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全文完
隆冬腊月,路府内张灯结彩。
一圈人围坐在桌前,吃着年夜饭。
等酒足饭饱,路老爷子倍感尽兴,第一个回了屋里,剩下一屋子小辈围坐在一处。
有人提起打叶子牌。
这事儿温雪杳不擅长,几局下来连连落败,不同于几位表兄的兴致高涨,她则是输多了便倍感困
乏疲倦。
如今她身子已有些显胎,原家中几位表兄也未曾打算留她久待,是以见她第三打盹后,便忍笑睇了
她身后的宁珩一眼。
宁珩瞧见,嘴角也不由翘起,弯腰将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的人抱起,口语同其余几位表兄表嫂们
示意后,抱着人动身往屋外走。
温雪杳察觉动静,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眨了眨眼。
纤长的睫毛颤动,然而那视线没能触及牌桌,就在半途中悠然滞下,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绊拉
扯住。
目之所及,顿在青年弧线流畅的下颌,肤色冷白,在暖黄的烛火下衬出几分柔和之意。
没瞧见结果,自然要问。
"赢了输了?"
也难得她挺着肚子,这般犯困还心记着方才那一手牌。此话一出,在场人不由笑意连连。
宁珩也跟着笑,视线往她丢在桌上的牌面一扫,眼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赢了。"
“终于轮我赢了,今晚表兄表嫂好凶,险些杀的我片甲不留,还好,还好,还赢了回。”温雪杳
嘀咕完心满意足阖上眼,将脸埋进宁珩怀中,踏实地沉沉睡去。
宁珩抱着人,帮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寻常做这样的动作不必顾忌太多,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还得操心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压着
挤着。
好在温雪杳也会给自己找舒服,没等宁珩多动作就自己调整了一个更得劲的姿势趴在人肩头。
玉雪的小脸透出一层薄粉,嫣红的唇微张,能听到轻缓的吐纳声。
一声一声,敲在青年柔软的心尖。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雪。
宁珩抬眸望了眼漫天飞舞落下的皑皑白雪,披风罩在怀中人身上,将她抱得更紧,脚下步伐加
快,挡着风雪走回屋中。
温雪杳睡熟了,宁珩还惦记着她喜洁,尤其是最近孕中,若睡前不清洗一番,整晚都睡不安稳。
如今温雪杳的胎已过去最危险的头三月,坐稳了之后,得到家中府医应允,便得来今日在晚宴时
小酌一杯的机会。
喝的是暖身子的酒,不醉人,却让人身上沾染淡淡酒香。
皂荚香气混合着酒香味在一方小小的四角空间里散开,氤氲在纱帐里,倒比琼浆玉液愈发醉人。最后将人往怀中一揽,两人相拥着睡去。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艳阳高照之时。
前些日子刚回路府时,温雪杳被勒令安生待在家中养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最危险的前三
月,又逢新年,自然想出去街上看看热闹。
上元节这日,热闹非凡,一墙之隔听着街上舞狮的动静,温雪杳心痒难耐,早早用过晚膳,终于
等到随全家年轻一辈一同出动。
街上四处挂满彩灯,耀眼夺目。
只听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动静,只闻其声,便已觉得热闹红火。
等看到随着人潮涌动的“神龙”翻涌而至,更是令人瞧得入神,心中欣喜。
为首之人手中高举舞龙杆,腰捆红巾,随着他上下跳动,黄色的灯笼裤翩然抖动,腰间红巾飞
舞。
神龙摆尾,转瞬就舞到温雪杳他们一行人面前。
宁珩护着温雪杳,没敢让她凑得太近,一直伸着一条手臂在她身前圈出一片空间,将她与躁动的
人群隔开一臂的距离。
饶是温雪查已算乖巧,可还是不免吓出宁珩一身冷汗,他生怕有人撞上她,伤着她。
然而人越怕什么,反倒越来什么。
不过令人心慌的危难并没有发生在温雪杳身上,但依旧不妨碍宁珩悬起一颗心。
两人被长长的舞狮队与路家几人冲散,正打算拨开人群站定在外围等待时,忽地听见人头攒动的队伍中发出一男子粗粝的吼声。
“小心些,让让,我家娘子好像要生了。"
这呼喊声第一次响起时还不甚引人注意,等一声高过一声反复高扬起五六次,周围人才默默退开
自觉围成一个圆。
人们的注意被这对年轻夫妻吸引,仔细看去,果然见男子怀中粉衣厚氅下的女子腹部高高隆起。
本是旁人之事,可在人群外围瞧着一切的温雪杳与宁珩二人却不由紧张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十指相扣,对方手心皆是汗意涔涔。
宁珩压低声音,“别怕,别怕。"
温雪杳随着他的话调整呼吸,或许是因为身怀有孕,她对这些事比以往更能共情感伤。
长长呼出几口气,脸上的汗湿才停止下淌。
宁珩想牵着温雪杳躲开这是非之地,可温雪杳的双脚却像是被定住,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一双眼更是紧紧盯着众人视线中央的两人。
不多时,那一对年轻夫妻的小厮丫头就面带难色将主子护起来。
就在众人为她们揪心时,只见一个头缠布巾的中年妇人推开众人挤到夫妻面前。
妇人厉声道:“别瞧了,没事儿的都散开些。"说着,她又指派那男子将其妻子抱到旁边小摊子的棚下。
好在搭棚的小贩是做吃食生意的,最不缺热水。
那妇人最初时便喊了一句她是这城中有命的接生稳婆,是以夫妻的随从也十分配合她调动差遣。
不多时,一个简易的帐子便搭起来。
那女子的夫君被拦在帐子外,只听帐内女子痛呼不断,急的男子满地打转。
一旁的温雪杳被宁珩带远,可心思依旧被那生产的女子牵绊。
自从她怀孕,也看了不少相关的话本医书,可纸上得来终觉浅,那些平静的字眼远没有眼前的场
景令人心中震颤。
她瞧不见棚子底下的光景,忍不住催问宁珩:“如何了?"
这话隔三差五便要从她口中响起一声,"生了么?"
“可否平安?"
莫说她,其实宁珩心里也似麻绳般,被揪扯的乱作一团。
只不过他是男子,克制着面上不显,更因他要给自己的妻子支撑,所以他如何能乱?
他稳定心神拍了拍温雪杳的手背,明明说一句平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的双唇却像是莫名被
粘连,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开口。他心知女子怀孕生子极其危险,却也是第一次亲见。
说不忧心那是假话,耳边响起的分明是别的女子的哀呼声,可传入他耳朵时却莫名幻化成了阿杳
的声音。
他的心被狠狠掐紧,沉得喘不过气来。
漆黑的目光不由落在温雪杳的小腹上,又深又沉。
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都汇聚到同一处。
也是第一次,对她腹中孩子的降临心生犹豫。
他从不曾想,女子生产居然这般痛苦,稍有不慎,竟会危及性命。原来这都不是书简上的夸大其
词,而是确有其事。
“阿杳……”说话时,宁珩的唇色都有些苍白。
“怎么了?”温雪杳紧紧攥着他的手,“是那女子生了么?"
宁珩身量高,视线越过人群,远远眺望一眼,小幅度的摇头道:“还未。"
说完,他的视线落在温雪香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半晌后,再次艰难开口:“阿杳…"
温雪杳听出不对劲,张望四顾的目光收回,抬眸看向身前人,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不亚于方才
所见那女子的夫君。
手再一收紧,便摸到汗湿淋漓。“怎得将你也吓出这许多的冷汗……”话未说完,温雪杳自觉噤声。
看着他专注凝在自己小腹的神色,她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是与自己一般,都将代入了那对小夫
妻。
只是宁珩的反应远比她想象中更激烈。
宁珩听到她的声音,恍惚回神,视线上移,苍白的唇张了张,还么等发出声音,就见对面之人忽
而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宁珩脚下虽亦步亦趋追随着她,可面上却依旧心不在焉。
然而没等两人走远,突然听方才那处棚子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两人背离的身影齐齐顿住。
还是温雪杳先出声打破沉寂,试探问道:“要不要回去瞧上一眼?”
宁珩抿唇,须臾后缓缓点头。
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回去。透过层层叠叠欢声笑语的人群,见到守在帐外的男子满脸通红,激动
地抱着襁褓中的啼哭声嘹亮的婴孩。
头顶的积云仿佛都在声声呐喊下被冲散,洒下光华。
游玩的后半程两人又去猜了灯谜,可到底有没有乐到心上,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等暮色低垂,两人牵着手走回路府,一路无言。
待进到屋内,大门阖上。沉默许久的宁珩目光灼灼盯紧温雪杳,不似玩笑道:“阿杳,这孩子,若不然便………”
“不要了?”温雪香猜宁珩的心思。
他整夜惴惴不安,心思也委实好猜。
宁珩虽然对两人的孩子满含欣喜期待,可比起温雪杳的性命,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只消一想生子之危,今日那女子的哀嚎声便萦绕于脑海,就是再嘹亮喜庆的啼声都难以冲灭半
分。
他心中慌乱,实在不愿去赌那哪怕十分之一的危险。
或许是纸上文字的单薄,更或许是口口相传听来的都是佳话,他似乎从未忧虑过此事对女子而言
乃是九死一生。
黑眸目光定定,恳求地看向对面人,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独处坦白时,宁珩没有再遮掩自己内心的慌乱不安,直言道:“阿杳,我实在是怕了。”
“从这孩子来到我们身边时,我满心欢喜,却忽略了这最可怕的一遭。"
"莫说你,连我也忘记了。”温雪杳小声说。怀孕初期,她并无旁的不良反应,只嗜睡严重些,
可也不是什么令人焦心之事。
虽闻不得荤腥之味,却也不甚严重,况且她素来便不爱那种滋味,是以从不觉有任何影响之处。
于她而言,只是小腹愈见圆润而已。若非今日所见,她还不会想到这一层。
一切太过顺利,便让她忘记这原本是一件极危险之事,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可若说陡然让她放弃腹中孩子,她又怎能轻易生出决断。
与旁人不同,她是最真实感知到自己日夜变化的人,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腹中孕育成长,同她血脉
相亲,一同呼吸。
“阿珩哥哥,或许是我们太过紧张了。”温雪杳不知是在宽慰对方,还是在宽慰自己。
"府医都说我胎象稳当,等到足月时我定然会更加处处小心,届时有府医有稳婆,不会有事
的。”温雪杳牵扯唇角,“要我说,你便是今日瞧见别人,才有些杞人忧天了。况且,你最后不是也
瞧见了,那对母子平安。”
“可万一呢?”宁珩想到旁人口中冰冷的字眼,“若是胎位不正,难产出血……"
没等话说完,宁珩自己先面露悔色,连声呸了几口晦气。
“好了好了。”温雪杳无奈伸手捂住宁珩的嘴,“我知晓你的顾虑,我们都再冷静冷静好么?”
“再说。”她的手抚在凸起的小腹上,失笑道:“如今已显怀,就算你再担心,想取出它,不也
一样危险?"
闻言,宁珩的脸“唰”地一白。
温雪杳本意不是想吓唬他,未曾想这一句简直像是阻断对方的后路。自从上元节后,两人间的气氛沉闷了许久,就连家中其他人都察觉到古怪异常。
或许是憋闷压抑太久,自旁敲侧击听闻府医说拿掉孩子更危险,对女子身体有害反倒得不偿失的
话后,心中反倒释然不少。
此后两人更是默契的都未再提起此事,更不曾对旁人说。
是以直到他们的孩子小翡长大,除了这夫妻俩人,旁人都不知晓竟有一刻他们心生退却,曾动过
不想要这孩子的念头。
当然,这都是后话。
话说当前,自过了头三个月后,温雪杏腹中的胎儿胎象极稳当,府医也暗示可行房事,只要不过
与激烈,就不会伤身。
虽是如此,可宁珩谨慎小心,压根不敢有半分贪念。
就算后来六七个月时,连温雪杳本人都不再担心忧虑,暗戳戳同他说了几次可以,但他就像是一
个入定出尘的苦行僧般,丝毫不受眼前妖女所惑。
好几次,都令温雪杳心中恍惚,自家夫君莫非是转了性?
不过既是宁珩认定之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是以直到温雪香腹中胎儿足月,他都没有破
戒,当真是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
然再是钢铁之躯不可撼动,却仍在温雪杳生产这日啼哭成了孩童。
****
温雪杳清晨发作,好在府中早早做足准备。
她这边一有动静,那边接生的安排便已就位。一阵疼痛过后,温雪香大汗淋漓,腹中反应稍缓,她深呼两口气。
在旁的宁珩见她不再咬牙憋气,连忙凑近,“可有好些?"
温雪杳点头,答得有些有气无力,“现在不疼了。"
宁珩也跟着松出一口气,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温柔低声在她耳边道:“别怕,都安排妥当
了。"
温雪杳这会儿从疼痛中脱身,四周扫视一圈,“其他人呢?"
“都在外间候着呢。"
一切妥当,宁珩这位人夫、人父却被众人义正严词拦在门外。
宁珩一阵心烦,真觉这规矩是合该剔除的糟粕。
他是阿杳的夫君,却不得陪在她左右,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妹夫你也太心急了些。”一旁的路清鹤啧声道。
宁珩觑他一眼,连搭理他的心情都无,只一瞬便移开视线,专注听着门内动静。
许久不听里面声音,宁珩急色外显,“怎得不听动静?"
说着,脚下已经快人一步做出反应,便是意欲推门而入之势。
还是两位表兄眼疾手快,一人一边将人拦下。
“说你急躁,你还真是当仁不让,这产房如何闯得?”路清鹤肃然道。
宁珩平日对着几位表兄,虽不热络殷勤但也是知礼妥当。哪有像此时这般直接同人冷脸过?
"让开”两字就在嘴边,即将脱口之际,却听屋内传出一道呼声。
随之而来的是夺门而入的声响。
温雪杳躺在榻上,双手死死攥紧手中能抓到的一切。
疼痛远比她想象中剧烈,耳边是稳婆有条不紊的话音,忽然那话音急转,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何
事,汗湿的手就被一阵熟悉的力量紧握。
那稳婆见劝阻不得,只好冷静下来继续自己的接生之事,唯有心中百转千回,暗道这大户人家真
不知究竟是讲究还是不讲究,怎得能任由男子闯进来?
可这声疑问在看到那玉人似的脸上满脸忧心哀痛时,再多的不解在嫑时间烟消云散。
“愣什么神,你不要命了么?"
稳婆出神一瞬,便被一道似浸在寒冰中的冷声吓得回神。
前一秒对着自己夫人满眼温柔的人,转瞬间却似变了一个人般。
她心有戚戚,却也晓得方才是自己不该,再不敢胡思乱想。
榻上。
温雪杳眼睫挂着水珠,不是汗还是泪。睫毛轻颤,从眼角滑入,有微微的酸涩之感。
宁珩脸上笑意温柔,充满鼓舞,只有在温雪杳看不到的时候,才会皱紧眉头。
这样的煎熬,也不知持续多久。
许久之后,听得稳婆低吼一声“用力”。温雪杳紧咬牙关,随及便感身子一松,轻飘飘似坠在绵密柔软的云里。
她的眼前闪过一片白芒,白芒中一道耀眼的阳光射下。
耳边同时奏响一道嘹亮高歌。
纷纷杂杂,温雪杳听不真切。
“阿杳。"
“阿杳。"
"阿杳。"
****
刚出手的小孩粉通通的,脐带一剪,便被稳婆用提前备好的小褥子包了起来。
寻常人家夫君都是会先问一句男娃女娃,可稳婆眼前这位显然不同。
从头至尾,他坚定不移的守在那女子床侧。
若非是那躺在榻上的女子缓过劲出声想看孩子一眼,怕是那男子都想不起还有一个孩子。
“是丫头,可爱得紧。”稳婆听得唤声,连忙抱着怀里的孩子走近。
温雪杳一看,本以为是惯常的奉承话,结果当真玉雪可爱。
脸上粉嘟嘟的,却不像旁人所说的那般皱皱巴巴,只是她盯着瞧了许久,她都一直闭着眼。
稳婆说刚生下的孩子就是这般,她的目光朝两人面上一扫,又说了几句讨喜的吉利话,只道这丫
头一定也生了双水灵灵的眸子。
小丫头不似寻常小孩那般刚出生啼哭不止,最开始嚎了两嗓子后,便乖觉地抿着嘴安静下来。换成奶娘将她抱去隔壁也不吵不闹,乖巧得很。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瞧着榻上的人,宁珩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懈。
紧扣的肩胛一松,脸上不止何时落满了泪。
“哭什么。”温雪查笑他比自己还胆小。
*大**
许是小翡这小丫头记仇,方生下来时虽不吵不闹,却记得当时自己的爹爹满心满眼只有娘亲,丝
毫不顾及她脆弱幼小的心灵。
于是在之后的无数个日夜,小翡对着谁都是笑意盈盈,唯有对着宁珩时,啼哭不止。
这一反应,令温雪杳都有几分哭笑不得。
最初宁珩还十分嘴硬,只每日眼巴巴缠着温雪杳,心道有她一人喜爱他便足矣。
然而随着小翡日渐张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像极了温雪杳,宁珩接连盯着瞧了许久。
不知何时,心思发生变化。
小翡在哭嚷。
宁珩却抱着人瞧得新奇,还不住地同温雪杳道:“阿杳,你瞧小翡,这丫头似是半分都不曾像
我。"
这话在旁人听来定要笑他,可他却自顾自傻乐。
仿佛小翡只像了温雪杳反倒更好。
宁珩能受得了小翡哭闹的劲儿,可从来不见她在自己怀里哭的温雪杳哪能受得了这场面。才半刻,她便忍不住同他抢孩子,“算了阿珩哥哥,还是让我来抱吧。"
宁珩不明所以,“为何?我瞧着小翡十分喜欢爹爹,是想要爹爹多抱她一会儿的。"
温雪杳失语一瞬。
不过时间久了,宁珩也逐渐发现,这小丫头对他的不善。
先前沾沾自喜的话自然是无法轻易说出,他心中还古怪,为何小翡独独见他啼哭不止,而换作旁
人,就连小暑抱着她都笑嘻嘻地十分配合。
这样的认知对于初为人父的宁珩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可他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最初眼里根本瞧
不上这个奶娃娃,甚至小心警惕防着她,怕她抢走温雪杳更多的注意力。
此时小翡已经有六个月大,能蹬着小腿坐在榻上。
此时她坐在窗下的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小木马,视线却一直往院子里探。
小木马是温长青亲手雕刻的,小翡爱不释手好一阵,这段时间兴致才稍稍淡下来。
温雪杳顺着小翡目光往外瞭一眼,小声道:“你说小翡是不是想出去玩儿了?"
宁珩瞧她一眼,“我说…………倒不是小翡想出去,是你想出去。"
温雪杳瞪他一眼,不过嘴上没再装腔作势,"这倒也不假。"
“最近日头毒辣,你不是最怕热么,等避过这一阵,我再带你出府游玩。"
温雪杳得了应允,心中满意。
两人这边正说着,那边的小翡像是感受到忽视,哇的一声哭起来。不过这么大的奶娃多是干打雷不下雨,小翡自然不外如是。
扯着嗓子吼得惊天动地,可半天却不见一滴泪珠落下。
温雪杳抱着小丫头在怀里哄了哄,不多时,哭声果然渐止。
粉嫩的软团子窝在妻子怀里,这一幕瞧得宁珩心里柔若春水。
他主动伸手,“小翡是不是困了,我哄她小憩一会儿。"
温雪杳不放心瞄了宁珩一眼,但还是将怀里的孩子递过去。
宁珩脸上压着笑,小心翼翼将小翡接过来,生怕动静太大将小丫头吵醒。
可这一递一接还是让敏锐的小奶娃发现变化。
她迷茫地撑开眼睫,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颤,随着睫毛翻飞的速度加快,那双水灵灵的眼眸突然顿
住。
在看清面前放大版的脸庞偷偷换人后,刚被哄好的脾气再度炸裂。
仿若平底一声惊雷,吓得宁珩这位平素八分不动的人都抖了一抖。
"还是我来吧。"
宁珩再不情不愿,还是得松手。
好不容易盼来的外出游玩这日,温雪杳原想的一身轻松,等真到那时却发现自己一心记挂着小
翡。于是这日回到路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到房里问乳娘:“小翡今天乖么?吃了几顿饭?我不在
时有没有哭闹?"
丝毫没有注意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躺着另一个人,自她进门的那一刻便目光灼灼盯着她。
那双黑眸夹杂着眷恋,在听完这番话后又多出几分嫉妒与幽怨。
连自己孩子的醋也吃。
宁珩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小气到这种地步。
然而在他面露哀怨盯了温雪杳足足有半炷香的功夫,直盯得屋内的乳娘都心里发憷,忍不住出声
提醒对面的温雪杳去看看他时,他心中的妒火几乎到达顶峰。
直想将这个碍眼的奶娃娃从他们的屋里丢出去。
温雪杳注意到乳娘的视线,这才抬起眼皮朝侧面浅浅撩了一眼。
她的视线才在宁珩脸上停留了半瞬,都未给对方表现的机会,就重新收回视线,将慈爱和蔼的目
光凝在怀中的小翡白里透红肉嘟嘟的小脸上。
温柔的夸了句:“小翡真乖。"
宁珩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最近在阿杳面前,自己的受重视程度完全比不上她怀里那个
傻乎乎连话都不会说,只会流着口水傻笑的小丫头。
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斜躺在榻边自艾自怜的叹了口气,却又不甘心,于是试图用主动搭话的方
式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阿杳,今日出去玩的怎样,开心么?"
温雪杳嘴角荡漾着笑,可这笑容在宁珩看来,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与他无关”的扎心意味。“开心啊。”温雪杳晃着怀里的小翡,轻柔道:“自从生下小翡,还是头一次出去游玩,前段时
间被拘在屋里,可真是闷坏我了。"
宁珩注意到她身后桌上的“大包小包”,视线偏转,“你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一说起这个,温雪杳就不免得意。
桌上那些可都是她今天下午的战果,堆成山摆了一摞。
原来她在上京城时,也不觉花钱享受有多快乐,最近方觉这其中的滋味。
先前她表哥表嫂便说女子有了孩子后性情或会有些变化,没想到她居然改变在了此处。
不过温雪杳倒是不觉这有何不好,从前她不喜爱玩乐,不喜凑去人多的地方找热闹,更不喜金银
那些俗物。
现在的她简直与过去大相径庭,不过她的玩乐喜好都把握有度,所以未觉有任何不好之处。
总之都是能使得她快乐的法子。
她洋洋洒洒说起自己今日买了些什么,上至外祖父,下至身边的小暑,她都精心挑了物什,就是
为了专程感谢大家在这段时间对她格外的关爱与照拂。
说到最后,像是刻意忽略了谁。
还有谁呢?
自然是榻上一直竖着耳朵期待自己名字出现在对方口中的宁珩。
他翘首以盼,直到温雪杳炫耀完自己今日买的种种谢礼,就是唯独没有听到自己那份。于是乎,今日被忽视许久的宁世子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屋内的气氛霎时出现变化,连乳母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酸气,她连忙寻了借口躲出去。
而这正好给了宁珩肆无忌惮发泄心声的绝佳机会。
“阿杳。”宁珩绷着脸。
温雪杳似还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危险,听到声音后敷衍的朝后方“嗯”了一声。
宁珩盯着那颗头都不曾回转一下的后脑勺,心中压抑的那一簇火苗彻底被引燃。
他“噌”地一下从榻上弹坐起来,双手紧紧扣着榻边,一字一句道——
“温雪杳!”——
"你如今是不是心里没我了?"——
"你已经有十三日没有吻我了!"——
“你回来后都没有问我今日吃得好不好!”——
“你、变、心、了!"”
温雪杳身子背着他,脸上的笑早就憋不住,肩膀也随着他越来越激动的控诉声而剧烈的颤抖起
来。
宁珩瞧见对面人的反应,愣了一秒,霎时没了气性,小心翼翼地低声试探道:“我方才是不是太
凶了?”
“吓到你了?”
宁珩说完之后心里便有些后悔了,表嫂说女子诞下孩子后会比寻常更敏感脆弱几分,这时尤其需
要夫君的小心呵护。他心中懊恼不已。
忙从榻上站起身,趿拉上鞋子就往温雪杳身边跑,边跑边道:“阿杳,阿杳,为夫方才不是有意
的,实在是一时没忍住………你最近太不关心我了。”说着说着,坚强的青年声线又变得委屈起来。
小翡不喜他,他一抱之即哭。
如今阿杳也不惦念他,霎时间,宁珩觉得自己仿佛便是这世间最可怜之人。
等察觉身后人走近了,温雪杳连忙收敛表情,不过还是被细心的宁珩发现端倪。
他的整颗心都记挂在她身上,如何察觉不到她真实的心中所想。
哼。
宁珩在心底哼了声。
没再上当。
知晓她是故意看逗弄自己后,他心中的委屈更是只增不减。
不哄哄他就算了,怎得现在还学的这般坏!
既如此,他也要
下一秒,宁珩嘴一撇,脸上登时挂上一副泫然欲泣好不委屈的神情。
七尺男儿竟将西子捧心的动作信手拈来,丝毫不觉违和羞耻,“我实在为自己觉得委屈,你就是
这般对你的结发夫君的。"
讨伐来得太快,明明前一刻对方还是在小心翼翼反思忏悔的,温雪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了一
瞬,同怀中的小翡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更被一旁的青年抓住把柄,他怨声载道叫苦连连道:“你看你,我正与你说话,你却一眼
都不瞧我,到此时还在看她!"“阿珩哥哥,你今日怎得了,竟像怨夫一样?”温雪香下意识脱口而出。
话音将落,她就自觉坏事。
糟糕,这不就是火上浇油么,宁珩不借机发挥才怪!
果不其然,身侧青年如玉般英俊的脸陡然一变,似美玉碎裂,裂出几道痛心的纹路。
“阿杳,你果然嫌我了。”
“没"
“你撒谎!”宁珩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不仅嫌我,还骂我了。"
“哪有?”温雪杳这话说的实属有些没底气,轻飘飘的,还未经风吹,便散在了屋里。
“就有!”宁珩说:“你说我是''怨夫’。"
温雪杳默了默,良久后终于扭过头,与宁珩面对面,硬着头皮道:“我也不曾说谎啊……”
宁珩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如今你竟是连哄哄我都不乐意了?"
眼看势头不妙,温雪杳赶紧讨饶,“没有,没有不乐意。"
“那你
没等他说完,深谙宁珩套路的温雪杳连忙岔开了他的话,面露苦色道:“阿珩哥哥,我手好酸,
你先帮我抱一下小翡。"宁珩浮在舌尖的话没能道出,不得以咽进喉咙,可心里又有些不甘心,遂而一颗心便有些不上不
下堵在喉咙里。
他猜出温雪杳就是故意的,故冷哼一声,但还是伸手将她怀中的小翡接了过来。
趁宁珩的注意力转移到小翡身上,温雪杳眸子一软,这才忍俊不禁解释道:“方才是故意逗你
的,怎可能顾及到所有人,却单单落下夫君你。"
说着,温雪杳手撑在宁珩肩头,踮脚凑近他的面颊落下一吻。
两人中间的小翡安稳躺在怀里,笑眼弯弯,眯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方才宁珩说了那许多,其中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自从诞下小翡,她的确有很久不曾与他亲昵过
了。
最初那段日子是因为她身子有些虚,后来的确是一心扑在了小翡身上,再待适应了新的身份后,
则是觉得小翡虽年幼,却仍是很灵的盯着她。
她一向面皮薄,何况是在自己孩子面前。
是以仅仅是轻轻一吻,也足矣令她红了耳尖。
可对面的宁珩却有些食髓知呋的意思。
若不是他此时怀中还抱着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他倒是想直接伸出双手环抱住那截细腰按进自己
怀中。
他思绪停滞一息,但还是很快调整做出反应,一手抱着笑意吟吟十分乖巧的小翡,一手圈住意欲
往后躲的人。
咬牙落在她耳边的话不再隐忍,暗哑道:“躲什么。”
“小翡在看。""她看不懂。"
“你怎么知道?"
"我是她爹爹,我当然知道。”说着,他捏着人腰间的软肉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在即将吻上去前
还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但这小家伙委实有些碍事。”
话落,一个濡湿灼热的吻便准确无误的落在温雪杳唇上。
她被亲得面红耳赤,依旧无法过心里那关,推着身前人的胸膛试图挣开。
只听落在她唇上的人轻叹一声,"我不让小翡看就是。"
边说,那双修长的手已从温雪杳的腰间转移落在怀中小翡的眨着的眼眸上。
然后没等温雪杳反应,就用唇瓣咬住了她的嘴唇。
好一会儿,等到她呼吸不稳,他才意犹未尽抬起头。
两人额头相抵,他的黑眸幽深,盯着那被他吻得潋滟的唇畔深吸一口气。
喉咙一滚,将更多的念压下。
大大**
等小翡长到三岁时,路府又传出喜讯。
乃是温雪杳的表嫂又怀上一子。
路清鹤盼着儿女双全,心中满是期盼。
这日温雪杳陪着表嫂闲聊,表嫂目光忽而落到温雪杳身上,意有所指道:“小翡如今也三岁了,
妹妹与妹夫没想的凑一对好’?"表嫂头两胎都是男娃,这一胎则是个女娃,正是应了她口中那个成双的“好”字。
闻言,温雪杳垂眸扫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旁人三年抱俩,甚至更多,但她这肚子自打三年前生下小翡后,的确不见丝毫反应。
不过她此时发怔仅仅是因为她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或不想,这些于她而言全是顺其自
然的事,都是缘分。
表嫂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催,而是从旁边拿起针线布料,穿针引线开始忙起绣活。
"表嫂是在绣孩子的新衣?"
表嫂颔首,“我针线活不好,也就绣个小衣肚兜、小帽子什么的胡乱玩玩,反正闲来无事,全当
打发时间了。"
温雪杳手痒,主动自荐,“那表搜不妨也给我挑几个绣样,我回去也为小侄女绣些衣裙。"
“成。”表嫂听得喜上眉梢,温雪香绣艺超绝,比江南许多知名绣娘也不差,她得来自然欢喜。
她挑了几种花样,连同选出的布料一同让小暑包好带了回去。
路清鹤最近不在府中,温雪杳陪着表嫂用过晚膳才动身回去。
屋里,宁珩抱着小翡,一大一小两人坐在桌前,如出一辙的面露哀怨朝向她探头钻进屋里的方
向。
小时候小翡便喜爱粘着温雪杳,旁人都说小丫头长大后会变得更粘爹爹,温雪杳一度还为此担忧
过。
可时间一长,她丝毫没发现小翡有任何不粘她的迹象,不仅如此,随着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与自己越长越像,小丫头的性子反倒越像宁珩。
“你怎么才回来。”这话是宁珩说的。
“娘亲今晚都没有陪小翡和爹爹一同吃饭。”这话是小翡说的。
这样的场景温雪杳如今已是见怪不怪,她扫了宁珩一眼,朝小翡伸出手。后者喜笑颜开,立马转
变立场投入了另一个更香更软的怀抱。
“娘亲的手捏着软软的,不像爹爹,膈的小翡不舒服。”小翡视线落在小桌案上摆着的包裹上,
歪着脑袋问:“娘亲,你这是带回来什么?”
小丫头脑袋一晃一晃,头顶的小揪揪也随之摇摆。
温雪杳将小翡一把抱起来,放到对面。
“好漂亮的料子。”小翡瞧了眼颜色,眯着眼,“娘亲要给我绣新衣?"
温雪杳看了小翡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是同宁珩越发相像。
“不是。”温雪杳解释,"这是给小妹妹的。"
“小妹妹?”小翡反应一瞬,软乎乎的小胖手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对了,表舅妈肚子里怀了
小妹妹。"
小丫头瞧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丝线与漂亮的布料看了会儿,然后目光又转移到自己娘亲的肚子
上,好奇道:“娘亲也会怀可爱的小娃娃么?"温雪杳揉了一把小翡肉嘟嘟的脸颊,笑道:“小翡不就是在娘亲肚子里长大的可爱小丫头么?”
“那还会别的小弟弟小妹妹么?”小翡支着脑袋,一脸天真的问。
这话问住了温雪杳,她眨巴眼睛,下意识看向远处的宁珩。
然后,小翡就被人从后一把抱起。
又短又胖的小腿在空中扑腾瞪了两下,心中怨声载道,听着意料之中的发配话,“少缠着你娘
亲,小翡,你该去睡觉了。"
“不公平。”小翡人小,脾气却不小,说出的话振振有词,“爹爹总爱训我,可分明你才最爱缠
着娘亲!"
“爹爹一想霸占娘亲,就赶小翡睡觉。”小丫头不满,“爹爹也不说换个新奇的说法。"
小丫头又开始凌空踢腿,不知琢磨起什么,话音一转,“我知道了,莫不是爹爹也想和娘亲再给
小翡生一个弟弟或妹妹?"
换做往常,宁珩是会任小丫头胡闹一番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却肃着脸没有接话。
等他一路抱着小丫头回到自己屋里,看她睡下,才坐在床头,认真看向她。
“爹爹是要与小翡说什么?”小翡聪慧,方才便察觉出爹爹今日不似往常。
宁珩温柔的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弯腰帮她掖好被子,柔声同她讲了一个故事。
小翡虽聪慧,却也仅仅是一个三岁的小奶娃,只能听懂爹爹故事中所讲的女子似乎就是自己娘
亲。她还是第一次得知,原来娘亲生自己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小翡最怕痛,她不懂爹爹口中那些对疼
痛的形容。
只在心里想,娘亲生她,很痛很痛。
小丫头听着听着,便不由红了眼,若不是宁珩阻拦,她都想立即翻身下床去到隔壁好好亲亲娘
亲。
小丫头哭过,宁珩哄了几句,便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待小翡睡着,宁珩才回到隔壁。
“睡了?”温雪杳头都没抬,专注手中的绣活,随口一问。
“睡了。"
"怎么今日这般久。"
温雪杳没等到回应,却见手中的针线一空,她抬眼看向面前人,“怎么了?"
宁珩不答反问,随手将手中的针线布料放进桌上的竹篓里,“怎得今日又忽然绣起这些来。"
“绣给表嫂的。”温雪杳任对方牵着她的指尖。
宁珩在温雪杳身边坐下,"今日去表嫂那里,聊什么了?"
温雪杳思索着仰头,缓慢道:“就是闲话了一些家常。”说完,她颇为古怪的瞧他,“你今日怎
么怪怪的?"
宁珩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淡道一声,“是么?”温雪杳点头。
他垂下眼睫,沉默许久,小声道:“阿杳,我们有小翡就足够了。"
温雪杳这下听明白了,她有些好奇,但心中似乎知晓原因,无需多问。
青年那日落在她脸上的泪珠仿佛时隔三年还如有实质,他的心思实在不难猜想。
她侧身抱紧宁珩,良久后,说道:“既如此,要不然我日后便吃一些避子的汤药?"
"不用。"
“啊?”温雪杳小声嘀咕,“可是万一……”
宁珩:“哪有那么多万一。"
温雪杳本来还想反驳,但联想到宁珩今日的反应,与她腹中三年无动静….
她霎时意识到什么。
温雪杳忍住泪意。
宁珩捧着她的下颌,对上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好了,瞒你许久,便是不想看你这幅模样。"
“你服了避子的汤药?”温雪杳担心,“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宁珩无奈叹了口气,“你夫君身强体健,总比你这娇弱的小女子更好些。"
“你都不曾与我说……""阿杳,我以为你也不想再要孩子了。”那样难捱的日子,只经历一次便足够。
不过这话宁珩说得倒也没错,“我们三人已经很幸福了。"
宁珩松一口气,“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今日带了那些绣活回来,是想试探你什么?"
宁珩颔首。
温雪杳笑,她还真从未那般想过。比起子孙满堂,他怕是巴不得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
大大六六
路家几位表兄平日里未曾少说,小翡被养得简直不像大户人家的姑娘。
只因她如今六岁,却不曾学半分诗书字画。
路老爷子隔代亲,对小翡这小丫头很是纵容,可温雪杳与宁珩竟也从不拘束着她。
直到小丫头自己忽有一日说要读书认字,宁珩这才让她随几位表兄一同入路家私塾学习。
而说到小翡意欲识字的理由,更是令几位表舅啼笑皆非。
“我要赚钱,将来做这江南最有钱的女富商。"
要知道,在大家眼中,士农工商,商人之流最为人轻视。
小翡母亲乃相府嫡女,父亲更是曾名冠上京城的宁国公世子,怎得竟生出一个小丫头不喜琴棋书
画,偏只爱与金银打交道。
可她那俩闲云野鹤似的娘亲爹爹竟还无一人反对。问起时,温雪杳甚至还颇为满意的道出:“小翡那丫头说,将来要为我将酒楼、铺子开满江南,
届时我与宁珩游历至何处都能随意进去取用。"
路清鹤自然觉得荒唐。
虽是女子不能入仕为官、难以上阵杀敌,可整日与那些商人为伍又算怎么回事?
他只盼小翡这丫头是一时兴起。
未曾想有朝一日她的宏图大计竟也将自家毛孩煽动了去。
路清鹤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次子乃双生,比小翡年长两岁,小的这个则比她小了将近四岁,如
今还只会咿咿呀呀跟在表姐身后,倒是没整出什么岔子。
整出幺蛾子的则是比小翡长两岁的两位表兄。
分明平日里瞧着挺机敏的孩子,怎得一在小翡面前就被一个小丫头引着走。
路清鹤为此不止一次同宁珩生闷气,可哪一次不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到最后反倒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从前路清鹤还是能忍则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眼看着自己长子也即将被小翡那丫头带
偏,他又如何坐得住?
他这边怒火翻涌上头,那边却听小翡对着两位小表兄指点江山。
“大表兄二表兄,你们瞧瞧,我爹爹原先不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子,如今还不是守着我娘亲留在这
江南过日子。你们再看我温舅舅,在朝中为官,一大把年纪还整日不得闲,要与一帮老头子、小毛崽
勾心斗角,时不时还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带兵打仗。你们说说,他究竟图了什么。到晚年还不是孤寡
老人一个,得我好心去养他。"对面,两个分别着蓝袄和白袄的小少年听后不觉陷入沉思,许久后得出结论,“委实可怜。"
“你们再看我娘亲爹爹,整日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小少年配合点头。
“哎。”小翡摇头晃脑道:“如今便只差她们的乖女儿我,将来为她们拼搏出一番天地,让她们
二老金银财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过上神仙般的好日子。"
这一语,听得小少年们齐齐点头。
忽然小翡面色一惊,急急跳着避开,而那两位表兄却没来得及反应,后脑勺“咚咚”吃了两个脆
枣。
容貌相同的两个少年齐齐回首,就见自己爹爹怒目圆睁,再次抡圆手臂。
眼瞧着拳头就要落下,两人竟是求助地看向一旁比他们还小两岁的小翡。
小翡摇了摇头,奶呼呼的声音装腔作势学着大人调叹道:“也罢也罢,都是一家兄妹,我总不能
见死不救。"
说着,她几步跳回去,见着路清鹤教训人也丝毫不怕,还挤着笑脸往上凑。
她爹爹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一招百试百灵,反正目前来说对付鹤表舅足够。
先前能哄着两位小表兄开心陪她玩,如今对上鹤表舅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这两方性子不同,
需以不同的法子哄其开心。
鹤表舅虽对着两位表哥凶狠,动辄家法伺候,却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姑娘动手,更别说她还只是
一个“天真烂漫”“童言无忌”的六岁小丫头。小翡细心观察着鹤表舅的反应,寻到一个最恰当的时期赶忙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她如今身量小,还抱不住对方的腰,只能抱大腿。
“表舅别生气,小翡方才是与两位表兄玩乐的。”小翡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表兄
们心中都是有大志向的好儿郎,鹤表舅吓他们作甚,他们方才只是宠着我,哄我开心罢了。"
路清鹤一噎,究竟是谁哄谁,他倒是不至于看不明白。
可这小丫头当真伶牙俐齿,头上乖巧地绾着双丫髻,随着她摇头晃脑,系在发髻上的两条红丝带
一晃一晃,衬得那张玉雪似的小脸格外白嫩。
“表舅莫生气,小翡知错了。”小翡端的是认错态度极好,过后却不知悔改。
见鹤表舅依旧冷着脸不说话,小翡主动保证道:“以后小翡不对着表兄们胡闹了可好?”说着,
她伸出一截藕节似的短手,踮着脚示意路清鹤抱她。
路清鹤一把将人抱起来,"你也知晓这是胡闹?"
小翡害怕似的小心看他一眼,然后抿着唇,将头埋低。
到底是对着一个小丫头,女孩又不似男孩那般皮实,路清鹤不忍心厉声教训。
这也是为何,这么些年,他这表舅对着小翡也只是干打雷不下雨。
路清鹤缓和神色,不再吓她,而是轻声问道:“小翡既然懂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什么当掌柜经营
铺子之事了。路家、温家、宁家,哪一家又能短了你的银子花?"
小翡抿着唇,像是受用听进去了,许久不曾说话。
良久之后,她忽而再度扬起小脸,小声道:“可是温表舅率兵打仗时,与娘亲的家书中时常感叹粮草短缺,若我是那卖粮的商人,便能倾尽我有,都给温表舅。”
“还有外祖爷爷与玉表舅,他们整日想让江南百姓过得更好,若小翡有许多许多银子,不就能让
大家伙都像爹爹娘亲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路清鹤心里一跳,便知今日又栽这小丫头手里了。
然士农工商,不论高低贵贱,国之子民,又有谁不是盼着海晏河清,盛世富饶。
他摸了摸小翡的发髻,目光注意到身后并肩站着的两人,笑道:“表舅我是治不住你这丫头
了。"
小翡心中暗自得意,箩爹娘亲出门月余,若此下鹤表舅再不管她,那便真是山中无老虎,她猴小
翡称大王。
路清鹤放下人,朝着自家那一对兄弟瞪了眼,“看什么看,还不回去温书,等晚些我挨个检
查。"
这边小翡正看着旁人的好戏,突然觉得脖子一凉,还没等回首去看,就发现双脚腾空。
这招式熟悉。
是她爹爹。
“夫君,小翡是个女孩子,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拎着她的后襟教训她委实不妥。”温雪杳不赞
同,拽着宁珩的袖子轻轻扯了扯,示意他松手将人放下。
宁珩吸气,目光落在偷偷对他挤眉弄眼满眼得意的小丫头脸上,沉声道:“若她并非丫头,我简
直都想将她直接丢给你哥哥们去养。"话虽如此说着,可他还是松了手。
小翡挑眉,就知道爹爹拗不过娘亲,这家里还是娘亲才能做得了所有人的主。
小丫头甫一从半空中落下来,转身就扑进温雪杳怀里,“娘亲,你可算回来了,小翡想死娘亲
了。"
说着,她仰起脑袋,眼巴巴望着温雪杳,亲昵地重复道:“想娘亲。"
“娘亲这次回来,不会再丢下小翡了吧?”小翡哀怨道。
温雪杳汗颜,小翡如今这般,多半是同宁珩学来的。
“阿杳这般瞪我作甚?”
“还不是你整日说那些浑话?”温雪杳瞪他,“不过你我二人外出去探望了眼恰在附近的兄长,
被她说得竟像是将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顾隔了几个秋似的。"
宁珩自知理亏,莫不作甚跟在那母女俩身后。
用过晚膳,又到了欣赏时常在温雪杳面前上演“一出好戏”的时刻。
屋内,一大一小剑拔弩张,都要赶对方今晚去隔壁西房睡。
这话温雪杳听了不下数百次——
“你更喜欢谁?”一大一小齐声争道。
“阿杳你说。"“娘亲你说。"
余生遥遥,情深不若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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