复:“搬出去?”
宁枝点头:“对?啊。虽然我们合约签的是一年?,但要是危机解除,也没必要住一起,对?你对?我都不方便。”
不知道哪个字让他不悦,奚澜誉的眉头微微蹙起。
楼道里很安静,两人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但听起来依旧很清晰。
她们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宁枝说话时,能够清晰感知到,奚澜誉抬手时,那一霎雪松混合烟草的气味。
他们之间安静的时刻有许多,但不知是不是宁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这?安静似乎略微不同,缓慢得滋生着一种类似沉默的情绪。
宁枝抬头看向奚澜誉,有道光正穿过那窗,恰好投在奚澜誉身上。
宁枝略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格外的沉寂?
是刚刚吗?
应该不会吧。
宁枝不自?觉张开手,片刻后收回。
那一霎的日光,让奚澜誉一半身子笼上温柔的光晕,而另一半则隐在静谧的黑暗中。
他没再看宁枝,自?顾自?摸了根烟,微拢手掌点燃,迎着那楼道轻微的风,他闭眼吸了一口。
淡灰的烟雾模糊他的脸,宁枝听到他毫无情绪的回应:“随你。”
宁枝看着他微微躬身的样子,深觉奚澜誉这?人真?是奇怪,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他这?周身的气压好像又突然降了下来。
她实现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理说,他这?样冷淡的性格,她提出从?家里搬出去,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算了。
宁枝轻轻甩了下头发,将这?思绪抛到脑后。
反正她从?来就没搞懂过他。
宁枝“嗯”了声,算作回应。
她双手插进口袋,正准备拉开门?出去,忽然想到点什么,回头说:“晚上搬家时,我把镯子给你。”
提到这?镯子,宁枝就有点一言难尽。
她曾打开看过一眼,确实是水头极好的玻璃种,但她只?要一想到当时奚澜誉父亲那个清朝人的语气,再好的镯子也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奚澜誉这?才有了点反应,他回身淡淡扫了她一眼,说:“给你的你就收着。”
宁枝轻轻摇下头,“还是算了。”
说完,她带上了门?出去。
宁枝走后,奚澜誉站在楼道里沉默地抽了会烟,也不知当他抽到第几根时,那楼道的大门?再次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
奚澜誉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不是她。
当他察觉到自?己在等什么,奚澜誉愣了下,自?嘲地勾下唇。
他站定,将烟盒捏在手心,看了眼对?面面色复杂的张屹,奚澜誉低头整了整领带,平声说:“走吧。”
张屹这?一路几度欲言又止,说实话,他跟在奚澜誉身边这?么多年?,大概也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
奚澜誉虽气质沉稳,让人生出距离感,但那是他在商场这?么多年?锻炼出的气场,这?几乎成为他一贯示人的底色。
但是今天,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不一样。
他的这?份疏离中掺杂了一些?类似于消极的东西,这?绝非奚澜誉会拥有的情绪。
张屹忍了半天,还是在看到奚澜誉领带上的褶皱时,忍不住找了个话题切入:“奚总,您领带怎么乱了?”
奚澜誉垂眸看了眼,没说话,淡淡嗤了声,将那领带抚得更平。
然而,已有的痕迹怎可能恢复如初?
瞬间,奚澜誉身上那气压变得更低,张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默默闭嘴,也不敢再问了。
奚澜誉的车停在医院的职工区,远远看去,在一排排普通车系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张屹习惯性上前给他拉开车门?,奚澜誉正准备弯腰钻进去,视线忽然聚焦在某一处。
张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好像是宁小姐的车。”
那车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试图启动几次都没成功,只?亮着灯徒劳地停在原地。
奚澜誉低头整了整衣袖,大踏步走过去。
车内那小姑娘脱了那身白大褂,看着更加的无助,小小的一只?。
奚澜誉敲了下车窗。
车窗立时降下,露出宁枝煞白的一张小脸,她眼眶微红,见是奚澜誉,她两手捉住他的手腕,嗓音微颤,全然是下意识依赖的神态。
“奚澜誉,你帮帮我。”
第24章
直到坐进车内, 宁枝那遍布四肢百骸的寒意还是未曾得到丝毫的缓解。
从奚澜誉将她扶下车,到车辆驶出停车场,宁枝一直无意识地抓着奚澜誉的手。
她控制不止地反复问他:“外婆不会?有事的, 对不对?”
奚澜誉握了握她的手, 垂眸看向?她,耐心解释目前的情况:“当地医院已经找到了外婆, 目前正在全力救治中,现场那边交给张屹处理, 等我们到了直接去医院。”
宁枝仰头看着他,哽咽着说:“我?不该让外婆一个人回去的,都是我?不好。她还给我?打过电话, 我?没接到, 我?竟然没发现异常, 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照顾好外婆……”
宁枝不自觉地放低身子,两手盖在脸上。
两人的手一直没松开,奚澜誉触到湿润的感觉。
他将她的脸抬起,看着她眼下那滴涌出的泪,随着他的动?作, 砸到他手背。
奚澜誉似被?烫了下, 沉沉叹口气。
下一瞬,他长臂一捞,宁枝整个人被?他按进怀里。
不是虚揽,不是演戏。
是真真切切、严严实实的, 一个充满着他的气息的怀抱。
宁枝没有抗拒,她甚至不得不承认, 在这样的时刻,奚澜誉无疑是她心中那最为可靠的存在。
同居至今,她确信,只要他想,他可以做好任何事。
宁枝倚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那扑到鼻尖的雪松混合烟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雪松拥有使人镇定的能力,宁枝那慌乱的心跳真的逐渐平静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只要想到外婆那么大年纪,却?在高铁出站口遭到恶意的推搡、挤压、抢夺财物,她便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宁枝觉得自己如果?再见不到外婆,她就?要担心地疯掉了。
就?在她习惯性?地用指甲狠狠掐自己,借此恢复冷静时,奚澜誉缆住她肩的手上移,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是安抚的姿态,他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我?保证,外婆不会?有事。”
宁枝咬下唇,不自觉仰脸看向?他:“真的吗?”
奚澜誉从车旁抽了块手帕,他一手托住她下巴,一手仔细得将宁枝眼下那些未干的泪痕一点点擦干。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真的。”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只有几厘米,他讲话时,宁枝甚至能感受到他声带的振动?。
宁枝有些哽咽,不知该怎样感谢他,只好诚恳地说:“真的很谢谢你。”
奚澜誉将手帕放下,拍拍她的背,他的嗓音沉稳而可靠,“嗯,我?在。”
劳斯莱斯此时的行驶速度已接近道路的最高限速,宁枝就?算心里再急,也知道快不了了。
她频频看窗外倒退的风景,那一霎的模糊,让她格外的心浮气躁。
背后忽然伸出只手,隔了段距离,将她的眼睛遮住。
奚澜誉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休息,等我?们到了,需要人日夜看护,难道你放心交给别?人?”
宁枝知道他讲得有道理,但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外婆的具体情况,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奚澜誉看了眼手机说:“你先睡,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你呢?”宁枝问。
奚澜誉看眼她,她眼眶尚有些红,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兔子,他默默将脸转向?窗外:“安排公司的事。”
宁枝关心则乱,这才想起,他那样繁忙的日程,陪她走这一趟势必会?耽误不少事情。
她想了想,说:“你的工作更要紧,外婆这边我?自己处理,等到了南城你就?先回去吧。”
奚澜誉没应,那玻璃上映出他一贯淡漠的脸,“再说。”
奚澜誉说完,将iPad点开,翻看类似工作文?件的东西,他没再说话,宁枝心中有事,便也懒得纠结这些男女?界限问题,索性?枕在奚澜誉身前闭上了眼。
宁枝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当她再次睁开眼已是一小时后。
奚澜誉看眼她,整了整衣袖说:“外婆除左腿骨折外,还有几处皮外伤,不过不严重,已做过处理。”
宁枝忙撑着他,支起半边僵硬的身体:“她有没有被?吓到,精神怎么样?”
“据说有点受打击。再具体的,等你到了再问。”
宁枝心中微微松口气。
还好,只是外伤。
她看眼窗外熟悉的建筑物,那些标志性?的建筑与?她幼时相差无几,透出一股被?岁月洗礼的沧桑与?厚重。
时隔多年,宁枝又一次回到这座她自小生?活的城市。
宁枝根据沿途的图标判断,如果?顺利,他们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她微微坐正,奚澜誉依旧在看文?件,并未因她的退开而生?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宁枝后知后觉察觉出这一路,她跟奚澜誉实在太过亲密。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奚澜誉镇定的侧脸,他下颌线清晰利落,薄唇轻抿,似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以叫他真的放心上。
宁枝默默将视线转回去。
无意探究奚澜誉这样做的原因,更不知是否应该探究。
宁枝安静坐在车内。
等司机将车在市一院的地面停车位一泊好,她立马推门?下车。
手腕忽然被?攥住,宁枝行动?受阻,她转身以眼神询问。
奚澜誉已将iPad放下,从另一侧下车,看了眼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宁枝婉拒的话还没说完。
奚澜誉冷静看着她:“你知道老太太在哪个病房?”
宁枝:“……”
……
电梯间。
宁枝略有些局促地与?奚澜誉站在角落。
电梯虽宽敞,但碍不住有几位坐着轮椅进来的病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空间让给她们,宁枝便在这无形的推挤下靠得离奚澜誉越来越近。
近到她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他微动?的凸出的喉结。
莫名的有些禁欲感。
宁枝看了眼,便佯装低头玩手机。
电梯到三楼,有人要出去,但这里面挤得满满当当,宁枝让都没地方让。
她只好又往奚澜誉那里站了点,但她不愿靠他太近,毕竟再近下去,看着就?跟投怀送抱似的。
宁枝试图往他身侧挤一挤,背后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宁枝在这股大力的挤压下险些摔倒。
手腕忽然传来一股温热,奚澜誉将她一捉,往里一带,宁枝后背便贴上那电梯冰冷的箱壁。
奚澜誉面无表情转身,沉没得用后背为她撑出一方安全的小天?地。
宁枝看眼他这样高而有力的背部,呼吸都不自觉漏掉一拍。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天?在厨房,她触碰到的,那隔着衣料,紧绷而坚硬的肌肉。
宁枝默默捻了下指尖,不知是奚澜誉这人在任何场合都具有威慑力,还是电梯渐渐到了高层,宁枝再也没被?身边的人挤到。
她一面记挂外婆,一面顶着这份被?奚澜誉保护的微妙的不自在,就?在她感觉自己的体温已逐渐升高时,电梯终于到了。
宁枝迅速推开奚澜誉,先行出电梯,那动?作快到近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奚澜誉轻勾下唇,无声捻了捻两人交握过的指尖。
他垂头整了下衣袖,而后两手抄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宁枝身后-
宁枝心神不宁担心一路,她本以为推开病房门?,会?见到虚弱地躺在床上闭眼休息的老太太。
甚至在靠近病房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眶又不禁湿润了起来。
结果?宁枝手刚握上门?把,便听到房间里传出老太太中气十?足的聊天?声。
“哎哟,我?跟你说,现在的人啊,真是坏得很,我?跟她坐的一班车,路上聊了一路,看着没什么问题的一人啊,结果?下了车,到了那人多的地方,她就?要抢我?的手机,得亏我?反应快,抱着她死活往地上一摔,她是手机也没抢到,人还落了一跟头。”
跟外婆同住的估计是个年轻人,听完笑?着说:“老太太,您这年纪大了,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不是还有警察呢吗?”
宁湘兰叹口气:“是年纪大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行了,这要是搁以前,我?爬起来还能再赶二里地。”
宁枝听得哭笑?不得,她推门?进去:“外婆,您这回吃过亏,总该相信这外面也并非全是好人了吧?”
宁湘兰见是宁枝,有些心虚,她将头别?到一边,不肯与?她对视,只别?别?扭扭,孩子似的说:“不好好上班,跑这来做什么?”
宁枝无奈笑?了声,没说什么,只朝旁边病床的人微微颔首,她走过去面容严肃地观察宁湘兰的伤口。
万幸,宁枝松口气。
没有伤及根本,养几个月就?行。
过了一会?,奚澜誉推门?进来了。
他将手机随意地放进西裤口袋,垂眸朝宁湘兰打招呼:“外婆。”
宁湘兰对他比对宁枝客气多了,她听了忙翻个身,十?分不好意思:“澜誉,你怎么也来了?这回又麻烦你了吧?哎哟真是作孽,我?这老婆子摔一跤,连累你们俩都不能好好工作。”
奚澜誉微微躬身,耐心答:“最近正好没什么工作,不耽误事。倒是您,要好好休养,不然枝枝又要回去偷偷哭。”
宁枝闻言,偏头看他一眼,她甚至没注意他称呼的转变,只微睁大眼嘴硬:“什么啊,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哭了?”
奚澜誉笑?了笑?,看一眼她恢复如常的神情,没有反驳-
到了晚上,宁枝犯了难。
宁湘兰说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实在不行,就?给她找个护工。
宁枝不同意,一定要留在这陪护。
两人僵持到最后,宁湘兰直接放狠话:“你在这,我?反而休息不好,你要是真想我?一大把年纪,晚上还睡不着,那就?这样吧。”
宁枝想了半天?,只好放弃,遵从老太太的意愿。
可当她跟奚澜誉坐进车内时,她才想到,老家那简单的老院子估计是不够格用来招待她这边这位养尊处优的大人物。
她微微侧身,试探着问:“你一会?儿怎么休息?”
奚澜誉淡淡瞥她一眼:“你问我??”
宁枝噎了下,抿唇如实说:“家里房子有点旧了,而且这么久没回去,估计灰尘也不少,你应该不大能住得惯,要不我?给你在市区订个酒店?”
奚澜誉看她一眼,答非所问:“你住哪?”
“我?当然住家里啊。”宁枝随意地拢了拢头发,“正好可以给外婆收拾一点换洗的衣物。再说,我?都很久没回去了,正好去看看。”
眼见两人交谈间,这车就?要驶离市区,宁枝说:“诶,就?在这路边停吧。”
司机的行驶速度渐渐慢下来。
奚澜誉扶了下镜框,淡声吩咐:“不用管,按原路开。”
……
那老房子位于郊区,独门?独院的样式,周边住的都是像宁湘兰这样自幼便生?在南城长在南城的当地人。
奚澜誉的车刚驶入院内,宁枝便听到周边大爷大婶善意的讨论声。
“这兰老太可算是熬到头了,一个人把孙女?拉扯这么大,现在啊,终于能享清福咯。”
“可不是,人家孙女?也争气,考的可是北城最好的大学,说到底啊,还是得好好念书。”
“不过,这宁老太哪去了?怎么是枝枝一个人回来?”
宁枝有点尴尬地把奚澜誉领进屋。
住在这的都是些相处多年的老邻居,大家都很善良,但是可能生?活比较闲适,有事没事就?爱凑在一起聊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
宁枝已经预料到,这未来半个月的话题中心估计都是她跟奚澜誉。
不过,这院子的整洁程度倒是出乎宁枝的预料。
除了院内那几珠瓜果?藤因长时间无人浇水枯死外,剩下的地方倒是真的还看得过去。
宁枝也就?没管了,反正以后估计也不常回来。
不知是不是到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宁枝一进屋,便后知后觉得感到一些疲惫。
奚澜誉找了张桌子办公,处理堆积的文?件。
宁枝则去自己的房间翻了翻,谢天?谢地,她找到几件大学时扔在家的睡衣。
可奚澜誉穿什么呢?
他今天?来得仓促,除了身上那套西装,肯定什么衣服都没带,更别?提睡衣。
但她们家已经许久没进过男人,宁枝站在衣柜前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奚澜誉可以穿的衣服。
电光火石间,电梯打开一扇不常用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她当年在某软件买的宽松款浴袍。
那浴袍大到能塞下三个她,但当宁枝拆封时,已过了退换时间。
只好闲置在这里。
宁枝将这睡袍递给奚澜誉,“新的,我?没穿过,这浴袍太大了,你或许能套上。”
奚澜誉挑眉看了她一眼:“你的?”
“嗯。”宁枝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家都是女?人,实在没有你能穿的,你要是将就?不了,就?找人现在出去给你买一身。”
奚澜誉沉默半晌,将宁枝手上那衣服勉强接过来。
那神情,颇有几分勉强。
宁枝不知为何有股想笑?的冲动?。
家里只有一间公用的浴室,宁枝累坏了,先进去洗澡洗头。
洗完出来,她边擦头发边喊正在桌前办公的奚澜誉。
奚澜誉抬眸,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不同于淡漠的情绪。
宁枝被?他看得不自在,默默将身上有些短的睡裙往下拉了拉,语气颇有些不自然:“那个,你洗不洗?”
奚澜誉收回视线,“嗯”了声,他将电脑阖上,跃过她身侧,随手捞了那件搁在沙发上的睡袍进卫生?间。
宁枝则将外婆的衣服抱到外面的沙发上,她一边吹空调一边整理。
就?在她将这一摊衣服几乎都理完时,奚澜誉还没有出来。
宁枝有点疑惑,她们家的水温确实有点难调,可她都已经帮他调好了啊,何况,那里面的水声也没断。
出于担忧,宁枝过去敲了敲门?:“你还好吗?”
片刻,奚澜誉的嗓音传出,隔着那水声,听着略有点沉闷,“马上。”
宁枝“哦”了声,“没事,我?不是着急,你慢慢洗就?行。”
说完,宁枝觉得这话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她索性?闭嘴,转身收拾那整理好的衣物。
就?在她收拾完,拎着回房时,那浴室的门?终于开了。
门?敞开的瞬间,带出一阵迷离的水汽,宁枝在奚澜誉身上闻到她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一种很神奇的交换生?活的感觉。
宁枝不由地眯了眼去看那朦胧中长相堪称极品的男人。
水雾蒸腾,奚澜誉面容俊美,一眼望去,他的身材简直好到出奇……
下一瞬,当宁枝意识到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她忍不住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那一贯淡定的神情有山崩地裂的趋势,宁枝捂了眼,迅速背过身去。
第25章
宁湘兰这栋两层小楼, 是那?种典型的方方正正的老式设计。
客厅摆一张餐桌,一张布沙发,电视柜上?是一架颇有年代感的大屁股电视机, 除此之外, 仅餐桌与电视间?立一扇博古架,上?面稀稀落落放一些针线、课本、老式磁带机……
宁枝此刻就站在那?博古架前, 她下意识拿起那磁带机放在手里按了按,里面没装磁带, 只?哒哒响了两声。
宁枝没在意,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窗,那?玻璃上?映出的男人有?种朦胧而不真实的感觉。
最近网络上?流行?一种若有?若无的“氛围感帅哥”, 大概就是那?人随便往哪一站, 不?用看脸, 光看他呈现出的气?质,便知这人一定是个大帅哥。
然而这氛围多依靠外力, 诸如口罩,诸如角度,真的放到现实生活,那?真有?几分见光死的意思。
然而此刻,宁枝脑中却不?知为何, 偏偏想到这五个字。
奚澜誉这人真是有?种神?奇的能力, 哪怕一件并不?合身的浴袍,也能让他穿出一种时装秀场的高级感。
宁枝深呼吸,兀自平复心情。
背后随意站着的奚澜誉忽然出声:“你躲什么?”
她哪儿躲了,宁枝抿下唇, 再说?,这也不?能怪她啊, 宁枝转身反驳,“明明是你自己没好好穿衣服。”
奚澜誉闻言,垂眸看了眼身前系得好好的腰带,淡声问:“哪儿没穿好?”
宁枝噎了片刻,索性一咬牙,指了指他那?敞开的衣襟。
奚澜誉了然,微微蹙了下眉,“你这衣服太小,一会儿张屹送新的来。”
奚澜誉这话讲得理所当然,宁枝一时竟无从反驳。
她默了片刻,将那?句“谁叫你看起来这么瘦,结果胸.肌.却这么大”给憋了回去。
……
虽然这是栋两层的小楼,但能住人的房间?却只?有?三个。
宁枝的,外婆的,妈妈宁蔓的。
但外婆和?宁蔓的房间?给奚澜誉住总归不?合适,宁枝想了想,只?好将他领到二楼她自己的房间?。
宁枝顺手帮他推开门:“这是我的房间?,挺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先将就住一晚?”
奚澜誉衔了根烟,听见她这样介绍,似来了点兴致,他往屋内看了眼,懒懒散散问:“你的?”
宁枝点点头:“去北城上?大学之前,我都是住这里。”
说?实话,宁枝给奚澜誉的那?件浴袍并非只?有?一点不?合身,而是非常的不?合身,就他这随意地往门框一倚,他那?两条大长腿就几乎一半都露在外面。
宁枝尽量将视线放在他脸上?或是这屋内别的地方。
但奚澜誉就浑然没这种局促,不?知是气?质衬的,还是他实在太处变不?惊,宁枝根本没从他脸上?见到任何类似于尴尬的情绪。
他刚洗过澡,估计是没擦干,此刻额发微湿,还在往下淌水,但这瞧着不?显狼狈就算了,竟还有?种刚完事的清爽感。
等等。
宁枝怔了下,被自己这想法惊到。
她甩甩头发,一定是因为前几天,她瞄了两眼郑一满给她推荐的粉色文学,不?然她怎么可能会产生这种可怕的联想。
宁枝赶紧眨了下眼睛,将这不?健康的思想从自己的脑海中剔除。
奚澜誉转身进屋,他唇颊略凹,微眯着眼吸了口烟,那?银丝边的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细小的碎光,叫他看上?去有?几分类似野性的不?羁。
她浑然不?知宁枝的这些小想法,只?将烟叼在嘴里,在屋里随意看了看。
最终,他停在她那?落了些灰尘的书架前。
这架子上?其?实没放什么东西,大都是宁枝从前用的一些课本与课外书籍。
奚澜誉随手拿了本,靠在旁边的书桌上?翻阅。
宁枝立刻有?种自己的青春在多年后被窥探的羞耻感。
想了想,她没有?掩上?门出去,而是站在奚澜誉身旁,够了头跟他一同看。
这样,哪怕有?些她忘记的中二抑或青春疼痛的言论,她也好在旁边为那?时的自己辩解几句。
好在,奚澜誉拿的是一本数学课本,上?面只?有?宁枝工工整整的笔记,以及那?学到烦躁时,刻意使力划下的几道斜杠。
奚澜誉似觉得无聊,将这书放回去,又?抽了本课外书。
这本书籍宁枝已想不?起究竟看没看过,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初中时,有?位转学的同学送给每个人的礼物。
随着奚澜誉翻开的刹那?,宁枝也将脸凑过去。
她们挨得不?算近,但绝对不?远,这距离恰好让宁枝既感到安全,又?能看清那?纸张上?的字。
奚澜誉无声将书朝她歪斜了一些。
翻过某页,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被荧光笔自己涂过的字块上?。
奚澜誉将书合上?,偏头问宁枝:“小时候很受欢迎?”
坦白讲,当看到那?被刻意涂出的“我喜欢你”四个字时,宁枝内心升腾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本书她果然没看过;第二个想法是,只?有?少年人才会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表达爱意吧。
除此之外,宁枝好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或许,宁枝叹口气?,她真的是一个不?太懂得如何对待爱的人。
宁枝看向奚澜誉,认真想了想:“这么说?可能有?点欠揍,但我上?学的时候真的不?太关注这些,大概是有?那?么段时间?经常收到情书来着。”
奚澜誉侧头问:“之后?”
宁枝想到那?场景,不?由笑了声:“之后我就拜托同桌帮我还回去,她还情书很有?一手,既可以不?伤别人的自尊,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收回去。”
奚澜誉听了,将那?本书归还原位。
他没再拿新的,只?转身,微微俯身,将面前的窗推开。
宁枝发现,他似乎格外喜欢站在窗前抽烟。
远远看去,此刻的他,就像一张沉默的剪影。
画面空无一物,只?有?那?窗,那?人,那?高悬的月。
今晚莫名追溯了一把青春,宁枝有?些意犹未尽,微侧身去问身旁的奚澜誉:“你呢,你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问题抛出去,却久久未得到答复。
奚澜誉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半晌,将烟碾灭嗤了声。
他看眼宁枝,嗓音和?着那?夜色,显得格外的缥缈:“睡觉去。”
宁枝有?些微的不?满:“什么,不?应该礼尚往来吗?”
她明明知无不?言,怎么到了他这,就成了闭口不?谈。
宁枝没动,奚澜誉轻轻搡了下她的肩,分明是她的房间?,她却被下了变相的逐客令。
宁枝觉得更无语了。
她迈步将门带上?,未曾回头,因而并未看到,房内奚澜誉那?近乎沉默到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模样。
像今晚的云,染上?一层浓重?的阴霾-
宁枝住在奚澜誉对面,那?是宁蔓生前的房间?。
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夜不?能寐,然而不?知是她真的累了,还是这房里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宁枝很快便陷入沉沉的梦乡。
当她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宁枝习惯性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爬起来将被子叠好。
这是宁蔓生前的习惯,宁枝不?愿打?破。
出门前,宁枝看一眼整整齐齐的房间?,拢了把头发,下楼去洗漱。
经过一楼,她听到有?些熟悉的嗓音,顺着声源处看去,果然见到那?博古架前正握着手机打?电话的奚澜誉。
他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睡衣,是他惯穿的那?种缎丝面料,深灰色系,让他整个人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看着格外的矜贵。
似乎他往这一站,这套房便能顺势多卖几万。
奚澜誉话不?多,一手握着那?银色打?火机,一手随意应两声,诸如“推迟”“再说?”之类。
宁枝猜测是他有?工作要?忙,待他将电话挂断,宁枝走过去:“外婆这边我自己可以处理,你一会儿要?不?直接就回北城?”
奚澜誉见是她,搁了电话,说?,“不?急。”
宁枝:“可是你的工作……”
奚澜誉垂眸挽了挽袖口,嗓音低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估计是刚起床,他嗓音有?点哑,宁枝捂了捂耳朵,抬头跟他那?深沉的目光对上?。
她说?:“这次真的很谢谢你。但照顾外婆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是你的。奚澜誉,”宁枝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这次又?欠你一个人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还。”
她嗓音清清冷冷,听起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奚澜誉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宁枝继续说?,嗓音轻轻的:“真的,你回去吧。”
南城郊外的清晨总是格外安静,只?偶尔有?些不?知名的小鸟站在枝头“啾啾啾”,是闲散舒适的好风光。
然而此刻,这屋内的气?氛接近于凝滞。
宁枝站在原地,以沉默坚持她的态度。
或许是她的成长经历,或许是她觉察到自己下意识的依赖。
宁枝不?愿也不?想,让自己深深堕入宁蔓那?样无助的境地。
奚澜誉与她僵持半晌,最终点头妥协:“我明晚走。”
宁枝无声地松一口气?。
洗漱之后,两人一同前往医院。
宁枝在车上?跟奚澜誉商量:“过会见到外婆。你先别说?你要?走,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告诉她。”
奚澜誉转头看她一眼,有?点不?理解。
宁枝耐心解释:“老太太心思重?,我怕她自责,觉得自己耽误了你的工作。”
奚澜誉见状“嗯”了声,也没说?别的,只?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
宁湘兰这住院也住得十分有?个性,她不?知从哪找来个手机支架,将手机往里一别,那?位置恰好就在她眼前。
这样一来,她连玩手机都不?用手举着。
宁枝又?好气?又?好笑,将包随意地往她床头柜上?一搁,凑过去问:“外婆,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宁湘兰眼睛盯着那?手机,抬都没有?抬一下:“好多了,枝枝啊,我觉得我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宁枝皱眉:“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年纪不?一样,这一百天兴许还养不?好。”
宁湘兰“哎哟”一声,“一百天?那?怎么行?!”
宁枝坐在她床头,仔细解释:“不?是要?您在医院住一百天,是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要?是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回家?养着。”
宁湘兰很不?情愿,拽了拽宁枝的手,这是她们之间?习惯的小动作。
宁枝了然,往她那?靠近一些。
宁湘兰小声说?:“枝枝,不?是外婆不?配合你,是我实在住不?惯。你看隔壁床那?老头,一点都不?讲卫生,动不?动就吐痰,厕所也被他搞得一团糟,我看了饭都吃不?下。”
宁枝听完没怎么犹豫,立马说?:“那?我们换到VIP去。”
奚澜誉给她的那?笔钱不?算少,外婆也知道的。
她现在完全负担得起这笔开销。
其?实奚澜誉一开始给宁湘兰安排的就是vip病房,但她那?时随口问了一句,得知在那?住一晚竟然要?小两千,且这两千医保还不?能报销。
宁湘兰当即便要?求护士将她换到了普通病房。
因此当宁枝又?提出住回去,宁湘兰果断摇头:“我不?住。”
宁枝没法,小声劝她:“那?我找医生,看能不?能给您换个干净点的病房?”
宁湘兰苦着脸,还是老大不?情愿。
一旁站着的奚澜誉忽然开口了。
“外婆,您看要?不?这样?我大概明晚回北城,您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去,我给您安排在北辰的私人医院,一人一间?,专人照顾。最主要?的是,那?是我们自家?的产业,不?花钱。”
宁湘兰有?点犹豫:“这怎么行??那?这样,不?还是我们祖孙占你的便宜?”
奚澜誉笑了下,嗓音徐徐:“我们是一家?人,外婆您跟我谈这个,是不?是见外了?”
这番话几乎说?到宁湘兰的心坎上?,一家?人不?谈两家?话,她苦着的脸立时舒展,“哎,这怎么好意思?”
眼见着宁湘兰就要?答应,宁枝回头捉了奚澜誉的手腕,嗓音淡淡的:“你跟我出来一下。”
……
医院走廊,奚澜誉两手抄兜,看向对面的宁枝:“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宁枝咬了下唇,她是没有?私立医院的特权,但她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安理得地、接受奚澜誉的帮助。
宁枝淡声说?:“奚澜誉,你这样,我真的很为难。”
奚澜誉没说?话,看了眼面前神?情复杂的小姑娘,半晌,他懒着嗓子问:“为什么为难?”
宁枝微微退后一步,轻轻摇头:“我真的很不?喜欢欠人什么,但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真的欠了你很多很多,现在之前的没还清,又?要?添上?一条新的……尽管我知道这样对我对外婆都好,但这种凡事依靠别人,我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很糟糕……”
走廊里人来人往,但他们两的声音很轻很淡,只?有?彼此能够清晰听闻。
宁枝看着他,神?情茫然。
看得出来,她并非矜持,并非欲擒故纵的推托。
而是她真的觉得,这样的施以援手会令她感到痛苦。
奚澜誉沉默半晌,摸了根烟,他略微低头,后颈那?截脊骨微微凸起一截,那?冷白的肤色配合他淡漠的气?质,看着格外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奚澜誉背过身,微拢手掌,那?根烟夹在指尖,黑白剪影中一抹艳色的猩红,他屈肘搭在窗沿,没有?转身,只?留给宁枝一个寂寥的背影。
不?知他在想什么,宁枝退后一步,挨上?那?冰冷的墙面。
奚澜誉随手将烟送至嘴边,只?吸了一口,淡青的烟雾慢慢升腾,他便将那?烟碾灭了。
长久的沉默结束。
他转身看着宁枝,姿态疏懒,漫不?经心问:“你以为,我在乎的真是你还的那?点?”
第26章
僵持到最后, 宁枝还是妥协了。
奚澜誉说得没错,她的情绪不应由外婆的健康来买单。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从南城往北城赶。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 骨折患者本不该这样移动。
奚澜誉显然也考虑到这一点,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差不多车型的劳斯莱斯,一边用来?给外婆休息, 一边用来?随行专业的医护人员。
宁枝原先是打算坐外婆那边的,结果打开后车门?一看, 里面满满当当,压根没她的位置。
宁枝只好又坐回奚澜誉那辆车。
返程不过几小?时,宁枝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彻底体会?到奚澜誉工作的忙碌。
他这一路几乎一直在处理各种各样的工作邮件, 除此之外, 奚澜誉还在车内开了?个远程会?议, 顺利敲定?下个月的收购方案。
宁枝默默咋舌,这还是她第一次现场感受奚澜誉那可怕的工作效率。
不得不说, 真的很恐怖。
宁枝坐在一旁玩手机都玩得很有罪恶感,最后,她焦虑得翻出了?医学论文。
等她终于啃完一篇高?难度的,奚澜誉也忙完了?。
宁枝方才听了?一耳朵,她将手机熄屏, 偏头问:“你要收购恒远?”
奚澜誉方才开会?是真没避着她, 宁枝猜测这估计也算不上什么商业机密,便随口?问问。
奚澜誉淡淡扫了?她一眼?,“嗯。”
宁枝听完,暗自嘀咕:“你可真是天?生的资本?家。”
奚澜誉不动声色地挑下眉, “嗯?”
宁枝微微侧身,同他看向她的目光对上, “恒远在业内算是小?而精的医疗器械进出口?公?司,它们家主营位于全球前列的高?端医疗设备,你现在趁它资金链断裂时进行收购,那你拿到的肯定?是抄底价。到时候收购完毕,北辰捐赠给各大医院的医疗设备就可以直接从恒远走。你这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把成本?压到了?最低。不是天?生的资本?家是什么?”
奚澜誉听完,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霎,嗓音低沉:“有问题?”
宁枝轻轻摇头:“没有,就是觉得你好会?做生意。”
奚澜誉似轻笑声,“想学?”
宁枝:“那就不用了?,我觉得你每天?这样算来?算去?也挺累的。”
话说完,宁枝见奚澜誉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
她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没有阴阳你工作的意思。我是真觉得你的工作强度好大,一般人吃不消。”
奚澜誉没再?说话了?,他好像总是沉默的时候居多。
当宁枝说完,向他看过去?时,他已经率先移开了?视线。
这举动实在令人无法猜透他的想法。
宁枝也就没再?开口?-
奚澜誉临时有事,宁枝坐另一辆车送外婆去?北辰医院。
北辰被誉为北城最好的私立医院,这个“好”字并不单单指环境的优越,而是服务、医疗、人文关怀等的多重叠加。
估计是因为奚澜誉特别交代过,宁枝刚下车,负责照顾宁湘兰的几位护士就已等在外面。
奚澜誉给宁湘兰安排的是顶层的VIP套房,这种级别的房间,配套设施自然没的说,跟住家里其实也差不多。
最让宁枝满意的是,这里为每位病患配备了?三个护士与一个主治医师。
这样,宁湘兰但凡有一点不舒服,都可以得到最及时的照料。
宁枝将宁湘兰带过来?的行李交给这屋的护士,她坐下来?陪宁湘兰说话。
这次回南城,宁湘兰其实是存了?不再?回去?的心思。
宁枝在返程前将家中的老?物件简单打包了?一下,紧要的能带的带走,剩下的暂时就堆在家中,留着下回再?说。
宁枝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宁湘兰:“外婆,您真想好了??那房子咱们真的要卖?”
宁湘兰“害”了?声,“又不回去?,留着干嘛,不如找个合适的买家,也算不浪费。”
宁枝倒有点舍不得:“您在那住了?大半辈子呢。”
宁湘兰挪了?个合适的位置,笑着说:“你这傻孩子,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该抓的抓,该放的放,朝前看,不要往后瞧。”
宁枝低头默了?半晌,说:“好,那我先给您在网上挂着,我们争取找个爱惜房子的有缘人。”
宁枝第二天?还要上班,陪宁湘兰聊了?大概半小?时,她坐车回北江湾。
别墅里静悄悄的,宁枝猜测奚澜誉估计还没有回来?。 她接了?杯水,正准备上楼,忽然听到书房内传来?一阵争吵声。
奚跃霆低沉压抑的嗓音像雷雨天?的那一声闷雷,“要不是我跟岚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宁枝直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她站在楼梯上,握住杯子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什么叫不知道在哪?
——奚澜誉应该去?哪?
还没等宁枝想出个所以然,那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已从里面打开。
奚跃霆甩上门?,见宁枝在外面,先是愣了?下,而后狠狠瞪了?她一眼?,下楼摔上大门?。
宁枝有些微妙的无语,不是,瞪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故意听的。
她抱着水杯正准备回房,一抬头,忽发现奚澜誉正站在书房前看着她。
他们隔着长长的距离,但宁枝莫名心里颤了?下。
说不上来?那眼?里究竟含了?多少情绪,但大概是审视、意外?还有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悲悯?
悲悯什么?
她?还是他自己?
宁枝转而将水杯搁在旁边,朝奚澜誉走过去?,坦然说:“除了?最后一句,我什么都没听到。”
宁枝已隐约觉察出奚家错综复杂的那一丝一缕,像一个缠绕着蛛网的沉默的黑洞,看一眼?便会?将人吞没,宁枝谨慎得选择避开,不愿深究。
奚澜誉略垂眸看向她,嗓音低沉:“不好奇?”
“好奇什么?”宁枝无所谓地耸下肩,“我说过,是人都有秘密,成年人赋予彼此最好的体面就是彼此尊重,绝不好奇。”
“当然,”宁枝将耳边那缕发夹到耳后,微微仰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说,我现在也可以做一个聋子。”
这意思是: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倾听。但我可以耳障,所以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更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奚澜誉没说话。
不知是头顶那灯闪了?下,还是奚澜誉眸光略过一丝涟漪。
这一瞬快到宁枝险些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也真的只是错觉。
因为奚澜誉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嗓音磁哑:“回房去?。”
宁枝一霎有点懵,奚澜誉从未在这样日常且清醒的时刻,对她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
但……
算了?。
宁枝愣了?片刻,嘴唇嗫嚅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
那天?半夜,宁枝下楼倒水,忽见立在窗前的奚澜誉。
他罕见地并未抽烟,那银质烟盒与打火机被他扔在一旁。
他略微躬身,一手搭在窗台边沿,窗外吹来?的晚风让他杯中的酒液微微摇晃,他懒散地看了?眼?,沉默抿一口?。
好奇怪。
他分明?穿着缎黑的家居服,宁枝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仿佛溺进了?一片幽蓝的海域,冰凉到令人窒息-
郑一满得知外婆骨折,当即扔下工作跑来?北辰医院。
她是出了?名的“社交悍匪”,在讨老?人家开心这方面也格外有一套。
宁湘兰被她逗得不行,捂着肚子笑说:“小?满啊,不能再?聊了?,再?聊下去?我这腿就白养了?。”
郑一满爽快起身:“行,那我下回再?来?陪您解闷儿。”
宁枝开玩笑:“你这来?多了?,外婆怕是连我这个孙女都不记得,光惦记你了?。”
郑一满回头指了?指宁枝,朝宁湘兰讲唇语:“你看,还吃醋。”
宁湘兰笑着让她们俩路上慢点。
一出病房,郑一满便收了?笑,正色问:“外婆这是怎么弄的?”
宁枝边走边如实说:“外婆回老?家那天?,遇到了?抢劫的,她年纪大,跟人纠缠的过程中失手摔了?一跤。”
郑一满大为不解:“疯了?吧,高?铁站附近都是摄像头,那人怎么敢的?”
宁枝也很无语:“就是啊,我都不懂她怎么想的,总之现在也差不多结束,该有的处罚她一个都别想逃。”
郑一满撇嘴:“改天?我们去?庙里给外婆求个平安符,这怎么想怎么感觉有点点背呢。”
宁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走出北辰大门?,郑一满回头看了?眼?这气派的医院。
她凑近宁枝,撞了?下她的肩,“哎,这地方,奚澜誉给安排的吧?”
宁枝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一眼?:“我警告你啊,不要乱想。”
郑一满挂着笑:“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心虚什么?”
宁枝不说话了?。
郑一满又侧身问:“这回南城接外婆,是不是也是他帮忙的?”
宁枝顿了?几秒,想敷衍但又不想对好姐妹撒谎,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眼?见郑一满要继续逼问,宁枝赶紧转移话题:“你别老?问我,你自己的相亲怎么说的?”
郑一满听完,神秘一笑:“什么破相亲,哪有我新?包的小?奶狗香。”
宁枝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啊?”
郑一满把脸凑过来?:“你看,是不是容光焕发?我跟你说,等你跟奚总结束无性婚姻的那一天?,你就能体会?到我的快乐了?。”
不知怎的,宁枝脑海莫名浮现奚澜誉那张无波无澜,一看就很禁欲克制的脸。
她赶紧摇头:“我们是合约夫妻,不可能的。”
郑一满笑着说:“你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奚澜誉对你,其实真是够可以的了?。你想想,他要是真把你当个塑料老?婆,有必要这样出钱出人又出力的?”
宁枝依旧不为所动,“他不是有基金会?吗,或许他热爱做慈善。”
郑一满恨铁不成钢地戳一下她的脑袋:“你啊,气死我啦。你这脑子明?明?干什么都转得很快,怎么碰上感情就这么迟钝呢?”-
那天?回去?的路上,郑一满在手机上一顿操作,临了?下车拍了?拍宁枝的肩:“上次白住奚总房子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我给你们俩买了?个小?礼物,过两天?记得收。”
宁枝皱眉:“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郑一满淡定?摇头:“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会?让你社死的好姐妹吗?”
宁枝想到她曾经送给自己的逼真到下面还有个小?木棍形状的玩偶,诚恳点头。
郑一满噎了?下,“那是个意外,这次我保证,肯定?是好东西,奚总一定?喜欢。”
……
三天?后,宁枝收到郑一满寄来?的快递。
尽管她以自己的人格做过保证,但郑一满这人喝多了?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宁枝还是不太相信她随处可抛的人格,她决定?自己先偷偷拆一遍。
奚澜誉最近可能比较忙,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宁枝常常都快睡着,才隐约听到大门?传来?模糊的一声“滴”。
现在才下午五点多,按理说,奚澜誉肯定?不会?回来?。
宁枝放心地把快递抱到沙发上去?拆。
毕竟时间还早,就算真拆到什么不合适的,她也有时间藏起来?。
郑一满买了?至少五六样,宁枝分别拆出一套全新?的碗碟、一组高?脚酒杯、两瓶情侣香氛,顺带两箱零食。
还剩最后一个包裹得最严实的小?盒子,宁枝刚抱起来?撕了?两片胶带,奚澜誉开门?进来?了?。
宁枝下意识想藏。
奚澜誉挽了?挽衣袖,看她一眼?。
那眼?神含义?很明?显,大概是: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慌里慌张的。
宁枝被这眼?神一看,瞬间就不想藏了?,她大大方方拿了?出来?。
反正她之前也没拆出什么,这盒子也不大,看着挺正常的。
宁枝继续半跪在地毯上跟这满盒子的胶带作斗争。
奚澜誉将外套脱下,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两人的交集渐多,还是她渐渐放下防备,她在家中不再?刻意穿长衣长裤。
比如此刻,她便穿了?身家居的宽肩吊带裙,那不经意露出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像塞纳河畔的春水,白皙而修长。
估计拆快递太用力,她那左侧的肩带微微有些滑落,她没在意,任那玉瓷般光滑的肌肤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奚澜誉眸色暗了?下,从旁边的房间拿出把小?刀,俯身朝宁枝伸手,“我来?。”
宁枝也是奇了?怪了?,前几个明?明?都很好拆,唯独这个,胶带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怎么撕都撕不完。
宁枝几乎撕出了?几分胜负欲,见状正要拒绝,忽然意识到那左侧滑落的肩带。
她也顾不上这快递了?,递给奚澜誉,便匆匆将肩带拉好起身,站在他身侧。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值得缠成这样。
这快递胶布裹得太多,有种黏腻的触感,奚澜誉微微皱眉,划过一刀后撕开,他看都没看,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桌上,他放下小?刀,走去?厨房洗手。
宁枝傻眼?了?。
百密一疏。
她看向散落在茶几上的那堆东西……
白色的、黑色的、蕾丝的、可爱的、性感的……
布料少到可怜的……
郑一满简直把她见过的所有款式买了?个齐全。
宁枝:“……”
她诧异着眨了?下眼?,生平第一次有骂脏话的冲动。
眼?见奚澜誉往这边走来?,宁枝来?不及藏,抓住沙发上的那条毛毯盖上去?。
那动作简直称得上欲盖弥彰,奚澜誉微微皱了?下眉。
宁枝朝他眨了?下眼?,企图萌混过关。
奚澜誉抽了?张纸巾,盯着她,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擦净手指上往下滴落的透明?液体。
而后,他居高?临下地扫了?眼?茶几。
宁枝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在那毛毯上略过,最后又落回她脸上。
宁枝全身的体温瞬间控制不住得升高?,都不用照镜子,她知道,她现在的脸一定?在加速变红。
宁枝有种想要就地逃走的冲动。
她默默在内心祈祷,奚澜誉的好奇心一向不旺盛,求求这一次,他也能保持这一项良好的品德,千万不要刨根究底。
但现实偏偏事与愿违。
奚澜誉虽没将那毯子揭开,但他微微俯身,从那毯下抽出露了?一角的包装袋。
宁枝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
旋即,她绝望地闭上眼?。
毁灭吧!
布料少到可怜的!
看着就让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奚澜誉似觉得她这反应有趣,拎在手里观察了?一会?她的表情,待宁枝羞恼地都快哭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撒上最后一把盐。
奚澜誉倚在沙发旁,将那东西俯身放在她面前,他对上她如小?兔般受惊的目光,懒散嗓音,似笑非笑着问:“你买的?”
第27章
短暂的?沉默过后, 宁枝微微抬头,看着奚澜誉:“如果我说不是我买的?,你信吗?”
奚澜誉挑下眉:“你觉得?”
宁枝微微皱眉, 她真是烦死奚澜誉这种习惯性的反问。
每次他这样, 宁枝就看不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两人?对视一会儿?,宁枝索性自暴自弃地从他手中夺了那衣服, 闷头塞入毯下,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些, 她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下。
宁枝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这些都是满满买的?,她说上次在这里?住了很久, 想给我们买点礼物, 但……”宁枝轻微叹口气, “她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看向她:“误会?”
“嗯。”宁枝点头, “我都跟她说了我们只是合约夫妻,没?感?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都不信。”
说完这句,不知道为什么,宁枝突然觉得有点冷。
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温度调高了一度。
奚澜誉看着她的?目光略略下垂,嘴唇从略微上扬的?弧度变成了平直的?一条线。
宁枝浑然不觉, 自顾自拢了把头发说:“算了, 我一会儿?再好好跟她解释一下。”
说完,她蹲下身收拾堆在地上的?那堆东西。
郑一满不知从哪买的?这套碗碟,简直重到离谱。
宁枝试着搬了一下,差点闪着腰。
按理说, 她骨头都能掰得动?,这不应该啊。
她正准备再试一下, 手腕忽然被捉住,一股大力将她往上一带,宁枝顺势站起身。
奚澜誉淡声说,“放这,有人?会处理。”
宁枝“哦”了声。
她俯身用毯子将茶几上那些衣服一把捞起来,拎上楼。
要不是她跟郑一满这么多?年的?友情,宁枝真想直接扔了算了。
她一边走?一边默念:要冷静,这是她自己选的?朋友,不可以?冲动?。
宁枝从没?觉得这段台阶如此漫长?过,她可以?很清晰地觉察到奚澜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关上房间门。
宁枝把那堆东西通通倒进自己多?年不用的?行李箱,放进衣橱最里?面藏好。
做完这些,她正准备拿出手机找郑一满兴师问?罪,眼前忽然注意到那摆放着玉镯的?红木盒。
宁枝这才想起,她回南城回得匆忙,这镯子忘了还给奚澜誉。
她将镯子拿起,复又?下楼。
奚澜誉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处理邮件,见她过来,他抬眸看她一眼,便继续看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
宁枝走?过去,将盒子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奚澜誉扫了眼,没?接,“给你的?你就拿着。”
宁枝不听,俯身将那盒子塞到他怀里?,语气固执,“我不要。”
奚澜誉放下电脑,将盒子放回她手心,微微皱起眉,“怎么这么犟?”
宁枝刚想反驳,奚澜誉开口将她的?思绪打断。
他侧身看向她:“所以?你还是要搬?”
宁枝愣了下,她其实还没?想好,外婆现在行动?不便,她搬走?其实无?伤大雅,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外婆住院住累了又?没?办法出去玩,突然想来这看看呢。
这也不是没?可能。
宁枝咬了下唇,有点纠结。
奚澜誉挽了下袖口说:“这样,你先?别搬走?,等外婆状况彻底稳定,我们再聊这件事。”
宁枝想了想,点头同意。
奚澜誉又?说:“那这镯子这段时间肯定还是你保管,别再还来还去,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戴也可以?戴着玩。”
宁枝讶异地眨了下眼,这么好的?水头,在奚澜誉的?眼里?竟然都算不上好东西吗?
要是别人?,宁枝估计会觉得这人?是在装逼。
但当说出这句话的?对象换成奚澜誉,宁枝只会默默腹诽,奚澜誉这人?眼光未免也太高了点。
这都看不上,天哪。
不过,戴是不可能戴的?,宁枝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这镯子并非真正属于她,她好好收着就是。
奚澜誉话都说到这份上,宁枝再回绝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她又?重新抱着那盒子,问?:“那我上去了?”
奚澜誉“嗯”了声。
他今天穿深灰的?衬衫,在家办公时他习惯将袖口挽起,那精致的?袖扣在顶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整个人?看着有种随性慵懒的?贵气感?。
不知为何,虽然他面上依旧是那样淡漠的?神情,宁枝却觉得,这屋内的?温度似乎正常了一些-
深夜,北城市中心Liv内。
卫浮了端起酒杯又?放下,几度看着角落里?的?奚澜誉欲言又?止。
奚澜誉一向不稀得参加这种场合,今天不知怎的?,他没?抱希望地打了个电话,他竟然就来了。
但,当奚澜誉真的?来了,且来了之?后还光抽烟不喝酒,这反而让卫浮了愈加的?心虚。
就这短短几分钟,他已?经不知朝他瞄去多?少眼。
奚澜誉被他看烦,摸了根烟,淡声开口:“有事就说。”
卫浮了将酒杯放下,小心翼翼说:“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奚澜誉偏头扫了他一眼。
卫浮了立马投降,“好好好,我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谨慎观察奚澜誉的?神色,“事情是这样的?。上周呢,我在这蹭了个卡座……”
奚澜誉敲了根烟,微拢着手掌点燃。
卫浮了知道他在听,“我妈最近不是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吗,我寻思该省省该花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喝多?了,包卡座的?那女的?也喝多?了,我们俩就……”
奚澜誉后靠椅背,肩背微微放松,看了他一眼,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浮了闭眼,整张脸皱成一团,怀着必死的?心情开口:“问?题是,我事后醒来,发现那是你相亲对象!”
奚澜誉眉头微微皱一下,将手上那烟在烟灰缸里?碾灭,笃定道:“不是她。”
卫浮了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肯定,他凑过来,有点急:“怎么可能不是呢,我之?前碰到过,她还骂你傻逼来着。”
奚澜誉睨他一眼,淡声开口:“我看你才是。”
卫浮了“诶”了声,“奚澜誉,你怎么骂人?呢。”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奚澜誉已?整了整衬衫,站起身。
他将脱下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捞过桌上的?车钥匙,垂眸又?理了理袖口。
临出门前,他看着卫浮了,淡淡补充一句:“据我所知,她一般不会骂人?。”
卫浮了陷入沉思……
奚澜誉不是对女人?没?兴趣吗?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
怪不得他今天不喝酒!
卫浮了歪着头,刚琢磨出一点意思,正准备拉着奚澜誉再问?问?。
一抬眼,这儿?哪里?还有奚澜誉的?身影?-
北城的?深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宁枝刚值完夜班准备回家,外面这天霎时便阴沉得可怖,狂风裹挟着暴雨,打着圈儿?往人?身上刮。
宁枝被风刮得发丝乱飞,那豆大的?雨点砸在手臂上又?冷又?疼,宁枝无?奈,只得退回医院大楼。
她暗叫倒霉,自己的?车最近送去保养,上下班依靠地铁和打车。
但现在这个天气……
宁枝看了眼手机,她已?经叫了半小时车,一辆都没?有。
再叫不到,她与其在这傻等,还不如回医院值班室凑合一晚。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手机突然“嗡”了声。
宁枝还以?为是打到车,忙点开屏幕,结果发现是奚澜誉发来的?消息。
宁枝有点意外,奚澜誉其实很少会主动?用微信联系她。
她忧心忡忡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垂眸点开。
奚澜誉:“下楼,地下停车场A区。”
宁枝握着手机的?手不由紧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怎么会来接她?
这想法只在宁枝的?脑中过了一瞬,她便拎着包转身往电梯走?。
现在这个天气不是她矫情的?时候。
不管是谁的?车,有总比没?有好。
她与其在这瞎琢磨,还不如先?坐上车回家休息。
宁枝进电梯的?瞬间,手机又?响了一下。
奚澜誉来之?前没?跟她说,宁枝忘了取消打车,现在在她坚持不懈的?寻找下,她竟然真的?打到了一辆附近的?车。
宁枝想了一下,如果这辆车可以?,那她就不用乘奚澜誉的?车了。
毕竟她好像一直在麻烦他,可与此同时,她好像根本帮不了奚澜誉什么。
宁枝并非那种喜欢单方面接受帮助的?性格。
她习惯性的?点开订单详情,查看司机的?接单信息。
电梯里?信号不好,宁枝等了好半天,手机上那转着的?圈圈才终于跳出了详情页。
宁枝看了眼,眉头深深皱起。
这师傅评分不高就算了,关键是,他照片不知怎么拍的?,接近于一种趋近黑白的?色调,而且宁枝看着莫名的?感?觉有点诡异。
宁枝并非以?貌取人?,但她平常喜欢去庙里?拜一拜,现在这凉嗖嗖的?直觉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再加上此时是午夜,几个元素一叠加,就格外的?吓人?。
宁枝想了想,在生命和面子之?间,还是命比较重要。
她果断取消订单,按键去医院负一层。
奚澜誉已?等在那里?不知多?久。
或许是现在太晚的?缘故,奚澜誉没?坐那辆劳斯莱斯,他自己开一辆纯黑色系的?大G,此刻正倚在那车旁随意地滑手机。
大G车型很方正,像桀骜不驯的?西部?牛仔,但奚澜誉姿态慵懒,随便一靠,那周身的?气场竟也与大G融合得很好。
他穿面料挺括的?黑色衬衫,领口解三颗纽扣,不知是不是等得无?聊,他将袖口挽至手肘,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那垂顺材质的?同色系西裤将他那长?腿衬得愈加逆天。
宁枝不由多?看了眼,奚澜誉这样冷白的?肤色,穿搭随意却不掩矜贵,他整个人?在这昏暗的?停车场看着有股没?来由的?妖孽感?。
像文艺作?品里?中世纪颜值惊人?肤色苍白的?吸血鬼。
危险而又?迷人?。
宁枝在奚澜誉将视线投过来的?前一瞬,甩开思绪朝他走?过去。
奚澜誉拉开车门,宁枝站在车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奚澜誉不着痕迹瞥了眼,微微勾下唇。
尽管告诫过自己,对于奚澜誉,她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
宁枝还是在系安全?带的?间隙忍不住偏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奚澜誉将钥匙插入,侧身看向她。
车灯光照射下,他的?脸看着有种介于柔和与苍白间的?质感?。
那扑面而来的?雪松气息几乎一瞬将她吞没?。
宁枝不由地抓紧身侧的?包带。
他们很少在没?有司机的?情况下,仅他们二人?身处这样密闭的?空间。
坦白讲,当奚澜誉出现的?那一霎那,宁枝便控制不住的?有些紧张。
更何况,他还闻到空气里?那若有似无?的?烟草的?味道。
两者杂糅成他独特的?气息,宁枝连呼吸都放轻了。
然而幸好,奚澜誉只是习惯性看她一眼,便淡漠地撇开了视线。
他嗓音低沉,有种被烟草浸润过的?喑哑:“碰巧路过。”
……
回去的?路上,宁枝不由看向窗外。
今夜的?天气简直称得上恶劣,硕大的?雨水宛如兜头往下泼,浇得车顶劈啪作?响。
奚澜誉开得很稳,但隔着那窗,还是能听到外面近乎呼啸一般的?风声。
宁枝垂眸看了会手机,她觉得无?聊,想去摁车载音响。
但……她用余光瞄了眼奚澜誉,他正在开车,车技很娴熟,仅一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便能稳稳保持车辆的?平直前进。
从宁枝这个角度,她恰好能看到奚澜誉紧绷的?下颌线,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还有那因用力而变得明显的?肌肉线条。
算了。
宁枝将手缩回去。
奚澜誉看着实在不太像那种开车会听歌的?人?。
下一瞬,奚澜誉抬手,在宁枝方才试探后退缩的?区域摁了下。
悠扬的?古典乐瞬间在车内缓慢地流淌。
他没?看宁枝,眼睛直视前方,薄唇微动?:“这车开得不多?,听不惯可以?连你的?蓝牙。”
这段古典乐很舒缓,宁枝听了会,身体的?疲惫后知后觉涌上来。
她挨着窗,闭上眼休息,嗓音轻柔:“不用,很好听。”
奚澜誉勾唇,伸手将车内调高一度。
此刻,车内与车外仿佛两个世界。
一端宁静,一端狂风暴雨。
车辆行驶约半小时,在抵达北江湾时,这两个世界彻底融合。
狂风暴雨呼啸着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奚澜誉从后座拿把伞递给宁枝:“你先?回去。”
宁枝被那风吹得睁不开眼,“你呢?”
奚澜誉将旁边的?西装一并递给她,说:“我把车送过去。”
……
奚澜誉的?这栋别墅位于较清幽的?角落,地下停车场不足以?满足他的?停车需求,因此他在小区里?还有另一片区域更大的?停车场。
宁枝依言下车,仅仅三两步路,她在输入密码开门时,依旧被雨刮得近乎湿了半边身子。
她捞过沙发上的?毛毯,一边擦一边担忧。
这么大的?雨,等奚澜誉回来,岂不是全?身都得淋透。
正这么想着,那门发出沉闷的?一声。
窗外雨水混在泥土的?气息在屋内流转一瞬。
奚澜誉全?身湿透,正在往下淌水,他头发最近有些长?,他索性抬手将那湿淋淋的?发全?都往后捋,露出他平坦的?额头。
他的?脸部?轮廓堪称完美,这样随手一弄的?大背头,竟意外很衬他那深沉的?气质。
宁枝心口缓缓跳动?的?心跳刹那漏掉一拍,忘记开口讲话。
奚澜誉没?在意她这异样,扫了她一眼,俯身捞过宁枝手上的?毛毯,随手将身上擦了擦。
他这样湿漉漉,却丝毫不显狼狈,姿态懒散着,随意往客厅一站,看着反而更有一种无?声的?潮湿的?勾人?感?。
宁枝别过头,刻意不去看奚澜誉那被淋湿的?衣料勾勒出的?完美身材。
——宽肩窄腰,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
——以?及那两颗微微凸起的?小红豆样的?……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手指抓紧沙发边缘,她的?指尖因微微用力而泛白。
“你要不先?去洗澡?”
宁枝嗓音有种紧张过后的?刻意紧绷。
奚澜誉没?说话。
宁枝以?为他没?听到,转过身正准备再说一遍。
眼前忽然出现奚澜誉那张放大的?带着潮气的?脸。
他额发微湿,额角落下一缕碎发,那常带的?眼镜被他随意地拿在手里?,整张脸看着极具冲击力。
宁枝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原来他拿下眼镜也是这样的?好看。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悄悄往后挪了一寸。
奚澜誉一手撑在沙发边缘,一手将她拢在身下,俯身看向她,嗓音低沉喑哑:“就这样?”
宁枝愣了下,还要怎么样?
她不是让他去洗澡了吗?
宁枝没?来由的?更加的?紧张,她平缓呼吸,尽量神情坦然发出个疑惑的?“嗯”。
那声音轻得像顶上那盏昏暗的?小夜灯,隐约而朦胧,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娇气。
奚澜誉轻笑声,似包容又?似无?奈:“算了。”
什么算了?
怎么又?变成算了?
宁枝略有些苦恼地咬了下唇,他这个人?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难道是……
他觉得帮她的?忙,从无?回报。
现在突然犯了资本家的?职业病,觉得有点亏?
宁枝看眼他的?神色,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他按住奚澜誉正准备拿开的?手腕,不知是潮湿的?雨水还是她因紧张而汗湿的?掌心,她用力贴上他的?。
奚澜誉微微诧异地挑了下眉,安静地等她动?作?。
微凉的?,黏腻的?,暧昧的?,昏暗的?,疯狂的?……
窗外风雨交加,他们屏住呼吸,试探着触碰彼此。
宁枝全?身绷紧,一手撑在身后,快要不能呼吸,她努力仰头,看向奚澜誉那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眸,克制着内心的?慌张,小声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第28章
宁枝说完, 背后那天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成两半,划过的?闪电一瞬照亮奚澜誉的?神情。
他眼眸渐深,情绪暗涌, 撑在沙发上的那只手缓缓收紧, 小臂青筋根根分明。
“你想做什么?”他反问。
宁枝不动声色咽一下口水。
她曾以为,是冰冷的?镜片将奚澜誉的?目光衬得深不?可?测, 然而?现在,当他真的?摘下眼镜, 宁枝同这样的?他对上目光,她才惊觉,他那样深邃的?眉眼, 若无镜片的?过滤, 那眸光只会更?加锐利, 更?加的?……让人出于生理本能地产生畏惧。
今夜有?风,天边无月, 奚澜誉的?气质在这雨夜毫无遮掩。
这随意捋起的?大背头,让他看起来分外凌厉。
宁枝这才意识到,他哪里?算淡颜,那分明只是他刻意的?伪装。
她仰起脆弱的?脖颈,看向他些微凑近的?面庞, 嗓音柔颤, “都、都可?以。”
微乱的?呼吸将她努力装出的?冷静暴露。
奚澜誉喉结不?动声色滚一下,他克制住自己?俯身?捏住她下颌的?冲动,捻了?捻指尖,站起身?, 嗓音磁沉喑哑:“上来。”
宁枝“哦”了?声,屏住呼吸看他一眼, 跟在他身?后,悄悄呼出一口气。
太危险,太危险了?。
方才的?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控制。
这让她几乎疑心他是收网的?猎人,而?她不?过是那自投罗网的?猎物。
奚澜誉估计懒得穿鞋,赤足踩楼梯,那滴落的?雨水,在台阶遗留下一道不?甚明显的?痕迹。
宁枝不?由低头去看,她不?经意地踩在那雨痕上,将这室内的?一切搅得愈加的?模糊而?混乱。
从背后望去,行走在昏暗中的?奚澜誉身?躯高大,气质清寒,他虽缄默不?语,但?今夜的?他绝非冷漠。
或许并非宁枝的?错觉,她感到自己?手心的?那簇小火苗,已将他也点燃。
最后一级台阶,奚澜誉回头,居高临下扫她一眼,嗓音沉沉,“先去洗澡。”
那眼神,不?由叫宁枝瑟缩了?一下。
被雨淋过的?不?适后知后觉泛上来,有?些凉,宁枝抱臂揉搓了?两下,她抬眸看着奚澜誉,有?种刻意叫人怜惜的?示弱,轻声补充:“协议外的?我不?做。”
话没说完,她被兜头罩了?条毛毯,宁枝从那毛毯里?钻出,看着将毛毯扔给她,而?自己?却依旧湿漉的?奚澜誉。
他混不?在意,倚在台阶旁,饶有?兴味盯着她:“比如?”
宁枝闭了?下眼,咬唇开口:“比如超出普通朋友外的?亲密举动,都不?可?以。”
短暂的?沉默,奚澜誉唇角弧度下压,久未说话。
宁枝拿不?准他心中究竟想让她做什?么,虽说她认为奚澜誉并非趁人之危之人,但?不?知为何,黑夜中的?他看着格外的?危险,宁枝有?些本能的?害怕。
她看他,就像身?处无边旷野,抬头仰望一轮巨大的?,轻易便可?将她吞噬的?黑洞。
空气里?响起短暂的?一声轻笑,这宁静被打破。
奚澜誉开口:“你以为我会让你做什?么?”
宁枝咬下唇,嗫嚅半晌,最终选择闭嘴。
坦白讲,她也不?知道。
之所以对他讲出这番话,不?过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馈他一些什?么。
这样,她压在心头的?,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无力感便至少能减轻一些。
宁枝也没说话,她站在原地,等着他再度解释,然而?回应他的?,是奚澜誉一手抄兜,一手阖上房门的?背影。
但?那门并非关紧,留了?一条缝。
宁枝知道,那是他给她留的?。
……
回房洗过澡,宁枝深呼吸一口气,又坐在床边约莫等了?一刻钟。
等她估计奚澜誉大概也洗完,她抬手敲了?下他的?门。
房间内传出奚澜誉沉稳的?嗓音:“进。”
这是宁枝第?三次进这间房,这一次的?她比前?两次都要来得局促。
她站在门框那里?,迟迟未曾往内迈。
奚澜誉正坐在床侧的?沙发上看电脑,他掀眸扫她一眼,不?甚在意地朝书桌上抬了?抬下颌,“过来把这个喝掉。”
宁枝抱着那杯姜茶,有?片刻的?呆滞:“就这样?”
奚澜誉跷着腿,懒散靠在沙发上,拖长尾音回:“不?然你以为——”
宁枝一瞬间为自己?的?“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羞愧,她扣了?下指尖,这次是真的?很诚恳地问:“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奚澜誉屈肘撑在桌上,那指节闻言敲了?下桌面,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屋内净是两人沐浴过的?清爽气息,一瞬交融成令人有?些头晕目眩的?味道。
宁枝鬼使神差开口说:“比如再给你煮一杯姜茶这种……”
话说到这份上……
奚澜誉看她一眼,微微颔首,他朝衣帽间的?方向指了?下,嗓音有?种慢条斯理的?慵懒:“帮我吹头发。”
宁枝轻轻“啊”了?声,她方才没注意,现在低头看去,才发现奚澜誉额发微微的?湿润,全都往后梳,虽不?再滴水,但?显然并未吹干。
她默了?半晌,正准备把姜茶放在桌上,去拿吹风机。
手腕被不?经意的?一碰,宛如触电般,那杯中的?姜茶晃了?下。
奚澜誉依旧看着电脑屏幕,嗓音淡淡:“不?急,先喝姜茶。”
宁枝“哦”了?声,不?知是她紧张,还是这屋内属于奚澜誉的?气息太过浓烈,她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宁枝有?些慌乱地把剩下的?姜茶三两口灌进去,那辛辣的?感觉顺着嗓子,慢慢流淌至她的?全身?。
她觉得浑身?都有?些烧起来。
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情,她放下杯子几乎没作停顿,便去拿吹风机。
奚澜誉依旧坐着处理公司的?事情,他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
宁枝觉得,他真俨然一副古代的?老爷做派,心安理得的?享受。
温热的?风缓缓穿过她的?掌心,她犹疑着去触摸他的?发,出乎她的?意料,他这样冰凉而?淡漠的?人,那头发触在她的?掌心,却是意外的?柔软。
宁枝指尖不?由插.入他的?发,轻轻地划过他的?皮肤,徐徐地吹。
她的?指尖掠过他的?耳廓,他的?后颈,他那微微凸起的?脊骨,最终又落在他那被水泡过的?苍白的?皮肤上。
从她打开吹风机开始,奚澜誉面前?的?电脑页面便再也没动过。
片刻,宁枝感觉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她的?手腕被握住,宁枝愣了?下,将吹风机关掉。
奚澜誉的?嗓音有?种紧绷的?沙哑,“回去睡觉。”
宁枝:“可?是我还没……”
奚澜誉并未起身?,回头看她一眼,他额角的?青筋似跳了?一下,重复说:“可?以了?,去休息。”
那嗓音有?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宁枝“哦”了?声,将吹风机放回原位,拉上门出去。
关门的?瞬间,她回头看了?眼奚澜誉。
此时窗外恰好又划过一道闪电,刹那间,她看到,他的?眼中似有?细碎的?光一闪而?过。
宁枝不?禁想,原来今夜并非无月,那月分明是在他的?眼眸里?摇晃-
后来几天,宁枝未曾见到奚澜誉。
她一开始以为他是故意避着她,但?是没理由啊,难道是她那晚的?服务让他不?满意?
但?就算不?满意,也没必要这样啊。
宁枝百思不?得其解,辗转反侧一晚,还是没忍住,给奚澜誉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吱吱:你最近不?回来吗?」
然而?,这条消息好似石沉大海,宁枝等了?几天都没收到回复。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奚澜誉就是在刻意避着她。
但?……完全没道理啊。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
与此同时,山间别?墅。
卫浮了?倒了?杯酒,倚在栏杆上,看向不?远处的?奚澜誉,语气散漫:“奚澜誉,我觉得你这几天有?点反常啊。”
奚澜誉抿口酒,扫他一眼,眼眸黑沉:“反常?”
“对。”卫浮了?点头,将酒杯往栏杆上一搁,沉闷的?一声,他神情探究,“这地方你一年也来不?了?几趟吧,但?你想想,你这回在这住了?多久?”
卫浮了?夸张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星期!”
“我实?在想不?出你躲在这里?的?理由,难道你投资失利,北辰即将破产,你接受不?了?打击,所以来此避世?”
奚澜誉嗓音冷淡:“北辰不?重要。”
“也是。”卫浮了?撇撇嘴,“反正不?过是替奚家卖命,北辰在你心里?没这么重分量。”
他看着他,深深吸一口气,将上次在Liv未问出口的?猜想说出:“难道你——”
卫浮了?话还没说完,奚澜誉忽然起身?,他背过身?倚到栏杆上,嗓音有?种缥缈的?清幽:“我觉得,我最近有?点失控……”
“失控?”
“嗯,一次就算了?,竟然两次都……”
卫浮了?内心闪过惊诧,猜想与听到奚澜誉的?亲口证实?完全是两码事。
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心里?该有?的?震撼一点都没少,“不?会是因为……女人吧?”
奚澜誉垂敛眉目,闭了?闭眼,他指骨微微揉了?下太阳穴。
他没说话,以沉默默认了?卫浮了?的?猜想。
一瞬间,卫浮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闪过无数种情绪……
惊讶、不?可?置信、太阳打西边出来,地球不?会要灭绝了?吧……
最终,他一手抬起,一手在掌心轻拍了?下,他那面上丰富的?表情最终定格为幸灾乐祸。
卫浮了?看着奚澜誉,悠悠开口:“你完了?,你铁树开花,你老房子着火,你坠入爱河啦!”-
宁枝没想到,她会在普外诊室见到一周未曾出现的?奚澜誉。
他穿黑色的?始祖鸟冲锋衣,拉链拉至顶端,这身?打扮将他的?气质衬得更?加的?冷肃。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想法一霎在宁枝的?脑中过了?一遭。
她不?由站在诊室外,跟奚澜誉的?目光遥遥对上。
然而?,出于某种赌气般的?原因。
——既然他可?以无视他的?消息,那她自然也能忽略他的?出现。
宁枝在片刻后收回目光,将两手抄进白大褂口袋,扭头离开,毫无留恋。
奚澜誉勾唇,轻笑了?声。
……
宁枝刚迈入血管外科诊室,便被普外主任喊住。
她转过头:“王主任?”
王群上前?,语气有?点急,“小宁,普外实?在忙不?开,你要是有?空的?话,能来帮忙吗?”
宁枝略一思忖,点下头。
普外病人多且杂,忙不?过来是常有?的?事,她这种轮转的?小医生,说到底就是医院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得往哪里?搬。
王群这种还算客气的?,至少提前?问她一声,而?非上来就是命令式的?口吻。
宁枝刚跟在王群身?后进门,她手里?就被塞了?一堆东西。
“小宁,这几个病人你负责,vip那位不?算严重,可?以放到最后,辛苦啦。”
宁枝依言抱着病历出门。
她一般会按照轻重缓急来处理病况,那份vip的?病历自然被她搁置在最底层。
待她将上面的?那一圈病人处理完,宁枝才转道乘电梯去顶楼。
开门前?,她习惯性地低头查看病历。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上面的?名?字时,她开门的?手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微微顿了?一下。
第29章
就在宁枝踌躇的时候, 那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张屹看到她,略有些诧异,不过旋即便恢复正常, 他微微点头, 跟她打招呼:“宁小姐。”
张屹忽然明?白,为?什么?奚总在去北辰私立的路上突然让司机掉头来?北城附医了。
他稍稍退后?, 将空间让给宁枝,然后?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
宁枝握住病历的手紧了下, 她远远看了眼屋内的奚澜誉,站在门外平稳好呼吸,才抬腿迈进去。
VIP病房内, 奚澜誉陷在靠窗的沙发里, 他姿态懒散, 微微躬身,两手交握, 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那是片背光的阴影区,宁枝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他伤情如何。
只感觉,他有种游走于光明?与黑暗间的矛盾感。
奚澜誉听到动静,抬眸, 朝她投来?一眼, 勾了下唇,“宁医生。”
他嗓音磁沉,刻意放慢时便有股莫名的慵懒,尤其这声, 宁枝不知为?何听出?几?分不同的感觉。
他从没这样喊过她,宁枝也不知, 这简单的称呼从他嘴里讲出?来?,竟有种类似缱绻的味道。
她伸手捂了捂发麻的耳朵。
宁枝想说,不用这么?叫她。
但转念一想,现在在医院,奚澜誉这叫法又确实没问题。
她默了默,疑心是自己?太矫情,将这话咽下去。
其实再见奚澜誉,宁枝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她分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他却可以不回复她的消息,又这样淡然地出?现。
就算奚澜誉这些天真的很忙。
但两人同住一屋檐这么?久,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宁枝难免忍不住在这几?天多想,想多了,便生出?些不满的情绪。
然而,这不满,在看到奚澜誉时竟不知名的消散了几?分。
或许是出?于医生对病患的本能,比起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宁枝更想知道他究竟伤得如何。
她垂眸看着他,语气尽量平静,“我看了你的病历,是攀岩造成的擦伤?”
奚澜誉闻言,“嗯”了声。
过了会,他抬头补充,“是意外。”
说来?也巧,他今天原本是去跟一位合作伙伴聊最近的投资状况。
结果那人是个重度攀岩爱好者,不喜室内那些小?打小?闹,热衷去户外来?真的,两人的约见地点便从私人茶舍转成了郊外。
奚澜誉对攀岩的喜好其实有限,但也并非不能玩。
两人当即便换了装备,预备切磋一二?。
谁知,那合作伙伴不知怎的,状态不佳,险些从崖壁摔落,奚澜誉见状伸手拉了他一把,这才在岩壁上擦伤。
幸运的是,当时他们刚开始,几?乎没什么?高度,情况倒确实算不上严重。
宁枝不由又看他一眼。
她见惯奚澜誉穿西装打领带,光风霁月,扣精致腕表,却极少见他这样野性的套着冲锋衣,浑身一股不驯的桀骜。
他今天没戴眼镜,宁枝猜测他度数不深,毕竟那雨夜,奚澜誉拿掉眼镜,照样看文件回电邮,丝毫未受阻碍。
但这样,他深邃的眉眼便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配合他深色的冲锋衣,复杂的气质,极具冲击力?的面容……
宁枝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用放浪、不羁、落拓……来?形容奚澜誉。
她收敛神色,走近几?步,将病历本搁在沙发旁的茶几?上,从一旁小?护士的推车里找出?包扎工具,微微俯身,嗓音不自觉地放轻柔,“衣服拉开,我看看。”
话说完,对上奚澜誉朝她看过来?的眼眸,深沉莫测,似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涌。
宁枝呼吸不自觉漏掉一瞬,她将目光刻意得下垂,不敢再跟那没有镜片过滤的目光对视,转而看向他手臂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两人靠得太近,宁枝鼻尖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微微蹙眉,瞬间,身为?医生的职业本能占了上风,见奚澜誉并无下一步的举动,宁枝果断伸手,要去拉他的衣服。
他们离得好近,像那晚在北江湾,奚澜誉俯身攥住她的眼眸。
霎时,那浓郁的雪松味几?乎要将她吞噬。
宁枝佯装淡定,手下不停,浑然不顾自己?因紧张而跳动不安的心脏。
快要碰到他脖颈处的拉链,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紧绷的下颌。
是独属于男人的有些微糙的触感。
忽然,宁枝手腕被圈住,分明?这力?道不轻不重,宁枝那刻意装出?的冷静却立刻荡然无存,她微红着脸,掩饰地别了下自己?耳侧的头发。
这是她缓解紧张时的小?动作。
奚澜誉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嗓音低哑,“不方便脱,直接剪。”
宁枝闻言,心下稍凛。
根据她对奚澜誉浅薄的了解,这意味着,他藏在冲锋衣下的伤口绝非简单的小?擦伤。
她拿了剪刀,在动手的一刹那,犹豫着确定:“我真剪了?”
奚澜誉身上这件始祖鸟起码价值过万,尽管知道这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宁枝还?是忍不住觉得,她这一剪刀下去,跟当街扔人民币也差不多。
奚澜誉偏头看她一眼,没多话,“嗯。”
于是,宁枝在他身旁坐下,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她歪头耐心地一点点将他的冲锋衣剪开。
这件衣服面料挺括,剪刀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室内便格外的清晰。
为?了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宁枝凑近些,一边观察里面的情况,一边谨慎地调整剪刀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到自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时,奚澜誉的伤口也终于露出?全貌。
宁枝神色凝重,这样的还?算症状轻?
王主任不会骗她,那只能是奚澜誉在问诊时,刻意将自己?的情况说得不那么?严重。
她忍不住抬头,正准备从医生的角度好好谴责一番,奚澜誉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
结果,却在抬眼的瞬间,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他黑沉的眼眸。
不知他已经这样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宁枝脑中一瞬空白,她忽然觉得这房间太小?,空气太稀薄,令人有种缺氧般的感觉。
她转身,不甚自在地将剪刀换成镊子?。
奚澜誉全程就这样懒散看着她,他微微侧身,方便她消毒。
可能是他忍痛能力?强,又或者是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
宁枝清理伤口里的细碎石子?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片刻,奚澜誉放在身侧的那只手动了下,两人现在几?乎是贴在一起,那手一动,宁枝便感觉她半跪在沙发上的大?腿似乎被风轻轻拂了拂。
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下。
尽管宁枝知道奚澜誉并非有意,但她还?是没来?由的有点紧张,她指尖扣了下掌心,一边小?心地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出?声缓解这紧张:“你为?什么?不去北辰啊?”
奚澜誉懒着嗓子?答:“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要去呢?
宁枝想了想,和盘托出?她心中的想法:“嗯……北辰不是你名下的医院吗,正常人都会第一选择自己?信任的地方吧。而且,你这伤口肯定越早处理越好,你来?我们这,反而额外等了好久,这要是再晚一点,搞不好都得化脓。”
奚澜誉捻了捻指尖,忽然目光渐深,似笑非笑看向她,“那你说,我为?什么?不去北辰要来?这里?”
宁枝正在消毒,结束后?,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像对小?朋友那样对着伤口吹了一下。
那轻柔的微风,让奚澜誉的身体一瞬紧绷。
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收紧,肌肉紧绷,伤口又开始溢血。
宁枝被他突然的举动带得一顿,手里的工具不觉重了下,压在他伤口上。
奚澜誉闷哼一声。
宁枝忙将镊子?拿开,“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对着那伤口吹了吹,奚澜誉沉沉呼出?一口气,另只手伸过来?,碰了碰她的脸,嗓音压抑而克制,“别吹。”
宁枝“哦”了声,脸上那被奚澜誉指尖碰过的地方,微微泛着麻。
连带着,这感觉蔓延到全身。
她不由想起自己?幼时坐过山车,那行到最高点,再一下子?俯冲下去的失重感,在多年后?神奇地契合她此刻的心情。
宁枝敛眸,闭了下眼,“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相处这么?久,宁枝大?概明?白,奚澜誉这人的耐心其实十分有限。
并非他性格急躁,而是他不屑。
一种骨子?里带来?的傲慢,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他额外花费时间。
所以,宁枝问出?这话,单纯只是为?了让这屋内的气氛不要这样的令她焦灼,她根本没指望奚澜誉会真的搭理她。
然而,今天的奚澜誉有点反常,他竟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罕见的耐心让宁枝更紧张了。
她沉思好一会,才看眼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因为?你想考察我们医院的医疗水平和服务状况?”
寂静。
屋内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这气氛已经不是焦灼、也不是凝滞,而是赤.裸.裸.的不对劲了。
奚澜誉的目光一瞬变得冰凉,比宁枝初见她那天还?要凉。
宁枝不懂他又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但奚澜誉这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宁枝默念,她一个医生,不能跟病患一般计较。
于是,她挣扎着,试图再说些什么?,来?挽回这僵硬的局面。
奚澜誉不知她这丰富的内心活动,他正蹙眉拉开身上的冲锋衣,将余下的部分一拉一扯,扔在沙发上。
一瞬,他穿着运动短袖的劲瘦但绝对有料的上半身出?现在宁枝的视线内。
她没忍住,咳了声,慌忙将视线从他的胸肌上挪开。
“那个……”
宁枝挽回气氛的话语刚憋出?两个字。
奚澜誉便撩起眼皮,懒懒倦倦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明?显是不想再搭腔的样子?。
好吧,宁枝垂头,识相闭嘴。
……
北城医院地下停车场。
宁枝拿着包,仔细看了眼周边的情况,见四?周真的没熟人,她才弯腰钻进奚澜誉的那辆劳斯莱斯。
她今天其实开车了,但奚澜誉不是病人吗,她不放心,索性坐他的车回去。
反正他明?天还?要来?的。
奚澜誉正坐在后?座,微阖双眼,闭目养神。
宁枝轻轻叹口气,神情不满地瞄了眼他的伤口。
她真的很不赞成奚澜誉晚上请假回家休息,他这种情况的病人,分明?在医院才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万一伤口恶化,引发高烧,到时候怎么?办?
奚澜誉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掀眸看她一眼,语气懒散:“不是有你?”
宁枝下意识反驳:“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现在是可以,那你洗澡和休息的时候呢?”
奚澜誉闻言,勾了下唇,微微颔首,语气戏谑,“你如果想,也可以进来?。”
宁枝惊讶地张了张嘴,她真的想不到,这样不正经的话有一天会从奚澜誉这种老古板的嘴里说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想骂句什么?,又觉得不文明?,忍不住想再理论?,又觉得不合适。
再看眼奚澜誉,他神情淡然地不像个凡人,压根没有刚刚那股满得都快要溢出?来?的痞气。
宁枝气结,一路都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但有股莫名的热不自觉得从心底里钻出?。
烧得宁枝一回到别墅,便扔了包,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
奚澜誉看着她放完杯子?,淡淡出?声,“过来?换药。”
宁枝回头看他一眼,尽量忽略他在车内讲的那句话,回:“你先去洗澡,洗完换。”
奚澜誉转身上楼,一会儿,房间内响起哗哗的水声。
宁枝趁这时间也回去简单冲了个澡。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奚澜誉究竟方不方便洗澡这件事。
等水声结束,她扣了下门。
奚澜誉穿了件浴袍,倚在门边给她开门。
他姿态疏懒,嘴里咬了根烟,压根没半分病人的自觉。
宁枝板了下脸,“身为?医生,我建议你在伤口没好全时,最好不要抽烟。”
奚澜誉轻笑声,将那烟在烟灰缸里碾了碾,“听宁医生的。”
宁枝再一次觉得他不可捉摸,这心情变化还?真是随心所欲。
替他换药时,宁枝看到那处理不及时的伤口,还?是有些微妙的可惜,“你其实可以提前告诉我,不然也不会耽误这么?久。”
她顿了下,“去北辰也可以,毕竟是你自己?的医院,现在这样,我总觉得处理得太晚,万一感染……”
“不习惯被陌生人碰。”
宁枝愣了下,过了会她才意识到,他是在解释他为?什么?不去北辰。
她低着头,头发不自觉垂落一些,有几?缕落在他伤口上,宁枝甩了下,头发又固执地垂下。
奚澜誉见状,伸手把那碎发别到她耳后?。
他动作虽温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透着股跟他这人一样的,高高在上的倨傲。
“想了半天,就你那儿勉强合适。”
第30章
“……”
奚澜誉说完, 屋内安静几秒。
宁枝抿了抿唇,有点无?语。
她垂着头,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认真为?换药工作收尾。
估计是为?了方便换药, 奚澜誉换了身简单的黑T。
他身材好,就算这?短袖并非紧身, 宁枝凑近了也能想见它底下?藏着的匀称肌肉。
此刻,奚澜誉随意搭在桌上的那只手缓慢收紧, 手臂青筋爆出,似实在忍耐不住,他绷紧下?颌, 抬眸扫了宁枝一眼。
宁枝无?所谓地跟他的眼神对上, 淡声问, “哪儿不舒服吗?”
她手下?丝毫没收着力。
奚澜誉深深闭一下?眼,嗓子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他一字一顿, “宁、枝。”
这?声里含了点无?声的威压。
要是之前,宁枝或许会有点怕,但现在,人家都将她的医术水平归到“勉强”那一列了。
宁枝要是再不反抗,也真是没半分脾气?。
她颇为?无?辜地眨眨眼, “怎么了?”
很好, 奚澜誉确定她就是故意的。
他掀眸,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同居这?么久,宁枝不至于被?他一声笑?就吓到。
她将东西收好,在他面前站定, 嗓音虽淡,但尾音却?是上扬的, “奚总,这?种勉强的,就只能是这?个水平,你多担待。”
说完,她转身出去将门带上。
房门“砰”的一声,像她蔫儿着坏的反抗。
奚澜誉看?了眼她的背影,片刻,有些无?奈地,指骨抵额,揉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宁枝自然也是乘奚澜誉的车。
下?车前,她谨慎地透过车窗观察周围的情形,见迟迟有院内相?熟的同事在车外走动,她便只好坐在车内安静等待。
奚澜誉见她这?样,扶了下?镜框,说:“其?实我们的关系……”
宁枝注意力都在外面,压根没注意奚澜誉有没有说话。
见外面渐渐没什么熟人,宁枝推开门,回头看?向?奚澜誉,叮嘱道,“我先走啊,你一会再出来。”
奚澜誉闻言,唇角抿直,淡漠地看?她一眼,沉默颔首。
宁枝对他这?张扑克脸早就见怪不怪,见他应了,她立刻转身,小跑离开。
奚澜誉看?着那毫无?留恋的背影,从烟盒里摸出根烟,点燃后,他一手搭在车窗上,间或抽了几口。
约莫五分钟,他将烟碾灭,推门下?车。
……
宁枝尚未迈进医院大厅,便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
诚然,北医大厅除了晚上,从无?安静的时候,但宁枝敏锐地觉察到,这?份喧嚣与以往不同。
走近一瞧,果然是有人在闹事。
“北城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纪斯何草菅人命!”
“天爷呀,我妈来之前好好的,结果这?个主任诊断我们是什么脉什么瘤的,做了个手术,人推出来的时候就没了呀!”
“现在人没了钱还要一大堆,我们也不想活了,我今天来,就是要那个姓纪的给我妈偿命!”
“……”
宁枝看?着那拉起的横幅,不禁皱起眉头。
这?个手术她知道。
病患是很典型的颅内动脉瘤,这?个病跟定时炸弹差不多,一有不慎,很容易危及患者的生?命。
而且这?种开颅手术风险本就较高,死?亡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三十。
纪斯何身为?神外主任,外科手术自然没得?说,他从医这?么多年,在他手底下?死?亡的病人不足三个。
且上一个,已经是五年前。
所以,这?次手术的失败对纪斯何打击很大,虽然他没跟任何人说,但宁枝知道,他非常非常的自责。
宁枝不止一次,看?到他驻足在手术室门口。
还有好几次,她值完夜班回去,发现纪斯何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现在患者家属直接跑医院来闹,纪斯何估计更加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宁枝叹口气?,外科医生?就是这?样,大部分治疗都是立竿见影式的。
手术成功,皆大欢喜。
手术失败,不光要经受内心的谴责,还要承受来自外界的攻击。
宁枝转身,正准备去办公?室看?看?纪斯何。
朱构突然隔着人群喊:“宁医生?,你去神外啊?”
那患者家属闹了半天,也没找到个活靶子,现在听到朱构这?一声,恰如老鹰见了兔子,当即便扑上来。
宁枝当下?简直对朱构痛恨到极点,但她甚至都来不及瞪他,赶紧加快脚步,绕过拐角,三步并两步上楼。
宁枝对医院比那些人熟悉,追过几个拐角,她慢慢便听不到动静。
宁枝后面就放慢了速度。
但她跑得?太快,等到了神外那一楼,还是在微微的喘气?。
宁枝原地深呼吸,待呼吸平稳,她推开门,忽然见到站在窗边往下?看?的纪斯何。
她不由轻轻喊了声,“老师?”
纪斯何抹了把?脸回头,“哦,小宁啊。”
宁枝走到他身边站定。
她不太擅长安慰人,平常有什么情绪也都是自己消化,憋了半天,她看?向?纪斯何,也只能问出一句:“……您没事吧?”
纪斯何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可以理解,人没了嘛,总要有个宣泄口。”
宁枝看?了眼窗外,分明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却?不知为?何,眼前蒙上层阴霾。
她轻声说:“老师,您是不是在想,如果不做那个手术,她是不是就能好好活着?”
纪斯何陷入沉默,不知是默认,还是不想谈这?件事。
宁枝说:“可是您明知道她有颅内动脉瘤,要是怕手术失败故意不告诉她,以后出了事,您还是过不去良心那一关吧?”
纪斯何突然深深叹了口气?,他举起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小宁,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该进手术室了……”
宁枝愣了下?,“您才?五十岁,身体素质各项都很正常,何况,您是神外有史以来手术履历最丰富的医生?,如果您都没资格进手术室,那还有谁有资格?”
走廊里吹进一阵风,那风吹得?纪斯何嘴角勉强牵起的笑?也有些苦。
“我再想想,小宁,你先走吧,真的,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
纪斯何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外人说再多也没用。
宁枝顺过拐角,往上爬几级楼梯,去VIP病房给奚澜誉换药。
他依旧坐在沙发那边办公?,宁枝看?了眼床单,毫无?褶皱。
奚澜誉很明显坐都没坐过。
宁枝内心闪过一个想法:他该不会是嫌脏吧?
过了会,宁枝默默点头,真的很有可能。
奚澜誉这?种必须早晚各洗一次澡的洁癖,肯定不能接受别人用过的床单。
——哪怕这?床单已经经过专业的消毒。
宁枝微微挑下?眉,过去查看?他的伤口。
可能是他勤于锻炼的原因,奚澜誉的恢复能力有些异于常人的好。
昨天瞧着还令人心忧的外伤,过了一夜,便隐隐有开始恢复的迹象。
宁枝简单处理了一下?。
结束后,宁枝忽然想到如今医患关系的紧张,她没忍住,悄悄叹了口气?。
奚澜誉正在看?文件,见状,他将文件搁在桌上,偏头问她:“有心事?”
宁枝摇头,“心事倒算不上。”
她看?他一眼,忽然就来了分享欲,宁枝问:“你刚从楼下?上来,看?见大厅里闹事的人了吗?”
奚澜誉微皱眉:“跟你有关?”
宁枝:“没有,但是纪斯何是我的老师,他现在状况不太好,我有点为?他担心。”
宁枝并非能跟人轻易敞开心扉的性格,不知是奚澜誉这?人给她的感觉可靠,还是两人相?处的时间渐渐变长,宁枝莫名觉得?,他或许会有点不一样的见解。
奚澜誉听完,看?向?她的目光深了下?,嗓音低沉:“你自己呢?”
“我?”宁枝没听懂。
奚澜誉解释:“那些人知道你跟纪斯何的关系?”
说到这?个,宁枝就来气?。
她差点把?朱构给忘了,“你还记得?当初吃饭,那个给我道歉的男人吗?”
奚澜誉指骨敲了下?桌面,声音有点冷:“他做什么了?”
宁枝实在没忍住,声音提了一些,“他也没做什么,他就是在闹事的病人家属面前强调了一番,我是神外医生?的这?个事实。”
奚澜誉看?向?她,神情严肃:“被?看?到脸了?”
宁枝点下?头,“估计是。”
奚澜誉语气?不容置喙,“你最近上下?班跟我一起走。”
宁枝想了想,没反驳。
一方面,她得?时刻照看?着奚澜誉的伤口,另一方面,病人家属在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做出无?差别的极端伤害事件。
她现在已经被?他们记住脸,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单独行动,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
晚上下?班,宁枝为?了跟大部队错开,特地请假早走了一会儿。
她上班至今除了回家照顾外婆那次,其?余的时间只有主动加班的,没有提前早退的。
因此,她这?申请几乎没受什么阻碍。
宁枝回去时,从楼上往下?看?了眼,医院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之前在那闹事的病人家属不知是被?保安请走了,还是转换了别的阵地。
总之,好像没看?到。
宁枝心下?稍安,顺着人流乘电梯,往地下?负二层。
医院的电梯就没有人少的时候,宁枝被?人紧紧挤在包厢内壁,动弹不得?。
不知怎的,宁枝忽然想起那次在南城市一院。
当时电梯里的情况跟现在差不多,宁枝被?推来推去,奚澜誉忽然背过身,主动给她撑出了一片不被?推搡的区域。
莫名令人感到安心的踏实感。
宁枝不觉抿了抿唇。
奚澜誉这?个人,虽然脾气?是古怪了一点,但有些时候,还蛮有绅士风度的。
说曹操曹操到,宁枝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艰难将手机举起,点开。
「奚澜誉:到哪了?」
宁枝正准备回,电梯恰好到负二层,背后不知谁突然猛力推了她一下?,她那拿在手里的手机应声落地。
这?儿这?么多人……
宁枝有点控制不住的烦躁,她微微皱眉,将包抓紧,逆着往外的人流往回找手机。
就在人大概都走光,电梯内变得?空旷时。
宁枝终于看?见了角落里,她那安安静静躺着的手机。
幸运的是,手机看?着好像完好无?损,没被?人踩过。
宁枝抓了下?包带,弯腰去捡。
就在此时,电梯内寒光一闪,一旁安静站着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宁枝身上劈。
宁枝之前练过一些简单的搏斗,她手机也顾不上捡,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揉身避开,之后,她瞅准机会,赶紧往电梯外跑。
男人见没得?手,更加的气?急败坏。
宁枝前脚刚出电梯,他后脚便舞着刀追了上去,他砍人其?实没章法,但这?种毫无?顾忌的砍法反而令人忌惮。
周围看?到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人敢上前。
眼见那人就要追上来,宁枝先将包甩过去,那人视线被?阻,脚下?顿了一下?。
然而,这?也不过拖得?一瞬的时间。
那人很快又追上来。
宁枝今天下?午忙到脚不沾地,几个诊室间轮流转。
现在下?班,她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没什么力气?,现在再这?么突然间的高强度奔跑,宁枝眼前一黑,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险些摔倒。
就在宁枝以为?背后的那刀会毫不留情朝她砍下?时,她倏然被?人抱着转了个身,落定于一个安全的怀抱。
她整个人被?圈住。
一瞬间,熟悉的雪松混合烟草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尖。
夹杂其?中的,还有那浓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血腥味?
宁枝顾不得?旁的,慌乱抬头。
停车场昏暗的光照下?,奚澜誉的脸看?着有种失血过多的苍白。
不知他为?什么要挡,更不知他有没有事……
宁枝全身止不住发抖,颤声问,“……奚澜誉?”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