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尚杰,而他声称有人证可以证明太子勾结敌国?引发大魏战事,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一片哗然。
永嘉帝似乎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折,愕然看向太子,到底不复前一刻的镇定,若细细去看,那惊愕之下,还藏着疑。
想要?勾起帝王之疑,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太子,”永嘉帝没有急着质问尚杰手里的人质到底是?什么人,而是?先问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脸色发沉,扫了眼尚杰等?人,出列拜道:“儿臣无?话可说?。”
永嘉帝气息一滞,“你这是?认了?”
朱御使与尚杰对视一眼,前者上前把控节奏:“陛下,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认罪,此事请陛下务必严办审理!”
永嘉帝捂了捂心?口,刚刚平复的情绪隐隐开始波动。
这时,却听太子一声?冷笑:“原来这就是?朱御使的目的,用一个荒唐到可笑的罪名给孤定罪,然后?让父皇惩治孤,然后?呢?诸位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不等?朱御使回应,太子坦然面向皇帝与群臣:“想必不用孤过多强调,诸位也当知道古牙并非可以随意掌控玩弄的小国?,而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的劲敌。面对古牙,大魏一向片刻不敢松懈,而朱御使所谓的——孤勾结南诏,借南诏之力助古牙向大魏引战,再击退古牙以证功勋,此等?荒谬之论,孤想都不敢想,朱御使竟敢说?。”
“今朝是?胜了,若失败了呢?你是?不是?又要?说?,孤好好的太子不想当了,好好的太平盛世不想要?了,就想要?敌国?铁骑踏我中原,掀起战火!?”
太子冷笑一声?,又看了眼尚杰:“至于?尚书所言的证人,容孤猜测猜测,是?孤派去与南诏联系之人,还是?南诏前来指证孤之人?”
“若是?孤的人,孤是?否也能合理怀疑,他们受人收买,故意诬陷孤?若是?南诏前来指证孤的人……那?你们是?从何处与对方通上信,孤和你们,到底谁在暗通别国??孤无?话可说?,是?因此欲加之罪的荒唐,更是?因此类诬陷的频繁。”
太子不慌不忙,一番逻辑反驳,果?然令不少?人醍醐灌顶瞬间清醒。
设想一下,倘若今朝的太子是?个不得宠、不受倚重,风雨飘摇地位岌岌可危的,那?他不择手段彰显自己的能力倒还有的说?。
可太子作?为中宫嫡出,自小才能出众,成为储君不二人选。他哪里还有必要?来做这种冒险且不必要?的买卖?且这些指证太子的人,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证据?相较于?太子勾结敌国?来攻打?己国?,古牙王想趁着这次进攻失败,利用藏在大魏的奸细来诬陷储君,动摇大魏国?本的意图好像更可信一些!
此外,之前黑市的事情,太子也面临了相同的质疑,甚至被永嘉帝禁足东宫不许插手,可后?来还不是?证明太子是?清白的?正如太子所言,他面对这样的质疑已不是?第一次了。
难道是?因为上次诬陷没成功,所以这次下猛料了?
照这么看,若轻易给太子定罪,恐会令有心?之人阴谋得逞。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果?然有朝臣自发站出来为太子说?话,个中阴谋道道也都清晰摆开,听得朱御使和尚杰二人脸色越发难看。
污蔑储君已是?大罪,就他们告发的罪名若证明是?假的,那?就还要?另外再加一条通敌叛国?了。
不不不!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镇定下来。
他们可是?有人证的。
尚杰定了定心?神,正要?提及人证,却被太子抢了白。
“对了,尚书方才说?,手里有人证可以孤勾结敌国?,那?孤还是?先问一问,除了人证,可还有物证?毕竟,有时人一张嘴,都敌不过几两金,若空口白牙就能指认,那?明日有人说?尚书与御使狼狈为奸,是?否也可当真?”
“这……”
尚杰下意识要?往殿内某处看,好在他冷静尚存,刚抬了个头便反应过来,忙对永嘉帝拜道:“陛下,臣确有人证,此人来自南诏,他未必与太子有直接接触,但据他所言,他是?与宣安侯达成合作?,再由宣安侯将合作?之意转达给太子,此次出征,宣安侯军功盖世,不过是?早有谋之!”
尚杰一提到裴镇,永嘉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却不像刚才那?般惊疑,而是?有些深邃莫测,这个反应,令尚杰有些惴惴不安,下一刻,随着一道冷笑声?响起,尚杰也终于?明白永嘉帝的莫测之色因何而来。
“原来,几位所言的孤联合最南边的南诏,来引诱最北边的古牙向大魏发难,还不是?最为荒唐的事,最荒唐的,是?南诏人能放下血海深仇不顾,放着孤身边任何一个近臣不选,偏选一个向来洁身自好不结党营私,险些灭了它南诏半族的宣安侯来接触。”
灭、灭半族?
有人不解其?中深意,这时,秦□□动站了出来解释因果?。
原来,各大都督府因常年处于?备战状态,养兵消耗极大,却因彼时国?库空虚,所以并未将压力转交给朝廷,而是?各自想法子解决储备问题。
譬如五原都督府曾按季组织士兵耕种务农,而南境与南诏毗邻之处的山中多有玉石,安南都督府曾与州官合作?开采,谁知南诏得到消息,竟在他们开采完毕之后?前来抢夺,又借毒障藏身躲避,屡试不爽。
当时燕王十分?震怒,一度想要?发兵南诏,就在这时候,他们收到了宣安侯裴镇的消息。
原来,原州境内发生了几起毒杀案,所用的毒种竟然出自南诏,宣安侯合理怀疑当时的南诏恐要?凭用毒本事和古牙联手对付大魏,特来向南境询问南诏情况,以商对策。
再之后?,便是?宣安侯带兵孤探南诏障林,凭对山水地势的洞查加上事先对南诏毒术的防备,最终杀遍南诏北部,集头颅千余颗悬挂交界处,抢回之前被北部抢走的玉石,彻底震慑南诏之余,甚至招来古牙对南诏新?一轮的觊觎,想趁机侵占,只不过最终败于?南诏的毒壁之下,无?奈撤退。
在此前提下,很?难想象南诏人会主动来招惹裴镇。
当秦敏道出这段过往时,不少?朝臣竟都是?第一次听闻。
太子轻笑一声?:“在场之中,怕是?大多人都不曾真正体会过边境境况,这类相互试探磕碰的摩擦都是?常有之事。”
“宣安侯向来骁勇善战,有当年明月关击退古牙敌军的大战在前,这等?小厮杀都不值一提,不过它仍然记述于?每季的奏本中上呈朝廷,所以绝非孤临时编出来的瞎话。方才尚书说?孤与南诏奸细是?通过宣安侯来传递消息,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尚杰:“这……”
不止他,连朱御使都被太子怼的哑口无?言。
太子观他二人神色,了然一笑:“怎么,是?授意二位的那?个背后?之人不曾提及此事要?如何应对,二位便不敢多说?了?”
眼看着先后?挑起此事的二人逐渐哑口,终于?又有人开口了。
裴彦缓步而出,眼神掠过太子,飞快压住眼底的心?虚,对永嘉帝拜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不无?道理,但尚书大人既然坚称有人证,何不将人提上殿来,待考究多方说?辞,再做定夺呢?”
太子眼神微动,意味不明的扫了眼裴彦,开口道:“不错,既然有证人,那?就提审上殿吧,孤也很?想知道,这一次又要?折腾多久。”
由始至终,太子的态度就好像是?在面对一桩无?稽之谈,无?论谈吐还是?神色,都是?稳稳当当不曾有半分?心?虚惧怕之态,这绝非演出来的淡定。
加上太子那?番陈词,让不少?朝臣在惊愕中回神,甚至品出了个中微妙,先前的疑虑早就已经打?消大半,不过他们还是?想看看这个人证到底是?何人,遂相继附议。
早在朱御使在朝堂上发难的时候,南音早已经被裴彦的人蒙眼封口,捆绑着押送到了宫门之外,随时等?待传召。
然而,就在永嘉帝下令让尚杰去提审人证一刻钟后?,尚杰慌张的入殿,扑通一声?跪在永嘉帝面前,眼泪顷刻就涌了出来,痛苦陈情——今日人证的确是?带到了宫外,可不知为何,等?去提审时,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还是?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殿中再次哗然,一道道疑虑的目光不再冲着太子,而是?冲着尚杰等?人去的。
方才太子在殿上将二人怼的无?话可说?,令“太子联合南诏勾结古牙进攻大魏,再打?败古牙凸显自己功劳威望”的说?法都变得十分?可笑荒唐。
现在到了要?上证人的时候,这证人竟然凭空消失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察觉上了人证恐会露出更多破绽,就直接让人证消失了。
可是?……
太子轻叹一声?:“凭空消,这可与当日满园拖出的货车里凭空出现黑市兵器一样突然啊,尚书大人是?不是?慌神用错词了,哪怕你说?人是?被谁忽然出现大打?出手劫走的,也好过这种荒唐的说?辞啊。”
尚杰:“不是?……这……”
风向就这样倒了过来,永嘉帝眼神一沉:“既然尚卿暂时拿不出人证,那?物证呢?朱御使,你告发太子的物证,难道就是?洛阳百里氏多收藏玉石吗?需要?朕现在将洛阳百里氏富商的玉石都运来长安,让你一颗颗检对,哪一颗是?从南诏奸细手里的收到的吗?”
朱御使眼神飘忽,好几次想要?朝某个方向看。
这场告发,竟像是?一场晨间闹剧,随着太子的脱身,落入尾声?。
第92章
晨间的闹剧结束,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揭过。
在缺乏人证物证,而兵部尚书尚杰与朱御使双双乏辩的当口,太子没有再?说话,但太子的拥趸开口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污蔑储君乃是大?罪,而当初满园花车藏兵器一案早已有先例在前,诬告就是诬告,若毫无代?价,岂不是谁都能信口开河,将?储君威严清誉一次次践踏脚底!?
当日?,那新昌伯府的世子宁恒就因为发现了花车里藏着兵器,明里暗里都往东宫私藏兵器上引,之后真相大?白,宁世子可是实实在在守了一个多?月的城门,风吹日?晒,沦为笑柄,至今都没有被?重?用,更别提当日在朝堂上和稀泥的朝臣,之后一段时间又是如何战战兢兢。
所以,以朱御使和尚杰为首,今日?在朝堂上但凡出声附和之人,都要仔细追究,除了为太子证明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查明此事来源,弄清楚是否有人刻意?谋之。
朱御使与尚杰当堂喊冤,可当永嘉帝质问他们会?状告太子,除了那个忽然消失的所谓的证人和一些效用甚微的佐证,可还有别?人引导时,两人脸色煞白,眼珠子仿佛钉在了地上,不敢乱砍,也说不出半个字。
如此情?态,是个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古怪,永嘉帝终于发怒,直接以诬告储君的罪名将?二人收押调查之余,又派出金吾卫彻底搜查长安内外,以探帝国奸细痕迹,而在此事有明确的证据定论之前,若谁敢再?对太子有任何非议,一缕按照污蔑储君之罪处置。
早朝之后,太子亲自送永嘉帝回宫,父子二人谈了许久,之后,永嘉帝又召见了裴镇及朝中几位老臣,当日?竟颁下旨意?,开始筹备临幸东都之事。
这个决定不免让人联想到早朝的事情?。
如果这次针对太子的状告又是一场蓄意?污蔑,那么第一个影响到的必然是太子近来所主掌且存有争议的事情?,而迁都一事首当其冲。
现在陛下做出这样的决定,分明是先绝了这种可能,换言之,此事无关太子,而是朝中决定,即便没有太子,也不是谁想要阻止扭转就可以做到的。
李星娆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了眼对面正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的男人,一时有些无言。
“太子殿下真是机智啊。”南音毫不吝啬对太子的夸赞:“且不说他到底如何说服了陛下做出这个决定,但如今旨意?颁下,无异于太子对对方的示威——你们越想把我扳倒,越是无形中助了我!弄巧成拙不过如此,想来有些人今日?该睡不着了,仅是想想怎么处置掉被?收押的二人,就够他烦恼了。”
南音酒兴上头,话也变得密了起来,见公?主只字不言,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谈性不佳,想了想,端起面前的酒盏相敬:“说起来,还没来记得感谢长宁殿下的救命之恩,今日?多?亏了您的人及时出现,否则小人就该被?压进宫当堂对峙了。”
李星娆不为所动,南音自讨没趣,余光里瞥见有人走进来,便放下了酒盏。
姜珣在李星娆身?边附耳低语,李星娆神色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南音身?上。
姜珣:“殿下放心,此人不会?被?搜查到。”
李星娆轻轻舒气,“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问他。”
姜珣飞快看了眼南音,本想提醒公?主此人看似温良,实则满身?心眼儿,绝不是一个适合轻易交心之辈,可李星娆却像是猜到他在说什么:“放心,就算本宫愚钝,不还有你吗?哪有那么容易被?他兜绕哄骗的?”
姜珣闻言,终是没再?多?说,恭敬的退了出去。
南音十?分会?来事,连姿态都比刚才端正几分,相处间时那般谨慎起来:“不知殿下有何事要问?”
“我不问。”李星娆笑笑:“从现在起,把你从南诏到大?魏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不在乎,但本宫想听的坦白,你最好不要有遮掩,否则,你也当看到,本宫身?边多?的是人防你疑你,便是本宫丢了脑子,你也难讨好。”
南音也猜到逃不过这一茬,笑了笑:“其实就算殿下不提,我也该向殿下坦白的。”
说罢,他将?自己此趟的经历和目的都简单的坦白了一遍。
南诏受古牙侵扰多?年并不假,但是碍于天然障林和南诏的布防,一直没有机会?攻下,于是他们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以合作为名拉拢南诏,希望南诏能将?独特?的毒术用于作战之中,一同?攻下大?魏的疆土,再?行瓜分。
本该是一致对外的南诏族里,竟然开始分化,出现亲近古牙的一派和坚守不出的一派。可随着亲古牙派接连开始动作,引得大?魏开始对南诏有了明显的敌意?,族中终于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决定和大?魏合作来对抗古牙。
毕竟同?为地广兵悍的大?国,魏国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古牙的野心却多?年不曾消减。
听到这里的时候,李星娆反应过来:“所以抢掠大?魏边境物资和在原州翻案的,是与古牙达成合作的那一部分?”
南音点头,裴镇屠杀的,也是南诏内部有意?亲近古牙一派的北部。
所以朝堂上的反驳之词,未必处处都无懈可击,只是这些南诏内部的秘辛,当时并无人知晓并加以反驳,反倒成了最有利的辩词。
李星娆眼珠轻动,“原来如此。”
南音能说的都已说完,试探道:“虽然我对殿下悄无声息便救出我的法子十?分钦佩与好奇,不过外面一定会?开始搜捕我,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对策?”
李星娆笑了一声:“怎么,你与裴镇计划设计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告诉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
南音是当时洛阳发水时消失的,据他所说,他那时候就到了裴镇手里,之后挑动古牙为其引路也是他的手笔,从洛阳回来后,裴镇又找到他,让他以人证的身?份去找上裴家郎君,曝出此次古牙起兵的真相。
谈及裴镇时,南音眼中多?少有些敬畏,这份敬畏不仅源于裴镇的杀伐果断,更在于他每做一个决定的时机都把握的太好,且不疑有他,此外,他做的这些决定往往剑走偏锋,极其冒险,偏偏他还力?挽狂澜圆回来了。
“宣安侯只是让我引诱这位裴郎君,其余只让我自己把控观望。”
“引诱?”李星娆捕捉到南音话中的关键,“他原话这么说的?”
南音想了想,裴镇的原话是,若裴彦动心,那么今朝设计的一切照旧,但若裴彦当即就压着他要去见太子,又或是明哲保身?根本不沾惹此事,那就算了。
“算了?”李星娆咀嚼着南音话中的字句,若有所思。
南音试着道:“宣安侯应当也不确定裴彦会?是什么态度,事先也给出了些应对的法子……”
话没说完,公?主豁然起身?出去:“在这躲好,不要乱跑。”
……
几乎是李星娆刚出房门,姜珣便着急的凑了上来,一边探望里边,一边试问:“殿下聊完了?”
李星娆打量姜珣一眼,笑了一下迈步:“但看长史的这副表情?,本宫一时还真拿不准你是关心本宫有没有被?骗多?一些,还是对立面这个人的防备多?一些。”
姜珣表情?微变,话语如常:“当然是担心殿下多?一些。”
李星娆忽然叹了一声,姜珣察觉,便问:“殿下因何生叹?”
李星娆:“本宫在叹,姜长史与本宫的情?谊来自于这段时日?的相处,但你一直留在本宫身?边,又是凭何与宣安侯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甚至配合设计了这场戏码呢?”
姜珣立即定住,李星娆亦定步,转身?来审视他。
其实这也不难想。
裴镇利用南音来诱导裴彦,少不得要先兜裴镇的底,而站在裴彦的角度,如果南音真是背叛裴镇前来投诚的,以裴镇的性格,不可能毫无作为,所以从裴彦打算利用南音开始,必然时时刻刻监视着裴镇甚至太子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候,他们想要把事先放出的鱼饵找回来,便难上加难。
所以,裴镇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人救南音,因为她会?去。
从她与裴镇摊牌开始,裴镇虽然不再?出现,但是姜珣一直在她身?边。且从她开始留意?到裴彦这个人开始,也是姜珣在有意?无意?引导她的查询方向,用的还是他的人,裴彦根本无从防备。
另一边,她从回到洛阳城开始,基本不参与任何事情?,拜佛上香深居简出都是常态,之后太子威望渐高,她曾进宫查探旧年宫籍名册,用的是要为公?主府再?添人手的理?由,那次之后,不少人议论长宁公?主恐有故态复萌之相,眼看着又骄纵起来。
当然,裴彦未必会?从表象就觉得她真的置身?事外,所以当她邀请裴雍过府,被?裴雍告知裴彦其人并不爱这类应酬,更不善言辞时,裴彦却一反常态亲和赴宴,席间交谈甚多?,或许就是他的试探。
偏偏那一日?,裴镇也跟来了。
换做常人,不希望别?人误会?自己与另一人关系亲密且有可能同?谋,多?半会?表现出冷淡梳理?,或是直接放出话去以证关系之冷。
奈何她之前与裴镇交集过多?,黑市、洛阳、出征,根本不可能割裂开来,所以裴镇才会?反其道而行,大?大?方方登门做客,恰好她当时正因摊牌的事对他冷淡梳理?,相较之下,裴镇更像是一直纠缠的那个。
这种毫无作伪的表现,但凡裴彦看进眼里多?几疑几分,都不会?觉得裴镇的底牌会?是她。
不过,这一次能这么顺利将?南音带走,还真有点……意?外的惊喜。
第93章
“一群废物!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到底是裴镇能上天遁地,还是你们这群狗奴才根本没有将人盯牢!?”
裴彦从回到别苑便开始大发雷霆,若非亲随阻拦,他?险些当场杀人泄愤。
待冷静下来?时,裴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南音投靠开?始,裴彦便在暗中留意裴镇和东宫的动向。太子因永嘉帝受伤而担监国重任,近来的确忙的晕头转向,倒是裴镇,他?从原州带来?的百来?兵马皆作常人打扮,将领常常出入侯府,看起来似在执行什么任务。
裴彦由此断定,裴镇应该意识到?了南音的背叛,所以正在搜寻此人。
于是,裴彦开?始对裴镇的人严防死守,就是避免他?们来?将南音带走,而根据难以所提到?的情况,他?也派人去东境和北境查探,奈何此事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且与古牙一战后,两地不仅加强了防守,连原本经?商的胡市都被朝廷下令关闭,城内也增设许多关卡,哪怕是别州来?客,也要经?历重重筛查,这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查到?蛛丝马迹。
计无可?施,裴彦只能退而求其?次,从洛阳下手。
毕竟百里氏和东方氏也因这次的天灾人祸各有获益,说不定也参与了这件事情,可?没想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到?这里,裴彦越发觉得南音所言非虚,如此滴水不漏,分明是太子在行事后做过处理,越是完美越是显出破绽。
好在这一趟也不算一无所获,百里氏身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不假,可?那样气派豪迈的百里府,俨然有逾制之嫌。裴彦以此发难,结果洛阳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据说那处被言官所诟病的府门,原先并非那样,据说多年前的旧朝曾发生战乱,皇帝东逃入洛阳,曾在那处府邸落脚,当时的洛阳行宫尚未洛城,而皇帝身边的宦官还在利用皇帝敛财,认为天子下榻之所实在寒酸,原地修个皇宫是不行了,但?搞点钱重建府邸还是可?以的。于是那府门便变得比寻常府邸更加宽广。
后我朝立国,这府邸也作为赏赐给了百里氏,百里氏原先也考虑过是否要重新?翻修,但?一来?,朝廷以此作赏赐时并未觉得不妥,大?约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是个殊荣,而来?这府门扩建时耗材极大?,修的也十?分精美,若要砸掉重新?建回原来?的样子,反而会有诸多浪费。
所以百里氏沿用此府门,非但?不是铺张浪费,反倒是勤俭节约,更别提洛阳发灾时,刺史一马当先,带人堵水救人,别的地方发灾,都是世家贵族先走,即便避难也能有吃有喝,可?这次在百里氏的带领下,世家贵族争相出人出力,这才使得洛阳的灾害很快过去。
而百里氏曾利用府门外的便利,布了临时安置的帐篷,流离失所的灾民皆聚于此,响应刺史大?人共建家园的号召,如此更便于管理,分派人力时更高效有序。
于是,当洛阳百姓听说了朝廷要追究百里刺史,又从知?情者口中?知?道这府邸的来?龙去脉,纷纷上书求情,此事在朝中?传开?,到?底没能落成处罚。
处处不顺,裴彦只能将注码下在南音身上。
他?当然不可?能全然听信南音的一面之词,也曾问过南音可?否有物证,但?这时候,南音的算计也体现了出来?,他?既然来?,那就是捏着底牌来?的,早早抖出,万一裴彦反水,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至此,裴彦才下决心把南音推出去,先打太子和裴镇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是他?自己!
如今尚杰等人都被关押,一旦他?们受不住审问供出了什?么?,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被动。就在裴彦渐渐陷入焦虑之时,裴静带着裴雍找来?了。
父子二人的表情都十?分沉凝,自然是因今日朝堂上的事。
“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你可?知?再这么?下去,整个裴氏都要跟着你陪葬!”到?这一刻,裴静还是希望裴彦能够迷途知?返,不要再执着于此事。
裴雍也道:“阿彦,太子接连立功,背后又有强力支持,声威不可?撼动,你已入魔障,若再不想明白此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趁着尚杰等人还没有反咬你,你随我与父亲即刻去面见太子,坦白此事,只管将事情推到?那南诏人身上。”
裴彦眯了眯眼?,目中?闪过几丝冷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雍没有在意他?的反应,轻叹一声:“主动坦白,结果必然是开?罪太子,但?还不知?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你本是东宫的人,若此后能……”
“此后?”裴彦打断二人,冷笑着摇头:“从我被带上这条路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我的目标和结果只有一个,否则等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说着,裴彦冷然看向二人:“你们当真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连累裴氏,可?我也说过,如今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裴氏若想有一个好的结果,那就得全力相助我!”
“相助你什?么??你这是——”裴静气的几乎失声,迟疑片刻,还是将那敏感之词道出,“你这与谋反何异!?”
“便是谋反又如何?”裴彦厉声反驳,眼?底跳跃着疯狂的火苗:“我只是想为自己要一个公道!”
“你还要什?么?公道?难不成你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世人为你评理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彦眸光一闪,大?胆的念头开?始形成,他?笑了笑:“兄长说的……极有道理。”
裴静和裴雍脸色剧变,却已来?不及。
裴彦召来?一批人,裴静赫然抖手指他?:“这……你都是何时网罗来?这些人?”
话音未落,父子二人已皆被擒住。
裴彦孤影静立,眼?神越来?越冷:“伯父说的对,这件事,还得让天下人来?评个理,而我,更不能坐以待毙。这件陈年旧事,也该抖开?了……”
……
也是这个夜里,裴镇来?到?了长宁公主,以一个不打扰人的方式进到?内院,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在等他?。
姜珣就守在关押南音的房屋外,见到?裴镇来?,他?脸上的防备之色顿时消减,整个人身体一松:“你想吓死谁。”
说着也不废话,为他?指了指方向:“人就在那,你自己处理吧。老放在这里公主嘴上不说,可?内里肯定提心吊胆。”
裴镇沉默片刻,开?口问:“她?近来?如何?”
姜珣苦笑一下:“除了开?始转移矛头,一切都好。你应当问候问候我,而不是她?。”
自从李星娆发现自己被裴镇和姜珣两个男人联起?手来?设计一通后,对姜珣的态度一落千丈,两人因之前出生入死积攒起?来?的一些情分,到?这里就算完全冻死了。
好在公主没有过分迁怒,每日把他?吊起?来?打泄愤,只是当做个陌生人,再不倾吐任何心里话,就算姜珣有心讨好接近,多数时候也都是自讨没趣。
“这公主府,怕是待不下去了。”姜珣不免感慨。
但?裴镇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去见南音。
裴镇走的时候带走了南音,也不知?他?二人谁精通易容之术,姜珣睁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出来?南音脸上易容的痕迹,连声称奇。
裴镇走后,姜珣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去向公主汇报一下,一转身,便在夜色阴影中?看到?一抹纤影静静伫立。
姜珣愣了愣,回头看向裴镇离去的方向,心里暗暗琢磨着走过去。
“殿下,宣安侯刚才已……”
“本宫看到?了。”
姜珣大?胆猜测:“殿下是……专程……”
“我方才在房间想事情,有些闷,便出来?走走,刚好看到?你们在这处。”
公主到?底是不是听到?裴镇过府特地来?看他?,姜珣到?底没问出口。
李星娆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多的留恋或者纠结,就像她?说的,她?好像真的是在想什?么?,思绪更多的沉浸在思考的事情里。
看着她?转身离开?,姜珣忍不住开?口:“殿下。”
李星娆驻足,并未回头。
姜珣冲她?一拜:“与殿下相识以来?,微臣得殿下诸多庇护,心中?感激不已,也为对殿下的欺瞒心愧不已,若殿下再无法相信微臣,尽可?责罚。”
李星娆问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姜珣神色肃然,半点玩笑都不掺。
片刻后,姜珣的视线中?跃入一片裙摆,他?眼?神微动,慢慢抬起?头,李星娆已走到?他?跟前。
公主的脸上并无盛怒与怨怼,甚至平静的隐隐带笑。
“初见时,本宫对你并无信任,之后经?历几番事,你坦诚表忠,其?实本宫也没有太大?的动容,说到?底,本宫开?始对你产生信任,甚至对你改观,是因为在过去的某一刻,本宫深切的感觉到?你的可?靠可?信,因而亲近信任。”
姜珣眼?底情绪微乱:“殿下……”
“直到?今日,本宫才明白,有些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堂而皇之的嵌入欺骗的行为里,而这样的欺骗,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本宫如你所愿,你我之间的账,终有一日得算,但?不是现在,所以,你不用着急。”
听到?这里,姜珣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苦笑一下,再拜道:“微臣恭候殿下来?算账的那日。”
这天夜里,不止一处,不止一人寝食难安。
没曾想,一夜过去,诬告太子的事情尚未落幕,那张贴于大?街小巷的密闻已在长安城掀起?一番新?的风浪。
密闻中?道:先帝曾患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无奈请回已出嫁裴氏的神医之女?入乔氏宫诊脉,乔氏医术承袭其?父,竟真的治好了先帝恶疾,没曾想先帝病愈,色心便其?,强留乔氏宫中?侍疾,还将人给占了,之后隔绝裴晰与乔氏夫妇不说,还打算让乔氏假死,给她?安置一个新?的身份。
奈何裴晰性情刚烈,与乔氏伉俪情深,拼死反抗,乔氏亦是坚贞不移,好几次殊死反抗。
事情到?底走漏了风声,前朝后宫都有耳闻,只是事关皇家声誉,大?家都默契的掩盖,再向皇帝施压,最终,先帝耐不住这些压力,还是将乔氏送出了宫。
可?乔氏失贞,且是得了圣宠,裴氏不敢在收容乔氏,便逼她?与裴晞和离,裴晞不愿,遂主动离家,与乔氏远走他?乡。裴氏以此为耻,甚至没有对外宣布裴晞离家之事。
然而,乔氏得一夜恩宠,竟怀了龙种,乔氏身为医者,既不舍婴孩性命,又以此子为耻,心中?煎熬之下,终于在诞下此子时雪崩而亡,裴晞悲痛欲绝,他?偷偷将孩子送回了裴家,自己则回到?乔氏身边,殉情而亡。
裴家因为猜到?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不敢声张他?的身份,便将孩子养在外面,直到?长大?后才接回府中?。这个孩子便是今日的裴家三?郎,裴彦。
这被撰写成文的宫中?秘闻,像阵风吹遍长安城内外,家喻户晓。
朝堂上自然也翻了锅。
照这么?说,裴家这么?多年是在帮皇帝养儿子啊,那太子见了裴彦,都得喊一声皇叔才是,又听闻昨日在朝堂上听说太子与敌国勾结都稳如泰山的永嘉帝,今晨听说此事后,竟呕血昏迷,朝臣更是乱成一团,且觉得此事可?信程度很高,纷纷上书表示若永嘉帝无法主持,太子也当尽早站出来?,否则于皇家声威乃是大?损。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升朝,太子监国临朝,在几位亲王的陪伴下处理此事。
韩王率先站了出来?,表示此事还是尽快传召当事人求证清楚,若有不实,需立刻发布公文澄清此事,一面皇家声誉一再受损。
太子点头同意,传召裴彦及裴氏族人。
裴彦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与裴静父子及裴家一干人被传召上殿。
以往裴彦也不是没有上过朝,甚至与朝中?许多大?臣有往来?,可?这些人平日里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再看裴彦,竟开?始从他?的相貌气度上发现一些与先帝相同的地方,甚至大?胆的与殿上的亲王相比,企图从中?发现更多血缘佐证。
太子手里正拿着一份从坊间撕下来?的秘闻书,他?拿起?对裴家人问道:“今晨之事,想必各位都已听闻,孤与诸位一样,都深感震惊与意外,父皇有病在身,不宜操劳,此事便由孤来?审理清楚。裴左丞,你为裴彦之父,亦为密闻中?那位裴郎君的族兄,关于秘闻所言一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裴静一夜没睡,因为上了年纪,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若非裴雍时时刻刻扶他?一把,他?似乎立马就能倒下去。
此刻,面对太子的质问和满朝堂的眼?神,裴静面色煞白,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裴彦。
裴彦眼?神坚决,目中?无半分惧怕,反而有些真相即将揭开?的兴奋,而他?的眼?神亦是无言的威胁。
如果裴彦今日翻盘成功,他?就是当朝亲王,而裴家自然有抚育皇嗣之功,但?若裴静矢口否认,裴彦罪犯欺君,裴家也好不了。
终于,裴静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下,因为疼痛整个身子都歪了一下,好在裴雍及时扶住。
“父亲……”
裴静也不知?是磕疼了还是吓哭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殿下,老臣……无话可?说。”
朝上一阵哗然,裴彦一事竟也看不透裴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外而入:“裴左丞既不知?如何说,那就让本宫代你说清楚吧。”
一道道目光寻声而去,只见一个明艳华贵的女?人大?步入内,她?走的并不慢,可?一头华丽簪饰流苏似乎都被周身的气势震慑住,微微轻颤不曾乱。
看到?长宁公主到?来?,裴彦狐疑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裂痕,关于南音到?底是被谁节奏,他?忽然有了答案。
想来?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私底下并不老实。
李星娆目不斜视一路入内,来?到?了裴彦的跟前,将他?上下一扫,轻蔑一笑:“如今事情尚未明了,裴校书已然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成?见本宫不拜,是在等本宫叫你皇叔吗?”
像这种口头对峙的场合,女?人的声音似乎天生就更具有力量,尖锐又吸引人。
裴彦被怼的一愣,下意识就要搭手行礼。
“罢了。”不等他?施展,李星娆又及时喊停,直接越过他?往前去,仿佛刚才只是逗了只路过看到?的小狗。
裴彦颇感受辱,语气不免硬了些:“朝堂本事议政的庄严之地,殿下无故闯入,是为何事?”
“无故?”李星娆来?到?最前,笑着转身:“本宫进来?便说了目的,你若心虚找不到?话针对,那不妨闭嘴听本宫来?说。”
众人便明白过来?,看来?长宁公主才是有备而来?。
朝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默契的给了公主一个发挥的舞台,更多的也是想知?道此时的真相。
裴彦定了定神:“好,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星娆:“在此之前,有几样东西,本宫想让诸位大?人看一看。”
话音刚落,崔姑姑便捧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立在公主身边。
李星娆不慌不忙道:“今日长安掀起?秘闻风波,本宫听说之后,便知?有人又在兴风作浪,在这之后,本宫意外的得到?了一样东西。”
她?拿起?其?中?一册:“裴家世代忠良,想必诸位之中?不乏与之交好者,对于裴氏门风清誉应当毋庸置疑。此事直冲裴氏而来?,想必裴左丞也是震惊不已,才会悄悄搜查了裴校书的房间,找到?了此物。本宫以为,这也是裴校书掀起?今日这番风浪的理由之一。”
裴彦看到?那物,先是一惊,朝裴静看了一眼?,继而冷笑一声,越发豁出去了:“好啊,那就请殿下为大?家展示展示此物。”
李星娆:“急什?么?。”说着,目光一扫,落在裴镇身上:“宣安侯,烦请你将此物为众位展示。”
忽然被点名,裴镇愣了一下,又很快应声,取过册子示众。
公主顺势继续道:“这一册,是皇祖当年病重之时的起?居注,曾写明了医女?乔氏入宫问诊期间,皇祖曾有房事之迹。”
此物一出,众臣哗然。
这老皇帝,还真是色上心头,病的都躺床上了,还能把臣子的媳妇给睡了!?
然下一刻,李星娆再次拿起?崔姑姑手里的另一册:“不过,本宫这里还有一册,不过不是起?居注,而是当年皇祖病重时的医案。且这份医案并未与一般的医案封存在一起?,而是作为特殊情况处置封存与太医院,不得轻易开?启。本宫今早为了拿到?这份医案,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它从哪里取出,中?途可?有经?手旁人,整个太医院都有目共睹,绝非作假。”
说着,这份医案也被传阅出去。
众臣在看到?起?居注时,神色当即微妙,但?在看到?这份医案后,又立刻色变。
这氛围的变化,顺利的让裴彦察觉到?异常,等到?他?看到?医案上所写的“肾疾”“废”等字眼?时,忽然扑身要抢,可?拿着这本册子的是裴镇,他?抬手便将裴彦掀翻,众臣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宁公主为何选宣安侯来?做这事,原来?是预判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裴彦:“你这是假的!你这是作假!”
李星娆扯扯嘴角:“其?实,你这份起?居注,的确是由当时的起?居舍人所著。印章,名字与封存痕迹都有迹可?查,但?并不是这些都为真,就证明内容也是真。更何况,它根本没有写明皇祖招幸的是妃嫔还是那位早逝的乔氏,正常的起?居官,要么?不写,要么?就得写得清清,如此含沙射影,已是疑点之一。”
“其?二,想必不用本宫多说,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清楚皇嗣对皇室来?说有多重要,一个失了人道的皇帝,最终会沦为国之笑柄,有碍设计。所以在当时,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外传的秘辛,就连为皇祖看诊的所有医官,都必须守口如瓶,当然,也包括这份医案,不会与寻常医案放在一起?,而是另行封存。如有必要,医官甚至会仿写一份假的医案来?混淆视听。”
“试问一个身有隐疾的皇帝,要如何侮辱医女?乔氏?”
“你撒谎!”裴彦豁然起?身,“你也说医案能造假,你这份医案,何尝不是皇帝为了脱罪的造假!?”
太子沉声开?口:“裴彦,孤今日主持公道,绝不寻思,倘若你真实皇家遗孤,即便真的有碍皇室清誉,孤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必然给你一个说法,但?若你以假乱真还口出狂言,休怪孤无情。”
裴彦笑着退了两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你们……”
“还不肯承认吗?”李星娆冷冷道:“那本宫不妨与你说明白一点,你的起?居注,的确是当年所造,但?年份上不假,并不代表内容上为真。关于这一点,本宫稍后自会说明,但?现在,有一样更重要的证据,还请诸位大?人一睹。”
话音刚落,内卫便领着一群普通老百姓打扮的人上了殿。
衣衫朴素的百姓与朝堂上的臣子们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割线,而裴彦在转头的瞬间,表情都变了,“爹……娘……我找了你们好久,可?村子都没了,你们到?底搬去哪里了!”
听到?裴彦看出普通百姓中?两人的身份时,朝臣都一愣。
这不是坦白了吗?
实则非也,裴彦反倒像是找到?了翻盘机会,起?身过去拉出一男一女?:“爹,娘,当着大?家的面,你们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又转身大?声道:“这便是我当年的养父养母,我是被他?们收养的,而把我送给他?们的,正是裴家的人,他?们假惺惺的等我长大?,在我十?多岁时把我接回去,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敢认我,甚至不敢让我大?方示人,于是用些假惺惺的话蒙骗我……”
裴彦每一句话都说的情真意切,并不作伪,“而我正是信了他?们,这些年才一直在外游历,不曾涉足朝堂!”
他?回过身重新?拉起?二老的手:“爹、娘。你们快为我作证!我求你们……”
“啪!”裴彦话没说完,他?面前的男人似是忍无可?忍,那只拿惯农具干惯农活的手一巴掌下来?,裴彦的脸顷刻间就红了。
“你这个逆子!”男人对着裴彦时凶悍,可?一对着满朝的权贵,又露出了平民百姓最常见的怯懦和拘束,他?笨手笨脚的跪下,用并不标准的姿势对着公主连连磕头:“公主殿下,小儿他?吃了迷魂药,迷了心智了,公主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众臣不免被这一幕搞得晕了头。
李星娆似乎也乏了,看向一旁瘫软许久的裴静:“裴左丞,休息好了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裴静显然也缓过来?,他?意会了公主的意思,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起?身,开?始了由他?叙述的那一部分真相——
眼?前这对农妇,的的确确是裴彦货真价实的亲生父母。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乔氏从宫中?说起?。
原来?,乔氏本是太医令之女?,她?自小学习医术,最大?的愿望便是济世救人。
可?因她?是女?子之身,即便求得了家中?医术,既无法入太医院为官,也非开?医馆抛头露面,加上与裴家郎君裴晞自小青梅竹马,年纪到?了之后,终是在家中?的劝说下嫁为人妇。
先帝病重那年,群医束手无策,是乔氏得知?此事,主动请求进宫为陛下诊治,可?惜,那时候的乔氏已经?嫁人,因为太久不曾给人看诊,很多病例都已老旧,是以此事结果并不如人意。
之后,乔氏出宫,深感深宅大?院对自己的束缚,原本是想自请下堂,从此以医术为伴,终生行医,没想裴晞情深义重,竟不顾家中?反对,毅然决然陪着她?四下游历积攒经?验。
直到?那年,乔氏因在山中?采药失足跌落山崖致死,裴晞悲痛欲绝,心中?仅存不多的孝道,令他?在那时回了一趟家,正式与家人诀别,之后便为裴晞殉了情。
此事并经?不是什?么?愉快光彩之事,裴氏便没有宣扬,而引当年乔氏自请离去的是,令乔家也倍感愧对裴氏,所以此事上并未生出什?么?不快,两家一经?商量,选择低调的办理丧事。
在看到?旁人对裴晞与乔氏夫妇的颂赞时,裴静忽然替他?们感到?遗憾。
这夫妻二人感情这般深厚,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每逢祭奠,给他?们掌灯上香的人都无,于是,裴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为二人过继一子。
当时,裴静在族中?寻了一圈,并无合适的人选,而当时,很多村子贫穷灾荒,生的孩子根本养不起?,男孩还能卖掉,女?孩就只能就低淹死。
裴静得知?此事,当即寻找类似的村落,于是找到?了裴彦生父生母所在的村落,也找到?了裴彦,经?术士算过,他?的生辰八字极为合适。
裴静许诺的一大?笔钱,令夫妇二人动了心,孩子还能再生,可?好日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得了。
可?毕竟血浓于水,就算有再大?的诱惑,妇人还是舍不得孩子,而这时,裴静给了一个夫妇二人再也无法拒绝的条件。
因为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不喜拘束的人,孩子父亲更是爱妻之人,所以他?并不打算从现在就将孩子带回府中?,而是打算先为孩子记名落户后,再把他?放到?外面养大?,当然,生父生母也可?以继续照料他?,督促他?在特定的时日为自己的新?父母上香祭拜,且不可?违诺。
说起?来?,这二人大?约怕卖子的事情被裴彦知?道,会记恨他?们,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裴彦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他?们仍然以父母的身份照料他?,只是在每年特定的时候,会带他?一起?给未知?的长辈上香烧纸钱。
直到?裴彦十?多岁那年,裴家人果然来?了,说可?以把他?接回去。
裴彦无知?,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遗落在外的孩子,得养父养母照料才康健长大?,于是他?对两边的父母都十?分恭敬爱戴,多年未改。
只是没多久,“养父养母”的村子发了灾,得官府安排,村人都分散迁移了,裴彦后来?外出游历,也不知?此事。
谁曾想到?,今日他?们都聚齐在了这里。
从孕育裴彦,到?生产时的细节,以及裴彦身上的特征,其?生母、村人以及当年的稳婆都可?以作证,而裴静当年前往村中?寻孩子过继,并不是只去过这一户,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没被选上的,甚至还挺懊悔。
事已至此,真相再明显不过。
裴彦的的确确是眼?前这对农夫妇所生,所有细节都对得上。
他?是被裴静认养回去的,他?不止不是皇祖,甚至不是裴家血脉。
裴彦隐隐有些崩溃,而李星娆适时地给了他?最后一击。
“刚才本宫说过,这本起?居注并不作伪,而是当年就造出的……一本假册。这里,本宫不得不抛开?脸面,为诸位掘开?一件往事。当年,后宫生乱,有人曾想暗害储君,蛊惑皇后,令皇后以为太子身中?剧毒,需要同胞血脉来?延续太子性命方可?解。”
“母后救子心切,之后便怀上了本宫,甚至依药人所指,几番摧残己身,若非此事被揭发,妖人被处置,母后与本宫早已一尸两命。但?此事并没有结束,就在本宫出生,渐渐懂事时,竟发现了母后当年未曾销毁的手札,从而得知?了当年之事。”
“从那开?始,本宫心生怨恨,对母后,皇兄都存着怨念,可?到?头来?,连本宫得到?这本手册,乃至于之后的种种,都是有心之人设计。”
李星娆看向裴彦:“裴校书,你觉得本宫捡到?的这本手札,与你得到?的这本半真半假的起?居注,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94章
长宁公主一番诛心之言,令裴彦脸色煞白,而朝臣也没想到,公主竟会抖出这样的陈年往事,两厢联系一想,许多事便不言而喻。
如今裴彦亲生父母在此,他身?为平民却假充皇嗣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可?他一个出身?卑微之人,哪里能筹划出如此漫长的阴谋?
但若是知道当年先帝与乔氏暧昧疑云之事,且认定先帝占有过乔氏者,在二?人身?死后发现裴家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孩子,还?遮遮掩掩养在外面,怎么都会往先帝身上靠,暗中调查。
而裴彦是?裴静从那?对?农户夫妇手?中买来的,他懂事起便知自?己是?裴家二?郎,既会谨记自?己的血脉来源,与名义上的养父母,实际的身?生父母,亦会有深厚的养育之情?,但凡有人打听裴彦身?世,必然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裴彦确实为乔氏所生。
如此一来,借当?年的传闻误导裴彦就?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站在裴彦的角度,他是?自?己的母亲被侮辱后生下的野种,既不为皇室正统承认,更不为母亲夫家所接纳,可?他和他的母亲乔氏又是?何其无辜!?
带着这样的怨念,再去看那?被皇室正统所承认、声?威节节拔高的太?子殿下,裴彦想要设计谋害,也就?完全说得通了。
事已至此,不仅旁观者想明白了,裴彦自?己也想明白了。
他缓缓回头看了眼自?己多年来视为养父母的亲生父母,又看了看身?边的伯父裴静,双肩一颓,踉跄退了几步,凄然发笑?,笑?声?绝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形容鬼魅的裴彦身?上,唯有裴镇目光轻动,落在李星娆身?前,只见她眼神坚定冷然,原本轻轻交叠端在身?前的手?在此刻无声?紧握,似在极力隐忍什么?。
裴彦这样子实在吓人,旁人都防备着,唯有他的亲生父母关切的迎上来:“彦儿啊……”
这一声?似乎唤回裴彦的几分?神智,他通红的双目看向亲生父母,竟朝着他们直直跪了下来,农户夫妇大惊,连忙去扶他,却被拂开。
裴彦眼中似乎已看不到其他人,缓缓的向亲生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更比一声?沉。
“蒙双亲抚养多年,不孝子却只知养育之情?,不知生育之恩,直至今日错信歹人,心生贪念,犯下弥天大错。自?此恐难再向双亲尽孝,不孝子……就?此别过。”
说罢,裴彦忽然暴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来。
当?是?时,反应最快的竟然是?韩王:“保护公主!逆贼要袭击公主!”说罢,他已跃至裴彦跟前,而裴彦丝毫不退,手?里的匕首已刺向韩王。
然韩王带兵打仗多年,轻而易举便制服了裴彦,他眸色一狠,反手?就?要把匕首捅向裴彦心口。
就?在韩王举刀一瞬,一道金光携着破风之声?,精准无误的刺穿了韩王持凶器的手?腕,一声?痛呼之后,匕首落地,裴彦和韩王分?别被涌上来的千牛卫按住。
裴彦报复失败,近乎崩溃的挣扎指向韩王,大喊道:“是?他!他骗我,他说我本是?皇子,是?他怂恿我给那?个女人报仇,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事情?发生到转折都太?快,直至裴彦的怒吼声?响彻殿内,众人才反应过来裴彦刚刚真正要攻击的人是?谁,只是?这人先发制人,企图用揭开这一切的公主作挡板,再趁机杀裴彦灭口。
只是?这一切,都被另一人看穿,且先于他出手?。
回过神的朝臣无声?转眼,悄悄看向正单手?抱着长宁公主的宣安侯。
彼时,李星娆只觉腰身?发紧,怔然看着面前与自?己身?体紧贴的男人,发间被抽出发簪的位置留有一丝近乎错觉的微麻。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裴镇冲上来那?一瞬间,李星娆竟然无法将他与噩梦里那?个持剑入殿的男人重合。
腰间一松,裴镇已收手?,脚下跟着退开一步,冲她抱手?告罪:“一时情?急唐突殿下,殿下恕罪。”
李星娆无声?敛眸,平稳气息,摇了摇头。
事实上,此刻也无人来追究这点细枝末节了,韩王灭口失败,被当?众抖出,又受了伤,便是?什么?计划也都打乱,情?急之下脑子里只剩求生,以快招击退左右千牛卫,闪身?逃出。
他此次进京带了兵马,时刻听他指令,只要与兵马汇合杀回北境,尚有一线生机!
太?子赫然下令:“拿下韩王!”
话音未落,殿外已传来打斗声?,李星娆脑子有点乱,她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的裴彦,又看向面前的裴镇,刚想开口,裴镇已动身?追出去。
对?上宣安侯的战力,韩王的胜算基本为零,当?韩王荡着脱臼的手?臂,脸上红白交接的和裴彦一起被押下去时,殿内赫然已是?另一番情?景。
都不必旁人多说,裴静已经?自?请降罪。
虽说裴彦并非裴家血脉,且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但裴家仍有疏于管教与约束之责。
裴雍见状,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下请罪,长兄为父,裴彦受人蒙蔽犯下大错,是?他身?为兄长没有及时关切教导,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恳切,意思确很明白——若能以个人名义担下罪责,至少能保全裴家。
乍一看,裴家其实也挺无辜,但有脑子的往深处一想,便知裴家面临的罪责,可?能未必是?疏于管教这么?片面的说法。
个中微妙,就?在于裴静的处理上。
按照常理讲,为无儿无女的弟弟弟妹过继一个能供奉香火的孩子无可?厚非,但要这个孩子真心孝敬父母,理当?自?小放在跟前好好教养,为什么?要这么?迂回的设置安排?
什么?照顾亲生父母与孩子感?受,生父母变养父母,两边情?谊都保留,听起来就?很扯。这是?深怕自?家认养记名的孩子心不会朝着外人吗?
如果要给裴静此举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乔氏当?年,可?能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
站在裴家的角度,这个孩子一旦出生,身?上就?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身?份疑云,对?裴家来说弊大于利,而他们并不能保证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否已被别有用心的人得知,一旦接受,就?意味着裴家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所以,乔氏的孩子可?能早就?在被送到裴府时,就?被解决掉了,也许是?出于对?逝者的愧疚,也许是?对?孩子存在的消息可?能走漏的防备,所以裴静另外选了一个孩子,又做了这么?些迂回的设计。
于有心之人看来,就?变成裴家把乔氏送来的孩子送给了别人,又以过继为名把他接回裴家,就?是?让他成为裴家子嗣之余,又能与乔氏及先帝这桩荒唐事扯清关系。
如今看来,得悉当?年秘闻且暗中设计之人便是?韩王,而韩王并不知道,裴家早防着他用这招策反裴彦,但凡裴彦敢以皇室血脉自?居,裴家就?能立刻拆穿他,从而令韩王功亏一篑。
那?裴家的罪名,搞不好就?是?私杀皇嗣了。
因裴彦破釜沉舟将秘闻散播出去,此事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所以当?殿上的混乱过去后,太?子立刻整肃朝堂,挥退无关人等?,就?接下来的应对?之法与众臣商议。
李星娆今日来此目的已然达成,一直到散朝时都没说什么?话,倒是?太?子特地当?着众臣的面提了一嘴,言辞上颇为赞许,有意嘉奖,至于众臣回想长宁公主先时说的宫廷往事,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对?公主有了改观,便都是?后话。
下朝后,太?子立刻去见了永嘉帝,想也知道是?要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明。
朝臣鱼贯而出,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议论的都是?今日之事。
“裴左丞留步。”长宁公主的声?音从后传来,裴静步子一滞,在儿子裴雍的搀扶下,略微僵硬的回头。
“殿下有何吩咐?”
李星娆走近,“今日朝堂上的公案,稍后便会与城中张榜公示,裴家之后少不得备受非议,裴左丞一心庇护裴氏,接下来怕是?要操许多心了。”
裴静神色一松,“都是?微臣应受的。”
李星娆忽然放低声?音:“应受的吗?那?不知裴左丞是?为裴氏而受,还?是?为那?个无辜的孩子而受呢?”
裴静脸色一僵,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显然他方才就?怕公主提这个,一听公主未提才稍稍放松,没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雍见状,忙要开口代答,却再次被公主打断:“本宫了解了。此外,本宫也想多谢二?位当?日的相助,若非你们及时相告,从旁协助,本宫可?能没法那?么?轻松将那?南诏人带走。就?凭裴家的忠心之举,陛下与太?子定会明白。”
说罢转身?离去。
裴静父子齐齐怔愣,对?视一眼,边走边琢磨起公主话中深意。
……
李星娆没有去见皇后或太?子,而是?径直出宫前往长安狱,几乎是?裴彦前脚刚被丢进来,她后脚就?到了。
裴彦看了眼第一个来探监的人,眼神忽然微妙起来,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
李星娆不急不怒,耐心的问:“笑?什么?呢?”
裴彦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下抓着一把干草,淡淡道:“我只是?今日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不是?我的,如何设计都不会属于我’。”
李星娆:“你对?皇嗣身?份的执念有这么?深?”
不料裴彦道:“我说的不是?身?份,而是?殿下您。”
李星娆挑眉:“我?”
事已至此,裴彦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将我打的无力还?手?的,回事殿下您,而您也一定猜不到,我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而不是?什么?东宫僚属。”
李星娆眼神微动,“我?为何是?我?”
裴彦:“你是?嫡公主,太?子的亲妹妹,受他庇护宠爱,若能接近你,必定能找到对?他下手?的机会。”
李星娆微微偏头,无比淡定:“那?你为何现在才出现在本宫面前?”
裴彦笑?的更玩味了:“这就?是?命啊,在殿下还?好拿捏的时候,我没能抓住机会,等?再见到殿下时,您已判若两人,而原先的计划,当?然也不能用了。”
李星娆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春宴那?日在梦里相同的地方见到的人。
那?原本是?她与裴彦见面的时间地点,可?她见到的却是?姜珣。
“你说的,是?春宴那?日吗?”
当?李星娆问出这话时,裴彦竟愣了一下,旋即释然:“看来以往对?殿下的那?些评价说法并不作真,我现在倒是?庆幸当?时意外受伤,没法出现在殿下面前,不然的话,这些拙劣的设计,怕是?早就?被殿下看穿了。”
李星娆听到关键——那?一日,本该出现的裴彦,受伤了。
从长安狱出来,马车已候在门口。
李星娆眼神一动,目光越过马车,看到了马车另一侧站着的人。
是?裴镇。
第95章
裴镇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知?道她来了。
但他并无靠近的意思,只在那头站着,一动不动。
李星娆脚下迈步,却不是直接蹬车离开,而是饶过马车,来到?裴镇的跟前。
“怎么,怕本宫来泄私愤吗?”
裴镇扯扯嘴角:“殿下就算要?泄私愤,也不会是冲着牢里的人。”
李星娆凝视他片刻,转身往前走,裴镇意会,保持着一步距离跟了上去,两人无言的一路同行,马车则远远跟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娆忽道:“今日在朝堂上时,本宫曾悄悄将裴彦的脸幻想成你的,从刚才?到?现在,本宫一直在想,倘若梦里的自己能聪明些,自立些,是不是也能像今日这样,早早揭穿阴谋,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
裴镇垂眼看着她的脚步:“幸而殿下还是揭穿了裴彦与幕后之人的阴谋。”
李星娆忽然止步,裴镇同步定住,眼眸微抬,她已回过头,眼底含着嘲讽:“可如今的裴彦,并不欠我?什么。”
裴镇点头:“是,冤有头,债有主,殿下要?算账的人都不是他。”
李星娆朝他走了一步:“所?以,你做好准备让本宫算账了?”
裴镇:“此前承诺,绝无虚言。”
李星娆稳住气息,侧首避开他的目光,也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镇定道:“此前本宫曾问?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你说没有,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裴镇看着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低声道:“若微臣没有记错,殿下上次问?时说过,那是最后一次问?。”
其实,李星娆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后悔了。
她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不会再问?他。
可是,当她今日将裴彦的过往全部抖出,看他面对真相又惊又恨的样子,心?中竟然荒唐又可笑的与他共情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同情他。
至少他们两人,都算是被引诱入局,自以为是做了许多措施,又在得知?真相时悔之晚矣。
当然,这份浅淡又短暂的情绪并不足以支撑她去做点什么,但在此事之后,她每每想到?裴彦在殿中的模样,心?中便久久难以僻静。
原来,这才?是裴彦会出现的原因?,那昔日的裴彦呢?
他又是如何?被选中成为这个?人,他的从前又是如何??会不会等?她听完他所?说的前因?后果,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同情,进而连那份恨意都消减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李星娆心?中的矛盾便加剧,好似她还在盼着他有苦衷,希望能有一个?不必那么恨他的理由?。
面前的身影忽然一动,李星娆下意识转头,人已被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她愣了一下,僵在原地。
裴镇收臂埋首,用力抱住面前的女人。
“裴彦入局,的确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但此后行事于抉择,皆出自他本心?。人在局中,便生?贪念,或为权欲,或为情意,追根究底,都是在不择手?段的得到?一份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殿下不必为此再三踟蹰,担心?自己恨错了人。若非身处阴谋之间,殿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算错。”
“阿娆,”裴镇忽然换了称呼,声线压抑而低沉:“对不起。”
这一声,让李星娆脑子里的那道人影以及他的一切,完完全全的清晰起来——
春宴初见,她执着于与姐妹争妍斗丽,却被她们摆了一道,以斗文分高低,所?有人都为李婉赞许喝彩,人群之中,唯有他驻足于她的诗作?前认真欣赏。
她心?中紧张,却不愿叫人看出,故作?冷艳的问?他有什么好看,他头也没回,评断起她的诗作?,每句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她心?头,待他回头时,她心?间撑起的冷墙轰然崩塌。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没了与人比斗的心?思,她与他闲庭漫步,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是个?温柔、耐心?又聪明的男人,他可以精准的理解她想要?表述的东西,理解她的看法,甚至猜到?她的心?思。
李星娆从没有觉得与人说话是一件这么愉快的事情,而她在享受这份感觉的同时,又想要?回馈些什么。
于是,她也开始多方了解这个?叫裴彦的男人,从他的出身、来历、喜好,一点点琢磨他这个?人,那时候,她其实就感觉到?,裴彦和她所?见过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同,像他理解她一样去深解他的心?意。
随着他们之间越发熟络,私下相处时,他偶尔也会言语上离经叛道,以她那时单纯年轻的阅历,只觉刺激又默契,好像找到?了一个?相互了解的知?己伴侣。
从那时起,她几乎没有再对着母后和皇兄耍性子,甚至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会再沉浸于过去的那些事,因?为有另一个?地方,可以收容她所?有的情绪。
礼尚往来,裴彦也会与她说些朝上的事情,有他能解决的,也有他束手?无策的,可是李星娆从未见过他为这些事心?烦意乱,他都当乐子说给她听得,搞得她原本想安慰他,最后生?生?变成羡慕。
他失笑道:“羡慕我?什么?”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伸手?点了点他心?口。
在她看来,他是个?心?智极其坚定的人,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外界干扰影响,无论是完成一个?任务还是达成一个?心?愿,都可以在自己的节奏中不疾不徐,这样的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安心?可靠。
她真心?道:“阿彦,你定是被亲长认真教养长大的。”
他愣神半晌,才?轻笑道:“殿下所?谓的稳重可靠,但凡有些阅历就能磨炼出来。”
她秀眉轻拧,固执的摇摇头:“还是不一样的。”
裴彦的性格包容宽厚,即便偶尔与她斗嘴,也不为争先求胜,换做往常,他大约会一笑了之,顺势聊到?别处,可那日,他却执着追问?:“哪里不一样?”
李星娆没想到?他会问?,想了想,张口答道:“阅历见闻,的确能助你在行事时有更多的法子去解决问?题,可为人处世的态度,多半是从人身上学到?的,似你这样的郎君,自启蒙起,接触最多的应是父兄师长,从他们身上窥得姿态,潜移默化。”
“所?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虽说是以个?人言行窥其孝心?,但反过来,也证明了子女心?间最浓重的印记,多是从父辈身上学到?。所?以我?才?觉得,阿彦心?智至坚,必是亲人师长言传身教,才?叫他印在心?间的。”
相较之下,她自小就与父母兄长离心?,横冲直撞的长大,总是虚张声势,其实心?里虚的要?命,所?以她羡慕他。
说话间,她无意撞上他的眼神,才?知?他已无声凝视自己许久,视线相对一瞬,像是被黏住般再难移开,暧昧的气息随着他慢慢俯身侵入她的亲密距离而变得浓烈。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吻的忘乎所?以,几乎气绝。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落在耳边的粗喘声,以及那一句:“没什么好羡慕的,殿下凭靠自己,已然长成很好的样子……”
她陷在他怀中,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半年后,东方氏因?勾结南诏被揭发,百里氏欲救,却引火烧身,皇后被废,两家倒台,皇帝病重,皇兄登基。
每一次动荡生?乱时,他都陪在她的身边,许是因?他每每见到?她无措害怕时泛红的眼眶显露的情绪太过逼真,许是他给予的怀抱都那么坚实有力,许是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他们抵死纠缠时被安抚的内心?,她对他的信任从未动摇过。
从前毫无兴趣的军政要?事,只因?他讲来,她会格外认真的学习记诵;即便心?里对前路彷徨,但她也会试着在他面前表现出坚强勇敢的样子。
她学他教的琴来宁神定性,在他的配合下顺利解决一件件棘手?的政务。
在谎言揭穿以前,他的的确确陪她走过千山万水,与她一起迎难而上。
曾经,她觉得他是世上最完美的伴侣。
而梦醒的这一刻,他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无,只是轻轻拥着她,再一次帮她稳住动摇的心?境,告诉她——
若非身处阴谋之间,殿下想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不算错。
殿下,并没有恨错人。
李星娆轻轻推开裴镇,声音压低:“裴彦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可你不同,从你成为裴彦开始,你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什么皇嗣,对吗?”
倘若梦里的裴彦真是受到?韩王蒙骗,以为自己是皇嗣,那他就是她的亲皇叔,又岂会与她生?情,甚至有肌肤之亲?
裴镇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气息一滞,待要?开口时,她已退开,讥讽的笑道:“明白了。”说罢转身朝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载着公主绝尘而去,裴镇站在原地目送其走远,双手?紧握成拳……
这一头,李星娆回到?了公主府,没曾想马车刚停在府门口,外面已传来姜珣的声音。
“殿下,宫中又出事了。”
……
回宫的路上,姜珣简明扼要?的讲了宫中的情况,情况远远超出了李星娆的预料。
今晨秘闻被裴彦公开的事情,已经引得永嘉帝病情加重,没想到?真相大白后,又扯进来一个?韩王,令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牵扯的范围也更广。
从裴彦的动机来看,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曾被先帝玩弄辜负,所?以带着贪念和恨意来报复同样身为皇嗣,境遇却决然不同的太子,且企图在复仇之后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尊荣。
但在真相大白之后来看这件事,裴彦只是幕后黑手?借来的一把刀,目的是利用他的怒火和恨意来对付太子,联系之前尚杰和朱御使?等?人对太子的告发,恐怕也是其中一环,是要?将太子扳倒。
问?题来了,永嘉帝膝下除了太子,尚有两名皇子,一旦太子出事,得益者自然是剩下的皇子,那么这场跨越了多年的阴谋设计,绝非韩王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亲王可以把控,换言之,无论是当年对乔氏进宫后一举一动皆有观察,还是编造假的起居注,后宫之中必有人里应外合,共谋此时。
这样一来,淑妃和蒋昭仪都受到?怀疑。
永嘉帝今晨就被秘闻被公开一事气到?吐血昏死,好不容易在药石护养下醒来,立马就追问?起事情的始末,怒意顺理成章的从前朝转移到?了后宫。
许氏近来受的刺激太多,在永嘉帝的病体中撑起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皇后满面愁容的陪伴在侧,忽然大哭。
永嘉帝以为皇后是被今日的是吓到?委屈,没想皇后竟自请废后,他忙追问?原由?,因?而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原来,当日太子被污蔑暗藏兵器的时候,长宁的满园也被暗藏了宫中禁药,偏偏那么巧,被藏了药的地方,第二日就出了乱子,好好的花圃被翻的乱七八糟。
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因?为早在前一夜,长宁怕花宴出乱子,派人再三审查院子的布置,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那物。
之后长宁本想告状,是皇后压了下来暗中调查,最后方向锁定在淑妃、蒋昭仪和德妃等?人身上,念及后宫姐妹之情,以及当时并无确切证据,皇后并未就此事发难,以免人心?浮动。
再说长宁,她这些年来的任性刁钻,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有人在她身边一次次挑拨唆使?,幸而长宁机智,及时抓出了身边的内贼,却也因?仁义放了她一马,如今人被皇后派人安置着。
北境东境图发展时,太子本意是为平乱救民,却被人设计成勾结外敌。
而今裴彦的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对太子的歹意也跟着尽显无疑,朝堂后宫步步危机,皇后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孩子再次卷入这样的风波,倘若祸根无法清除,她愿废去后位,带着两个?孩子去当普通百姓,也好过被血浓于水的亲人设计残害。
皇后的话或许夸大,但用在永嘉帝身上的效果却好,他本就被这些事气的五内俱焚,当下便直接表明,一旦查出绝不留情,无论前朝后宫,都容不下这等?祸害正宫与储君的歹人!
说完,永嘉帝撑着病体对皇后好一番宽慰,道她当日就不该把事情压下来,徒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一次,无论是陷害太子还是长宁的事,都会给她一个?交代?。
第96章
有?永嘉帝的态度摆在这里,事情?进?展可谓突飞猛进?。
蒋昭仪和淑妃谁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现在太子被人暗中陷害针对,除了韩王之外,线索竟然直指后宫,可偌大的后宫,只有?她二人膝下有?子,想要?摆脱嫌疑,就?得拿出更有利的证据。
于是,皇后和长宁公主这里成为了最好的突破口。
两人一番打听,先是得?知长宁竟然闯入朝堂,说起了多年前皇后在孕中被设计陷害的事情?,紧接着,皇后又向陛下陈情?,说起数月前满园被人暗藏禁药的事,如果能证明,几?番陷害太子和长宁的人就?是与韩王里应外合的后宫中人,那她们的嫌疑自然摆脱。
说干就?干,两人立马派人寻找相关?线索,没想到整个过程如有?神助,先是淑妃,她资历仅在德妃之下,加上?皇甫氏的助力,竟真的找到了与当年之事有?关?的宫中老人。
另一边,蒋昭仪因年纪小许多,对当年的事情?完全没有?耳闻,便从最近的下手,就?满园藏药之事,开始探查宫中禁药的来去,没想到也很快就?翻出一条线索。
而?当两人的线索和在一起,最终所指不是她们任何?一方,而?是多年来堪称后宫典范的德妃!
德妃膝下无子,又常年卧病在床,身边一女也是孝顺温厚之人,是以当这个线索露出端倪时,蒋昭仪和淑妃竟都?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找方向了,可顶着永嘉帝的盛怒和追究到底的决心,死道友不死贫道,二人齐齐将线索供出,先保自己再说。
殊不知一环扣一环,一条线索爆出来时,总能牵扯到些别的,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真相竟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德妃是除皇后外资历最高的后宫嫔妃,算算年岁,当年的事发?声的时候,永嘉帝还是太子,而?皇后与德妃也分别为太子妃与侧妃,淑妃都?还没进?东宫,太子孝顺,日日伴驾侍疾,德妃自然有?了知道此事的契机。
紧接着,是偷偷藏住皇后在孕时的手札,又在小公主出生后暗中设计她发?现一切,甚至安排人到她身边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昔日公主身边的婢女明枝,正是此人所收留养大的小宫女,而?明枝本就?被皇后扣押着,两厢一见面,刑都?还没用上?,明枝与那宫人已哭着全招了。
这一切都?是德妃指使。
永嘉帝直接派人将德妃架到跟前?询问原由,德妃震惊不已,却百口莫辩,眼看?着摇摇欲坠将要?昏厥,蒋昭仪就?杀了过来。
她所掘出的禁药线索指出,满园开园前?,有?人借宫中见不得?光的渠道弄到了禁药,又派人藏在了长宁公主的满园,之后长宁公主发?现此事,并未直接闹开,而?是将一切上?呈给了皇后,当时皇后并无确切证据,可现在人证物证都?有?,就?是德妃!
李婉扶着面色惨白的德妃,几?乎哭成了泪人,跪下喊冤。
她素来最是温婉的一个人,又以孝顺闻名,如此情?景,永嘉帝还真有?些动容。
可这份动容尚未成型,就?被宣安侯裴镇呈上?的最新证据震的稀碎。
韩王既已落网,那么从韩王府来找寻与禁宫联系便成了一个极好的方向。裴镇在太子的授意下,亲自带人抄了长安城的韩王府,又将王府内一干有?资历的老人关?押审问,没想到竟挖掘出一件陈年旧事。
原来,早在德妃入东宫之前?,便与韩王互通情?意,两人往来的情?书一直保留至今。
众人皆知,韩王只娶了韩王妃一人,膝下又只永平县主一女,当韩王妃与永平县主先后离世,也再无续弦及所出。而?德妃膝下无子,却也不争不抢,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人淡如菊的形象,从前?看?来,一个是深情?人物,一个是高洁清雅,如今在看?,内里用心便截然不同。
倘若韩王与德妃当真有?猫腻,德妃里应外合配合韩王扳倒太子后,韩王兴许会借机上?位,届时二人便可名正言顺的再续前?缘,于宫中光明正大苟且了!
简直是伤风败俗,罪大恶极!
至此,永嘉帝再看?李婉时,那点少得?可怜的动容已无力再作祟。
不到一日功夫,前?朝后宫都?是一番大震动,而?李星娆进?宫的时候,恰好看?到李婉与德妃被内侍押回?宫中待审的场景。
李星娆站在殿外,脑中的记忆与此刻遥遥呼应。
噩梦里,太子登基后,因不得?民心,大权难握,终于在多方的逼迫下疯魔自戕。
这之后,韩王登基,永平县主册封为公主,而?那个被他们一直操控利用的裴彦,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后更成为新公主的驸马。
他们成婚之前?,在塔中向她耀武扬威之人,正是如今早已莫名暴毙的永平县主。
可当时她并未来得?及得?知德妃与李婉的境遇,便已横死塔下。
永嘉帝接连受刺激,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时,再度吐血昏迷,引得?宫中一片混乱,几?位重臣也闻讯而?来,焦虑的候在外面。
偏偏是这么凑巧的时候,原州传来噩耗。
此前?北境一战,古牙被裴镇所带领的军队击退大败,一度割地赔款,这一战损失不少。
可也因此,古牙窥得?了原州的空虚,终于确定了五原府都?督裴镇已然离开原州,竟然利用南诏毒术夜袭原州城,原州城失守,现任观察使崔岩上?书请罪,当中竟还附带了一条古牙新的议和请求。
古牙向朝廷表态,若大魏能将长宁公主下嫁,他们愿主动退出原州城,自此向魏国俯首称臣。
第97章
原州之乱,实实在在打?了朝中一个措手?不及,而数月前从原州征召入朝的宣安侯裴镇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
这些年?来,古牙未敢犯大?魏西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裴镇昔日立下的威慑,且多年?镇守于原州才换来的安宁。
很快,朝中出现不少声音,认为原州之所以会有此劫,皆因当初决策失误。
古牙此前战败,在北境损兵折将,理当老老实实退居西北内陆安分守己,而今他们大?胆攻下原州,还提出这样荒唐又可笑的要求,明显是最后的试探。
若大?魏有意乘胜追击,摆明了撕破脸打?到?底,他们占据原州就是抢占先机,但若大?魏并无战意,和亲便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届时原州完璧归赵,又得了一个公主作保,便可?全身而退。
而他们之所以会指名道姓选长宁公主,自然也是听说了长宁公主赈灾济民,远赴前线的种种消息,认为长宁公主于朝中有威信,于民间得人心,这样的公主才有联姻的价值。
“简直痴人说梦!古牙本已战败,如今犯我原州已是恶极,竟还敢提出此等?非分之想!长宁公主乃是正宫嫡出,尊贵无比,岂能下嫁古牙人!”
有一人带头,这一类的声音便更?汹涌,多数人认为,若此刻松开了口?,无异于让古牙得到?一个极佳的喘息机会,什么狗屁和亲,分明是下嫁为质,简直欺人太甚!
氛围烘到?这里,结果就很显然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原州夺回来,而最适合的人选,非宣安侯裴镇莫属。
随着德妃与韩王的事发,永嘉帝别说是临朝主持政务做出决断,整个人在接连刺激之下,连清醒的时候都越来越少,而几次经历设计陷害却依然□□走出的太子无疑成为了整个朝廷的主心骨,众臣附议之下,唯剩太子决断。
太子的目光扫过群臣,重视落在裴镇身上。
“宣安侯,长宁公主乃是孤的亲妹妹,又接连立下汗马功劳,若让她和亲下嫁自此为质,就等?于是在打?我大?魏的脸面,古牙曾是你?手?下败将,若孤在派你?出征,你?可?愿意?”
一双双眼睛立马落在裴镇身上,俨然将他当做此刻破局的唯一救星。
其实,早在当初裴镇接旨进京的时候,就有人觉得陛下此举还是担心裴镇拥兵自重,这才派了崔岩这个观察使前去分权,可?没想到?裴镇来到?长安后,非但没有自此受制,反倒几番立下大?功,如今崔岩守不住原州,上书请罪,大?任还是落在了裴镇身上。
虽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乃是本分,可?但凡有心气之人,此刻都会想趁机拿捏一番,以免日后再有什么兔死狗烹的情况出现。
然而,裴镇只是思索片刻,便毫不犹豫接下这个重任。
“好!”太子振奋欣悦,因裴镇进京述职时,并未卸下五原都督府之职,眼下也无需新的任命,太子又增派一万兵马给?他,命他即日启程前往原州,合原州兵马击退古牙。
裴镇抬眼,对上太子的眼神。
昔日优柔迟疑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变得稳重从容,眼神坚毅而深沉,即便经历这许多事,也从不曾有丝毫慌张无措。
这一刻,裴镇心下了然,淡然表态:“臣,定当不负所望。”
……
这日下朝,太子忙完一阵政务,前来探望永嘉帝。
皇帝寝宫外,蒋昭仪和淑妃静静立在那里等?候里面的传召,二?人见到?太子前来,纷纷露出异常神色,全无从前的骄矜嚣张,细细看去,神色里似藏着几分畏惧。
太子并未忽视二?人,得知皇后正在里面照料永嘉帝,他并未急着打?扰,反倒与两位娘娘闲谈起来,说起已经下狱的德妃和韩王等?人近况,吓得二?人花容失色。
两人膝下有子不假,可?如今的太子远不是她们从前所见的那个温文尔雅的储君,而永嘉帝接连受到?刺激重创,病情一路恶劣,说不定哪日就崩了,届时太子自当是名正言顺的新君。
而他如今在朝中极有威信,手?握权柄,行事手?段令她们都招架不住,若现在还不知老实,太子还能不能容下他这两个年?幼的庶弟,就未可?知了。
过了片刻,皇后与太医一同出来,说可?以入内探望陛下,淑妃与蒋昭仪如蒙大?赦,连忙与太子话别,先后走进去。
皇后并未进去,她看了眼太子,迈步往寝宫外走,太子会意,上前扶住皇后。
毫无意外,皇后问?起了古牙求亲一事。
太子:“母后放心,儿臣绝不会让长宁下嫁古牙。”旋即将今日朝上的决策与皇后说了一遍,皇后听完,这才稍稍放心,旋即看了眼寝宫方向,“太医说,陛下近来的情况恐有不妥。”
太子神色平静:“此事实属无奈,这段时间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令父皇操劳忧心,而父皇一向勤勉,也不会因养病之事彻底撒开朝政,既不能静心,又如何安神呢?”
皇后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没有就此事说下去,转而道:“和亲一事荒唐无稽,若长您知晓此事,你?还得多加安抚,免得她为此多心忧虑。”
太子眼神微动,面上含笑:“母后放心,儿臣会多关心她。”
皇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此后都能顺遂安定,本宫也就无忧了。”
太子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微微一笑:“定如母后所愿。”
蒋昭仪和淑妃离开的时候,脸色灰白难看,走路都险些崴了脚,帝王龙体欠佳这种事,是知道了也不能乱说的,否则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搬弄口?舌诅咒使然。
太子在她们离开后,单独进殿内探望永嘉帝,片刻后便离开。
回到?东宫时,太子挥退左右,难得的清净了片刻,安静的殿内响起一声低沉的笑声,继而是连连轻笑。
忽的,笑声戛然而止,太子敏锐看向一旁,“何人在此?”
垂帘轻动,一抹纤影自后而出。
太子眼神一动,站起身来:“长宁……”
李星娆走出来,神色淡然:“听闻朝中又出状况,长宁本担心皇兄会因此受困特来探望,但方才所见,皇兄似乎并不困扰,心中也宽慰不少。”
太子一听便知她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他神色渐松,宽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皇兄也不瞒你?了。阿娆,这些时日以来,你?做了许多事,剿灭黑市、洛阳救灾,远赴前线,这些事情自有人帮你?看着,记着,如今你?不仅仅有孤与母后的保护,更?是深得民心的长宁公主,所以完全不必为此忧心。”
李星娆笑了笑:“或许,皇兄正是笃定,一旦古牙提出这种要求,结果只会是裴镇出战,而非长宁出嫁,所以才有此计,皇兄得偿所愿,长宁在此恭贺。”
太子神情一凝,“你?什么意思?”
李星娆来到?太子跟前:“皇兄深谋远虑,这局棋从裴镇入京便已开始,如今即将落子收关,此处也无外人,又何必这般紧张,还是皇兄因昔日教训,已然无法信任长宁了呢?”
太子的表情慢慢变了,沉默凝视着她。
李星娆转身踱步:“其实我原先并没有想太多,可?是从裴彦扯出韩王这个幕后之人,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好像有人早就设想到?了这一步,早早筹谋部?署,这才令一个个真相?毫无阻碍的被挖出来。”
太子哂笑:“只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他们做了这些事,东窗事发是迟早,何人牵引主导并不重要。你?特地在此等?候,不会是为了和孤感叹这些罪魁祸首落网的太快了吧?”
李星娆摇摇头:“自回到?长安后,皇兄一直忙碌,长宁也未曾找到?机会与皇兄好好一叙这一路的颠簸,我观皇兄今日得闲,兴许可?以聊聊。”
太子端坐上首,敛眸道:“好,你?想聊什么。”
李星娆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太子,目光不偏不倚,直白坦然。
“春宴时,皇兄卷入疑案,被怀疑暗中与黑市交易私藏兵械,后来证实此事为人污蔑,皇兄也因此洗脱了嫌疑。”
太子笑了笑:“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此事多亏有你?,皇兄曾答应你?的好处,到?现在都未兑现完呢,莫非是想到?要什么了?”
李星娆仍是摇头:“此事的确过去很久,但后来,长宁前往洛阳,因谯州之乱发现东方氏罪行,皇兄却在长宁道明因由前抵达了洛阳,毫无阻碍的接手?了一切事情,前因后果,你?早已了然。”
太子没有说话。
李星娆:“谯州之乱是因安置灾民而起,灾民出现是因洛阳水灾,而那场趁着大?雨而来的水灾,却是人为。如果东方怀的事情被旁人挖出来,皇兄的处境难免被动,但若是你?亲手?把此事掘出,便是化?被动为主动,至少不会有人怀疑东方氏所为与皇兄有关,东方氏必然要承担一些后果,但只要主动权握在皇兄手?中,这个后果的程度轻重,便成了可?以把控的事情,所以……”
太子抬眼,对上李星娆目光,面露不解:“所以什么?”
“所以我才需要走这一趟。”李星娆自嘲一笑:“我这个人,嘴硬心软,别人稍稍对我好些,我便忍不住掏心相?对,若我见到?东方氏之忠正,见到?东方怀的无奈,即便不否认他的罪行,也会对东方氏生出恻隐之心,想为他们争取一个机会,即便我做不到?,裴镇也会帮我做到?,是吗?”
太子失笑:“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想听皇兄一句真话。”
“什么真话?”
“皇兄当真不曾涉入黑市,与东方怀一般行事吗?”
太子神色一凛:“你?疯了吗?孤怎么会……”他气笑了,霍然起身:“你?想说,孤和东方怀一样也与黑市有勾结,招兵买马,所以水灾是孤造成,也是孤逼着东方怀把谯州拿来安置灾民令他暴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子的态度变得尖锐起来,似是铆足了劲要与她辩驳,可?李星娆并未执着此事,转而道:“当日绛州黑市被围剿,长宁曾在回归路上遭到?拦截,皇兄当时非常生气,向父皇请命彻查此事,可?此事最终似乎随着黑市覆灭不了了之,皇兄也颇有重拿轻放之势,实在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可?是皇兄好像忘了,当日陪同长宁的人,是裴镇。以他的手?段,要审出些蛛丝马迹是很容易的事。”
太子没想到?她忽然绕到?这里,脸色骤然一沉:“你?到?现在还相?信此人?他就是一个卑劣无耻之人,为了离间你?我,他有什么做不出来?你?当真相?信皇兄会涉入黑市,还买通杀手?来截杀你?!?”
李星娆笑笑:“皇兄与长宁兄妹情深,当然不会杀我,可?皇兄也没想到?,长宁那一趟竟收获颇丰,将整个黑市都掀翻,那天夜里,也是大?魏军队押送自黑市收缴物资回京的日子,如果能截获公主,以公主来换取这些物资,又如何呢?”
太子语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李星娆直直盯着太子,眼眶慢慢红了。
她倏然一笑,含了些自嘲:“别紧张,其实我是诈你?的。”
太子猛地抬眼,目光惊疑掺怒,“你?……”
李星娆侧首别过眼:“但正因如此,反而说得通了。如今东方氏的隐患已除,皇兄不必再担心受其掣肘,享了剿灭黑市的赞誉,却也留下了黑市的物资,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干什么不行?”
“皇兄嘴上对裴镇颇有微词,可?真用上他时却也毫不含糊。那个用来引诱裴彦,令其以为势在必得的南诏人,若无皇兄授意,裴镇也未必会设下这个圈套让裴彦跳。”
“当日在朝堂上,皇兄在次被针对,倘若当时罪名没能洗清,父皇定会因你?之故病情加重,而皇兄也会因此背上不孝之名。但反过来,若皇兄成功翻盘,有损龙体之罪,便加在了裴彦这一边,而这,也是逼裴彦破釜沉舟走出最后一步的棋。”
“想必皇兄是从裴镇那里知道了一些真相?,所以才对裴彦所谓无所畏惧,紧接着,韩王、德妃,一桩桩一件件真相?的冲击,一再令父皇缠绵病榻,倘若他因此气死了,皇兄更?能借此为这些人定下重罪。”
“东方氏、裴彦、韩王、德妃……解决了这些人之后,便是裴镇。”
李星娆含泪看向太子:“正如皇兄所说,无论是你?、朝廷百姓、还是裴镇,都不会选让我和亲,所以,他必上战场,若长宁没有猜错,等?着裴镇的,必是一场有去无回,绝不亚于当年?明月关一战惨痛的大?战,是吗?”
太子兀地笑了一声,所有的惊疑踟蹰,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换了副从容神态,往前走了两步:“说一千道一万,倒头来,竟还是为了这个男人,长宁,你?真的让孤好生失望。怎么,怕他会死?当初他任由韩王之女关押□□折磨你?致死时,可?没有像你?这般仁慈心软过!”
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终于被揭开,李星娆咬牙闭眼,灼热的泪水倏然落下。
太子忽然转身来到?她跟前:“那你?告诉孤,孤哪一件事做错了!身在这个位置,孤每一日、每一步都艰难谨慎,不可?有半点错处,那一双双眼睛,能把孤盯得窒息!若非一次次早做准备,你?、孤还有母后,早已落得比当年?还要凄惨的下场!”
太子冷笑一声:“你?想指责孤故意刺激父皇,借他的病情向裴彦和韩王等?人发难吗?倘若当日没有翻盘,他们也会借着父皇的病情来给?孤判一个不孝之罪!当年?的事情,难道你?都忘了吗!”
“可?那是父皇啊!你?明知是计,仍要让他经历这些吗?”
“可?当初他受人蛊惑,诛百里东方二?姓、废皇后,令你?我深陷水深后热时,又可?曾想过我们是他的亲子女!”
“长宁,要成事就不能想太多无关的,或许你?会责怪孤将你?也算在其中,可?你?扪心自问?,这当中,孤哪一次真正让你?受到?伤害!你?是孤的亲妹妹,孤不可?能真的伤害你?!”
李星娆满眼是泪:“所以,此去原州出战,确然是计?”
太子:“若是计,你?要如何?”
李星娆笑了一下。
太子蹙眉:“你?笑什么?”
李星娆:“东方氏的隐患已除,裴彦,韩王,德妃,这些人都已一一除去,等?到?裴镇前往原州,这一心腹之患也能除去,可?皇兄似乎还遗落了一人。”
太子眼神微动。
李星娆抬手?抹去眼泪,冲太子一笑:“皇兄真正该恨的人,应当是我啊。”
太子呼吸一滞,眼神沉下来。
“皇兄所遭遇的大?多数事,都是因我造成,皇兄最应该恨的人是我,最应该惩罚的人也是我。”
“李星娆。”太子俨然动怒:“你?说的这些话,孤当作没有听过,回你?的福宁宫好好呆着,等?到?此事过去,一切便尘埃落定,往事俱休,你?我都不要再想。”
李星娆敛眸,轻轻笑了一声:“皇兄能当做什么什么都没听过,可?是我不能。我本身就是个罪人,又哪里来的立场和资格指责皇兄?皇兄说往事俱休,然你?我之间,并不能真正的‘往事俱休’,至少皇兄待长宁,已不能像从前那般信任了,不是吗?”
太子紧紧抿唇,脸色难看至极。
“虽然没有立场,可?长宁还是要说一句。皇兄,如此行事,你?当真半点无愧?为了逼东方怀,洛州百姓已受过一场水灾,如今为了对付裴镇,原州百姓又要经历一场战争吗?”
太子眼神一厉,冷然看向李星娆:“阿娆,你?还记得当初吗?”
“你?为孤奔走操劳,就是为了所谓的民心。可?苍生愚昧,有心之人稍稍引导,他们便勿听勿信。你?的心,还没被这些人伤透吗?当然,孤不会与这些愚民计较,经历此劫,权当是他们为自己昔日的愚昧恕罪。至于你?……孤从未恨过你?,孤知道,你?只是被骗了。阿娆,皇兄跟你?保证,等?那些欺骗过我们的人都消失时,一切都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第98章
“殿下醒了吗?”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星娆缓缓睁眼,目中所?见不止一人。
太医舒了一口气:“殿下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晕倒,既已醒来当无大碍,之后只?需稍作调理即可……”
崔姑姑这才放心,随着太医出去拿方开药。
李星娆认出?这是在公主府,撑着身子坐起来,房中剩下一人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站那儿。”李星娆叫住他,没?让他上前。
姜珣收步站定。
李星娆靠坐床头,声音尚显虚弱:“我是怎么回来的?”
姜珣:“殿下出?宫后便晕倒了,是崔姑姑叫人将殿下搀扶上马车送回。”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中。”
李星娆扶额:“竟睡了这么久。”
姜珣思忖片刻,淡声道?:“太?医说,殿下是急火攻心。其实殿下不必担心,朝中无人认可古牙决议,和亲一说,不过是他们痴心妄想。”
李星娆并未接话。
房中安静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声轻笑,姜珣眼神一动,看?向床榻上的人。
“姜珣,你说的不错。”李星娆怅然?道?:“这世上许多?事,并不看?是非,只?看?输赢成败。”
姜珣眼神微动,脸上并无得?到?肯定的得?意,只?是默然?凝视着她。
李星娆也并未在意姜珣的反应,自嘲道?:“当本宫是输家时,心中除了仇恨再无其他,因为恨,所?以觉得?仇人皆恶,唯我无辜。可有一日?,本宫明明达成了心中最初的祈愿,扭转了败局,却再不敢觉得?自己是无辜之人,想要成事,就要不择手段,又何来是非之论,你从一开始就道?出?了答案,可笑本宫当时天真无知,并不以为然?。”
姜珣:“殿下勿要再诸多?忧思,其实微臣所?言……”
“本宫并不是想的太?多?,恰恰相反,从宫中出?来的路上,本宫脑子里空空荡荡,一时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可这种?感觉,并非卸下重?担亦或释然?,实在说不清的滋味。”
说到?这里,李星娆终于看?了姜珣一眼:“你怎么来了?”
姜珣:“微臣如今仍是公主府长史,殿下抱恙在身,微臣又岂能置之不理。”
“是他让你来的吗?”
姜珣:“宣安侯对殿下自然?是十分关怀。”他倒是不再遮掩,是谁便说谁。
李星娆沉默片刻,忽问:“裴镇当真已准备出?征讨伐古牙?”
姜珣:“裴侯仍是五原都督,今已接旨,三日?后出?征,确然?无误。”
李星娆想了想,说:“替本宫帮他传话,明日?,本宫在府上为他摆酒践行。”
姜珣颇感意外:“殿下要为侯爷践行?”
“不行吗?你若有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姜珣定神道?:“殿下吩咐,微臣定当如实转达宣安侯,只?是出?征在即,筹备事宜繁琐,宣安侯未必有空……”
“明日?不行就后日?,后日?还无空,本宫亲自出?城相送,总能找到?机会为他践行。”
姜珣便知公主铁了心要见这一面,“臣定当转告。”
……
姜珣从公主府出?来之后,直奔宣安侯府。
出?征在即,后府上下却意外冷寂,魏义冷脸坐在院中,对姜珣视若无睹,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兰霁令姜珣进屋时解释道?:“他是在为侯爷鸣不平,非是对旁人耍性子,姜长史勿要见怪。”
姜珣表示理解,随后见到?了裴镇,将公主的话悉数告诉了他。
裴镇正在书房收捡文?书,闻言动作一顿,沉默未语。
姜珣:“你若真去意义绝,领旨当日?便该出?征,生生挤出?这几日?的功夫,难道?不是想与她体面的道?个?别吗?战场无情,变数最多?,你应当比谁都清楚。”
姜珣三言两语直击心门?,裴镇终于回应:“有劳姜长史,公主邀约,裴某会按时赴宴。”
姜珣:“既然?侯爷应下了,那下官顺道?将公主的另一个?请求告知。”
裴镇眼神微变:“另一个?请求?”
……
弹指一挥间,初入满院时的盎然?春色,转眼已成一片萧瑟。
水榭之中,伊人独坐轻抚七弦,那些刻入骨髓的音符并不须特别的记忆,指尖按弦的瞬间,似有一只?无形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拨音成曲。
若曾听闻旧时音,便不难分辨出?今时今日?,即便是同样的曲调,内里的韵也不同了。
拨弦者不再带着忐忑与彷徨之心,借乐符求一份安定。
如今的曲韵里,有种?超脱前尘的洒脱与平静。
一曲终了,李星娆双手轻按琴弦,抬眼望向前方。
水榭之外,一水之隔处,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青衫隽雅,长身挺立,与最初时相比,仅仅少了几块诗板。
李星娆看?着不远处的裴镇,和声道?:“弹的如何?”
裴镇:“音色浑厚,曲韵动人。”
李星娆斜倚凭几,单手托腮:“你这评价却是浮于表面,敷衍了事。”
裴镇:“久不弄乐事,已不敢称殿下之师。”
李星娆:“你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同我喊话吗?”
裴镇眼神微动,看?到?了设在水榭中的另一个?位置。
片刻后,人已来到?水榭中。
裴镇一袭青衫,全然?掩去武将姿态,可行坐之间仍能看?出?这些年养出?的武人习气。
公主邀约的唯一一个?要求,是让裴镇特别的打?扮一番,就像他们当初见面的时候一样,裴镇并没?有追问原因,默默照办了。
李星娆一直盯着他,直至人落座才笑道?:“即便与过去扮的一模一样,也终究是不同了。”
裴镇:“人若不变,与枯骨无异。”
李星娆点头:“说得?对。”
可已落座,很快便有府奴奉上食馔与酒水。
“想必姜珣已同你说了,今日?相见,是为你践行。”
“裴镇明白。”
李星娆自顾自斟酒:“你我算故交,也有旧情,熟悉的不能更熟悉,我便不同你讲那些虚礼,今日?是为你践行,吃喝随意。”
裴镇沉沉看?着兀自饮酒的女人,并无吃喝的意思。
李星娆暖酒下肚,话匣便开。
“裴镇,你可曾有过什么心愿,且一直为之努力想要实现吗?”李星娆问这个?问题时并未多?想,但当她撞上男人深沉的眼神,忽然?想起他早就说过自己所?求。
他要的,是她再赠予一回真心。
李星娆拍了拍脑门?:“对不住,我忘了你说过,不是故意又问一遍。是我……我近来,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裴镇这才开口:“殿下的心愿,仍未达成吗?”
“不,”李星娆笑里含着嘲讽,“当我在此世睁眼的那一瞬间,便已决定自己这一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这些事,在过去的这段时日?里,全都达成了。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达成目的之后,未必都是圆满。相反,是过去那些时尚未解决的麻烦,让我无暇去顾及其他,而当麻烦被解决后,方才看?到?满目疮痍无法愈合的过往和物是人非的当下。”
裴镇蹙眉,正想说些什么,李星娆忽然?问:“你当真决定出?征?”
裴镇神色一松:“我已领旨,此为定局。”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李星娆紧跟着追问,裴镇怔了一下。
真的看?不出?来吗?
这一步一步,都是别人的复仇,一个?一个?,全都列在计划当中。
先派崔岩,再调何道?远,不过是一再打?乱裴镇在原州的经营。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知的任人摆布?
原州到?底是什么情况,长安中人未必知晓,但李星娆肯定他知道?。
就像当日?裴镇设计古牙联合莫勒进攻大魏一样,太?子看?到?了裴镇的全部布局,依样画葫芦罢了,为了保证裴镇一定入局,所?以加上她做筹码。
自相遇以来,裴镇从未在太?子面前掩饰过对她的在意,他甚至主动让太?子看?到?他的软肋和索求,这一世的李星娆什么都不要,只?要亲人安泰,所?以他才会顺遂她心意,任由太?子拿捏他。
他不可能让她去和亲,所?以这一战必须去,可前路等着他的,未必是古牙的敌军,而是一个?专为他而设,必死的阴谋。
裴镇抬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平声道?:“多?谢殿下为我践行,有这一日?,此行无憾,此生……亦无憾。”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
李星娆忽然?暴怒,抓起酒盏狠狠掷地,碎片飞溅:“你是不是觉得?,这一趟若真死了倒还解脱了?你保住了我,令原州恢复如初,而我兴许也会因为你的悲惨下场,彻底释然?昔日?的仇恨,是不是?裴镇,你从前便算计我,如今口口声声忏悔,却问也不问我,擅自决定一切,你就是这么赎罪的吗!”
李星娆狂怒着来到?裴镇面前,“死是多?轻易的事,身死万事休,是解脱!你凭什么就此解脱,你凭什么!”
“阿娆……”
“你闭嘴!”李星娆双目猩红,在怒斥之后,忽然?扑身而上,双臂环过裴镇的脖颈,垫脚吻了上去。
酒气混着醉人的香气在一瞬间爆发,浓郁到?令人失去理智。
裴镇呼吸一滞,几乎是想也不想,双臂仅仅箍住她的腰,将人抱过食案,按在怀中倾首亲吻。
这一吻全无旖旎缱绻之感,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只?能是凶狠。
亲吻仿佛变成了另类的厮打?,那些无法用言语道?明的情绪,不堪的回忆,爱与恨,悔与痛,都靠着这份唇齿纠缠来宣泄给彼此。
裴镇的唇已被狠狠咬破,可他一声也未吭,体内隐隐待发的滔天情绪,并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施展,而女人身上的香气令人迷醉,他只?想全部拥有,一丝一毫也不分与旁人。
这一吻几乎将气吐绝,唇舌微微分离,两人头抵着头,都在喘气。
“裴镇……”李星娆因情绪大动,声音略沙哑。
“我在。”
李星娆眼帘轻颤,灼热的眼泪滚下来:“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与你、与父皇、母后……还有皇兄……都回不去了。”
“我以为,只?要我谨记教训,令这一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就还有重?来的机会。可是……没?有机会。死是解脱,而我是罪人,因而不配解脱。我本该一生一世困在那座冰冷的塔下,接受我的惩罚,可我却……却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继续从前的惩罚。”
“阿娆,没?有人要惩罚你。所?有人,都只?希望你像从前一样简单快活。”
“可是阿彦,在我简单快活的时候逼着我去承担许多?事情,和在我已能承担许多?事时,又要求我简单快活,是一样难的。”
“你知道?吗?我并不气恼皇兄的隐瞒和设计,相反,他若撒出?所?有恨意,明刀明枪血债血偿,我反而轻松。可面对一个?明明知道?所?有事,还要维持从前模样的皇兄,我心里很不踏实,我甚至会觉得?,这是皇兄另类的惩罚。”
“所?以,这一次,我也想自私一回。”
裴镇微微退开些,本想细细打?量她,突然?间,利器入肉的闷响!
裴镇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李星娆手中的匕首从背后刺入裴镇心脏的位置,顷刻间血流如注,裴镇往前一沉,李星娆险些撑不住他,
“阿娆……”
周边似有尖叫声,也有急急跑来的身影。
李星娆在一片混乱中,无比平静的抱住了裴镇,在他耳边释然?笑道?:“阿彦,你曾欺我骗我,令我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是与你在一起数年,我也学到?了很多?很多?。”
“我曾恨你背叛,恨你负心,而今生你极力弥补,令诸事回转,真相大白,我其实有些感激你。只?是旧事绕心,不能忘怀,所?以今日?,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了断我们的恩怨。”
“这一刀,报我所?有情与恨,你是生是死,我们都两清。”
“上一世,我败在太?过信任你,任由你安排前路,今生又岂会重?蹈覆撤?”
“这一次的路,我自己选。”
异常的酸软传遍四肢百骸时,裴镇便知这一刀大概还涂了毒,他拼尽全力想要抱住她,可就像过去很多?次的噩梦一样,无论怎么拼命挣扎,他都无力再抱紧她……
“阿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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