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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刺客


    ◎朕和秦瑨早已私定终身,为什么不能一起过乞巧节?◎


    不过少顷, 郎仆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弩箭刺破夜空,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隐藏在漫天烟火的轰鸣中。


    往年七夕,姬瑶总是独自一人出宫玩耍, 看着街上的有情男女, 时常心生艳羡。


    今年她终于不用羡慕旁人, 她身边也有拿得出门去的男人了……


    如是想着,姬瑶穿过人群,满心欢喜的奔向秦瑨。


    近在咫尺时,她眉眼间蕴着清甜笑意,娇嗔道:“瑨郎,你来晚——”


    她话没说完, 便堵在了喉咙里。


    夜幕之下,秦瑨对她张开双臂, 正要拥她入怀,高大的身躯随之猛然一颤, 温热的血污立时迸溅到她的脸上……


    朝暮桥上, 人流还在攒动。


    秦瑨的脑袋空了一瞬,手中的傩狐面具掉在地上,继而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处传来, 登时抽走了他多半的力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预示着危机四伏。


    秦瑨来不及多想, 一把将呆愣的姬瑶抱进怀中:“沈三!有刺客!”


    一声厉喝,打破了乞巧节愉快祥和的气氛。


    附近的人循声望去,借着烟火的光亮看到了秦瑨身上的伤, 朱红春袍已被血浸湿大片……


    “快跑!杀人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一下子乱起来。


    男男女女如鸟兽散尽, 东奔西窜。


    几道黑影在这时逆流而上,迅速围拢阵型,将秦瑨和姬瑶护在里面,手持刀刃,目光锐如鹰隼,机警的盯着外面。


    内行司的人来了……


    秦瑨心气一松,剧烈的疼痛让他再难坚持,腿一软,半跪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姬瑶盯着双手上的新鲜血迹,方才反应过来——


    秦瑨受伤了!


    “瑨郎……”


    她全身冒起寒气,惶然跪在秦瑨面前,将他抱进怀里。


    砰——


    曲江之上,烟火接二连三的绽放。


    游船频频出行,河灯愈发璀璨,昭示着乞巧节进入最热闹的时分。


    姬瑶本应享受着愉悦,然而当她看到秦瑨胸前大片的黑红时,脑袋轰然炸开,一下子如坠冰窟。


    “瑨郎……”


    沈三在这时跑过来,甫一看到瘫软在地的秦瑨,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凶器从秦瑨背后射入,几乎贯穿整个肩胛,离心脏的距离很近……


    “侯爷!”沈三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你怎么样?”


    “我没事……”秦瑨捂着伤口,急促喘着,说话变的有气无力:“快带瑶瑶走……”


    “不……我不走!”


    姬瑶扶着秦瑨,泪水像断了线的雨珠,再也抑制不住。


    “是谁伤的你……”她不敢触碰秦瑨的伤口,手抚他的面庞,心口钝痛让她疯了一样声嘶力竭:“传令京兆府!即刻封锁长安,所有人员不得出入!”


    “是!”


    内行司得令,即刻派出两名精锐前往京兆府报信。


    因为这场意外,朝暮桥附近变的异常混乱,不明事因的人们皆跟着逃窜起来,拥挤踩踏,尖叫声此起彼伏。


    敌人潜伏在暗处,随时都会趁乱动手。


    秦瑨强撑着意识,推开抱着他的姬瑶,高声喝道:“索凜!带她走!”


    索凜闻言,迅速出列,一手持刀,俯身捞起姬瑶,将她箍在身前。


    “主子,这里不安全,先走吧。”


    “你放开我!”


    姬瑶想要甩开索凜的禁锢,挣扎之间,傩狐面具的系绳松掉,啪一声砸在地上,露出一张忧戚愤慨的面靥,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无论她如何使劲,索凜臂如铁铸,始终不肯放手。


    夜幕之下,秦瑨脸色煞白,额前溢出豆大的冷汗。


    沈三见他难以坚持,急切喊道:“快救侯爷!”


    内行司的人迅速上前,帮沈三架起秦瑨,就近征用了一辆马车。


    沈三让秦瑨紧贴篷壁而坐,急匆匆扯开他的春袍,露出的胸膛肌理健硕,伤口在心脏往上一寸的地方,呈十字花模样,不停往外渗着血。


    这个位置,不容乐观……


    沈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伤药,全部倒在秦瑨的伤口上,不过少顷,就让流血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瑨!”


    马车外,索凜再难拉住姬瑶。


    她急不可耐的冲到马车前,甫一看见秦瑨的伤口,顿时吓的花容失色,说话带起哭腔:“沈三,他伤势怎么样?”


    “是精钢弓弩所伤。”沈三如实回禀,紧张的看向秦瑨,“侯爷,属下现在就得替您取出来,谨防弩箭上有毒。”


    秦瑨失血太多,意识已濒临模糊,虚弱的吐出两个字:“快取……”


    沈三不敢拖延,这辆马车的矮几上放着一个银俏酒壶,他拎来将酒浇到自己手上,准备为秦瑨取出体内的弩箭。


    “等等。”


    恍惚之中,秦瑨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制止了沈三,涣散的眼神随之看向姬瑶,“瑶瑶过来……”


    姬瑶听他在唤自己,忙不迭爬上马车。


    这辆马车内里促狭,沈三往边上靠了靠,让姬瑶偎依在秦瑨身边。


    姬瑶握住秦瑨愈发冰凉的手,瞥了一眼他的伤口,心都快碎了。


    “瑨郎……怎么会这样……”她止不住哽咽,无用的泪水如决堤一般浸湿了她的衣襟:“你坚持一下,我已经让他们去寻大夫了……”


    秦瑨听着姬瑶伤心的抽泣声,想要安抚一番,却很难再说出话。


    伤口的疼痛已经趋于麻木,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努力摒起精神,颤抖的手自腰间摸出兵符,交在姬瑶手里。


    沉甸甸的陇右兵符,沾满了血迹,是无数人都想得到的宝贝,而今就像是死亡的请柬,让姬瑶避之不及。


    曾经她非常想收回这件兵符,现在,她只想将它扔的远远的……


    “瑨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瑶含泪盯着秦瑨,眉眼间溢出近乎绝望的气息,忿忿道:“我不要!你的东西,你自己拿好!”


    她想把兵符还给秦瑨,而秦瑨呼吸急促,再次将沾满血的兵符强行按在她手里。


    沈三在旁看着他们,焦急催促:“侯爷,不能再等了,弩箭要尽快取出。”


    秦瑨虚弱的点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外面喊道:“内行司!带陛下回宫!”


    “不要……”姬瑶泪眼盈盈,握着秦瑨的手不肯松开,“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她苦苦哀求,然而内行司的人并不依她。


    索凜站在马车外,展臂抓住她,强行将她带下马车。


    “索凜!你放肆!”


    姬瑶挣脱无果,逮住索凜的胳膊又抓又掐。


    尽管如此,索凜还是死死箍着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抬手击上她的后颈。


    眨眼的功夫,姬瑶身子一软,昏厥在索凜怀里。


    这边极不安全,索凜不能让君主冒险留在这里。


    他将姬瑶打横抱起,在同伴的护送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马车内,沈三迅速将方帕叠起来,递到秦瑨唇畔,急声叮嘱道:“侯爷,属下要取了,您一定忍着!”


    秦瑨张口咬住巾帕,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得到允准后,沈三深吸一口气,手指探入秦瑨的伤口,猛一向外扩张。


    秦瑨闷哼一声,立时冷汗直流。


    往外拽弩箭的时候,倒钩撕裂他的皮肉,刮磨他的骨头,阵阵刺痛直叫人生不如死……


    曲江畔依旧灯火辉煌,乞巧的夜色正浓。


    金吾卫很快赶到朝暮桥,迅速封锁四周,郎中也提着药匣登上了马车。


    烟火频频炸响在墨黑的苍穹中,天地间一片流光绚烂,稍纵即逝……


    *


    姬瑶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秦瑨会遭此横祸,以至于她在梦中反复经历着这段光景,眼睁睁看着秦瑨一次次在她面前倒下……


    惊醒的时候,天刚泛起鱼肚白。


    “陛下醒了?”


    外殿守着的江言听到动静,站在门口,关切询问。


    昨晚,秦瑨在朝暮桥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各位重臣耳中,京兆府连夜封锁了长安城,刑部和大理寺接连配合,以朝暮桥为中心,向外一家家的稽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江言得知后情况后,只觉义愤填膺。


    他虽和秦瑨不睦,但如此亡命徒,胆敢当街行刺朝庭命官,等于是在打他的脸面。


    然而当他听到姬瑶当时也在场时,惊惶过后是一阵庆幸——


    还好贼人的目标是秦瑨,没有伤到陛下。


    要不然,仅仅秦瑨一条命可不够赔的!


    江言不放心姬瑶,连夜报急叩开宫门,一直守在紫宸殿。


    这厢姬瑶刚从梦中惊醒,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身在大明宫。


    索凜把她送回来了……


    昨晚的光景再度浮出脑海,她心口骤然紧缩,掀开被衾赤脚下榻,急声质问江言:“秦瑨呢?”


    江言站在内殿门口,垂首不说话。


    如今他身在这里,肯定知晓秦瑨遇刺的消息。


    姬瑶急躁不安,厉喝道:“朕问你,秦瑨在哪!”


    她的声音没了寻常的娇柔,显出天家应有的权威。


    江言一滞,叹气道:“陛下,秦瑨在宣平侯府,太医已经会诊过了,秦瑨伤势严重,怕难撑过今晚。”


    冷不丁的,姬瑶耳畔嗡鸣一声,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这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他们只是出去过乞巧节,像众多有情男女一样,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会这样?!


    姬瑶怎么都想不明白,咬牙狠哧一声,穿着中衣就往外跑。


    她要去见秦瑨!


    那么远的距离,秦瑨都能安然无恙的把她带回长安,她不相信他会因此陷入危机!


    “陛下莫要再去添乱!”江言眼疾手快的挡住她,无奈道:“朝庭命官当街遇刺,整个长安城都乱套了!陛下若再过去,怕是会招人口舌!”


    招人口舌……


    姬瑶忿忿瞪向江言:“秦瑨都快死了,太傅说什么招人口舌?你怎么这么冷血!”


    江言叹道:“老臣是为陛下好!”


    “你住口!”


    姬瑶简直恨透了这套说辞。


    为了她好,就一定得强迫她的意念吗?!


    殿内宫灯还在燃烧,灯火映在姬瑶的侧脸上,倔强的面庞溢出破碎的苦痛。


    江言在她眸中读出了昭昭恨意,身为帝师,不禁为之感伤,怅然问道:“陛下为何会跟宣平侯出现在朝暮桥?”


    “你这么问,忘了朕是皇帝吗?”


    姬瑶气急反笑,回想当初卓骁受他指使,窥探她的行踪,隐藏许久的怨念猛然爆发,如洪水开闸,不可收拾。


    “朕当然是为了和宣平侯一起过乞巧节。”


    她话音落地,江言随之怔愣:“陛下和臣子……怎么可以私自出去相约!”


    “为什么不行?”姬瑶双眸凛冽,一瞬不瞬盯着他:“朕和秦瑨早已私定终身,为什么不能一起过乞巧节?”


    眼见江言被自己气的目瞪口呆,姬瑶所幸破罐破摔:“太傅猜测的都是对的,朕经常私自出宫,和秦瑨私会,秦瑨心悦朕,朕心里也有他。你想知道的一切朕都告诉你,满足了吗!”


    极度的悲伤和愠怒接连捶打着姬瑶,让她控制不住的失态,心头冒出想要将一切毁灭的恐怖欲望。


    江言看出她眉眼间的狂肆,有那么一瞬,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先皇。


    他生平第一次对姬瑶产生了畏惧,不敢再激怒她。


    “陛下……”


    江言想要好言相劝,得到的却是姬瑶耐心尽失的威胁:“太傅,你若再敢阻拦朕,别怪朕翻脸无情!”


    说着,姬瑶冷冷剜了江言一眼,和他擦肩而过。


    一直沉默的徐德海见状,连忙紧随其后。


    江言怔怔凝着姬瑶决绝的背影,这才发觉,他最疼爱的学生早就不似之前依赖他的模样了。


    她长大了,翅膀硬了,该飞走了……


    恍然间,江言心头泛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滋味。


    她是他的学生,是这盛朝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今秦瑨放纵她,便再也没有人能遏制的了她。


    江言别无选择,仰天长叹一声,阔步追了出去:“陛下等等!老臣跟陛下一起去!”


    *


    去往宣平侯府的路上,姬瑶依旧穿着中衣,外面披了件单薄的氅衣,眼睛都哭肿了。


    甫一下了马车,她一路小跑来到秦瑨的寝房。


    太医院院判亲自领队,带着得力太医在此侯着,躬身对姬瑶行礼:“陛下——”


    “都免礼吧。”姬瑶没心情跟他们作假,急切问道:“秦侯伤势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姬瑶龙颜震怒:“哑巴了吗?都给朕说话!”


    院判吓的脖子一缩,垂首道:“陛下,中伤宣平侯的弩箭已经成功取出,但这箭身构造十分独特,取出的过程中伤口撕裂,大量出血,导致侯爷陷入昏迷,情况……情况不甚乐观……”


    颤颤微微的声音,仿佛宣判着秦瑨的死刑。


    姬瑶呼吸发滞,脚下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朕库房里所有的珍奇药材,你们全都拿去用。”她深喘几下,眼眶愈来愈红:“朕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秦侯,要不然……提头来见!”


    “是……”


    太医院众人心生畏惧,皆敛眉垂首,不敢再言。


    姬瑶噙着泪,和他们擦肩而过,失魂落魄的走进内室。


    雕兰砌玉的床榻上,秦瑨阖目躺着,露出的上身缠满了白色纱布,隐约还有殷红的血渗出。


    姬瑶僵着身子坐在床榻前的圆凳上,凝着他失血惨白的面庞,压抑的疼痛在一刻遽然涌上心头,就快要将她一起撕裂。


    “瑨郎……”


    姬瑶握住秦瑨冰凉的指尖,泪水夺眶而出:“都怪我……我不该喊你出来的,我们去别院就好了,不该在外面游荡……”


    悔恨让姬瑶心神俱碎,她紧紧攥着秦瑨的手,努力想要替他温暖过来。


    “你千万要撑过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权势,金钱,身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别离开我……阿兄和阿耶都不在了,你若离开我,没人再疼我了……”


    她眨眨眼,泪珠一滴滴往下掉,砸在秦瑨的手上,亦砸在她的中衣上。


    “你快醒醒,看看我……”


    悲伤压的姬瑶就快要喘不上气,她不加掩饰,在官员面前恣肆发泄着心头的哀戚。


    徐德海立在姬瑶一旁,见此情景,忍不住潸然泪下。


    而江言在后面看着,亦是连连唉声叹气。


    姬瑶真情流露,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着江言,他如一个不会水的人,被残忍丢进海里,汹涌的波涛一浪又一浪,拍打的他再无招架之力。


    算了吧……


    女大当嫁,有些事,他终是管不住的……


    江言如是劝说着自己,但听姬瑶哭声阵阵,亦忍不住劝她:“宣平侯尚还活着,陛下莫要太过伤心……”


    姬瑶深深抽泣,满腔心事无处诉说。


    “太傅,你知道秦瑨这十几年活的有多累吗?”姬瑶温柔凝着秦瑨,阵阵心疼难休:“朕之间前总嘲讽他是山匪出身,后来朕才知道,他们全家被人陷害,二十五口人全都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他脸皮薄,连饭都不会要,若不是山匪救了他,他早就死在路上了。”


    她咽了咽喉,自言自语:“我们流落在外的时候经过他的家乡,朕亲眼看到那么多座坟头,就埋在秦家破败的祖宅里。回到大明宫,朕即刻让人重新调查此案,前段时日刚有了结果,他们秦家终于可以翻案了。朕今日本想告诉他这件事,没想到……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


    弩箭刺穿秦瑨的那一幕,不停在姬瑶脑海中回放。


    她痛心入骨,哀戚的眼神顿时变得嫉恶如仇:“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伤了他!”


    安静的寝房徘徊着她撕心裂肺的声音,压抑的情绪不听寻找着发泄的地方。


    江言不禁劝说:“陛下冷静一些!”


    “朕没法冷静,朕心疼的厉害,疼的像刀刮一样!朕要抓到凶手,将他们碎撕万段!”


    姬瑶的呼吸愈发急促,千疮百孔的心变的亢奋,剧烈的跳动着。


    是谁……


    究竟是谁伤了秦瑨……


    姬瑶脑仁儿飞转,一个个回想着秦瑨在朝中的树敌。


    不是……


    都不是……


    他们没那么大胆量,把九族当成泄愤的筹码!


    还能是谁……


    遽然间,姬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回想一下,他那时看秦瑨的眼神,似乎带着鱼死网破的杀意……


    “吐蕃人……”姬瑶恍然大悟,一时忘了哭泣:“对,吐蕃人嫌疑最大!”


    她扭头看向江言,疾言厉色道:“太傅,传朕旨意,把那群吐蕃人先抓起来!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是……”


    江言垂首应下。


    眼下姬瑶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无论谁说,说些什么,她横竖都是听不去的。


    内室一片压抑,江言长叹一口气,迟疑道:“这里有太医侯着,陛下回去歇着吧。”


    “朕不回去。”姬瑶踅身看向秦瑨,将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朕要陪着他,永远都陪着他……”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沾满了追悔莫及。


    平时两个人黏黏糊糊,觉不出什么,唯到失去的时候,肝肠寸断,方才知道他早已深入骨髓……


    *


    大理寺的人凶神恶煞冲进驿馆的时候,吐蕃使节皆是震惊不已。


    安靼刚刚梳洗完毕,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睨着破门而入的金吾卫,惶然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大理寺少卿岳骋池亲自出马,朝安靼象征性的一拱手,冷冷道:“我朝宣平侯昨晚遇刺,还请各位跟我们走一趟!”


    安靼觉得不可思议:“宣平侯遇刺?这……你们凭何抓我们?”


    “凭什么?凭这是盛朝!”岳骋池朝身后一挥手:“里里外外全都搜一遍!别放过任何角落!”


    “是!”


    金吾卫四下散去,冲进各个房间搜抄。


    吐蕃使节被金吾卫全都赶到安靼的房间,看管起来。


    郎仆野站在安靼身边,很是紧张,脊背不知不觉溢出一层避寒。


    昨晚他中伤秦瑨,在外躲了一夜,天亮才敢摸回驿馆。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盛朝追查的速度如此之快,那把精钢弓弩他还没来得及处理……


    咚——


    咚——


    驿馆被金吾卫翻的乱七八糟,饶是如此,郎仆野还是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片刻后,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金吾卫发现一个木匣,呈给了岳骋池:“大人,你看!”


    木匣内是一把少见的精钢弓弩,空缺处明显少了一枚弩箭。


    岳骋池目光如炬,紧盯安靼:“你们这些外邦使团应该知道,武器是禁械,不许携带进入长安,你们该当何罪!”


    “这……”


    安靼毫不知情,来前他分明检查过所有人的行囊,唯独……


    他忿忿瞪向郎仆野:“赞普锺,这是怎么回事!”


    郎仆野抿着嘴唇不说话,紧紧攥住拳头。


    岳骋池见状,将物证妥善保管起来,厉声喝道:“把人全部抓回大理寺!”


    “是——”


    金吾卫领命,不顾吐蕃人的辩解,即刻将众人押入大理寺。


    晌午时分,岳骋池羁押完毕,捧着搜出的物证来到宣平侯府,求见天颜。


    这半日姬瑶滴水未进,憔悴不少,闷闷坐在外室软榻上,低声问:“怎么样了。”


    岳骋池打开手中的木匣,如实道:“陛下,吐蕃那边找一把精钢弓弩,少了一枚弩箭,和重伤宣平侯的弩箭是同一款样。”


    “什么?”


    姬瑶难以置信,定睛瞄向岳骋池手中的木匣。


    只见木匣里嵌着一把精钢弓弩,当真缺了一枚弩箭,和秦瑨身体里取出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群吐蕃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伤我朝重臣!”姬瑶怒不可遏,气的咬碎一口银牙:“传人来,朕要亲自去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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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答案


    ◎看来她还没有想好,亦或是根本没有去想……◎


    七月流火, 日头甚是毒辣,炙烤着大地。


    大理寺狱却依旧寒凉,火把盈盈,潮气漫天, 笼罩着常年不散的阴森。


    岳骋池在前带路, 引着姬瑶来到审讯郎仆野的狱房, 指着被绑在绞架的人,沉声道:“陛下,弓弩就是在他房里搜到的。”


    姬瑶神色冷戾,一声不吭的看向郎仆野。


    审讯的地方在大理寺狱的最深处,昏暗的光线下,郎仆野双臂张开, 被绑在绞架上,身上衣衫被鞭笞撕裂, 可以清晰看见里面渗血的皮肉。


    他垂着头,昏死过去。


    可对比秦瑨来说, 他的结局还不够凄惨……


    姬瑶攥紧手骨, 冷声道:“弄醒他。”


    “是。”


    岳骋池应着,对身后两名狱卒使了个眼色。


    狱卒轻车熟路的拎起地上的水桶,走到郎仆野面前, 将两桶参了盐的井水全都浇在他身上。


    伤口受到盐水的刺\激,泛出火\辣辣的疼。


    郎仆野立时清醒过来, 被绑起的双手紧攥成拳,头无力仰起,咬牙发出痛苦的低吟。


    岳骋池厉喝道:“嫌犯郎仆野, 还不快见过我们陛下!”


    郎仆野一怔, 涣散的眼神看向前方, 正正落在姬瑶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女人,杏眼朱唇,娇靥含嗔,哪怕正凶狠的盯着他,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可惜在这种光景下相见,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郎仆野迅速清醒过来,收起那不该有的心动,换上一副冷硬的容颜,朝姬瑶挑挑眉梢:“盛朝皇帝,我可是赞普的亲弟弟,你们无凭无据就对我用刑,可能担起赞普的雷霆之怒?”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腔作势……


    姬瑶冷冷一哂:“赞普?你说的是达缇吗?几年前他来访我朝,都要折条腿回去,你当他敢有什么雷霆之怒?别在这虚张声势了!”


    郎仆野听后,脸色更为阴沉,没想到这女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他哥哥为王子时曾来访长安,想要求娶公主,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但腿断了,和亲的事也没谈成,回到吐蕃被父王好一顿奚落,差点丢了储位。


    确有其事,郎仆野无话可说。


    “你还说我们无凭无据?这不就是证据吗!”姬瑶指了指岳骋池手里的木匣,怒目圆睁,摆出天家不可侵犯的威仪:“说!宣平侯是不是你所伤!”


    郎仆野被她的气势慑住,沉默几息,咬牙吐出两个字:“不是。”


    “好。”姬瑶厉声诘问:“那你解释一下,缺失的一枚弩箭去哪了?为什么和宣平侯体内取出的一模一样!”


    郎仆野一滞:“我不知道。”


    狱房内安静下来,四目相对,气氛变的波云诡谲。


    眼见郎仆野死鸭子嘴硬,姬瑶怒火燎原,在心间越烧越旺。


    什么邦交,什么友国,全部被她抛之脑后。


    想要替秦瑨复仇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极点,她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姬瑶盯着郎仆野,嫣红的唇微微上扬,火把的光线照在她的侧脸上,一半面容晦暗不明,显出几分邪魅之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冷冷一哼:“来人,把他的嘴堵起来。”


    “是!”


    狱卒听令,即刻拿起脏臭的破布。


    郎仆野知道他们要继续用刑了,顿时怒不可遏,大呼一声:“滚——”


    可惜他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鲶鱼,只能任人鱼肉。


    狱卒一手掐住他的下颚,巧劲一使,卸下他的下颚,破布往他嘴里一塞,甫又给他接上。


    一来二去,郎仆野疼的冷汗直流,瞪着眼睛,嘴里呜呜呜的咒骂。


    他狼狈的样子很丑,姬瑶轻蔑的瞥了一眼,亲自到刑具架上取来烙铁,放在燃烧正旺的碳盆里。


    片刻后,姬瑶举起烙铁,顶端烧的通红通红,刺人眼目。


    在郎仆野惊惶愤慨的注视下,姬瑶慢条斯理的走到他身边,手中烙铁丝毫没有停顿,径直按上他的左胸膛。


    烧红的烙铁贴上肌肤,瞬间发出滋滋的熟烫声。


    “嗯……”


    郎仆野闷哼一声,疼的仰起头,额前青筋爆出,全身奋力的扭动。


    奈何他就是坠入蛛网的猎物,插翅难逃。


    “你敢伤朕的人,他所受的痛苦,朕都要你一一偿还回来。”


    姬瑶眼神阴鸷,唇畔似笑非笑。


    生在皇家,这种场面并不少见,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自给别人上刑。


    明明是凄惨的画面,在心伤和忿恨的加持下,她竟在上刑过程中找到了莫名的快意……


    直到烙铁彻底黯淡,姬瑶方才收回,立时撕下郎仆野一块烧焦的皮肉。


    郎仆野汗如雨下,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他本以为盛朝女皇会点到为止,却没想到这个女人他妈是个疯子!


    烧红的烙铁一直往他身上烫,乐此不疲。


    直到他垂下脑袋,奄奄一息,这才依依不舍的结束这场酷刑。


    目睹一切的岳骋池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在天家的折磨下,郎仆野早就没了人形,全身上下遍布烙印,却不似最初那么深刻,浅尝辄止,把痛楚发挥到最大,连他的膝盖骨都没放过,血泡红肿,凄惨无比。


    这该是有多么大的仇恨啊……


    姬瑶扔掉烙铁,走回岳骋池身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传信给吐蕃,就说赞普锺刺杀我朝重臣,全部使节都已下狱,让他尽快给朕一个说法,否则我朝的铁骑将会踏平吐蕃。”


    岳骋池不敢怠慢,恭顺垂首道:“是!是!”


    “这人的命给朕留好了。”姬瑶冷冷瞥向昏厥的郎仆野,眸光流转,满是怨念:“朕要他天天承受苦痛,向宣平侯赎罪。”


    说罢,她踅身离开狱房。


    大理寺狱外,太阳已经西下,天空一片金灿灿的橙黄色。


    姬瑶站在牢狱门口,仰头凝着夕阳,微微眯起眼眸。


    事到如今,好像梦一场。


    她和秦瑨从互相厌倦走到两心相悦,经历了太多太多。


    而今她好像失去了一切,却又不再惧怕一切……


    直到眼睛渐渐疼痛,模糊不清,姬瑶方才垂下眼帘,身子猛一摇晃。


    “陛下……”


    徐德海眼疾手快的扶住姬瑶,回想她刚才对郎仆野近乎疯狂的报复,打心眼里担心她撑不下去,焦急道:“陛下回宫歇息吧,您一天没吃没喝,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姬瑶头晕的厉害,咬牙道:“不,去宣平侯府。”


    “陛下不用担心,侯爷身强体健,一定能撑过这场劫难的,倒是您身子骨娇,可不能把自个儿熬坏了,等侯爷醒过来,看到陛下红光满面方才能高兴啊……”


    徐德海当真心疼坏了,苦口婆心的劝说。


    姬瑶咬着唇,不再吭声,似听进去几分。


    秦瑨不喜欢她哭哭啼啼,之前还骂她是个没用的哭包。


    他一直期盼她能早日独当一面,应该是不想看见她这般伤神的模样吧……


    如是想着,姬瑶强迫自己放下介怀,改口道:“去宣平侯府用膳吧,朕有些饿了。”


    “好!”徐德海喜不自胜,“老奴这就安排!”


    *


    半个时辰后,黑绸马车再次停在宣平侯府门前。


    时至傍晚,天上的火烧云极其艳丽。姬瑶没什么心情欣赏,默默走回秦瑨的寝房。


    太医还守在里面,见她进来,俱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然而却没有给她带来期盼的消息。


    秦瑨还是昏迷不醒,好在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姬瑶让太医们下去休息片刻,自个儿守在秦瑨床榻前。


    太医用了猛药吊起秦瑨的血色,似乎有些效果,嘴唇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些血色,手亦暖和起来。


    姬瑶揉抚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受伤的心终于得到丝丝慰藉。


    “瑨郎,这个先还给你。”姬瑶自腰际腰际扯下陇右兵符,放在秦瑨枕边,嗫嗫道:“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发兵踏平吐蕃,不惜一切代价,狠狠折腾一番。你不是不想看到边境生灵涂炭么,那就快些醒过来,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话到末尾,她眼眶烟雨迷蒙,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憋回去。


    她撑住床榻,俯身在秦瑨唇畔烙下一吻,如蜻蜓点水,却暗含了她难以言说的,千丝万缕的情愫……


    *


    秦瑨有意识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如坠深海。


    姬瑶的声音时隐时现,他无比的想要回应,身子却像捆绑了枷锁,难以掌控,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困了很久,靠着一股心劲强行支撑着,直到耳畔的动静越来越清晰。


    睁开眼的时候,秦瑨似从无尽的黑暗中逆流而上,光明变的越来越清晰。


    熟悉的幔帐,熟悉的熏香,让他的意识逐渐恢复。


    左胸的疼痛随之而来,秦瑨不由自主的咬紧牙关,微微侧头,涣散的目光在这一刻彻底凝聚起来。


    轩窗外黑乎乎一片,姬瑶阖衣趴在他的床前,疲惫的闭着眼,小小一坨,孤单又可怜……


    秦瑨这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抬手抚上姬瑶的面靥,指尖轻轻描摹着她娇嫩的眉眼。


    姬瑶并没有睡沉,面靥传来的触感让她立时惊醒,蹭一下坐直身。


    两人视线绞缠,姬瑶愣了片刻,以为自己在做梦,使劲掐紧自己的大腿。


    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告诉她,这不是梦。


    “瑨郎……”


    她嗫嗫唤着他,眼圈瞬间就红了。


    秦瑨脉脉凝着姬瑶,病白的面庞浮出一抹温煦的笑:“瑶瑶,怎么不去睡。”


    他低沉的嗓音因为缺水而变的干哑,撞进姬瑶的耳中,却觉得很是动听。


    五天,她守了整整五天,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你醒了……”姬瑶喜极而泣,握住秦瑨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唇畔,携着哭腔说道:“太医说你伤得很重,情况不甚乐观,你昏迷了五天,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别怕。”秦瑨温声宽慰,顺势拭去她面靥上的泪,“我命硬,一般小伤死不了的。”


    “这才不是什么小伤,你都快被弩箭刺穿了……”


    姬瑶说不下去了,再次忆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心疼的哭出声来。


    时至深夜,外面万籁俱寂,姬瑶的哭声甚是突兀。


    秦瑨看姬瑶为了自己泪如雨下,亦跟着不好受,几分欣慰,几分愧疚。


    都怪他疏忽大意,招惹了这般祸事,惹的姬瑶跟着担惊受怕。


    回头想想,他都觉得后怕,还好凶手的目标是他,没有伤到姬瑶……


    至于谁是始作俑者,他懒得去管,眼下只想着赶快哄好姬瑶。


    “瑶瑶,别哭了,我还喘着气呢。”秦瑨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尽管尚还虚弱,却还是尽力对着姬瑶笑,“过来抱抱。”


    他将手从姬瑶唇畔挪开,掌心抚住她的后脑,稍稍用力,将她压向自己。


    姬瑶在这一刻隐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欲/望极其强烈,张开双臂抱住了秦瑨。


    秦瑨的伤口被她的胳膊碰触到,遽然发出一阵刺骨的疼,惹的他蹙起眉头:“嘶……”


    姬瑶迅速折起身,目光含忧,睇向他:“怎么了?”


    “没事……”


    秦瑨立时舒展眉宇,再次将姬瑶按回自己身上,轻抚她的后背,侧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再次摸到心头肉,秦瑨无比庆幸。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这次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姬瑶。


    她的龙椅尚未坐稳,朝局还没参透,有人敢当街行刺她的臣子,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宁王。


    朝中若没有他,太傅孤军奋战,怕是应付不了……


    内室安静下来,唯有火烛摇曳,在墙上晃出一阵影影绰绰。


    秦瑨的安抚甚是管用,姬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靠在他肩头轻轻抽噎,嗫嚅道:“凶手是郎仆野,大理寺抓到他的时候,他竟胆大包天到连凶器都不处理。我把吐蕃使节全都关起来了,我要郎仆野给你赔命,吐蕃赞普还得我一个说法,要不然,我就发兵踏平吐蕃……”


    她说这话时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吐蕃人拔掉几层皮泄愤。


    然而秦瑨却听出她话中的稚嫩,笑道:“不至于。”


    “为什么不至于?”姬瑶立时坐直身,难以理解的盯着秦瑨:“你差点死了,凭什么不能罚他们?”


    “可以罚,但没必要大动干戈,我这不是没死吗?”秦瑨攥住姬瑶的小手,耐心说道:“吐蕃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堪可借此机会彻底垂打一番,提高岁贡,把赞普锺作为质子控在长安,放了其他人,你既能得到实惠,还能得到贤良宽宥的名声。达缇就这一个弟弟,想来会为了他努力保住两国和平的。”


    话到末尾,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依旧有气无力。


    姬瑶听在耳中,怨念更甚,眉眼间浮出倔强:“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想拿你去换任何东西,郎仆野必须死。”


    她声色决绝,娇柔的面庞隐现凶光,好像一只张张牙舞爪的小兽。


    秦瑨知道她的臭脾气,一旦认定什么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尤其吃软不吃硬,还需再去磨一磨。


    这是他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好了,你先消消气,这件事我们随后再说。”秦瑨捏捏姬瑶的手心,话锋一转:“对了,乞巧那天你说有要事告诉我,是什么事?”


    姬瑶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小脸终于漫上笑意:“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家可以翻案了。”


    秦瑨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为什么?”


    “索凜找到证据了。”


    姬瑶洋洋得意,事无巨细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姬瑶一瞬不瞬睇着秦瑨,目光缱绻,极其温柔:“等你好了,我会昭告天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回趟庐州,把你的祖宅修缮一遍,好好埋葬你的亲人,告慰一下他们的在天之灵。”


    灯笼红纱,温暖的光影落在姬瑶脸上,让她含笑的眉眼多了几分妩然。


    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蕴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极其具有感染力。


    秦瑨一点点融化在她脉脉含情的目光中,心间一股暖流荡漾,渐渐将他淹没。


    两人在庐州时,姬瑶曾对秦家冤魂许下誓言,说要为秦家讨回公道。


    说实话,秦瑨自个儿都没当回事,回到长安后只字没提,不曾想到姬瑶当真去做了……


    一时间,秦瑨心里五味陈杂,几分感动,几分失落。


    “好,多谢瑶瑶。”


    秦瑨望着姬瑶,唇畔衔起一抹笑。


    细细窥探,笑容却不达心底。


    如此模样撞入姬瑶的眼眶,让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秦瑨的异常。


    “我怎么看你不太高兴?”姬瑶黛眉轻蹙,嫣红指尖颤了颤,轻轻抬起,触碰了一下他的胸膛,“可是伤口还很疼?”


    秦瑨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那你怎么不高兴?”


    姬瑶愈发糊涂,家族沉冤得雪,不该大喜过望吗?


    然而这个问题,秦瑨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感激姬瑶的用心,能让秦家洗清冤屈,这的确是个让他欣慰的好消息。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看来她还没有想好,亦或是根本没有去想……


    遽然间,失落蔓延至秦瑨全身,让他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


    姬瑶睇着他,声色愈发焦急:“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


    她眼眶再度泛起红泽,这让秦瑨迅速回过神来。


    他身上用力,扶着床榻缓缓起身,伤口牵扯发出阵痛,然而却不能阻挡他分毫。


    姬瑶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秦瑨,帮他坐直身。


    少顷,秦瑨展臂一箍,将姬瑶抱紧怀中,埋头在她颈窝,低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后怕,还好活下来了,以后还能陪着你……”


    只要相伴下去,凡事总会有个结果……


    昏黄的灯影下,两人紧紧相拥。


    姬瑶枕着秦瑨的宽肩,阖上眼,关住眸中盈热。


    失而复得,唯能让人记忆犹新。


    往后,她也会陪着秦瑨,一直一直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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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回朝


    ◎不如朕就找个寒门算了◎


    秦瑨总算捡回一条命, 虽说人已经清醒,但太医说他元气大伤,还需谨慎调养半年,免得落下病根。


    这让姬瑶再度陷入忿恨中, 好好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郎君, 被那吐蕃人折腾成一个病秧子, 怎能叫她不气?


    姬瑶这股气憋了两天,终是隐忍不住,大笔一挥下了军令。


    七天后,盛朝大军逼进吐蕃,驻扎在距离边境仅有二十里的地方。


    新任赞普达缇抵不住压力,只能在半个月后抵达长安, 亲自来朝为弟弟的冒犯致歉。


    时至午后,姬瑶懒洋洋坐在案前, 全神贯注的批着折子。


    为了照顾秦瑨,这些时日她都要尽量省出时间, 快马加鞭的处理好政务, 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周而复始,批折子亦变的比之前熟络许多。


    徐德海在这时猫腰进来,低声道:“陛下, 太傅到了。”


    姬瑶听罢杏眼一亮,立时放下朱笔, “快请进来。”


    “是。”


    徐德海颔首应着,踅身离开。


    片刻后,江言阔步走进紫宸殿, 一身紫袍威严矜重, 对着姬瑶抬手揖礼:“陛下, 吐蕃赞普到了,鸿胪寺正在接待。”


    “这家伙还真来了,估计是怕我们把他弟弟弄死。”姬瑶唇畔浮出轻蔑的笑,幸灾乐祸道:“太傅,达缇那边就交与你负责了,给朕好好伺候一下他。”


    江言面露难色:“陛下,赞普说他要见秦瑨。”


    “秦瑨?”姬瑶黛眉蹙起:“不行,他伤还没好,来不了。”


    江言叹气:“老臣方才跟赞普说过了,宣平侯尚未康复,不能回朝,可赞普执意要见他,并且希望我们双方都能拿出诚意,把郎仆野的事情妥善解决。”


    话音落地,姬瑶嫩白的面皮冲满了愠怒。


    郎仆野中伤秦瑨,她没有第一时间诛杀他,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达缇根本就是得了便宜卖乖!


    想到这,姬瑶手拍桌案,怒道:“这达缇就是事精!朕要惯着他?!”


    太傅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忙不迭劝她:“陛下息怒……”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姬瑶恨不得将达缇扣在长安,使劲折磨才能解恨。


    然而一想到秦瑨,她的火气渐渐委顿下来。


    先前她执意要诛杀郎仆野,为秦瑨报仇,可惜这些天过去,还是没能拗过他。


    秦瑨交代过她,不能让他的血白流,一定要友好处理这件事,为盛朝争取最大的利益……


    姬瑶自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回想着秦瑨的叮嘱,简直快要把她这暴脾气憋坏了。


    斟酌万千,姬瑶还是依了秦瑨,退一步道:“太傅先回去吧,这件事容朕和宣平侯商议一番再说吧。”


    江言本就为了吐蕃来访而烦闷,听到姬瑶的话,更是惊出一身虚汗:“陛下待会还要去宣平侯府?”


    “恩。”姬瑶一双杏眼目光锋锐,径直望着他,“不行吗?”


    江言见她不以为意,忍不住说道:“男未婚,女未嫁,陛下总是要避嫌吧……”


    “避什么?掩耳盗铃吗?”姬瑶手撑下颌,不屑的笑了笑:“朝暮桥那事一出,满朝文武都知道朕和秦瑨私会了,朕还作假做甚,那不是虚伪么?”


    她娇声说着虎狼之词,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简直更甚一步。


    江言忽然眼目眩晕。


    若说以前,陛下和秦瑨君臣不睦,有秦瑨的制衡,陛下尚还对朝臣存在一些畏惧。


    如今倒好,两人穿上一条裤子,陛下仗着秦瑨底气十足,整天对他们这些朝臣肆无忌惮的挥爪子……


    一大堆劝谏堵在江言喉头,半天没说出来,只沉沉叹口气:“哎——”


    眼瞧江言忧心忡忡,姬瑶不禁放缓了语气,乖巧道:“好了,太傅,你别在这唉声叹气的了,多不吉利呀。你要怪还得怪那郎仆野,谁让他那么大胆子敢行刺朝庭名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朕也是被逼无奈,和秦瑨私会也就算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现在他因为朕负伤,朕得对他负责,不能再落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反正秦侯在朝中威望挺高,百姓亦称赞道好,朕招他做皇夫面上也是说得过去。”


    这宽慰还不如不说,江言即刻瞪大眼:“什么?陛下要招他做皇夫?”


    “恩。”姬瑶一脸无辜,再次诘问:“不行吗?”


    江言彻底崩不住了:“陛下难道忘了吗?秦瑨是陛下最不喜的寒门!陛下要跟一个寒门联姻吗?”


    他声如洪钟,面色绀紫,俨然是动了真怒。


    姬瑶少时没少被江言这么训过,骨子里对老师的敬畏觉醒过来,心虚的垂下眼眸。


    “太傅,人的喜好总是会变的嘛……”姬瑶一双柔荑覆于腿上,十指局促的绞在一起,嗫嗫道:“朕之前的确是想在世家里找个如意郎君,可后来想想,若是如此岂不是还要防范外戚?古往今来,外戚乱权的事太多了,处理不好怕是会动摇国本,不如朕就找个寒门算了。秦瑨的亲人都没了,手里还掌着陇右二十多万大军,他漂在外面朕不放心,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姬瑶极力给自己找着理由,抬眸凝向江言:“太傅,你觉得朕言之有理吗?”


    江言一时说不出话。


    姬瑶言之凿凿,俨然已经下了决心。饶是这段时日他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兴许她只是一时兴起……


    时至今日,有些事已经变成了板上钉钉,委实让他难以接受。


    姬瑶贵为九五至尊,可她却是他从小看大的孩子,她理应配上盛朝最优秀的郎君,家门显赫,仪表堂堂,而不是嫁给一个寒门出身,比她还要大上将近一旬的老男人……


    一颗好白菜让猪给拱了,江言痛心疾首。


    遽然间,他腿一麻,身子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瘫在地上。


    “太傅!”


    姬瑶大惊失色,迅速起身行至江言身边,蹲下来去扶他:“太傅!你怎么了?别吓朕呀!”


    江言此时变的嘴歪眼斜,说不出半个字。


    姬瑶无论如何都喊不应他,心急如焚的对殿外喊道:“大监!快传太医!”


    *


    临近中秋,桂子飘香,气温不冷不热,正是一年最舒适的时节。


    秦瑨躺的百无聊赖,索性来到院外,让沈三替他取来弓箭。


    箭矢上弦,还是缺少了几分力道,看来受伤的左肩还需要一段时间康复……


    隐隐作痛的伤口让秦瑨有些烦闷,瞄准远处桂树,咬牙将弓箭拉的更大。


    箭矢还没来得及射出,沈三便火急火燎的靠近他:“侯爷,陛下来了!快扔掉!”


    秦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伤好一些就躺不住了,总是找机会起来练练手。如此一来,惹的姬瑶怒火中烧,她偏信太医那一套,非要让他静养,严令他不得起来乱动……


    听到沈三的禀告,秦瑨抬眸看了眼皓月,二话不说,把手中弓箭扔到了身前的水榭里。


    噗通一声,在静谧的秋夜中溅起阵阵水花。


    不过几息,游廊边有娇俏的身影闪过来。


    疏朗的月色下,姬瑶身穿藕色对襟襦裙,外罩攒珠氅衣,快步靠近秦瑨,好奇问道:“瑨郎,刚才有什么东西掉下面去了?”


    “仍了个石头,不碍事。”秦瑨不动声色,伸手引姬瑶来到身前,温声道:“怎么这时才来,菜都凉了。”


    “恩……”姬瑶支支吾吾,想到江言不禁一阵郁闷:“太傅在朝中风了,朕去他府上待了一会……”


    秦瑨愣道:“怎么突然中风了?”


    姬瑶面露羞赧之色,其中原委自是不好意思说与秦瑨,搪塞道:“这些时日你不在朝,太傅可能是劳累过度,太医说修养一段时日就会好的,无甚大碍……”


    秦瑨沉默少顷,灯影之下面色凝重,试探的睇向姬瑶:“反正我的身子好多了,不如明日我就回朝吧。”


    不出所料,姬瑶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不行,你伤还没好呢,太医让你务必静养三个月,要不然会落病根的。”


    她是个不依不挠的性子,若放在往常,秦瑨便顺着她了,可今日听到太傅中风的消息,他连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没有,满脑子都在担心无人辅助姬瑶处理国政……


    思来想去,秦瑨把姬瑶微凉的小手包进掌心,温柔抚弄,声色满是宠溺:“瑶瑶,平时我不在也就算了,可太傅也病了,你让我怎么歇的住?处理政事用不到左边肩膀,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微风带着丝丝凉意掠过院中,空气里隐有桂花飘香,沁人心脾。


    姬瑶的身心瞬间得到放松,望着秦瑨俊逸的容颜,心间春水又开始荡啊荡……


    她微咬唇心,盛满月光的眼眸娇俏一抬,嗡哝问道:“真好多了?”


    秦瑨甚是笃定的点点头:“恩。”


    “我不信。”


    姬瑶抽回手,眉眼间再次浮出倔强。


    两人的视线缠绕几息,秦瑨眸中突然变的暗影幽幽,混着一股痴缠的情\欲。


    他定定凝着姬瑶,薄唇轻启,嗓音携着不加掩饰的蛊惑:“试试?”


    姬瑶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秦瑨打横抱起,惊的瞪大了双眼。


    秦瑨身上还有伤,这也太乱来了吧!


    姬瑶心怀怨念,紧紧抓着秦瑨不敢动弹,生怕牵扯到他的伤口。


    哐当——


    寝房的门被秦瑨一脚踢开,守在廊下的沈三很识趣的躲开了……


    两人月余没有亲近,秦瑨急不可耐,将姬瑶反身压在榻上,火一朝烧起来,迅速燎原……


    待风平浪静,姬瑶整个人都快碎了,膝盖骨红红的,不知在哪磕出两个印子。


    饶是如此,她眉目蕴着餍足的气息,躺在秦瑨怀中细语嗡哝:“瑨郎,达缇这次来长安,为什么非要跟你谈呀?”


    秦瑨轻轻揉着她的乌发,目光有一瞬失焦:避重就轻道:“郎仆野中伤我,他肯定是要找我谈。”


    姬瑶觉得有理,摸上他的脸颊,掰向自己:“你这样真的能行吗?”


    “你觉得不行吗?”


    秦瑨缠上姬瑶的目光,妄念死灰复燃,徐徐探入她的篼衣。


    姬瑶脸色蕴红,被秦瑨揉触怕了,忙不迭推开他,含嗔带怨道:“好好好,你去就是了……我腿疼,你饶了我吧……”


    *


    翌日,告病月余的秦瑨终于回朝,第一件事就是去鸿胪寺会见吐蕃赞普。


    鸿胪寺大衙门楼轩赫,楼台高耸入云,彰显着盛朝强盛的国力。


    吐蕃使臣皆坐在衙内,众星拱月般的围着赞普达缇。


    秦瑨进来的时候,一身紫袍纤尘不染,步态四平八稳,看不出丝毫病态。


    正首位坐着一位肤色黑黝的年轻郎君,约莫二十多岁,乌发上束,装扮入乡随俗,模样却深邃锐利,不似中原人一样。


    甫一见到秦瑨,达缇立时站起来。


    两人一瞬不瞬的端详着对方,几年过去,他们除了气质更为熟了一些,眉眼似乎都没怎么变。


    秦瑨似笑非笑,率先打破了沉默:“达缇,好久不见。”


    “宣平侯还是这么丰神俊逸。”达缇抬手作揖:“我那弟弟真是蠢,人没弄死不说,还把自己给折了,我若是他,早就自尽了。”


    他话里有话,秦瑨面上笑容更深:“赞普说的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做出这种窝囊事,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这就让陛下赐他一条白绫,送他上路。”


    留下一句话,秦瑨踅身离开大衙,意态散漫,却惹的达缇再难端起架子。


    达缇命众臣原地等待,兀自追了出去。


    秋日天高云淡,阳光甚是刺眼。


    达缇眯了眯眼,阔步行至秦瑨身畔,叫住了他:“秦侯,郎仆野做错了事,能苟活至今是盛朝陛下宽厚,你我便不要多加干涉了。”


    他还是义正严辞的模样,细听起来已有退让之意。


    秦瑨亦给他一个台阶,沉声道:“你如果在意你弟弟的命,就不要口是心非,我这个人不会拐弯抹角,万一会错意可就不好了。”


    “好,那我们就不绕弯子了。”达缇扯唇笑了笑,“你当初拿我一条腿,我没跟你计较,现在我弟弟伤了你,你我算是平了。你帮我保住我弟弟的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些。”


    秦瑨压低眉眼,思绪不禁飘回了六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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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往事


    ◎你和公主相好?◎


    六年前, 东宫。


    时至午后,秦瑨接到太子传召,急匆匆拐进慈心殿。


    殿前水榭旁,姬瑶正兴致勃勃的拿着网兜捞锦鲤。


    春日的阳光正正落在她脸上, 金钗之年的少女就好像刚抽芽的嫩柳, 身子隐有婀娜, 一张面皮吹弹可破,唇红齿白,已显娇俏妩然的初态。


    秦瑨停在距她两丈远的地方,目光意味深长。


    说真的,达缇对姬瑶一见钟情,倒是可以理解。


    可惜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只有跟姬瑶长期相处下去, 堪堪才能知晓她胡作非为的本性……


    回想到朝中的僵局,秦瑨不禁叹口气, 走过姬瑶身边时略一停顿, 沉声道:“都快要和亲吐蕃了,殿下还有心情在这玩闹。”


    姬瑶听到他的声音,转身时眉眼间充满了嫌弃:“嘁, 阿耶和阿兄才不舍得让我去和亲呢,我为什么要杞人忧天呀?”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秦瑨目光锋锐, 仿佛可以洞穿世间的一切,“陛下若执意想拒,达缇还会在长安留到现在吗?”


    沉声的诘问让姬瑶为之一震, 脸上的天真渐渐消失, 渐渐浮出几分惊惧。


    秦瑨凝着她, 颇为惋惜的摇摇头,未再多说什么,继续往正殿走。


    正殿内,太子姬元朔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中棋子,一张脸面若冠玉,蕴着浓浓的愁意。


    秦瑨阔步进来,揖礼道:“太子殿下。”


    “子玉来了。”姬元朔回过神来,唇畔含着清浅笑意,抬手一比:“快坐。”


    两人私下甚是熟稔,秦瑨没有客套,撩袍坐在姬元朔对面,睨了一眼矮几上混乱的棋局,纳罕问道:“殿下这么着急让臣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说来有些惭愧。”姬元朔叹口气:“孤有件事想拜托你。”


    秦瑨眼波闪烁:“殿下尽管说。”


    “瑶瑶的事,陛下那边一直没有表态,这样拖下去孤心里愈发没底,思来想去,不如先发制人,断了吐蕃的念头。”姬元朔看向秦瑨,神色诚恳:“你尚未成婚,孤想问问你,你对瑶瑶可是有意?”


    秦瑨闻言,眉眼间掠过一瞬错愕。


    姬元朔眼见他说不出话来,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孤的妹妹天人之资,虽说任性了一些,只是年岁尚小,待到及笈定是个小意温柔的美人。吐蕃遥远,环境恶劣,瑶瑶自小娇生惯养,如若真到了那边,怕是凶多吉少。你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若向陛下请婚,他一定会允准你们定亲的。你帮了孤的妹妹,亦是给陛下解了围,亦是帮了孤。”


    话到末尾,姬元朔双眸噙满了希冀,仿佛秦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让秦瑨不知所措。


    吐蕃大王子达缇求娶嫡公主,陛下心有抗拒,但一直不肯表态,就这么拖了快俩月。


    达缇一直赖在长安不走,事情的确陷入了僵局。


    可秦瑨万万没想到,太子想出来的解决途径竟然让他来求娶姬瑶……


    这未免太过荒唐!


    秦瑨攥紧袍角,沉声道:“殿下,臣对公主无意……”


    姬元朔听到他的回拒,眸中光彩黯淡下来,斟酌少顷,还是不想放弃希望:“子玉,这世上不止是有一见钟情,日久也能生情。孤不要求你如何爱她,你只需把她养在后院,保她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辱就好。孤是真的没办法了,孤不能让瑶瑶去和亲,满朝文武,孤唯能将她托付给你……”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当今陛下和太子疼爱公主,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秦瑨可以理解太子的心思,但却无法苟同。


    片刻后,秦瑨抬眸看向姬元朔,俊逸的面庞神情肃穆:“恕臣不能答应殿下,公主的性子,殿下自是知晓,她绝不会甘于在后院潦草渡过余生的。”


    秦瑨一滞,放下心中的芥蒂:“公主虽然骄纵,但终究是金枝玉叶,理应找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呵护她,宠爱她。殿下擅自将公主托付于臣,若公主以后过的不幸福,岂不是一样害她一辈子?臣不能这么做……”


    他嗓音低沉,深深击打着姬元朔的心。


    他一时陷入两难,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唯有捏着棋子,沉沉叹气:“哎……”


    秦瑨见姬元朔愁容满面,斟酌万千,倏尔想到一个主意:“殿下不用愁,和亲涉及两国邦交,陛下和您不方便出面,臣来处理这件事。”


    姬元朔怔愣,看向秦瑨是眸中光彩熠熠:“你要怎么做?”


    秦瑨正色道:“最棘手的事,当然是要用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吐蕃大王子达缇自打来到长安后,经常到曲江畔夜钓,一直待到宵禁前才会回驿馆。


    这天入夜后,月朗星稀,达缇照常来到曲江西边垂钓。


    这块地界周围人流稀少。甚是幽静,达缇很享受这种悠闲惬意的生活,手中钓竿一甩,啪嗒一声落入水中,击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人从四周靠拢,如游走在深夜的鬼魅。


    达缇察觉到异常,怔愣的盯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秦瑨立在最前首,和旁人一样身着夜行衣,头覆面具,紧漏出一双深邃冷厉的眼眸。


    面对达缇的质问,秦瑨二话不说,打了个手势,隐在达缇身后的黑衣人迅速上前,趁其不备将他打晕,直接绑回长安一处别院里。


    这处别院是秦瑨送给沈三的定亲礼,当晚,沈三便带着人把达缇打了一顿。


    灯明如昼的内室,达缇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椅子上,口角流着血,颤声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秦瑨坐在距他不远的圈椅上,听他这么问,徐徐起身行至他面前,脸上携着一抹冷笑:“不就是吐蕃大王子吗?我有句话也想问你,王子殿下可知你脚下的土地属于哪里?”


    面对诘问,达缇瞪着眼不说话。


    秦瑨似笑非笑,“这里是盛朝,不是你们吐蕃,把你扔到曲江里喂鱼,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我记得你好像有七八个兄弟吧,即使消失了,赞普也不过为了你责难盛朝,你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好了。”


    冷冷的声线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恫吓,立时让达缇陷入崩溃:“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该惦记的别惦记,不该提的要求别提,就这么简单。”秦瑨伸手捏住达缇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凭你们吐蕃,还想求娶我们盛朝的嫡公主,你是怎么敢的?”


    达缇疼的龇牙咧嘴,倏尔明白过来:“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一定是公主的情郎派你们来的吧?”


    他咬咬后槽牙,俨然还有不服:“公主尚未定亲,我对公主一见钟情,为何不可求娶?”


    “看来你还在糊涂。”


    秦瑨脸色愈冷,猛地将达缇推开,示意手下将他的腿强行抬起来。


    达缇还没反应过来,沈三手上棒槌落下,硬生生把他的敲折了。


    “啊——”


    骨裂的感觉撕心裂肺,达缇发出痛苦的嘶吼,额前冷汗直流。


    换另一条的腿的时候,达缇操着不熟练的官腔,连连求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求娶公主了,你们不要再伤害我了!”


    此时此刻,狂肆的达缇极其狼狈,如案板上的鲶鱼,任人宰割。


    然而秦瑨意不在此,眼神沉郁的盯着达缇,“真知道了?”


    “知道了……”达缇疼的咬牙:“我知道了!一个女人,不值得我搭上半条命!”


    “算你识相。”秦瑨让手下为达缇松绑,沉着脸威胁:“达缇你记住,你若敢反悔,我保证你出不了长安城的门楼。”


    不过少顷,达缇重获自由,身上伤痛频频,令他既愤恨,又好奇——


    这个敢公然绑架吐蕃大王子的人,究竟是谁!


    这么想着,达缇手脚很快,趁秦瑨不备,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具。


    看清他的面容,达缇惊讶道:“怎么是你?!”


    沈□□应过来,重新将达缇控制,把双手反剪在他身后。


    秦瑨一挥手,让沈三放开达缇,英俊的脸面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任何被识破的惊惧和窘迫,吐出两个字:“是我。”


    两人在朝中打过照面,达缇望着这位年轻的朝庭新贵,恨的咬紧牙关:“谁派你来的!”


    “我自愿的,与任何人无关。”秦瑨负手而站,眉眼间威严尽出:“你想求娶公主,得先过我这一关。”


    “为什么?”达缇不解:“你和公主相好?”


    秦瑨闻言神色一变,丢失了几分素有的沉稳,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在达缇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片刻后,他大笑两声,淤青的面庞露出吐蕃人的粗犷和爽朗。


    “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达缇不差这一个女人。”他滞了滞,脸上笑意渐渐凝固:“你敢这么对我,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我这一条腿,总有一天会向你讨回来。”


    这天过后,达缇没有把受绑之事告诉盛朝皇帝,在他的意识里,两男争一女是极其丢人的事情,便谎称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


    和亲无望,吐蕃使团离开长安这日,姬瑶守在下朝的地方,对着刚走下汉白玉高阶的秦瑨偷偷招了招手。


    余光瞥到姬瑶,秦瑨立时停下了脚步,看看周围,好奇的指了指自己。


    姬瑶欢快的点点头。


    待秦瑨走到她身边时,她笑吟吟问:“吐蕃使团走了,你知道吗?”


    秦瑨稍显不耐烦:“我就在朝中,怎会不知?”


    他话音落地,姬瑶挺起胸脯,盛气凌人的睨着他:“看到了吧?本公主早就说过,我阿耶和阿兄绝不会把我嫁到吐蕃去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你气不气?”


    秦瑨无奈的笑了笑:“下官有什么好气的?”


    “我没能如你愿,和亲吐蕃,你失望了吧?”姬瑶冷冷一哂:“往后你还得更失望,我会一直留在长安,找个家世显赫的夫君,天天压你一头……”


    春日暖阳融融,却柔和不了姬瑶的眉眼,她依旧那么咄咄逼人,不讨人喜欢。


    “公主请便,下官告辞了。”


    秦瑨神色冷肃,和姬瑶擦肩而过。


    就这样,和亲的风波终于消散,姬瑶一直留在了长安,总想压秦瑨一头……


    “秦侯?我说的你可听到了?”


    达缇的声音幽幽传来,将秦瑨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六年前的事历历在目,那时候的秦瑨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一晃到了今日,这件事已是一段尘封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朔风拂过,秦瑨回过神来,一瞬不瞬盯着达缇,“我可以帮你保住赞普锺的命,但要看你给的条件达没达到我的预期。”


    “好。”达缇很是爽快:“坐下来谈谈吧。”


    *


    半天后,盛朝和吐蕃在鸿胪寺谈好了条件,除却岁供翻倍以外,郎仆野还要留在长安城外的玄圣寺赎罪。


    说什么赎罪,其实就是软禁。


    秦瑨趁火打劫,达缇委实没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亲弟弟,只能签署了会盟条约。


    午后,秦瑨带着会盟书来到紫宸殿禀告。


    姬瑶仔细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条款,上扬的唇角难以压制,唇畔嗟叹:“竟然这么多,你可真敢要。”


    秦瑨笑笑,“世人都说祸福相依,果真如此。”


    “虽然这么说,我们盛朝盛朝国力强盛,多这一点撑不死,少这一点也饿不死。”姬瑶放下会盟书,走到秦瑨身前,张开双臂箍住他劲瘦的腰,抬眸凝他,细声细气道:“朕宁肯不要,换你不受伤……”


    她穿着颜色俏皮的宫服,目如秋水,含嗔带怨的模样极其惹人怜爱。


    秦瑨一时掉入她编织的温柔乡中,摸摸她的脑袋,“瑶瑶心疼我了?”


    “那是自然。”姬瑶瘪瘪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可是一直很善良。”


    秦瑨勾唇笑起来。


    如此惹的姬瑶稍有不满,推开他道:“你笑什么?我不善良吗?”


    “善良,真善良。”


    秦瑨想到之前的光景,无奈的叹口气。


    两人目光交织,姬瑶突然想到什么,拉着秦瑨的手走向龙案:“对了,你快来看看,朕给你选了几个封号,你喜欢哪个?”


    一张洒金宣纸扑在龙案上,上面写了几个封号,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天家手笔。


    对上秦瑨纳罕的眼神,姬瑶甜甜笑起来,“这些本应在平叛宁王的时候就该给你了,但那时有些阻力,朕不好一意孤行。不过现在无所谓啦,虽迟但到,好日子总会来的,对吧?”


    姬瑶对着秦瑨调皮的挑挑眉梢,一副狡黠模样。


    面对即将到来的封赏,秦瑨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瑶瑶,这些虚名我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姬瑶滞涩少顷,眼下羞赧飞红,垂眸道:“可你那时说你想要个身份,朕总得你加点官,晋点爵吧……”


    “什么意思……”


    煊赫的紫宸殿内,秦瑨的脑子突然一空,变的混混沌沌,深遂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姬瑶,几分揣测,几分惊诧,好像被吓到一样。


    “你怎么这个反应?”


    姬瑶在秦瑨面上没有察觉到任何喜色,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囔起小巧的鼻子,气呼呼道:“别告诉我,你不想娶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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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婚事


    ◎你若敢背叛我,我大不了去找几个侍君。◎


    女郎娇声嗔怨, 令秦瑨整个人像灌铅一样僵在原地,一时恍然如梦。


    如此态度,似乎没有什么激动和兴奋。


    姬瑶甚是不满,朱红的唇微微撅起:“哼, 不愿意算了。”


    她佯作生气的甩起脸子, 和秦瑨擦肩而过, 准备离开紫宸殿。


    不过没走两步,秦瑨便抓住了她皓白的腕子,用力一拉,将她抱进怀里。


    殿内熏香袅袅,秦瑨双臂紧紧箍着姬瑶,头埋在她的颈窝, 深遂的眼眸半阖,努力关住里面悸动的情绪。


    一颗心砰砰乱跳, 早就失了节拍。


    秦瑨深吸一口气,薄唇轻启:“我想……”


    姬瑶这才放松了几分面色, 手抚他的头, 再次印证:“你想什么?”


    “我想……”秦瑨耳尖鲜红欲滴,声音愈发低沉:“我想娶你……”


    姬瑶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听到秦瑨说出想娶她后, 一颗心还是变的酥酥麻麻。


    她白皙的面靥很快染上桃粉,脑子里乱起来, 开始东想,西想……


    两人就这样亲密相拥,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 姬瑶混乱跳跃的思绪方才被她揪回来, 纤长的眼睫如羽翅般颤了颤, 细声问道:“你会对我好吗?”


    “我会。”秦瑨回答的斩钉截铁,松开姬瑶,手捧她的小脸,定定看向她明湛如泓的瞳眸,“瑶瑶,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姬瑶微咬唇心,嗫嗫道:“要是你变心了呢?”


    “不会的。”秦瑨看出她的顾虑,举手向上天立誓,“若我有愧于你,就让我所想皆不可得,所得皆不可守,所守皆不可长久,日日夜夜,不得善终。”


    话音落地,紫宸殿静了几息。


    秦瑨穿着紫色馆袍,跷脚幞头下一张脸威严矜高,然而眉眼却是温顺,目光含情,平生一股熨帖暖人的况味。


    四目相对,姬瑶心头如小鹿乱撞,少女怀春,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难怪这世间女人都爱甜言蜜语。


    听起来,就是让人心神荡漾……


    如是想着,姬瑶垂下眼眸,掩住徘徊在心头的小小窃喜,傲慢的哼了一声:“反正我是皇帝,不怕你,你若敢背叛我,我大不了去找几个侍君。”


    “……你敢。”


    秦瑨立时从温情中清醒过来,眉峰紧蹙,目光沉沉盯着姬瑶,和方才温润如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姬瑶俏眼在他面上一睃,立时换上娇憨可人的笑颜,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逗你的,你伤还没好,别生气。”


    秦瑨睇她一眼,面色不愉,俨然是被她刚才的话刺/激到了。


    她总是能迅速精准的踩到他的痛处……


    眼见秦瑨不吭声,姬瑶甚是无奈。


    “哎呀,这人真是小心眼。”她抱着秦瑨的臂弯,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一人,行了吧?”


    她仰着头,弯起的笑眼亮晶晶的,让人不忍再去苛责。


    秦瑨手心痒痒的,像有只小猫在挠来挠去。


    片刻后,他终是卸下紧绷的面容,伸手箍住姬瑶的肩,将她再次带进怀里。


    “这还差不多。”秦瑨垂首在姬瑶额前一吻,“我们瑶瑶最乖了。”


    温柔的声线,在姬瑶心口重重来了一击。


    她倏然想到自己的阿兄,也经常这么对她说话。


    阿兄喜欢说瑶瑶最乖了,还曾经还对她说过,秦瑨亦算是她的兄长。


    然而她和秦瑨相看两厌,阿兄在世的时候没能处成兄妹,如今他们两情相悦,阿兄在天之灵应该会开心吧……


    想到这,姬瑶鼻尖酸酸的,眼眶盈满了热泪。


    怀中的小人突然低声啜泣,秦瑨摸着她发颤的肩膀,心口泛起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怎么哭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姬瑶深深抽噎,把泪都抹在秦瑨的衣襟上,“我想阿兄了……”


    提到毅德太子,秦瑨眉眼间亦浮出几分悲戚,轻抚姬瑶的后背,低声安抚:“别哭,殿下若在天有灵,只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恩……”


    姬瑶好不容易收了眼泪,嗡哝道:“我们去看一下太傅吧。”


    “看他做什么?”


    秦瑨脸色一沉,紧不住开始担心那老匹夫会在从两人的婚事上作梗……


    姬瑶察觉到他的不悦,吱唔道:“你受伤那日,我没忍住……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了太傅,把他气中风了……”


    “什么?”秦瑨一怔:“太傅中风,是因为这事?”


    “恩……”


    姬瑶心虚的垂下眼睫,怕秦瑨训斥她沉不住气。


    然而秦瑨沉默片刻,却倏然笑了,手臂一伸将姬瑶揽入怀中,亲了她的面颊,沉澈的嗓音透露着不加掩饰的喜悦:“虽然这么说不太厚道,但那老匹夫因为这中风,我倒有些幸灾乐祸。”


    “瑨郎……”


    姬瑶嗔他一眼。


    秦瑨旋即摆正神色,“开玩笑的,太傅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们一起去探望他。”


    姬瑶自是知晓。


    但不想看到,以后就不会看到吗?


    她不禁瘪瘪嘴:“你不想尽快定下婚期吗?”


    秦瑨凝着姬瑶,眼下微微泛起红晕,改口道:“我们去,现在就去。”


    *


    午后,太傅府邸静谧安逸,唯有荣矜堂气氛压抑。


    江璁手捧汤药,立于紫檀雕花的床榻前唉声叹气:“爹,您就喝点药吧。”


    江言躺在床榻上,闭目道:“拿走拿走,让我死了算了。”


    “爹,您这事何苦呢?”江璁甚是不解:“这些年您一直和秦瑨作对,什么都没捞到,现如今秦瑨风头正盛,考公司都让他们掌控了,寒门在朝中已势不可挡,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何必再去逆流而上?现在秦瑨想尚主,陛下也有意,您老就为儿子想想,可别再瞎折腾了!婚姻乃陛下私事,你我为臣,插手不得!”


    如此一言,发自肺腑。


    江言自是知晓其中利害,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素来不会过多纠缠,但面对陛下的婚事,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江言睁开眼睛,看着床幔叹气:“我就觉得秦瑨配不上陛下,趁着陛下流落在外的时候趁虚而入,陛下心性单纯,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哎呦,这话说不得,说不得啊!”江璁吓出一身冷汗:“秦瑨要有那份心,还用等到流落在外的时候吗?人家那叫患难与共,日久生情,您怎么越老越不会说话了?秦瑨手里可是掌着二十万大军,三道节度使都与他交好,若陛下一直与他为敌,逼急了他,对陛下有什么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


    江言噤声不言,猛然想到姬瑶的话——


    “他漂在外面朕不放心,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当时江言没心情细忖,现在想想,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按照常理,陛下应选择一位门庭煊赫的家族成婚,以便巩固皇权。可当今陛下是位女郎,任性恣肆,天真娇憨,并不是按照皇位继承人培养出来的,万一驾驭不了皇夫,盘根错节的外戚必然膨胀,会成为皇权最大的威胁……


    窗外鸟语花香,江言愣了许久,起身接过儿子递来的药碗,仰头喝的一干二净,叹道:“罢了罢了,我这老骨头,还是抵不过他们年轻人。”


    眼见父亲想明白了,江璁大喜过望,正要说几句阿谀奉承的话,拍拍父亲马屁,门外突然传来管家急切的声音——


    “大人,圣驾到了,特准您不必外出迎接。”


    屋内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还真是说谁,谁就到。


    江言回过神,示意江璁赶紧把自己扶起来。


    江言中了风,虽治疗及时,却还是行动不便,双腿如灌铅一样沉重,由江璁搀扶着,一瘸一拐来到屋外迎接圣驾。


    不远处的游廊上,姬瑶仔细交待着秦瑨,“待会见了太傅,记得收一收你的性子,别再惹他生气……”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终是心疼自己的老师。


    秦瑨紧紧跟在她身后,只顾一个劲的点头。


    好事将至,自己的心头肉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甫一看到江言父子俩,姬瑶忙收了话音,款款行至二人身边,免去了他们的礼。


    姬瑶端详着江言,娇俏的眉眼溢满担忧:“太傅,你好些了吗?”


    江言如实道:“多谢陛下关心,老臣已经好多了,只是腿脚还有些不灵便。”


    “没关系的,太医说你要多加走动,配上活血化瘀的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姬瑶贴心的宽慰江言,立时让江言倍感欣慰。


    “太傅。”


    低沉的嗓音很是好听,传入江言的耳畔,立时让他舒展的眉目再度紧绷起来。


    江言循声而望,目光冷冷瞥一眼秦瑨,并未搭理,抬手一比请圣驾进屋。


    寝房宽敞明亮,江言请圣驾坐在靠窗的软榻上,随后让下人搬来几把圈椅,吩咐道:“上茶。”


    话落,在姬瑶的允许下,臣子们端坐下首位


    江言余光轻瞥秦瑨,意味深长的对姬瑶说道:“陛下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探望老臣吧。”


    “太傅神算。”姬瑶接过下人呈上的茶盅,撩起茶盖吹了吹,俏眼一睃秦瑨,双颊泛出几分羞臊,“朕准备和秦瑨成婚了,特来告知太傅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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