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婚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 这日,宁国公府嫡小姐宁宝珠给温雪杳下了拜帖。
温雪杳带着小暑便出门了。
她最是苦夏,却不怎么畏寒, 是以初冬时节也没有像其他小姐一般裹着厚厚的披风,只脖子上围了一圈兔绒围脖。
小暑觉得这几个月来小姐的性子越发沉静了,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似的。
若非今日下拜帖的是宁家女, 想必小姐也不会去?赴约。
小暑坐在马车上,朝着那静坐在窗边的少女看了眼。
依旧是粉雕玉琢面容温软,眉眼弯弯,唇角分明上扬带着几分笑意, 可小暑就是觉得, 她家小姐似乎一点儿也不开?心。
察觉温雪杳变化也不是一朝一夕,最初还是因为隔壁院子的四小姐又在府中生事, 险些?在园子里将三小姐推下水去?。
谁料, 那日没等四小姐像往常一样故作柔弱恶人先告状,倒是她家小姐见到老爷时, 便第一时间扑进对方?怀里, 哭着唤了声“爹爹”。
自从温雪杳的娘亲离世?,她离京下到江南后,一别两?年她都再未唤过温相一声爹爹。只毕恭毕敬地称他为父亲,尊敬有余,到底少了几分亲密,显得疏离。
可想而知当日那一声“爹爹”唤出口, 温相的心都软了,更遑论温雪杳哭得梨花带雨, 抢在温初云前?头诉了一回苦。
明明未被?温初云推下水,而是躲开?了去?, 还将欲作恶的人推到在地,摔了一跤狗啃泥。
温雪杳却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哭得像是她已然被?恶毒庶妹推下水,九死?一生了一遭似的。
不仅听得温相大怒,就连一旁最会使心眼儿的温初云都一时转不过来脑子接不上话,硬生生就受下温相的责罚。
也是从那时起,小暑陡然发现,她家小姐似乎变了。
马车很快到地,一主一仆才刚下马车,就被?早侯在一旁的宁十一拦了下来。
温雪杳瞧着眼前?人,猜到那张帖子多半是宁珩借宁宝珠的名义下的。
她亦步亦趋跟在宁十一身?后上了停靠在远处的宁府马车。
上面果然坐着人,温雪杳抬眸望了眼,温声唤了句:“阿珩哥哥。”
宁珩让出抱在手?中的兔子,放到温雪杳膝头,“这小家伙冬日里倒是有了别的用途。”
手?中触感又软又暖,温雪杳眸子里染上笑,接话道:“莫不是阿珩哥哥将这兔儿代替了汤婆子,用来暖手?了?”
宁珩也跟着笑,嗯了声,“你?觉得这‘兔儿汤婆子’比之寻常的如何??”
温雪杳抱紧兔子,“那自然是宁珩哥哥这个要好?些?。”
谈话间,马车已经缓缓驶出城门口,温雪杳顺着飞起的窗帘往外眺了眼,不解道:“阿珩哥哥今日特意‘骗’我出来,究竟是要带我去?何?处?”
少女特意将“骗”字咬得重了些?,不见怪责,反而听出几分嗔怒的意味。
这点火气宁珩还是受得,况且他知道,若是她待会儿见到那人,定是什么埋怨都会烟消云散了。
于是他挑了下眉,“待会儿你?便知晓了。”
温雪杳闻言也没再追问,两?人又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渐渐传来阵阵马蹄声。
不是那种零散的,而是成群结队、声势浩大的马蹄声响。
温雪杳心下一动,愣愣看向宁珩。
后者被?她呆傻的模样逗笑,指节弯曲轻扣了下她的额头,才道:“傻姑娘,还发什么愣,掀开?帘子瞧瞧。”
温雪杳眨了眨眼,宛若提线木偶般,依照着耳边的话语声缓缓掀开?帘子一角。
马蹄声响,窗外寒风冷冽,她却顾及不得,只将小脸整个探出头去?。
远处浩浩荡荡的军队游龙般向前?蜿蜒,隔着疾风,她远远的便看到那为首的、高头大马上的挺拔身?姿。
长发一丝不苟束于头顶发冠,随着纵马颠簸,脑后墨发飞扬。才刚及冠的青年,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同于其?年纪的成熟。一身?银色铠甲将伟岸的身?姿包裹起来,前?一刻还满是冷然的脸,在斜眸触及她的那一刻,却陡然化作温柔的潺潺溪流。
斜眉横飞,那双锐目远眺望来,嘴边荡起的是与他一身?铁甲十分违和的宠溺笑容。
温雪杳看着那纵马赶来,逐渐偏离队伍的身?影,冷风中的眼眶竟渐渐生出热流。
她忽地用力挥臂,朝着来人大声喊道:“哥哥。”
这一声仿佛跨越了岁月,久久不能平息,就犹如温雪杳此刻狂跳的心脏。
因为于她而言,眼前?的兄长不再是阔别几年的人,而是前?世?与她隔了生死?,此刻又活过来的人。
马车渐停,呼啸的狂风将少女娇嫩白皙的脸颊吹得通红,可她却仿若不觉般,抹了泪,便提起裙摆跳下马车。
身?后,宁珩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无奈跟上。
他知晓温雪杳同其?兄长最为亲厚,可亲眼所见,饶是数次告诫自己他们乃是兄妹,情深些?也无妨,仍是止不住地攥紧了手?心。
尤其?是看到她那被?风吹得通红的双颊,几次伸手?想要将她拽回来,可终是没有忍心。
宁珩叹了口气,心道他只是关?心温雪杳冻伤了身?子,总不至于他连她兄长的醋也要吃。
等到温雪杳真的跳下马车,见方?才还在远处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嗓子像被?堵住,踟蹰半晌,反而说不出话,连脚下都似被?定住一般,挪不开?步子。
还是温长青先一步张开?手?臂,身?着铠甲的人肩膀是那样的宽厚,手?掌是那样的温厚有力。
温雪杳才刚向前?踏出半步,就被?来人兜着腰将她抱起。
像待小孩子般,抱着她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直等到温雪杳眼前?发晕,不得不求饶叫着:“哥哥,快放我下来。”
那沉稳的男子才稳稳停下脚步,将人放下。
“还是那么轻。”温长青回忆着方?才手?中的重量,评价道。
温雪杳脸一红,“怎么会!”
距离两?人上次相别,已过去?两?年之久,她早已从从前?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怎还会与从前?一样。
温长青没再逗她,眼中神色渐浓,“阿杳,哥哥回来了。”
这一声,直教?温雪杳鼻酸,先前?强撑的情绪骤然绷断,她猛地扎进兄长怀中。
那些?不可言说的、积蓄已久的浓浓的思?念,都化作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下颌的泪珠被?布满老茧的大掌接住,刀枪不怕的将军像是被?两?滴热泪灼伤般,连话音都带着哑,“哭什么。”
虽这般说着,他却依旧耐心地帮妹妹拂去?脸上的泪。
身?后的小暑也跟着眼热,好?久都没见小姐这般开?心了。她小心瞥了眼宁珩,心道宁世?子待她家小姐是真的好?。
温长青此行需得先率军队入郊外军营整顿,再进宫面圣,一二来去?想必得待到深夜,或是第二日才能归家。
宁珩这一举,却是让温雪杳第一时间见到了兄长。
虽只是短短一叙,但心中也是暖的。
回城路上,温雪杳才想起和被?自己忽视许久的宁珩道谢:“阿珩哥哥,今日还要多谢你?带我出城提前?见兄长一面。”
宁珩笑问:“现在不怪我今日将你?‘骗’出来了?”
温雪杳脸一红,宁珩这般直白的逗她,反让她接不上话。
宁珩闷声一笑,“你?兄长刚回京,近几日怕是忙得脱不开?身?,想必就算是回家也无法久待,更多的可能是暂时要随大军驻扎在军营内。我听闻你?与兄长感情深厚,想来你?定是想要第一时间见上他一面的,便命人打?听了大军的行程,特意带你?来城外见上 一见。”
温雪杳心中一暖,她偏头看着青年如玉的侧脸,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答应他嫁入宁国公府。
见她盯着他看,宁珩耳尖发烫,喉咙一痒,压抑的咳嗽迸发出声。
这一声声,直听得温雪杳心惊肉跳,皱起眉头。
“阿珩哥哥,你?生病了?”
此前?来时一路,宁珩都未说几句话,且他有意遮掩,便没让温雪杳听出异常。
此刻见着少女眼中真切的关?心,他心间一颤,有些?后悔先前?的强撑。
整个人一松,便显出一股病态,他又咳了两?声,“无碍,旧日咳疾罢了,每逢冬日便要有那么几日犯病,已是习惯了。”
温雪杳心中更是愧疚,明明生着病,却为了让她能见上兄长一面,乘坐马车赶了那么远的路陪她出城来,方?才还在冷风中站了许久。
连她这个向来不怕冷的人都冻得直打?哆嗦,被?温长青厉声赶回马车里,他这个带病之人岂不更糟?
且他生病,怎还穿的如此单薄,竟连一个披风都不着。
思?及此,温雪杳解下脖颈上的兔绒围脖,当真脱下来等到要给对方?戴时,脸上才浮现薄红。
“阿珩哥哥,你?要不要将这个围上。”
宁珩全程注视着她的动作,心里火烧一般,虽没想着夺她的东西给自己取暖,却又舍不得喊停,直到她真将那毛绒绒的围脖摘下,捧在手?心里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心尖痒得厉害,那沾染少女体温的兔绒,瞧着就很暖。
他心中闪过一丝贪婪,但还是及时止住了。
他经年久处皇城司地牢,地牢潮湿、冷意刺骨,他早已习惯。不过是初冬的一点小风,还不至于让他觉得冷。
更别说此刻心里火烧一般的滚烫,他将少女手?掌的兔绒拿起,又绕回对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哑声道:“无妨,我不冷,你?若是今日冻着了,温长青才是真的饶不了我。”
温雪杳没信,擦过她颈间的手?指分明冷似寒冰,他又怎会不冷?
温软的小手?忽地攥住青年的指尖,秀气的眉头皱起,“胡说,你?的手?都冻僵了。”
修长的手?指被?温软包裹,青年难得一怔,半晌无奈笑道:“我是天生体寒。”
温雪杳显然不信。
宁珩又是一笑,语调温和依旧,“当真没骗你?,成婚后你?便知晓了。”
这话听得人脸热,她理解宁珩的意思?,成婚后两?人长久的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他今日所言的真假自然能得以验证。
可就算她能理解,也不妨碍粉白的脸颊红成熟透的虾子。
温雪杳别开?眼,久久没有出声。
宁珩忍俊不禁,“害羞了?”
温雪杳否认,“才没有。”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温雪杳瞪他,“自然是方?才被?风吹的。”这话也不是作假,她方?才探头出窗外,迎风看温长青时,风的确有些?大。
红不红她不清楚,但薄薄的面皮现在仍有些?发烫倒是真的,想来是有些?吹伤了。
闻言,宁珩仔细将目光凝在她脸上,像是难以分辨,眉头微微皱起。
忽地,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温雪杳的下颌。
青年指尖冰凉,温雪杳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正对上肃然的一双深眸。
对方?话音带了几分罕见的深沉严厉,“别动,我瞧瞧。”
“应应当没事。”
宁珩眼中染上薄怒,气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话的语气也越发沉重,像是冬日里寒霜能积出水来。
“你?又知晓无事?”宁珩觑她一眼,“雪杳莫不是大夫,才知道如此多?”
温雪杳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辩驳,微垂着眼配合对方?打?量。
良久,禁锢着她下颌的力道一松,青年将手?抽回,却是一眼都没再瞧她,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只对着马车外的宁十一冷声吩咐道:“入城后先不必去?温府,先去?医馆。”
宁十一侧脸回问:“世?子你?受伤了?”
“不是。”
宁十一没有再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温雪杳心尖一颤,眨了眨眼看向宁珩,见她对自己视若不见,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软声道:“阿珩哥哥。”
不过四个字,宁珩就败下阵来,虽心中有气,但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温雪杳:“阿珩哥哥生气啦?”
宁珩哼了一声,“明知故问。”
温雪杳头一回发觉,宁珩居然会对她发脾气。这样的认知非但没有让她心里发憷,反而愈发踏实,像是神祇走下神殿来到人间,忽地就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尤其?是,对方?生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关?心她,气她敷衍对待自己的身?体。
温雪杳揪着他的袖口没松,轻轻晃了一下,“阿珩哥哥,你?别气了,雪杳知错了。”
宁珩侧眸撩她一眼,淡声问:“知错了?”
温雪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并忙不迭地补充道:“我知道阿珩哥哥是关?心我,瞧我自己明明吹着了脸,双颊生疼,还要逞强说无事。”
宁珩挑出她话中的重点,眉头皱得更紧,“很疼?”
温雪杳点头,这会儿在马车里回过味儿来,脸上丝丝密密的疼。她伸手?想碰,被?人先一步扣住手?腕。
“别碰。”
温雪杳一脸乖觉,果然不敢再碰。
马车在一处医馆外停下,宁珩命宁十一买来药膏,这才再次动身?赶回温府。
马车上,宁珩捏着药膏,抬眼朝温雪杳一勾,“过来点,我给你?上药。”
温雪杳一顿,手?指捏紧袖口,小声拒绝道:“我回府之后让小暑给我涂就好?。”
宁珩没说话,只静静看她,直看得温雪杳脊骨发麻败下阵来,移动身?子坐的离对方?更近了些?。
眼见对方?指尖挖了一块乳白色的药膏凑近她,温雪杳才知道怕,小声道:“阿珩哥哥,你?你?轻点。”
宁珩动作一僵,喉咙随之发紧。
他淡淡敛下眸子,修长的尾指抵住她的下颌,沾着药膏的食指重新凑近。
“原来是怕疼。”
随着胸腔里震荡出的轻笑,一股冰凉软糯的触感落在脸颊,温雪杳下意识闭上了眼,
殊不知,她这样毫无防备的举动更是方?便了对方?将浓稠幽深的目光肆意落在她脸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眸子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如同最温柔的爱抚。
直到宁珩退开?,他竟将钻进温雪杳怀里的兔子一把捞走放在了自己腿上。
边道:“好?了。”
马车也刚好?停在温府门口。
宁珩抬了抬下颌,示意温雪杳将那盒药膏带走,而他自己,双手?按着兔子欲扑向温雪杳的躁动的身?体。
温雪杳拿起药膏,忍不住又朝宁珩腿上看了眼,先前?宁珩就说过要将这只兔子送予她,那时两?人关?系还不像如今这般熟络,是以她并未答应。
可再不过不久她便要嫁入宁府,到时候这兔子不也是她的么。
所以,她先养在身?边几日,届时嫁入宁府后再一并带过去?,应当也无妨?
思?及此,温雪杳指了指宁珩腿上明显黏她、想同她走的小兔子,“阿珩哥哥,不然今天就让我将兔儿带回温府吧。”
不知为何?,宁珩握着兔子的手?一紧,“不行。”
见温雪杳面露疑惑,他平静解释道:“今日不行,这兔子有些?娇气,只吃一种饲料,那饲料只有宁国公府有。”
温雪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露惋惜,“那好?吧。”
“明日。”宁珩道:“明日我命十一将饲料与兔儿一同送到你?府上。”
少女展颜一笑,“好?。”
欢快的身?影消失在马车中,宁珩才松开?兔子放到一旁。
甫一获得自由,纯白的小兔儿就蹬着后腿几下跳到了角落里,好?似宁珩是什么瘟神一般。
好?可怕!他刚才拿刀抵着它,难道今晚要吃红烧兔肉了?呜呜呜呜。
****
温雪杳回府当夜,温长青果然没有回来,听说官家让他先去?了郊外军营,命他整顿好?军中士兵才能归家。
温长青回府已是三日之后的事。
虽然温雪杳早已偷偷见过兄长,但听他下午要回来,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冬日天寒,最适宜吃一顿拨霞供。
但因为温雪杳属兔,又不喜食兔,所以温府平素并没有人会准备。
也就是温长青回来,旁人才能沾上他的光。
温相一听温雪杳下午命府中采买特意买了兔肉就猜到今夜是温长青要回来。
他心里发酸,可想到那久违的美?味,又从酸变成了馋。
好?容易等到晚上,守门的护院说大公子回来了,温相着急忙慌迎出去?,就只见到惯常跟着温长青的小厮。
对方?一脸为难,温相气得咬牙,“那混账一回府不来拜见我这个爹爹,又跑去?哪了?”
“回老爷,公子他先去?三小姐那儿了,让我代他向您问安。”
温相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没喘上来。
也罢,他堂堂温相,还能同自己的一双儿女置气不成?
待到用晚膳的时辰,兄妹俩才言笑晏晏的一同走进厅堂。
温相酸溜溜地抬首看了眼,还要端出家主的模样,肃着脸让两?人入座。
一看桌上的晚膳,温长青就知道是温雪杳特意准备的,除她以外,府里无人会专门做拨霞供。
温相虽然喜欢,但她清楚温雪杳从不食兔肉,是以也不会在府里吃。
热腾腾的锅子往上一端,炉膛内燃上木炭,不一会儿锅中的水就沸腾起来。
新鲜的兔肉薄薄切成片,整齐码在瓷白的盘子上,红白相间,直教?人食欲大开?。
温长青并没有直接涮肉,而是挑了几样温雪杳最爱吃的素菜放进去?。
“兄长别光吃菜呀,这兔肉可是三姐今日特命小厨房为你?采买的。”温初云正欲将那兔肉下锅,却被?温长青先一步压住筷子。
“我妹妹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就不牢四妹操心了。”一句话,便将温初云的殷勤堵上,“这锅子煮了肉就沾了腥味,阿杳便不能吃了,还望父亲体谅,最后再下兔肉。”
这话虽是朝着温相说,可全程却未看温相一眼,只一双眼盯着锅中的菜,见煮熟了第一时间便捞起来夹到温雪杳面前?的盘中。
“这菜心此时吃最嫩,再煮就老了。”
说完,这才抬头看向其?余两?人,“父亲与四妹快吃啊,愣着作何?。”
温相讪讪,温初云更是不敢多言。
一顿饭吃下来,也只有那兄妹二人吃得笑逐颜开?。另外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月色当空,温长青送温雪杳回院。
瞧他不仅没有安置睡下的打?算,好?似还要出去?。
温雪杳眨了眨眼,“哥哥待会儿可是还要出去??”
温长青挑了下眉,“宁珩同你?说了?”
温雪杳茫然摇了摇头,关?阿珩哥哥何?事?
下一秒,便明白了。
“我约了宁世?子吃酒。”
温雪杳微睁大眼,没成想当初劝宁珩莫要贪杯的措辞,如今居然一语成谶。
可以她兄长的酒量,岂是旁人能应付得来的。
温雪杳忍不住道:“可阿珩哥哥不善饮酒”
“阿珩哥哥?”温长青眯起眸子,忽而冷笑道:“宁珩那家伙骗你?如此唤他的?”
温雪杳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摇头晃脑表达不清,干脆解释道:“是我也觉得一直叫他宁世?子太过生疏,便随着宁姐姐一同唤他阿珩哥哥了。”
温长青听后嗤了一声。
宁宝珠那小丫头何?时同她兄长如此亲密了?他倒是知道宁宝珠待宁珩十分敬重,可若是敬重不该是本本分分唤其?‘兄长’么?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这就是宁珩那家伙对他妹妹设下的圈套。
然而温雪杳与温长青的想法显然大相径庭,原因无他,因为她从一开?始便觉得宁珩待她只是出于承诺与责任,并无任何?旖旎色彩。
“阿杳,你?还未过门,倒先护上他了。”温长青勾唇,“那看来今日这顿酒,我还非吃不成了。”
说罢,他便大步疾风往外走,边回头朝温雪杳摆了摆手?,“你?就莫要担心了,回去?罢。”
温雪杳追不上,自然也只能乖乖回去?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她和小暑提着灯笼急匆匆赶到院门外时,就见宁府的马车还停在路边。
温雪杳以为温长青还在宁府车上,是以便快步走了过去?,马车前?宁十一不知去?了何?处,她只得敲了敲车身?,轻声道:“哥哥?”
马车内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明显是吃醉了酒。
温雪杳心下一急,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暑,让她随时待命接温长青下来,自己便先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待一进去?,看到懒散倚在一旁的青年,霎时愣住。
“阿珩哥哥?”她还以为方?才应她的是兄长。
宁珩听到动静,缓缓掀开?眼皮,看到来人后眸色清明些?许,“雪杳。”
温雪杳点了点头,问他:“阿珩哥哥,我哥哥呢?”
宁珩后知后觉,“原来方?才你?是在叫你?哥哥。”
温雪杳哑然,就听对方?温吞道:“已经让十一和他身?边的小厮抬回府了。”
“抬?”温雪杳脸上露出几分惊恐,以她哥哥的酒量,居然得靠人抬,那得喝了多少啊。
温雪杳有些?不放心地看向眼前?懒散阖上眼皮的人,“阿珩哥哥,你?还好?么?”
“不太好?。”宁珩直言,话落,面色又不免白了几分,“你?先前?同我说的果然不假,你?兄长酒量的确非比寻常。”
说完,宁珩便侧身?过去?,微微蜷缩起身?子,双眉紧皱,看起来就是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温长青大张旗鼓出门寻人吃酒,还将人吃成这般模样,温雪杳不可能对其?不管不顾。
她见宁珩垂目,指节抵在眉头揉捏,他的皮肤本就白,不一会儿那一小片就见了红。
温雪杳叹了声,走过去?半蹲下来,接过宁珩的手?代替他落在他的眉心,轻轻揉动。
青年紧皱的眉渐渐舒缓,“多谢。”
温雪杳脸一烫,“阿珩哥哥不必言谢,若非我兄长,你?也不会如此。”
宁珩没有接话,只淡淡勾起唇角,
又揉了一会儿,温雪杳指尖都有些?困了,才问:“好?些?了么?”
宁珩:“好?些?了。”
瞧他的模样,倒是未见好?转,更像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故意那么说,温雪杳心中更是愧疚。
不一会儿,折返回来的宁十一敲了敲马车门,“世?子,已经将温公子送回去?了。”
温雪杳心中记挂着兄长,又嘱咐了宁珩几句回去?后该如何?解酒,便起身?作别。
待人一下车,宁十一不解地探进头,对上宁珩那双清明的黑眸,“世?子,温小姐为何?要交待你?那么多解酒的法子?”
世?子明明滴酒未沾,不过是温公子喝醉了,将酒水撒在了他身?上啊
温雪杳一路小跑,等急匆匆赶到温长青院子时,就听下人说他已经睡下了。
她只能交待下人去?煮了解酒汤,又备下热水,以防他半夜醒来后要用。
等到第二日醒来,还没等温雪杳拾掇妥当去?见温长青,对方?倒是先一步来了她的院子。
瞧他面色红润,倒是没有半分酒醉后的难受,想起昨夜见到的那张苍白的脸,温雪杳霎时心中愧疚更甚。
温长青找了凳子坐下,“不介意兄长今日同你?一起吃早膳罢?”
温雪杳命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等两?人吃完落筷,她才认真看向兄长,“哥哥,你?日后莫要再欺负阿珩哥哥了。”
温长青稍顿,瞪大了眸,“我欺负他?阿杳,此话从何?说起?”
“自然就是昨日,我分明同你?说了他不似你?那般擅饮酒,你?却还要将他灌成那样。”
“我灌他?”温长青沉了眉,“你?听谁胡说的。”
那家伙昨日分明滴酒未沾,油盐不进,谈何?他灌他酒了?
虽然他本意的确是将那黑心肝的人灌醉,可这不是没成么!
“我自然是亲眼所见。”温雪杳掷地有声。
这下换成温长青犯迷糊了,若他平日清醒定能琢磨出其?中弯弯绕绕,可无奈大醉初醒,虽瞧着人模人样,可脑袋里却是一团浆糊,乱得很。
是以,他听温雪杳如此信誓旦旦,不免对自己的记忆也产生了怀疑。
莫不是他昨日喝多了撒酒疯,真将心中所想实施了?他逼迫宁珩喝酒了?不仅如此,还将他灌醉了?
温长青长眉斜飞,脸上不见愧疚反生出几分得意,“阿杳,那你?昨日见他状态如何?,可还好??”
“自然不好?,我昨日见他时浑身?酒气,人靠在马车上都直不起身?了。”稍顿,她察觉兄长面上的喜色,怒道:“哥哥,你?怎得还笑?”
温长青哈哈一笑,也不遮掩,“傻妹妹,他连哄带骗让你?答应他嫁入宁国公府做他的正头娘子,乃是他宁珩占了天大的便宜,我教?训教?训他又何?妨?”
“你?莫要心软被?他骗了,你?瞧他如今,早已过了弱冠之年,比你?年长七岁,却有幸将你?迎进府,我身?为你?兄长,自然要为你?讨些?公道回来。”
温雪杳心中一软,说不出怪责的话,小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温长青接话,“自然,他年长你?那许多,我也不想他身?子早早垮了,若不然,苦的不还是我妹妹?”
温雪杳脸一红。
什么胡言乱语、虎狼之词。当真是吃醉酒,醉得不轻。
****
正月初七,宜嫁娶。
近来,温雪杳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忘记了前?世?,此时回想,竟想不起前?世?这日,她与宁珩已无婚约在身?,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只隐约记得后来,三月边关?战事起,温长青为她的事愁白了头,身?心俱疲,官家自然不愿再将此等要事托付在他身?上。
彼时似乎便是宁珩主动请缨,领兵出战。
不过后来温雪杳似乎记得他没有回来。
但她也不确定,因为她前?世?对宁珩的关?注太少,少到连他领兵出征的消息都是一日兄长喝醉后同她说的。
温雪杳没有再想下去?,一则是今日大喜之日实在不宜想前?世?那些?令人伤心叹惋的旧事。二则是,如今一切都随着她要嫁给宁珩而发生了变化,她不会让身?边人重蹈覆辙。
无论是温家、兄长父亲,亦或是宁珩与她。
小暑同几个丫环一起,帮温雪杳换上喜服。内穿红娟里衣,外套青色大袖衫配大红霞帔,上面金丝走线,绣着几朵栩栩如生的并蒂莲。
一丝一线,全是温雪杳亲手?所绣。
小暑扶着温雪杳坐在镜前?,替她仔细上妆。
头上擦了桂花油,梳成百合髻高高挽起。梳发这样的事若有家中长辈来做更好?,无奈温雪杳母亲去?得早,府中女眷稀少,也未有合适的长辈,便还是由为她梳妆惯了的小暑来。
怕小暑那丫头多想,温雪杳趁她梳头时岔开?话题,询问起昨日的事。
上京城的习俗是迎亲前?日,出嫁女子家中亲近之人要去?夫家布置新房,铺设房奁器具之类的摆设,最后还要留一亲信女眷守着新房。
“昨日谁留下了?”
说起这事儿,小暑就像被?打?开?话匣子般滔滔不绝起来,“昨日是小姐的姨母带着小寒那些?女使一块过去?的,本不想让四小姐跟去?,可她非要同去?,最后挨了路姨母的一通骂,这才消停。”
路姨母乃是温雪杳母亲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两?人从前?关?系亲厚,是以在对方?知晓自己妹妹乃是因温相有了外室,气得一病不起以至于含恨而终后,便同温家断了往来,准确说是同温相断了往来。
温雪杳和温长青也是路家的孩子,路姨母自然疼爱得紧。温雪杳回母亲江南的老家,住的便是路府。只可惜路家久居江南,前?世?温雪杳出事时他们根本来不及搭救,就已成定局。
温雪杳看着镜中的少女微微出神,红唇凤冠,是她前?世?从不见过的自己。
妆发刚绾成,路姨母便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报喜的小丫环,“三小姐,宁国公府迎亲的人来了。”
温雪杳听罢,赶忙让小暑替自己盖上大红喜盖头,便要起身?迎出去?。
路姨母笑得后仰,将着急忙慌的温雪杳拦下,“傻丫头,且有些?时候呢,你?急甚。”
说罢,她按着温雪杳的双肩将她往那榻上一压,“你?安心等着就是。”
温雪杳脸臊了个红,周围丫环都一并笑起来。
她上一世?又没嫁过人,哪知晓这里的门道,如今也是听路姨母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是了。
丫环围在屋里,身?旁坐着路姨母,众人有说有笑,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直等的温雪杳脊背都有些?僵了,才又见一从门外跑来的丫环喜笑颜开?,朝屋内众人说道:“人来了!大公子正堵着新姑爷做‘催妆诗’呢!”
温雪杳的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下,路姨母的笑音隔着红盖头在耳边荡开?,“我倒是听说那宁国公府嫡子是个才貌双全的,想必长青这一手?催妆诗可难不倒他。”
方?才进来的小丫环喘匀气后接话道:“路姨母说的是,长青公子甫一提出作催妆诗一首,新姑爷便接上了话!那个文采灼灼”
旁边有丫环打?趣,“新姑爷说得什么,你?也说来同我们听听。”
先前?的小丫头脸一红,小声道:“忘忘了。”
屋内一阵哄笑。
“那咱新姑爷的面你?可见着了?”
“见着了!见着了!”小丫环一听这问,瞬间又来了劲儿,若让她说这个,那她可不愁了!
“相貌如何??”
“身?量如何??”
“比之咱们大公子,又何?如?”
除了小暑,其?余一众丫环都热闹得起劲。
小暑陪在温雪杳身?后,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我瞧着好?看的紧!”那先头的小丫环道。
“当真?”
“我还能骗你?不成!”小丫环喜上眉梢,“新姑爷模样就同那画里走出的人一样,身?量比咱们大公子还要高,只是不似大公子那般魁梧。”
旁边当即有小丫环应和,“咱们大公子乃是在战场上真刀实枪练出来的,京中的公子在魁梧这方?面,自然比之不过。”
“瞧你?这护短的模样,莫不是你?偷偷恋慕咱们大公子!”
话落,屋内又是一阵哄笑。
这边正笑着,那边已到吉时。
便听一声高高唱和起的“开?门迎亲”,屋内丫环最后打?点着帮温雪杳整理好?衣摆、盖头,便由路姨母扶着,将人带出门去?。
红绿彩绸绾成同心结,一端已被?人攥紧了。
大红喜服,金冠高束。束在腰封里的腰肢劲瘦,腰间玉带勾勒出青年成熟挺拔的轮廓。
再往上,眉如远山、鼻梁高挺,精雕玉琢的一张脸果真应了那句‘宛若画中人’,一众小丫头不觉都看直了眼。
而温雪杳眼前?却仅有一片明红,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瞧不见。只听周围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闹喝声,随即彩绸的一端出现在她眼前?。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温润的、暗含喜色的声音,“阿杳,牵好?了。”
温雪杳心中一定,攥紧那段红绸。
伴随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声响。
有人高唱道:“新娘子出门了——”
第25章 夫君
温雪杳被宁珩牵着, 一路从温府的欢声笑语中穿梭而过,送上花轿,又迎进宁国?公府的热闹喜庆中。
“要跨火盆了。”宁珩在温雪杳面?前蹲下身?子, 将她的手扶在自己肩头,“上来,我背你过去。”
周围一阵热络的打趣声。
温雪杳听得?脸热, 但还是配合地?将自己交给他,趴上去时才惊觉对方的肩膀竟也如此宽阔。
腿弯被人勾着,那人似乎未曾怎么费力就将她背了起来。
屏住的呼吸稍稍一松,“你小心些。”
“不用?担心, 交给我就是。”
宁珩母亲早逝, 父亲宁国?公久病缠身?,近些年一直在老家养病经不起舟车劳顿, 倒是省去拜公婆这一步, 便直接牵着彩绸将人领进家庙。
机杼挑开大红盖头,露出一张粉唇桃腮的小脸, 晶亮的鹿眼琉璃般澄澈, 纤长的羽睫颤动,如翻飞的蝴蝶振翅,落在粉白的娇花上。
宁珩眉如远山,缓缓舒展,如玉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
他静静注视着温雪杳,眼眸幽深, 像是要令人沦陷在眼底荡开的温柔中。
两人拜过天地?先灵,夫妻交拜后被众人簇拥着推进新房, 双双坐在床上。
礼官眉眼含笑,边说着吉祥话?边将大把的花果钱币往两人身?上丢。
宁珩下意识护在温雪杳身前挡了下, 周围霎时哄笑出声。
“宁世子,这是祝你二人夫妻和睦多子多福的彩头,你可不能?一人全接了,也得?让新娘子承些福气啊!”
话?落,宁珩如玉的脸上罕见地浮上一层红晕,更看得?一圈人七嘴八舌的热闹起来。
这头仪式结束,那头酒席就要开场,礼客识趣地给新人腾出时间,纷纷出了新房。
待人走后,宁珩才坐在床边,将榻上的瓜果扫了扫,让温雪杳能坐得更舒坦些。
“待会儿酒席怕要闹到天黑,但我会尽快回来。”宁珩将落在温雪杳肩头的几颗花生一并拂去,眉眼自始至终都含着笑,“我命小厨房给你单独备了一份晚膳,宁国?公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饿了就让小暑去小厨房传膳。”
温雪杳红着脸,听着对方无不妥帖的安排,心里?一阵蕴藉。
“我省得?,阿珩哥哥放心招待客人就是。”
细细软软的声音,听得?宁珩直想?将前院一众不相干的人干脆撇下。
屋外候着的宁十一仿若猜到他家世子的心思般,又一次敲门催促。
温雪杳虽未结过婚,却也知道新郎不去招待客人而是一直待在新娘屋里也是要闹笑话?的,于是她推了推宁珩,“你去吧,我自己可以,若有事,我便让小暑去寻你。”
宁珩朝着小暑睇了眼,这才点头往屋外走,“我尽快回来。”
“也不用很快”
宁珩走后,温雪杳便静静坐在床边。
直到天色渐暗,小暑趁着将方才弄乱的床铺收拾出来的功夫,不知从哪个?匣子里?一掏,取出一本红布包着的物什,神神秘秘的递给温雪杳。
“这是何物?”温雪杳边眨着眼,边从小暑手里?将东西接过来。
“我也不知,只是临走前路姨母特意交代给我放在小姐的嫁妆匣子里?的,说是让小姐今天得出闲来就瞧瞧。”小暑一琢磨,“现在不就闲来无事么,我就想?起这一出了。”
温雪杳听着,缓缓将红布散开,原是里面裹了一本书。
薄薄一小册,也未写书名。
温雪杳心想?路姨母交代给小暑让她看的书,自然是有用?的,再者长辈心意不可拂,她更应好生对待,仔仔细细的看。
于是她捧着手中册子,微侧身?靠近床头的红烛,就着明亮的烛光,翻开第一页。
首页图画一入眼,温雪杳便瞧明白了,这乃是一本画册。
可再往后看,却逐渐不对劲起来。
那画中前一刻还浓情蜜意缱绻相望的一对男女,怎么忽地?就脱光了衣物,纠缠做一团了呢!
温雪杳脸一热,就将手中的烫手山芋“啪”地一声合了起来。
一旁的小暑没搞懂她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隐隐觉得?与方才那册子有关,便想?凑上前去看。
谁料被温雪杳嗔怒地飞去一眼,戳着脑门将人顶了回去。
“小姐瞧见了什么,怎的忽而脸这般红,竟还不让小暑看?”
眼瞧着身?侧的丫环探头探脑就要抓到她藏在身?后的手,温雪杳哎呦一声,连忙弯下身?子。
“小姐,你怎么了?”
温雪杳埋着头,闷声道:“许是饿着了,胃里?有些难受。”
“这可得?了?”小暑一听便也顾不上先头同人抢什么册子,满脑子都是这可是小姐的新婚夜,总不能?还没等新郎回来,就将新娘子先饿晕过去。
这一慌,倒是将宁珩先前的嘱咐忘了个?干净,还是温雪杳提醒,她才想起新姑爷早在小厨房给她家小姐备了晚膳。
于是风风火火道:“小姐”不对?,都有新姑爷了,自然也不能?再唤小姐。
小暑扯起嘴角笑着打?了下嘴巴,改口道:“我给夫人取晚膳去!”
温雪杳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抓了一把瓜果要扔时,屋里?哪还有小暑的身?影。
见人走了,温雪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滚烫的面?皮,这才将身后藏着的画册拿出来,再次放到腿上。
只不过这一次,却是再不敢翻开看了。
正当她发愁该将这画册藏在哪里?好时,门骤然一响。
她还以为是小暑折返回来,连忙将手中烫人的册子胡乱塞进身后的大红锦被下。
谁知这一抬眼,看到的却不是小暑,而是一个?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温雪杳皱眉。
对方已经几步走近,“小姐。”
温雪杳眉头皱得?更深,“七皇子,这里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元烨听到她生疏的语气却恍若未闻,俯下身?子屈膝单腿跪地?,与她平视。
“小姐,你同我走,你不能嫁他。”
“你当?真是疯了,你可知你说得什么胡话?!”
“我当?然知晓我在说什么!小姐,反而是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元烨将手扣在温雪杳的膝头,强迫她看自己,“你根本不知道宁珩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恶鬼!他为了不让我挽回你,先是与二皇子联手,险些在我未归京前就将我除掉。待我九死一生回来之后,二皇子又似狗皮膏药一般缠得?我脱不开身?,你甚至不知,皇城司的人早将温府围成铁桶一般,为的就是不让我见你!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等到此时!”
温雪杳冷静推开他扶在自己双膝上的手,“阿珩哥哥没有错,与你再无瓜葛本就是我的心意,他也只是帮我罢了,如今看来你果然是那不知廉耻纠缠他人新妇的人。”
元烨被她推得向后一倒,连腿都软下来,脊梁一弯,好似失去支撑。
“小姐!”他泣声道:“我将真相告知你,你却不信我?你骂我不知廉耻纠缠于你,却仍叫那个?黑心的阿珩哥哥?”
温雪杳冷静同他解释,“元烨,或者说七皇子,如今我已是阿珩哥哥之妻,而你只不过是温府曾经的下人,我自然信他,不会信你。”
“那我们的曾经呢?”
温雪杳极轻地?笑了下,“你错了,你我二人从来就不是‘我们’,至于说你口中的那些‘曾经’,元烨,你当真想与我重提么?”
元烨眸子一颤。
他想?到当?初在江南的那两年间,她不是没有含蓄地对他袒露过心意,可那时他是怎么做的,他敏感且自卑,不敢答应又不想?拒绝,便那样忽远忽近地吊着她。
也有几次,温雪杳哭着对他说要收回自己的心意,说他就是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可元烨很?清楚,那不过是她气急了说的狠话?。
只要他对?她稍稍露出一些好,她便又会回头,因为那时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放弃他。
然而这一次却不一样,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她今日嫁给了宁珩,便是切断了两人间的一切可能?,他太了解温雪杳,以她执拗的性子,下定决心做出的选择就不会轻易回头,如同今日她成为宁珩的妻子,如同当初她曾不顾一切坚定的选择过他一样。
只不过是,他自己将机会丢了。
可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元烨想?要看到的,他为了权势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时,可以不要她,但他的内心同许多凡夫俗子一样虚荣,他也会得?意有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全心全意地爱慕他。
那人美丽、温柔、善良,似乎有这世间所有的好,没有人会不愿意被这样的温雪杳所喜欢。
可如今他却成了被丢弃的那个?,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温雪杳本该是他的,为何会坐在另一个男子的房中,只消一想?,他浑身?便刺骨地?痛。
元烨的脸长得?本就妖艳,尤其一双桃花眼最是娇媚,遑论此刻清凌凌的眸子里?揉了三?分水色,简直是不将人的三?魂七魄勾去便不罢休似的。
少年双颊瘦削,此刻眸子猩红,眼下布满淡青色痕迹,干裂的唇畔被苍白的贝齿咬破了皮,嫣红的血霎时便凝成血珠。
他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用自己的皮相勾人,薄唇轻轻一抿,血擦在唇上宛若涂了胭脂。
双眸捧着泪,跪坐着连连向前爬了几步,重新覆在温雪杳膝头,堵住了她起身的去路。他的双臂看似瘦弱,实则却极为有力量,都是多年在淤泥里摸爬滚打操练出来的狠劲儿,如今禁锢着温雪杳腿弯,她根本动惮不得?。
元烨有些急了,他没想?到温雪杳听到真相后会是这般反应,他原以为她会理解他,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那双从前笑意盈盈此刻却冰冷无比的眸,无一丝怜悯,有的只是厌恶。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等等。
元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他愕然抬首,像是在深渊中仰视到出口。
那双皲裂的、颤抖的唇轻碰,撞出破碎的,连他都不敢置信的声响:“小姐,你是不是也同我一样,做了一场梦?”
话?落,温雪杳的眸子第一次出现变化,她俯身?垂眸,直直看向元烨。
胸腔里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
看着温雪杳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也重生了?”
所以这才是她放弃自己的理由,重来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本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他断断续续梦到未来之事,又最终知晓自己是重生而来。
原来不是,她或许比自己清醒的更早,所以她才会在马场那日狠了心要赶他走。
元烨无力道:“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温雪杳甫一听到他也是重生而来,所有的耐性便顷刻散尽,所以他并不无辜,他便是曾经伤害利用?自己的人。
她冷声打断对方的话:“元烨,上一世的你,我不会原谅,这一世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难不成我该给你机会再看你利用?我、借温初云羞辱我,让我失去一切再死心塌地?的留在你身?边,将你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么?就像我曾出现在你眼前那样,彻底翻转过来?”
温雪杳忽地?冷笑一声,俯身?一根一根撬开元烨抱着她的手指,“上一世的温雪杳不会对?你摇尾乞怜,这一世的温雪杳更不会。”
“你想要的那些,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得?到。”
没等元烨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远处大门“嘭”地一声被人由外推开。
清冷月光下,照出宁珩冷冽含怒的眉眼。
宁珩几乎是闪身出现在温雪杳面?前,一把便将瘫跪在地?的人狠狠提起。
一转身?,修长冷硬的五指便死死锁在元烨的喉头。
刀锋般锐利的视线似乎下一刻就要划破他的喉咙,令人血溅三?尺。
“你找死。”
“宁珩你卑鄙!”元烨的脖颈被掐着,说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他死死盯着对?面?的男子,“你以为你费尽心机拆散我们,她的心就会给你么,你做梦!”
宁珩闻言未置一词,连面?上的神情都未出现任何细微的变化,只抵在那上下滚动的喉结上的五指不断地收拢。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快到温雪杳根本来不及阻止,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温雪杳一阵心惊,连忙扑上去拽住宁珩的手,试图换回青年的清醒,“阿珩哥哥!”
连唤数声,青年才像是稍稍找回思绪,侧眸看向温雪杳,眼中有还未褪去的冷戾。
温雪杳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却没有躲开,而是将人的手攥得?更紧。
这是她与宁珩的大婚之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元烨死在宁国公府上。
“阿珩哥哥,你不能杀他。”
“为何?”宁珩深深看她一眼,像是恢复平静,“阿杳,你心疼了?”
宁珩见她沉默后点了点头,手又不自觉收紧,下一秒却听那温温软软的声音道:“阿珩哥哥,我是心疼你。若是他死了无妨,可他死在宁国?公府,我们便难逃干系。”
“阿珩哥哥,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宁珩盯着她的眸子,语气温和,“那阿杳告诉我,方才他在我未赶来之前,都同你说什么了?”
温雪杳抿了抿唇,镇定道:“七皇子想劝我离开,但是我没有同意。”
****
宁十一将元烨带了下去,温雪杳没有过问?,总归宁珩方才放手便是不会再动杀心。
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看向宁珩。
“阿珩哥哥,你似乎很?讨厌七皇子?”宁珩方才进门后的举动就没有给对?方留丝毫余地?,那模样倒不像冲动,反而更像是积蓄已久的怒气一朝爆发。
宁珩沉稳的大掌落在她的脑后,细致地帮她拆下那些繁琐的钗环。
良久,平静的目光与温雪杳的相对?,“阿杳,我不愿意瞒你,我的确不喜欢他。”
温雪杳:“是因为我么?”因为她曾经险些为了元烨与他退婚?就算她与宁珩没有感情,可再大度的男子应当也不愿意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对?他人动心。
宁珩点头承认,“没错。阿杳,我也只是寻常男子,没有人会愿意看到有人处心积虑潜入自己的新房,是为了带走他的妻子。”
“我不会同他走的。”温雪杳小声。
宁珩温柔的抚摸着她背后柔软的发丝,“所以我并没有迁怒于你,对?么。”
“我只是无法冷静地?对?待他,因为他觊觎你,觊觎我的妻子。虽然我清楚你不会受他所骗,可他的存在的的确确影响了我们的新婚夜。就犹如此刻,你本该同我欢喜地?饮下合卺酒,却因为他的存在,直到现在,你我二人交谈的内容都是另外一个?男子。”
“那我们不提他了。”温雪杳试图软声哄人。
宁珩:“阿杳不好奇我会如何处置他?”
温雪杳摇了摇头:“不好奇。”
她此言也是实话?,宁珩做事向来妥帖,方才不过险些冲动,她相信他一定能将事情处理好。
宁珩像是被她这句话?取悦,轻笑一声,他这才注意到一旁呆呆站着的小暑。
小暑进来时宁十一已经将人带走,是以她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隐约感觉屋内气氛似有些沉重,于是便端着膳食静静侯在一旁不敢多言。
宁珩扫了眼小暑端着的粥,认出是小厨房备下的,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已经凉了。
他看向温雪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温雪杳本想?拒绝,谁知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响,她脸一红,干脆没再遮掩说违心话?。
“你做?”
宁珩瞧着她呆愣的表情不由发笑,“嗯,想?吃什么?”
“吃面吧。”不用炒菜,清汤面?应当?是最简单的。
宁珩起身?,摸了下温雪杳的脑袋。
他让屋外的丫环进来同小暑一并侍奉温雪杳宽衣洗漱,自己则转身?去了小厨房。
等人走后,小暑才敢说:“夫人,姑爷待您可真好。”
温雪杳知道小暑是感叹宁珩亲手为她下厨,都说君子远庖厨,愿意为妻子做饭的男子自然值得?这番夸赞。
她心里?也是赞同的,不过原因与小暑并不大一样。
她想?到的是方才宁珩在新房见到只有她和元烨后的反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新婚妻子与从前同她有纠缠之人。
他却毫不为难她,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未有一丝怀疑。
温雪杳知道宁珩能做到这一步多半是因为两人之间并无感情,所以他才能?格外理智,但她还是没由来的心里一暖。
若换了旁人,保不齐会屈与皇子威严,反让她一介弱女子抗下所有,或会骂她一句朝三暮四鲜廉寡耻,但他没有。
温雪杳洗净面?上的妆,不一会儿,宁珩便端着一碗清汤面从外面进来。
他将碗筷搁在温雪杳面?前,似是怕她被盯着局促,便又起身?到耳室更衣。
温雪杳余光瞥了眼,宁珩是一人进耳室的,并没有丫环跟进去。
门边的丫环面?色如常,想来是习惯他不用人侍候。
温雪杳静静收回眼,小口咀嚼着口中滋味。
半碗面?下肚,宁珩刚好从耳室出来,就见温雪杳仰着脑袋正朝他看。
宁珩怔了下,回道:“不用管我,你安心吃就是。”
温雪杳却没再碰筷子,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宁珩扫了眼她碗里剩下的面?,足有一半,稍稍皱眉,“怎的就只吃这么少?”
“是你煮了太多”
宁珩稍顿,良久后认真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下次会少煮一些。”
“那这些”温雪杳指了指剩下的半碗面?,本意是让人端下去,总不好就这般大喇喇摆在桌上一直到明早。
谁知宁珩好似会错了意,视线只消一顿,便抬眸浅声道:“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席间只饮了酒,倒是未吃几口饭。”
说着,便将温雪杳撂下的碗筷重新捧起。
温雪杳张了张唇,阻拦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已?经夹着面?送入口。
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幽幽盯着那副自己用?过的碗筷,瞧着自己吃剩的面?被一旁矜贵的男子扫食殆尽。
两人身后的小暑瞧着,早就笑得?牙不见眼,乐开了花。
等宁珩吃完,小暑眼疾手快地?接下,又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这才捧着碗出了屋,临走还不忘将门阖好。
方才姑爷说了,今夜不用人侍候。
小暑美滋滋跑走。
屋里?,这下轮到温雪杳紧张了。若她不知晓还好,可她偏偏瞧见了那画册里的小人
对?了!
小人!
她怎得将这事儿忘了!
那小人还在被褥底下藏着呢,若宁珩一掀被子,岂不瞧个?精光!
温雪杳连忙抬首,就见宁珩已经朝着那床边走去了,眼见那玉雕般修长好看的手就要碰到被褥,她头皮一麻,猛地?小跑扑上去。
一着急,整个人扑倒在榻上。
瞧得宁珩一愣,半晌后唇角扬起,“阿杳,你急什么?”
温雪杳听出对?方的调侃,臊得?脸烫,可她一心想着藏起被褥下的东西,哪还顾得?上旁的。
落入宁珩眼中,便是她纤细的雪颈仰着,上面?浮着淡淡的粉,手探入床里?,也不知在藏什么。
她这般动作太过明显,看得?宁珩忍俊不禁。
长臂一捞,俯身?先一步将那藏在大红喜被下的东西捞了出来。
温雪杳一瞧,瞬间急了眼,“阿珩哥哥不行,这个?不能?看!”
宁珩一手举着册子,一手攥住温雪杳挥舞的手,笑道:“为何不能?看?”
温雪杳气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胀着脸干巴巴道:“不能,就是不能?看,你莫要再问?了。”
宁珩面?上稍显意外,他还没见过温雪杳发恼的模样,稀奇地?多看了两眼,心里?愈发痒得?很?,明明对?手中之物越发好奇却还是盯着那双几乎气哭的眸子败下阵。
长臂一收,将册子按进温雪杳手里,哄道:“行?,我不看。”
不过,瞧着她的反应,宁珩心中倒是有了猜测。
如玉的耳尖也悄悄爬上一抹红,宁珩掩唇轻咳了声,“收好了。”
温雪杳匆忙嗯了声,也顾不上挑三?拣四择地?方,只飞速将它塞进嫁妆箱子里?,这才顺了气。
床边,宁珩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温雪杳略有些局促的走过去,小声问?:“要歇下了么?”
宁珩看着她明显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脸,笑容更盛:“阿杳,不必紧张,我是你的夫君。而这也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温雪杳点着头,可坐在床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双手死死抓着中衣衣袖。
她既嫁给了宁珩,自然就是决定好了要像世间夫妻一样,行?亲密之事。
但要让她不紧张,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事。
似乎是看出她的不安,宁珩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直到她的身?子没有再颤抖,才握住她尖尖的下颌扭向自己。
他注视着她的双眸,幽深的眼沉静而温和,“阿杳,就算不是今日,但你也学着适应我,好么?”
第26章 一吻
“阿杳, 就算不是今日,但你也学着适应我,好么?”
温雪杳有些紧张地仰起头, 刚抿过的唇水光潋滟,好似一颗饱满的红殷桃,正等着人采撷。
“那”该如何适应?她微微倾身, 双手不安地拽住自己的袖口,直到指尖泛白,忽而被一道温热有?力的指节撬开?。
十指相扣,宁珩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温雪杳心念一动?, 像是鼓足勇气挺直脊背。
向后?弯曲的脖颈好似天鹅曲项, 墨发顺着流畅的弧度覆在少女薄薄的背上,遮挡住了因紧张而格外凸起的蝴蝶骨。
她迟疑地靠近宁珩, 连自己都觉得这行为太过大胆。
可两人已结为夫妻, 她也知晓此事再平常不过,虽有?胆怯, 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宁珩瞧着她颤抖的睫毛, 猝不及防轻笑一声,温和的声音稍哑:“阿杳,我?不是在逼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也是正常的男子,而我?们也只是寻常夫妻, 希望你日后能好好接受我?。”
话落,温雪杳抬眸, 正对上那双漆黑含笑的眼。后者低笑一声,与她交握的手松开?一只缓缓抚过她嫣红的脸颊, “不必紧张,慢慢来就好。”
“那今晚”
“今夜你也累了。”宁珩说:“上床休息吧,莫要胡思乱想?了。”
温雪杳滚烫着脸,脱掉鞋袜上床,“你喜欢睡里边还是外边?”
宁珩被她拘谨的模样逗得闷笑,也知晓说再多都不如给她一些时间适应,是以也就不再提那件事,只随意回道:“我都可,看你的习惯。”
谈何习惯。
要论起习惯,她以前可都是一个人睡的。
温雪杳想?了想?,钻进?床里,温吞道:“那就里面罢。”
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对方还是自己的新婚夫君,温雪杳静默躺了良久,发现丝毫没有?困意。
偷偷侧过脸去看,却见枕边人闭着眼?,侧脸宁静,隐约还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
意识到对方?睡去,温雪杳才敢大着胆子看着眼?前人,不注地回想?一整日发生的事。
一年前还险些与之退婚的人,如今却安静躺在自己身侧。
早在两人订婚前,她其实就见过宁珩一面。那时她才刚及笄,参加如乐公主的寿宴,宴会上公主让宁珩作画一幅,一身月白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央。
从前只听闻宁国公世子的画作千金难求,画人最是传神,但他从不轻易画人。温雪杳却没想到这人的模样竟也像是从水墨丹青中走出来似的,举手投足尽是儒雅。
当时好多人都兴致盎然?地看宁珩会作何反应,猜他是否会拒绝公主的提议。
温雪杳也难免生出好奇,便随着众人多看了两眼?,就见那万众瞩目中的男子轻松应下,在殿中现作一幅画,连如乐公主本人都觉得意外,旁人更是惊掉了眼?。
不过这幅画宁珩最后并没有送给如乐公主,也没有?示予众人看,而是当场带走了。
后?来,便是官家兴起,突然?赐婚。
温雪杳正盯着那张侧脸出神,就听静悄悄的四周突然响起一道微哑的男音。
“睡不着?”
一瞬间,温雪杳连呼吸都轻了,“你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话落,身边人突然翻了下身。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衣料摩擦被褥的簌簌声响。
鼻尖被突然抬起的手指捏了下,上面还带着被子里的余温,暖烘烘的。
“阿杳一动不动能拿什么扰到我?,莫不是你的夫君是如此霸道的人,连夫人呼吸都不让了?”
温雪杳呼吸一滞,她方?才的确因为紧张连翻身都不敢,僵硬地躺在床上,也只剩下进气长出气短的呼吸声了。
她听出宁珩的调笑,心里反倒没先前那么紧张,淤积在胸口的气长出一口,连她也被自己草木皆兵的行为逗笑。
帷幔遮挡月光,令人眼?前的视线模糊,宁珩依稀看到少女嘴边翘起的弧度旁凹陷一块小小的梨涡。
他没忍住,伸手捏着那快软肉轻扯一下,坦白道:“其实我也未曾睡着。”
温雪杳睁圆眸子,可她方才分明听到他呼吸绵长,还以为是睡着了
似是洞察她心中所想?,宁珩笑道:“若不装睡,我?怕你更紧张。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一直盯着我?看,再假装下去,我怕是也要被传染得紧张了。”
温雪杳的脸微微发热。
黑暗中,青年的眸子漆黑而明亮,像是风云渐涌,平静后?凝聚着密雨,积蓄了千言万语。
良久,只见他忽而伸手覆在温雪杳的眼?皮上,缓声道:“睡吧。”
温雪杳闭上眼?的同时?,一双手稳稳将她拥紧,两人中间的空隙瞬间被挤走,连冬日里冰冷的寒气都一同驱散。
“不过,阿杳连睡觉都绑着这个,会不会不太?舒服?”
温热的呼吸旖旎流淌,缠绕在温雪杳的耳边,犹如交颈时?耳鬓厮磨。
温雪杳意识到他说的什?么后?,瞬间一僵。今日穿喜服为了体态好看,路姨母特?意让丫环在她里衣里头紧紧缠了一圈绢布。
她一开?始没有?机会脱下,后?来又成了不好意思当着宁珩的面脱掉,以至于便一直缠着躺倒现在。
温雪杳:“”
“要不要解掉?”宁珩说:“我背过身去不看。”
****
或许是因为最初的紧张太过消磨精神,这一觉温雪杳意外地睡的极沉。
明亮的阳光照进?来,连床边的帷幔都遮挡不住。
温雪杳瞧着那刺眼的阳光,心底一晃暗道一声糟糕,正准备翻身下地出声去唤小暑,就发现身侧人竟比她睡得还沉,起得还迟!
温雪杳足足愣了数息,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以为像宁珩那样行事妥当、礼数周全的人,定是闻鸡而起,未曾想?瞧着比她还贪睡?
这样的认识与强烈的反差让温雪杳唇角不觉翘起,她垂眸看着身边人,此刻熟睡中,矜贵沉稳的气质收敛,倒显出一股与他平日完全不相同的乖巧。
这个词甫一出现在脑海,连温雪杳本人都忍不住笑。
安静可人的睡颜实在不忍打扰,无奈窗外已是日头高照,就算是没有?公婆要拜见,成亲第?一日夫妻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传出去也是要惹人发笑的。
温雪杳不敢再纵着宁珩懒睡,虽万般不忍心,还是小声唤道:“阿珩哥哥,不早了。”
枕上男子皱了下眉,听到动?静也未睁眼?,而是长臂一伸,将发出动静的人一把捞进怀里。
他的臂膀环绕得紧,在温雪杳肩头绕了一圈,一只温热的大掌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他竟捂住了她的嘴!
宁珩的反应让人始料不及,然?此刻躺在他怀里,细想?也并?非不见端倪。
一直到这个时辰都没有下人进来叫醒,想?必是宁珩日常晚起惯了,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于是才一直这样的静!
思绪间,温雪杳觉得打从今日起她对宁珩的认识又多了一层。
温雪杳扭着身子挣扎了下,没看到身后?人皱起眉头。
“阿杳,别动?。”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后脖颈,热流迅速传遍全身,原来他已经清醒了!
“阿珩哥哥,不能睡了。”
宁珩侧了下身,搂着人的腰肢将人押进怀里,“无妨,府上也没有?公婆需你敬茶,再睡会儿也无人置喙。”
“不行。”温雪杳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话竟是从宁珩口中说出的,“传出去会惹人笑话的。”
她说完,身后?人默了默,良久后?听闻一道不太情愿的叹息声。
那呼吸激得她发痒,不觉又轻轻扭了下身子。紧接着,腰肢被滚烫的大掌按住,而后?传来吸气声:“阿杳乖,莫要再乱动?了。”
温雪杳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说这话是为什?么,直到颈间的痒意散去,她的注意力下移,才察觉另一件事。
意识到身后人突如其来的反应是为何后?,她整截腰肢连着双腿都僵住了。脸更是烫得厉害,都不必看,一定是红得似海棠花一般艳。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紧接着青年的脑袋贴近,缓缓碰了碰她的,“吓到了?”
温雪杳支支吾吾说:“没没有。”可那颤抖的声线却不像在说实话。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羞得慌乱阖上眼?。
宁珩的指尖抵在她的下颌上,将她的脸扭转过来对向自己,尽量摈弃晨起后?的旖旎情绪,认真?同她解释:“阿杳,这是男子晨起后的正常反应”
“我?无法控制它,此时?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莫要害怕,明白么?”
温雪杳颤抖着眼?睫,缓缓点头,眼神垂着根本不敢看他。
安静的屋子里,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交错响起,本来不染旖.旎与情谷欠色彩的空间,反倒因久久的静谧而氤氲出别样的氛围。
宁珩微垂着眸,漆黑的眼底忽明忽暗,喉咙一痒,他突然?有?些忍不住,捞起怀中人的腰肢,俯身将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怀中人一颤,在他的唇几?欲下移前,强忍着问道:“阿杳,还记不记得昨日我同你说的话?”
此刻的温雪杳还在方?才落在额上的轻吻以及旖.旎的气氛中茫然发愣,听到这话,脑袋根本无法运转,更别说从昨夜两人说的那许多话中挑出对方?所指的那句。
太?难了。
温雪杳险些哭出来。
“哪一句”
“学?着适应我?,接纳我。”宁珩温声回她,试图唤醒她的记忆。
温雪杳这下想?起来了,昨夜宁珩的确这么说过。
“所以现在,阿杳准备好了么?”
“什么?”温雪杳不懂他的所指,抬起的睫毛颤抖。
“我?要吻你了。”
温雪杳的视线停住,小声提醒道:“可你方?才不是已经亲亲过了么?”
宁珩闷笑,“不是方才那般。”
他的视线下移,明目张胆的落在她淡粉色的唇上,“是现在这般。”
音落,温雪杳的呼吸骤停。
她的后?脑被人捧住,落在唇上的吻极轻极柔,带着一声浅浅的叹喂,辗转揉开?。
就在温雪杳在柔软中渐渐迷失,肩膀一软、心随之放松时?,那道吻突然?变得用力。
像是找准时?机,只待她适应松懈的这一刻,贝齿被撬开、柔软的舌尖被人掠夺含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滚烫的手缓缓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被动仰头配合。
温雪杳轻轻“唔”了声,长时?间仰着的脖颈逐渐发酸,青年像是有?所觉,大掌又落在他的颈后?,稍稍支撑着便又继续这个吻。
直到胸腔里的气息都变得稀薄,温雪杳无力地推着眼?前人的肩胛,对方?才终于放过她的嘴唇。
无措与羞涩交织的眸子被水雾包裹,看得宁珩心尖一痒,又俯身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咬了口才作罢。
宁珩捏了捏他后颈的软肉,含笑道:“现在懂了么?”
两世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温雪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听着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逐渐剧烈,一发不可收拾。
宁珩第?一次吻人,瞧着那张动?人的小脸,也逐渐有?些食髓知味。是以又不觉按着人在床上纠缠了一会儿,才将人暂时?放过。
小暑听到里头的传水声,同几?个丫环一同进?屋时?,温雪杳的唇已是红肿的不能再看。
她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这时?才第一次庆幸好在今日不用侍奉长辈,否则她简直是要羞死了。
明天回温府,可断然不能让宁珩再胡来!
小暑绞了帕子递给温雪杳净面,目光也几?次落在她的唇上,小丫头薄薄的面皮同样渗出红晕。
碍着姑爷就在一旁,一向放肆的小丫头也难得不敢多看,只羞红了脸,待温雪杳洗漱穿好衣服后?,忙逃也似地跑出屋,不知躲到何处平复心情去了。
新婚后?三日宁珩都休沐不用去皇城司,中午两人同宁宝珠用了午膳,整顿饭她都被小姑子三不五时?地偷看打量,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温雪杳竟是连味道都没有尝出有?几?种。
险些走神夹了一筷子平素从不吃的葱丝送进?嘴,还是一旁的宁珩忍俊不禁地提醒了她。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温雪杳简直恨不得将头钻进地缝儿里。
她曾想?过的相敬如宾、平淡的如水的日子,可不像如今这般
夜里,两人宽衣后?,温雪杳坐在镜子前正准备等小暑为她拆掉绾起的发髻。
新婚头一日,她穿了一身红衣,自然是配一对金步摇最是好看。
坠着流苏的步摇才取下一支,身后?走近的宁珩就朝着小暑摆了摆手,“小暑,你且下去休息罢,夫人这里我?来就是。”
小暑同镜中人对视一眼?,犹豫道:“世子这拆起来有?些繁琐,若不然?还是我?来吧。”
“无妨,我细细来就是。”
瞧着那双温和却威严的眸子,小暑也不敢再拒绝,忙退出屋去。
宁珩方?才瞧了半晌,自觉看出些门道,可上手后?却发现似乎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但他是最有?耐心之人,便是多费些心思,不一会儿就将温雪杳绾着的发髻散开?。
温雪杳没见过新婚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只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偶尔听路家表妹提起她的夫君,却也未曾听闻会为她做这些琐碎的小事。
“阿杳有话想说?”
温雪杳点了点头,她心中疑惑,“阿珩哥哥,难道寻常夫妻,夫君也会给妻子梳发么?”
宁珩想?了下,平静回答:“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会这么做,不过那些恩爱的夫妻应是这样的。”
温雪杳茫然?地眨了眨眼?,心跳的厉害,可她们并不恩爱啊
“阿杳不必多虑,我?既承诺过将你娶进门会好生待你,视你为我?的妻子,就理应做到这些。”
“不论你我二人因何种原因成婚,如今既已是夫妻,我?们便应将它长长久久的维系下去,对么?”
温雪杳想?了想?后?点了下头,觉得宁珩说的不无道理。虽然?她们两人之间没有?情爱,她最初也只想相敬如宾将日子过下去,但真?要做到这一点直到白头偕老,自然?也是要用心去维系的。
就像清晨的那个吻,应当也是宁珩用来维系她二人夫妻关系的方式吧。
这般想?着,温雪杳突然释然。
宁珩看她眉头舒展,笑道:“阿杳可是想通了?”
温雪杳:“想通了。”
宁珩挑眉,就见温雪杳突然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阿珩哥哥,你弯一点腰。”
宁珩配合着弯腰,想?看她欲做什?么。
下一秒,少女抬起手捧住他的脸慢慢凑近,最终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又飞快离开。
她学?着他先前的话,重复道:“我已经在学着适应你了,我?愿意同你一起,将日子长长久久过下去。”
与宁珩这般温柔的人扶持一生,应是很简单的吧。
就算没有?爱,她也一定能将这段夫妻关系长久的经营下去。温雪杳忍不住想?,不以爱为食,就不用担心失去爱后?会变得一无所有?,也就不会像母亲那样,没了父亲的爱便连活下去的生机都丢弃。
宁珩猛地一震。
虽然他清楚温雪杳此一言无关情爱,且她想?要与之过一生的,是她眼打工泡 ?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宁珩,并?不是完整的他。
更不会是阴暗恶劣、见不得光的他。
可那颗藏在胸腔里悸动的心仍是不免重重一颤。
第27章 回门
隔日, 温雪杳与宁珩乘宁府的马车回门。
车上,温雪杳瞧着坐在身侧的人,看着两旁愈发熟悉的街道, 一股踏实感油然而生。这一次,她是真的踏上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了。
忽地,马车向右一偏, 温雪杳随着惯性往右侧一倒,没等撞上车壁,就被人揽着肩膀捞了回去?。
宁珩垂眸看了眼?身侧的温雪杳,待她坐稳身子确认无碍后, 才朝着马车头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回世子, 方才有一辆马车突然从巷子里拐出来,只马儿有些受惊, 不过现在已经无事了。”
宁珩闻言嗯了声, 撩开帘子向后看了眼?,认出方才疾驶而过的马车乃是刘府的。
“既无事便继续走吧, 莫要?耽搁了时辰。”
车夫领命, 马蹄声响。
“方才那马车上坐的可是刘家小姐?”温雪杳刚才也探出窗外看了,正好见那马车里的人也同时向后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刚巧遥遥对上。
她与刘家小姐曾在半年前的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她犹抱琵琶弹了一曲“汉宫秋月”,引得?贵妃娘娘夸赞,候府三公子当众向官家求娶她。
不过温雪杳依稀记得?, 这刘家小姐并不愿嫁,以至于当众跪求官家收回圣旨, 可后来七皇子出现,退婚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阿杳还记得她?”
温雪杳点了点头, “传闻刘家小姐性子温婉端庄,那日却被逼得?求官家收回成命,的确让人记忆深刻。”她记得?刘家小姐与侯府三公子的婚期就在下月,而方才那刘府马车所?去?的方向乃是城门,此时这般着急忙慌出城隐隐透露出一丝古怪。
莫不是温雪杳瞬间瞪大了眼?。
宁珩不动声色看了温雪杳一眼?,良久后感叹道:“昔日瞧着这刘家姑娘总是怯生生的,未曾想为了一桩婚事竟也能豁出性命去。”
宁珩的话愈发肯定了温雪杳的想法,他在皇城司任职,消息灵通总胜过于?闭门不出的闺中女子。温雪杳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往日她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至于?说对刘家小姐多出的几分在意,无非是因为从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旧时的影子。
那侯府三公?子是个混不吝的,风流成性?,整日宿在烟花巷柳之地。正头娘子还未娶进门,外室倒先有了几房,虽侯府乃是高门,但真要?嫁进去?,好人家的姑娘少不了犹豫。
更别说刘家那样的清流人家,书香气中养出的小姐,对这样的男子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的。
无奈刘小姐虽心有傲骨,可刘老爷却是个软骨头,且刘小姐生母早逝,刘府内姨娘托大,她这嫡小姐反倒没有那些庶出的姑娘好过。
是以,出了这样的事,刘老爷也只会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他无权无势寒门出生,只有明哲保身才能护下那剩余的一大家子人。
温雪杳因心中的想法惊骇,压低声音凑近,“阿珩哥哥,那刘家小姐,莫不是莫不是想要逃婚了?”
宁珩盯着她紧张兮兮的小脸,好似做出如此大胆行径的人是她一样。
不过,宁珩转念一想,眼?前的小姑娘当初若真不愿嫁他,未必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来。
思及此,宁珩牙根一痒,伸手捏住她腮边的软肉,“不止。”
温雪杳不知宁珩好端端为何要掐自己,等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好似又懂了。
她眨了眨眼?,用手勾他的指尖,声音软糯,因着一边腮肉被人拽着,说出口的话有些含糊不清,“疼。”
宁珩轻笑一声,松手。
温雪杳揉了揉脸,想到方才被打断的话,“阿珩哥哥,你方才说‘不止’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刘家小姐还做了别的事?”
宁珩不轻不重睨她一眼?,淡道:“刘小姐不是逃婚,而是与人私奔了。”
“私奔?!”话音甫一出口,温雪杳就慌忙用手心掩上了自己的唇。
“这话可不能乱说!”温雪杳看他,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假,才道:“是真的?”
宁珩嗯了声。
上京城中虽有流言说刘家小姐不愿嫁入侯府,却只道是侯三公?子太过荒唐,未曾想里面还有这一层。
“你是从何得知的?”温雪杳不解。
宁珩敛了眸子,没回她。当初为了让她绝了求官家退婚的打算,又恰巧得?知刘家与侯府的事,他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找人暗中将刘家小姐的性子摸了个清楚。
本意是想激刘小姐一把,让她拒绝这门亲事,却未曾想调查之?下竟发现端倪。刘家小姐早已有了心上人,两家本都到了纳聘的时候,却被侯府横插一脚。
是以,无需他出手,那刘家小姐本就铁了心思不会应这门婚事。
加之?刘老爷所作所为让她彻底寒了心,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与人私奔。
眼瞧着前头不远处便是温府,宁珩清了清嗓子,回了一句,“阿杳,忘记你夫君乃是皇城司指挥使?了?这上京城中大大小小之?事,只要?我想,自然无有不知。”
温雪杳回神,心跟着一紧。
皇城司
****
马车行至温府门外,车夫将车门打开后宁珩扶着温雪杳一齐下了马车。
相府门口站了两排人,除去?后面一排小厮丫环外,前头以温相为首,左右分别站着温长青与温初云。
温相与温长青的反应出奇一致,见马车门打开,两人便争先恐后走上前。
落后一步的温初云则神情寡淡,穿着一身明艳的桃红色宽袖长裙,弯起的眉眼?盛满阴翳。
一众人簇拥围着他们二人进门时,温雪杳注意到对方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温雪杳与宁珩在家祠给温雪杳的母亲上过香后,一行人绕过游廊来到堂厅。
温长青一双眼上下打量着温雪杳,灼人的视线几乎黏在她身上一般,不过一日未见,却像是隔了好几个秋。
温相的视线也不遑多让,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灼热,倒像是觉得宁珩会亏待她似的。
温雪杳含着笑与宁珩视线对上,后者无奈地摸了摸鼻尖。
“妹妹,在宁府可还吃得惯,睡得?惯?”
“若不然这回走便将温府的厨子一并带过去?,你打小没有别的毛病,就是一个挑嘴。”温相接话,“那宁府厨子做的菜想必你是吃不惯的。”
一向懒得?同温相搭话的温长青也难得附和出声,“父亲此言倒是没错,我瞧着妹妹确是有些消瘦了。”
温雪杳实在忍不住了,两人一唱一和,好似宁珩有意苛待她一样。
她嗔怒地瞪了对面二人一眼?,“哪有那般夸张,左右不过是一日未见,怎得就能看出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温相一噎,没敢看温雪杳,反而朝着盟友找认同感,“我瞧着你妹妹却是瘦了些”
温长青竟也配合,“是瘦了。”
温雪杳:“”
最后两人问责的目光齐齐落在宁珩身上。
温雪杳有些急,宁珩牵着她的手,安抚地攥了攥她的掌心,然后从容看向对面严肃盯着他的手、目光似要喷火的两人。
“岳父大人、舅兄,我知晓阿杳偏喜甜淡素食、不爱荤腥,是以早在成婚前便专门命人从阿杳母亲故乡江南一带寻来一位厨子,想来应是能照料到阿杳的口味,不至于?令她饿着消瘦。”
话落,连温雪杳都些发怔,呆呆地看了宁珩一眼。
青年?的肤色冷白,下颌流畅,看过来的目光裹挟着一丝宠溺,让人头脑发晕。
昨日两人用膳,她只觉得?味道清爽,恰好是她所?喜欢的,却未曾想哪有那么多的‘恰好’,只是有人在精心准备罢了。
她心中一暖。
这件事他从未提过。
对面父子俩默声对视一眼?,再看温雪杳红扑扑朝着那人仰起的小脸,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再开口。
两人轻轻浅浅哼了一声,将此事揭过。
又聊了一会儿,温雪杳才发觉迟迟不见路姨母的身影。
路姨母专程从江南来上京城只为代替母亲操办她的大婚,说好要?小住一月,怎得?如今却不见她的身影,温雪杳偏了偏头,探寻的视线望出去?,“路姨母呢,今日怎得不曾见她?”
提起此事,父子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先是看了宁珩一眼?,似有些犹豫。
宁珩:“如今我已是温家人,岳父与舅兄有何不妨直说,不必避讳我。”
两人沉默一瞬。
温长青抿了抿唇,才看向温雪杳道:“你路表哥来了,此时姨母应在码头接应,估摸着时辰应当午时便该回来了。”
“路表哥来了?”温雪杳眨了眨眼?,继而不解道:“路表哥来乃是好事呀,这有何不能说,值得?父亲和哥哥遮遮掩掩的。”
“诶呀。”温相叹了声,“你这丫头不知道,你路表哥此行不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一个人?”
温相青着脸别过头去?,像是接下来的话极难启齿。
温长青无奈将话接上,“他拐了在江南巡查的顾御史的表妹,一道来了!”
拐?
温雪杳脑子一沉,想起同宁珩在马车里说到的与人私奔的刘家小姐。
天呐。
路表哥此行怎能叫“拐”,那分明分明就是带着人家姑娘私奔了呀!
温雪杳有些恍惚,记忆中路表哥是一极稳重的男子,比之?宁珩也不差半分,怎得?如今却能做出这般荒唐事?
这边几人正说着,那边门外的小厮便跑来通传说路姨母领着人回来了。
温雪杳正欲起身,就见远处一衣着端庄的妇人领着身后宛若璧人的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
前头那一身青衣腰别玉带的正是温雪杳的表哥路清鹤,而他身侧那位面容昳丽的少女就有些眼?生了。
“姑父、温兄、温四姑娘。”路清鹤带着身侧少女向两人见过礼,才笑着朝温雪杳看来,同少女解释道:“这位就是我曾同你说过的,我姑母的女儿雪杳。”
视线经温雪杳身旁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一扫,继续道:“这位想必就是雪杳的夫婿,宁国公?府的宁世子了?”
宁珩浅浅颔首,应道:“宁珩。”
话音落下,就见路清鹤身旁的少女不动声色多瞧了宁珩两眼?,直到垂在身侧的手被人轻轻捏了下,才垂下目光,冲着两人问?了好。
寒暄完,温雪杳难掩讶异,忍不住几次小心翼翼打量起坐在多面的路清鹤。
无论怎么?看,她都想象不出表哥会是那般诱着人姑娘私奔的人。
路清鹤察觉温雪杳探究的打量,失笑道:“表妹今日是怎得?了,似有话要?对我说?”
温雪杳犹豫了下,视线只稍稍在他旁边的人身上一扫,就被路清鹤猜出七八分。
顿时便有些忍俊不禁,他环视一周看向屋内几人,目光最终落在温长青身上,“想必是我在江南的事,已经闹得温府人尽皆知了?”
温长青讪讪解释:“清鹤,此事你也不能怪我不替你隐瞒,而是人云姑娘的表兄都已问到我这里来了,我怎能不答?”
“你这事办的荒唐,怎能让一姑娘无名无分的跟着你。”
一旁的云姑娘正欲解释,被路清鹤拦下,率先道:“温兄想必误会了,并非无名?无分。”
那一旁的少女浅浅一笑接上话,“我们二人已拜过堂成过亲了。”
她看向路姨母,“只不过那时母亲刚出发前往上京城,我们后脚才仓促完婚,还没来得?及书信告知,我们二人就也踏上来上京城的路了,想的见面再说也不迟。”
这下,周遭一众人脸上都闪过讶异。
温长青不解道:“那为何说是你将人拐来上京城的?”
路清鹤眯了下眼?,“顾御使同你这般说的?”
温长青点了点头,就听云姑娘婉声道:“温公子应是误会了,我是自愿同来的,又谈何‘拐’字,且我二人的婚事的确在江南路家已过过明路,我是他拜过堂成果亲的正头娘子。”
“那你表兄为何”
云姑娘却不愿再往下说了,只浅浅笑着。
温雪杳听着这才松了一口气,尾指被人蹭了蹭,她偏过头去?,就见宁珩若有所思地朝她眨了眨眼?,显然是有话相同她说,但碍于?现在人多,时机不当。
温雪杳俯身凑过去:“阿珩哥哥若有事不方便在这里说,等待会儿我们用过午膳,我领你去?我房中再说。”
宁珩心念一动,耳尖发烫,平静嗯了声。
****
温家人少,难得?这么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膳。
各式佳肴,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
几人依次入坐,温相坐在主位,旁边是路姨母,两边依次坐着几个小辈。
温雪杳面前摆着一道清蒸鱼,用油炝过,细细的葱丝微卷,泛着焦黄的色泽。
对面路清鹤夹了一块鱼肉,剔好刺,将雪白鲜嫩的鱼肉块放到云姑娘面前的盘子里。
“尝尝。”路清鹤说:“上京城中鱼肉的滋味可是与江南不同。”
云姑娘无需抬眼?,都能感觉到几簇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垂着眼?,无奈道:“我自己来就好。”
旁边人笑了一声,嗤道:“稀罕。”
温雪杳吃的很慢,因为大半注意力都被对面两人分走。她难得能看到寻常新婚夫妻的相处模样,是以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一回头,正和看向她的宁珩目光相撞,对方视线有些微妙。
然后,那道视线越过她,落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瓷白的盘子里空空荡荡,温雪杳只抱着手中的小碗小口咀嚼着菜。
宁珩翘了下唇,左手挽住右手的宽袖,欠身从她面前的清蒸鱼盘子里挑出一块肥美?的肉,如法炮制将鱼刺剔除。
温雪杳余光扫了眼,心中有了猜想,却又不敢确定。
直到面前的盘子里多出一块剔好的鱼肉。
身边人侧着身子,半边肩膀靠近她,声音压得?极低,是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清的耳语。
宁珩幅度太大恐会太过引人注意,所?以温雪杳也配合的将耳朵凑近他。
“你方才一直盯着瞧,是不是也想要??”
温雪杳的脸霎时一红,慌忙小声回他:“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瞧瞧寻常夫妻是如何相处的,这才多看了两眼?,才不是因为羡慕别人!
之?后温雪杳再不敢乱看,规规矩矩将自己碗里的饭都用完。
她的食量本就不大,估摸着七八分饱后就没再动筷。
路姨母离席的时候特意将三个小丫头一并带了出来,桌上便只剩男人们在交谈。
“你们几个丫头,在这儿待着也无聊,不若去?园子里转转,全?当消食。”
一行三人应是,刚往出走了没几步,后面就有人追上来。
“表妹,我有一事要?麻烦你,恐要?打扰你们逛园子了。”
路清鹤一手拽着云姑娘,一手朝温雪杳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同你说,你表嫂面皮薄,怕旁人听到笑她。”
话落,他拽着的少女不轻不重锤了他一下,似有薄怒。
温雪杳走过去,“何事?”
云姑娘这才吐露,紧接着两人的脸皆是一红。温雪杳牵起云姑娘的手,“你莫要?担心,我让丫环去?我屋里给你拿了衣物先遮掩一二,再带你去?我房里换一身新衣。”
说完,她注意到一直在旁站着坦然倾听的表哥,又惊又羞的叫了一声“路表兄”,“我们女子私事,你怎还在旁站着听”
温雪杳的小脸憋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好不知羞。”
路清鹤垂眸笑睨她一眼?,“小表妹,你这话可不在理,我是他的夫君,她方才第一时间便是与我求助的,此事我早已知晓,不过留下来听一耳朵看你如何安排我夫人,有何不知羞?”
温雪杳一愣。
夫妻竟如此亲密么?
连着此等私密事也可不羞不臊的向对方直言出口?
正在她愣神之?际,额头被人轻轻一敲,“发什?么?愣,还有一事要你交待下去,让你的小厨房给你表嫂熬一些生姜红糖水。”
说完,他又冲着冲着人道:“可听明白了?”
温雪杳连忙点头,“听明白了。”
两人准备往温雪杳的小院走,温初云不愿再跟着,便寻了帕子落在桌上的由头说要回去取。
几人便就地分开,各走各路。
直到云姑娘将弄脏的衣物替下,又换了新衣,温雪杳还处在方才发生的事情中没回过神。
见云姑娘的手掌在她面前挥了挥,她才回神,“表嫂?”
“见你出神,想什?么?呢?”
温雪杳心里纠结,不知该不该说,这毕竟是人夫妻间的事,她过问?总不太好。
可若是今日不问?,这事便会一直积在心底,路姨母虽待她好,可到底不是亲生母亲,急急从江南赶来,也未有机会同她叮嘱几句。
况且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路姨母能给她准备那小册子教她房事,却也不能手把手教她和夫君平日里该如何相处。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当自己在用情上笨拙,却未曾想只是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也不似她最初想得那般简单。
沉默许久,联想到温雪杳先前见她与路清鹤相处的惊诧模样,云姑娘心中有了些思绪。
“听说表妹与妹婿是圣上赐婚?”
温雪杳点了点头。
圣上赐婚,也就是说此前并无男女之情,就算有也很少。
云姑娘这话给了温雪杳鼓舞,对方既然主动提起话头,便是没有同她生分见外。
于?是她斟酌一番,问?道:“表嫂,你平素里与表哥相处,就是像方才那般么?”
云姑娘被她逗笑,“‘方才那般’?在表妹看来,我们二人方才哪搬了?”
“就是,来身子这样的事,你都不避讳他”她想到席上路清鹤给她剔鱼刺的画面,“你和表哥一定很恩爱吧。”
“恩爱?”云姑娘稍顿,“也不尽然,但我们已经是拜过堂成过婚的夫妻了,恩爱与否,我也是打算与他过一辈子的。”
路清鹤来接人,温雪杳将人送出小院。
远远地,就见宁珩绕过游廊朝她走来。她便没有着急回屋,而是站在原地等他。
余光里,走远的两道人似是没有想到院门口的温雪杳仍站在院外没回去?。
只见身材高大的男子俯身不知同身侧的女子说了什?么?,女子仰着头,忽地就被人掐着下巴抵进一旁的假山上。
峰峦遮挡了两人的身影,温雪杳倏地回神,目光无措地落在鞋间不敢再看。
宁珩走过来,温雪杳垂着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直到行至她闺房门口,宁珩定住视线落在门上,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这就是阿杳的闺房?”
温雪杳点了点头,脸依旧烫的厉害,不敢抬起来,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画面。
宁珩抬眸,逆光中,少女的模样看不清晰,只能辨出依稀的轮廓。
他勾了勾唇,眸子深邃:“阿杳方才看到什?么?,脸这么?红?”
没等她发出声音,宁珩抱着人的细腰直接闪身进屋里。
门阖上,温雪杳被抵在上面,没有给她任何喘息与回答的机会,细细密密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下。
他啄着她的唇,探进她眼底委屈的水光中。
哑着嗓子重复了那句方才桌上就让她羞愧欲死的话,“阿杳方才一直盯着瞧,是不是也想要??”
宁珩盯着那个几乎将任他为所欲为写在脸上的少女,藏在心底潮湿角落的想法,蠢蠢欲动。
第28章 闺房
温雪杳微启唇, 连“不”字的音节还未发出,就被修长的手指托着下颌再度吻上来。
方?才还是柔风细雨般的吻忽地就变得凌厉起来,气?息混乱纠缠, 温雪杳被迫仰着头后知后觉闻到一股酒气?。
不会让人讨厌,却?有些?醉人。
也不知是酒气渡进她的唇舌,让人头脑发昏, 亦或是旁的什么原因?。
总之?没过一会儿,她便脚软着站不住了,只能借着宁珩把控在她腰间的力道与身后的屋门勉强稳住身形。
直到那密不透风的窒息感愈重,她软软抬起手?臂去推他的下?颌。
触手?的皮肤冰凉, 对方?稍顿, 须臾后放过她的唇舌。
“怎么了,阿杳?”
他怎地还好意思问??
温雪杳盯着面前的人, 她身量娇小, 视线齐平时刚好看到宁珩的喉结。
皮肤冷白,凸起的喉结处颜色有些?泛青, 上下?滚动时, 她的视线也随之?一晃。
暗哑的声音又低又柔,让人觉得无端宠溺又过分乖巧。
没错,就是乖巧。
不知何故,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两个字,就像每天早上醒来时,侧脸看到那张睡颜时心生的感叹一样。
不过这?样的情绪只维持一息, 下?一瞬,青年压低脖颈, 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微微侧着脑袋。
温热的气?息擦过皮肤, 紧接着是青年暗哑的嗓音,“眼睛怎么红红的,是委屈了?讨厌我这?样亲你?”
“不是。”温雪杳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白色的锦缎留下?褶皱。
“那是为何?”
他一副追根究底的模样,让温雪杳恨不得捂住那张嘴。
视线略微上移,就看到淡粉色的唇此刻嫣红而潋滟,一张一合,嘴角挑着笑意重复道:“怎么不说?”
温雪杳气?息一滞,猛地闭上眼道,“不是讨厌,就是有些?有些?喘不上气?来。”
宁珩闷笑一声,捧着她缩紧的下?颌,又在她唇角轻轻压了压,“待回府后我多教你几次,便不会这?样了。”
说完,青年含笑的脸再次逼近,“再试试?”
温雪杳臊红着脸,将头扭转过去避开这?个吻。
青年的下?颌是凉的,攥着她的手?心也是凉的,唯有落在她耳侧的唇畔是那样滚烫,滚烫到温雪杳眼里?的泪也一并发热发烫,蒸腾出水汽。
忽地,门外响起一道去而复返的男音。
“小表妹,方?才你表嫂换衣时的发钗落下?了,我来代她取回。”
她的视线下?意识越过面前的肩膀,雕花镜前的梨木桌子上,果?然摆着一对发钗。
温雪杳脑子嗡地一声炸开花,胸腔狂跳更?似片刻前,心中羞耻心顿时翻涌上头。她无助地抬头看向?宁珩,这?次眼中是真的起了雾。
说话时嘴唇都在打?颤,“阿珩哥哥,你快快放开我。”
若他二人这?般亲密的模样被旁人瞧见,她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宁珩见她推自己,扯唇笑了下?,“阿杳如今的模样,难不成还要开门将钗子送还回去?”
温雪杳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对方?冰冷的指尖按在自己唇上一点。
唇都有些?肿胀发痛,那样子她简直不敢想?象。
经对方?这?么一提点,她更?是无措起来。
宁珩盯着人的眸子一沉,握在她腰间的手?稍用力掐了把,“别慌,你先回他。”
腰上的酸疼让温雪杳的注意力再次集中起来,可思绪显然还无法跟上,“回什么,怎么回?”
“清清嗓子,就说你正要歇下?了,等会儿命丫环给他送去。”
温雪杳听着照做,“表哥,我现在歇下?了,待等会儿命丫环给你送去屋里?可好?”
门外的男子闻言沉默半晌。
屋内的温雪杳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可她身前的青年却?不慌不忙地垂头描摹她慌张的眉眼,落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滑了滑,停在她背后缓缓抚摸了两下?,满是安抚意味。
须臾,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一声轻笑。
路清鹤:“小表妹,妹婿可是回来了?”
温雪杳脑袋转不过劲儿,抬头眼巴巴求助该如何答应,就见青年唇角抿着笑,却?是不言不语。
她不善撒谎,吞吞吐吐嗯了声。
随及,门外人又是一笑,“成,那我便先回去,等小表妹你找丫环给我送去就是。”
听着屋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温雪杳肩膀一松,“表哥应当没有发现你同我躲在房里?做了坏事吧?”
“做坏事儿?”宁珩被她的形容逗笑,原来在她心里?,方?才他那样吻她是对她做坏事么?
见少女仰头看过来,宁珩压着笑,“嗯,应当不会发现的。阿杳连门都未开,表兄怎会知道我在屋里?对你做了坏事儿?”
温雪杳嗅着鼻息间的酒气?,也不知该如何答,便转移了话题,“阿珩哥哥,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他今日同平时实在不大一样,多半是醉了。
宁珩顺着她的话应了声,“是有些?醉。”说着,他身子向?前一压,倒在少女瘦削的肩头。
温雪杳瞧着人都站不住了,赶忙挽着他的手?臂努力将人撑起来。
她动了动唇,“那我将你扶到床上,你先歇会儿,我让小厨房去给你煮一碗解酒汤,顺便让丫环将表嫂的钗子还了。”
她心里?还记挂着方?才的事,是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目光落在她的床榻上时,那双漆黑的眼更?加幽深。
宁珩笑了下?,配合地往前走,“成,我在阿杳的床上先休息片刻。”
等身形高大修长的青年横躺在她榻上,那张白皙粉嫩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泛起红晕。
从小只有她睡过的床,此时却?躺了另一个人,还是一个男子。
那人,是她夫君。
她脑海中不觉回想?起表嫂的话,突然心中有了几分滋味。
“阿杳?”
温雪杳回神,宁珩已经脱下?外衫与鞋在床边躺好。
她几步走上前,弯着腰探进床里?,将整齐叠放在里?头的被子展开盖在宁珩的身上。
淡粉色印着桃花的被子盖在青年身上,温雪杳瞧着不搭,没忍住发了声笑。
见对方?看过来,温雪杳匆忙收敛笑意,转身拿了桌上的钗子,边道:“阿珩哥哥你先歇会儿,我去安排一下?就回来。”
“行,那你快些?。”
话落,两人俱是一愣。
还是宁珩率先反应过来,催促她道:“快去吧,不是要差人给表嫂送钗子?”
温雪杳应了一声,没再多想?,转身走出去。
屋里?,只剩下?宁珩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将小臂虚虚搭在额头上,望着眼前淡粉色的床顶,自嘲一笑:“方?才是不是显得太缠人了些??”
****
温雪杳给宁珩喂过醒酒汤后,独自走到院子里?去。
她蹲在池塘边,此时冬日天寒,池塘里?的水早就结了冰。
脑海中不禁闪过曾在温府的点点滴滴,她心中一阵感慨,今日回门才有所感触,她是真的离开自己的小院子要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日子了。
冰面上倒映着的人影不多时又多处一个,那人站在她身后,印在冰面上的影子模糊着被无限拉长。
蹲在池塘边的娇小身影也好似被这?道阴影包裹起来,她垂眸盯了半晌,然后缓缓起身挺直腰背,转身看向?来人。
“三姐姐。”温初云笑。
温雪杳勾了下?唇角,瞧着她眼底的精光,在心底暗暗叹了声。
前世?她为何就没有发现,温初云的野心其实一直如此明显,明目张胆的浮在脸上。
或许也不是她前世?未发觉,而是她总不愿将人想?的太过糟糕,她从小养在大家族中,母亲自小对她的教导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有时她不是没有察觉温初云在背后的小动作?,而是不愿多管罢了。
因?为她从最开始,虽不喜欢这?个人,却?也觉得她可怜,毕竟比起做错事的温相,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可直到温家覆灭,她才知晓,温初云的心与她是不一样的。她姨娘为了让她能够回相府,不惜自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样回到相府的温四小姐,或许打?从一开始心里?便没有接受过这?个家。
且姨娘教会她的,从来不是大家族的一荣俱荣,而是想?要什么一定要攥在自己手?里?,就算踩着整个温府也要爬上去。
她自私自利,眼里?从来只有自己,却?也有些?鼠目寸光。
不过重来一世?,温雪杳也逐渐想?清了,虽然眼前的温初云又坏又蠢,可她那点不入流的伎俩却?是无法让整个温家倾覆的。
就连元烨也不能,他也不只不过是在温府没落时推波助澜,踩了一脚罢了。
温雪杳没接话,静静看着她。
“姐姐如今倒是风光了,可曾想?过妹妹却?要嫁给一个穷小子?”温初云苦笑道。
两人先前便撕破了脸,是以温雪杳也没有再说那些?违心的安慰她的话,只就事论事道:“高公子虽出身寒门,却?也是入了殿试得过官家夸赞的人,妹妹倒不必觉得委屈了你。”
“若你不是父亲的女儿,连这?样的婚事也不会有。”
温初云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可我同三姐都是爹爹”
没等温初云说完,温雪杳就打?断了她的话,少女的声音轻软,却?带着不容轻视的力量:“温初云,我想?你还是不够明白,我是父亲原配、我母亲所生的嫡女,而你是外室姨娘所生。我母亲乃是太师之?女,你生母却?是商贾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比?”
她将两世?都未曾说过的话直言道出。
这?一语就像是撤下?了温初云裹在身上的遮羞布,将她最不愿提起,却?又如实的真相残忍道出。
“莫不是你觉得我有的,你便也该有,我嫁入高门,你便也应当不差于我?”温雪杳一字一句道。
温初云脸色煞白。
“还是说,你如今瞧不上高公子,其实是存了心思想?嫁入七皇子府,做皇子妃?”
温初云被戳中心事,脸上的面皮都发起颤来,她咬着牙不肯服输,“为何不能,他曾与我同病相怜,也与我有过惺惺相惜的日子。”
谈及此,温初云突然来了底气?,她仰面一笑:“三姐,你恐怕不知道吧,元烨他看似敬你、护你,可他心底却?不是向?着你的。他何时有将自己的心事同你说过?你那般高高在上,生来就是贵女、是相府嫡女,他与你隔着天堑,所以就算是你喜欢他又如何,他是不会回应你的。可我就不一样了,我们才是一类人。”
原是这?样。
温雪杳怔了怔,原来他打?从一开始便觉得她高不可攀,所以这?才是他最后见温家失势,便想?将她踩进泥里?的原因?么?
她原来只想?明白了他想?看她失去一切,卑微求他,将他视作?救命稻草一样求他。
做他身边的菟丝花,像曾经他依附于相府居于她门下?做一个下?人般也跌落谷底,只能靠着他的施舍度日。
温雪杳看着眼前人,忽地觉得可悲,原来如此,原来前世?在一起的两人,竟都没有爱过彼此。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温初云忽地暴躁起来,她最受不了的不是恨毒的目光,而是怜悯。
可偏偏温雪杳从未恨毒的看过她,那双眼睛总是盛满怜悯,高高在上
温雪杳突然不愿与她再多说,只最后警告她:“温初云,我只劝你好自为之?,不该是你肖想?的,你最好就此断了念头。乖乖嫁入高家,日后还有温府这?个娘家做靠。可若你胆敢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辱没温家门楣的事,我便让你连高家这?门亲都攀不上。”
温初云猛地一颤,被温雪杳冰冷的视线吓到,“可那姓高的还未成婚就有了外室,还偷偷生了一子。”
闻言,温雪杳轻笑出声,意味深长看她,“你如今竟也看不上外室与私生子了?”
温初云的表情彻底裂开。
眼瞧着天黑,温雪杳没有再同温初云废话,转身往院子走。
才走出两步,身后人猛地追上来,“温雪杳,你如今这?高傲无非是因?为嫁入宁国公府,可若我将你与元烨的旧事告诉宁世?子呢?他现在多半还以为你们过去那些?只是流言罢?”
温雪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温初云,我曾经险些?退婚,你又怎知这?些?事他不清楚?”
不知为何,温雪杳对宁珩就是莫名有底气?。
那日他亲眼见元烨纠缠,都不曾误会她,又怎会听温初云一两句挑唆?
****
温雪杳回到院子时,天已经乌蒙蒙一片,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很安稳,丝毫没有她所担心的他会不会睡不习惯。
连声唤了人几次,床上的人才幽幽转醒。
漆黑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迷蒙,在看清弯着腰半坐在床边的人后,宁珩忽地揽住人的后脖颈,压进怀里?。
他亲了亲温雪杳头顶柔软的发丝。
后者察觉出不对劲儿,“怎么了,阿珩哥哥?”
宁珩摇了摇头,声音是睡醒后的低沉暗哑,“就是突然觉得像做梦一样。”
温雪杳没听懂他这?话,正想?追问?,拥着他的青年已经松开手?。他朝着窗外瞭了一眼,淡道:“时辰不早了。”
温雪杳也点了点头。
“同岳父与舅兄打?过招呼,咱们便回府?”
温雪杳没应,“还是别打?招呼了,省得我哥哥与父亲瞧了又”
她琢磨半晌,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个场面,实在不好言说。
必然是兴师动众的。
她怕宁珩听了发笑,改而道:“省得大家见了难过,还不如就静悄悄的走,命丫环通传就是,又不是不能回来了。”她属实怕温相一脸生离死别的模样吓坏宁珩。
宁珩也点头,“可,两家如此近,你日后随时想?回来,我陪你便是。”
温雪杳抬眸,有些?惊讶地看他,被宁珩失笑着捏了下?鼻尖。
“难不成我还能日日将你拘在宁国公府,关在屋里?,只与我日夜相对不成?”
温雪杳被他逗笑。
宁珩复又掐着她的梨涡揉了把,他倒是想?。
第29章 梅酒
两人回?府后天色已?晚, 便静悄悄的谁也没惊动。
宁珩从下马车扶了一把她的手后,就一路攥着没松开。
青年神?色太过自然?,天太黑, 也照不出温雪杳红彤彤的脸。她想身后随行的丫环和小厮应当也不会注意到她二人牵着的手,是?以便没有挣开,任由她一路牵着。
月色清凉, 隐约照亮前行的小路。
再往前是?一处三岔口,往前是?通往二人的院子,往右是通往一处院子。温雪杳夏日来宁府时便同宁宝珠在那园子里?逛过,后来还遇到?了宁珩。
但往左是通向何处, 她就不知晓了。
她入府才第二日, 对宁府还不甚了解。
宁珩捏了下她的手心,问:“饿不饿?可要让小厨房备些晚膳?”
温雪杳摇了摇头, 一路乘马车回?来, 她其?实不太有胃口。若是换了未出阁前,有人问她, 她想必就一口回?绝了, 可现在她看着立在身侧的人,话到?口头犹豫半晌又换了种说法。
她问宁珩,“那你呢,你饿不饿?”
宁珩瞧她一眼,清冷的眉目愈发柔和,在旖旎月光下仿佛能沁出水来, “一路颠簸倒是不剩几分胃口。”
这话说到了温雪杳的心坎里?,她随即点头, “我也是?。”
宁珩敛着笑,突然?在前方的三岔口顿住, 没有继续往小院的方向走。
“那阿杳此时累不累,是?想回?去歇下,还是随我去一个地方?”
温雪杳想了下,此时回去就睡未免也有些早,方才在马车上坐着憋闷,她其?实也愿意多走走。
思?量过后,她轻声回了句“不累”。
话落,宁珩长臂一捞,就朝着身后的宁十一招招手,继而从他手中接过灯笼。
“我同夫人去园子里逛逛,你们便先?回?去罢。”
小暑看了温雪杳一眼,在等到?她点头后,这才领着身后的丫环一同退下。
宁珩牵着温雪杳的手穿过左边的垂花门。
温雪杳忍不住好奇:“阿珩哥哥你要带我去何处?”
“带你月下赏梅。”
“宁府种了梅花?”温雪杳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宁珩也喜欢梅花么?
宁珩挑了挑眉。
“红梅还是白梅?”温雪杳问。
宁珩余光扫她一眼,不答反问:“阿杳更喜欢哪一种?”
她自然?更喜欢白梅,但是?常人更喜欢在院子里种植红梅,颜色鲜红艳丽更鲜活有生气,白梅素淡就显得略逊色一筹。
她的心忽地?跳了一下,连指尖也不自觉地?蜷紧,却只小声回:“都喜欢的。”
宁珩嘴角勾着笑,没再回?话。
他一手执灯笼,一手牵着温雪杳,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石子路,再经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两人在月下静站,皎皎银辉洒落身上,映照得宛若一对玉人。
眼前大片白梅好似花海,白色的浪头裹挟着馨香扑鼻而来。那一簇簇、一朵朵,娇俏地?盛开着,有些还是含苞待放,惹人得紧。
温雪杳的心再不能平静,藏在胸腔里一下又一下猛烈的震颤着,抿着的唇角也不住地?缓缓上扬。
在听闻宁府种了梅花,她就有些惊喜了,未曾想还是成林的白梅。
又惊又喜。
青年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她被牵着走近。对方将另一只手提的灯笼放在脚边,牵着她的手全程未松开,折了一株梅花递给她。
上面的小花三三两两开着,其?实更多的还只是?花骨朵,可饶是?如此也不会消减它的可爱与动人。
温雪杳心念一动,伸手将白梅接过,“宁世子也喜欢白梅?”
宁珩浅笑着嗯了声,随意道:“看来阿杳也喜欢?”
温雪杳红着脸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许多的期待都能在宁府达成所愿,夏有冰窖冬有梅林,这都恰好是她心中所喜。
忽地?,她似想到什么心中一顿。
——哪有那么多恰好,只是有人一直在默默付出罢了。
就像是?他不曾言说的,专为她从江南一带寻了厨子带进京中,那其余巧合也只是巧合么?还是?
温雪杳下一瞬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江南一带寻厨子姑且是数月半年便能办妥之事。
可这梅林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栽好的,且看它如今娇俏盛开的模样,总也不会?是?今年才种好的。
更遑论那冰窖,她许久之前便听说宁国公府上有一座内设精美的冰窖。
这些事又怎可能与她相关?
还好方才她及时反应过来后便没往下想,否则真?是?要贻笑大方!
宁珩垂眸扫了眼她盯着白梅出神的小脸,淡声解释:“如今不过一月,这梅花开得还不算太盛,等新年时再看应当会更美。”
温雪杳拾掇好情?绪,配合点头,“不过如今看也别有一番韵味。”
“阿杳喜欢就好。”宁珩温声,“阿杳可喝过梅花酒?”
温雪杳眨了眨眼,然?后摇了摇头,“我平素不常饮酒,也只有夏季暑热时才会偷偷尝上几口梅子果酒。”
谈及此,粉嫩的脸微红。她没说出口的是?,她酒量小,所以果酒已?是?极限,旁的更不敢饮。
宁珩似是?没察觉她面上的拘谨,忽而兴起一般问:“那阿杳想不想尝尝?这树下有我亲手埋下的一坛梅花酒,埋了已?有两年,正是?启封的好时候。”
闻言,温雪杳本想拒绝的话又咽回?肚子里?,若是?寻常酒也就罢了,可这却是?宁珩亲手所制,若拒绝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不过是一两口酒罢了,她克制些浅酌几口,应当无事。
何况也是?在自己家中思?及此,她忽地?心尖一颤,原来她竟已?不知不觉就已?经适应,将宁府当成自己的家了么。
见她出神?,宁珩又温声唤了一句,“阿杳?”
温雪杳这才回?神?应下,“可现在刨土会不会太麻烦?”
这便是?应下了。
宁珩一笑,“不会?麻烦,既然?要喝,总要经历这一遭。两年我都等下来了,如今到了品尝的时候,又怎会?嫌麻烦?”
说罢,他这才松开温雪杳的手,解释道:“我去取把铲子,这灯笼就留给?你,我去去就回?。”
温雪杳颔首应好。
然?而对方没走出两步,忽地?又扭过头来,“阿杳一个人待着会不会怕?”
温雪杳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哭笑不得,宁珩虽长她几岁,可她也早已?不是?孩童,又怎会?一个人待着便怕。
但宁珩却像是?听不进她的解释般,虽满口应声符合相信她,可还是?提起灯笼牵着她的手一齐去了杂物房。
两人一来一去又折腾了不少功夫,等抱着挖出来的酒坛回?到?院中,已?是?亥时。
酒坛上封着一张红底金花的纸,上面写着“鸳鸯璧合,终身之盟”。
回?院后,宁珩命人将酒拿下去温,趁着温酒的空挡,两人又先后进耳室盥洗更衣。
等温雪杳回?寝屋时,梅子酒刚巧温好端上来。
屋内烛火昏黄,伴随着微醺的酒香与清新的梅香,青年半边映在暖光下的轮廓愈发柔和。
温雪杳忽地生出感触,若是?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她心中惬意,也没有了先前与他待在同一屋檐下局促。
宁珩已?经斟好酒,抬眸朝她招了招手。
夜晚中青年的嗓音格外低哑柔和,“阿杳,过来。”
指尖触摸着琉璃杯盏细密的纹理?,梅子酒的温度透过杯壁染上指腹。
她不擅饮酒,一杯滑入口腔,就足矣搅乱唇舌的味蕾,继而酒气蔓延侵染思绪。
宁珩也浅酌一口,眯眼看她:“味道如何?”
“很香。”温过的酒不似最初时那般冷冽,更加细密绵柔,也更好入口。
两人又饮了一杯,温雪杳渐觉酒意上头,不敢再多饮,葱白细嫩的指尖连忙移开杯盏。
对上那双湿漉漉已?泛起迷蒙的眼,宁珩忍不住笑,他修长的指在桌上的檀木盒子上轻轻一点,“本想让你清醒时看的,未曾想阿杳竟如此不胜酒力。”
见温雪杳视线落在他指尖,宁珩摸了摸她泛红的脸颊,“还好么?”
“还好?”温雪杳强撑着回?,实际上已?经不太好了,若不然?也不会?连一直放在眼前的檀木盒子都未曾注意到?。
是何时放在这里的,一开始就有么?
思绪已然浑浊,纵使她搜索记忆,也只是?徒劳。
“这是什么?”她盯着檀木盒子问。
宁珩拿走她面前的琉璃杯,将盒子放过去,轻声道:“阿杳不妨自己打开看看。”
温雪杳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连手指也有开始变得不听使唤。
她甚至在想宁珩是不是?故意的,为何不一开始先?让她看。
一旁的青年倒是无法洞察她此时所想,若是?知晓定然?觉得委屈,他也未曾料到?她的酒量竟这般差。
宁珩叹了口气,终是?忍不住捏着她的指尖将锁头送进锁眼。
手劲儿一转,锁扣松开,温雪杳扶着盖子将盒子打开。
入目是厚厚一叠房契、地契,上京城中的各式铺子,还有郊外的庄子,粗粗一扫足有百余张。
她微张着唇看向宁珩,“怎么会?这么多?”
对上青年忍俊不禁的眼,他抬手朝两人床头一指,“还有一箱,不过那里?堆放的不甚值钱,值钱的如今都在你手里了。”
温雪杳脑子虽混沌,却也意识到?这是?紧要事,是?以未等对方再开口,她先一步“啪”地一声合上盖子,然?后小手捂住对方欲启的唇。
组织道:“阿珩哥哥,你先?莫要说了,我脑袋晕。恐你说再多,我明日一醒也是只字片语都记不住的。”
宁珩被她郑重的模样逗笑,明日便记不得了?
喉结一滚,他捧着人的手心落下一吻,才将那软嫩的小手从自己唇上拿开,攥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把玩着。
边道:“不急,只是?前日应了要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怕你见我迟迟不动难免多想,这才想今日同你交个底。”
闻言,温雪杳忽地?想到?新婚夜那晚,宁珩趁着她半梦半醒之际问了句想不想学管家?。
管家这事向来是府里的主母,也就是?大夫人要做的。
如今宁国公不在,他的那些姨娘也随他住在南城,偌大的宁府此前也就只有宁家兄妹二人。
是?以这执掌中馈的事便一直由宁宝珠操持着,如今她嫁入宁府按理说的确得将府里的事操持起来。
好在这些事她早有心理准备,于是?在当夜宁珩问及时,就在半梦半醒间接了句话,将此事应了下来。
不过第二日醒来两人因前夜睡得太晚,醒来就不早了,主要是?宁珩居然?有赖床的习惯。
此事就算是?现在回?想起,温雪杳都觉得又惊讶又好笑。
总而言之是新婚第一日虽也没闲着,却是?也未来得及再提此事。
这不,第二日两人随温雪杳回?门,自然将此事又耽搁了下来。
不过温雪杳才没像宁珩说得那般多想!
她反驳道:“我又不是贪图你家钱财,哪有那么急,就算是?宁姐姐一直管着,我也不会?有闲话的!”
宁珩盯着那张神色格外灵动的脸,心里?发烫,将人的手攥得更紧。
无奈失笑道:“是我急,总行了吧。”
温雪杳喃喃点头。
“但宝珠总归是要嫁人的。”
“我省得,阿珩哥哥,这些我以前在温府也不是没有接触过,虽我家?”温雪杳说到?这,盯着那一箱子,心里?一沉,“虽我家?,比不上你家?需料理?的多,但我能慢慢学着掌管起来的。”
那比不上的又何止一点点?其实温雪杳的嫁妆已?是?足够丰厚,可若放在宁珩今日推出来的这两个箱子面前,就多少有点不够看了。
她其?实还想问宁国公府哪来的这么多但心有狐疑,她也知晓自己的酒量,还是?改日清醒再细细同他说。
正这般想着,脸上的软肉忽地被人捏了一把,“阿杳,日后宁府就是?阿杳的家?。”
宁珩这是?在纠正她方才那一番“你家、我家”的言论。方才那话的确生分,温雪杳没有反驳,乖乖巧巧应是?。
这般柔软好拿捏的模样,落在宁珩眼中,他心里?又是?一紧。
没忍住又抚了抚温雪杳红彤彤的小脸,叹道:“本想同你再叮嘱几句你表哥家?的事,现在看来也是?不能了。”
这话宁珩今日在温府饭桌上就偷偷同温雪杳暗示过,不过是?那时不明他说的竟是?路表哥家?的事。
温雪杳迷糊应下:“今日是不行了。”
说着,她已?经起身往床上瞄,酒意彻底上头,再不睡下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下何事了。
她当即从凳上站起来,催促道:“阿珩哥哥,我想歇下了。”
宁珩嗓子一哑,扶着人来到床边。
他俯身将温雪杳的鞋袜一并褪下,拍了拍她的小腿,后者心领意会?,一个打滚儿便翻进床里?裹上被子。
瞧着她迫不及待就要入睡的模样,宁珩不禁哑然?,随后也脱去鞋袜在床上躺下。
床底,一大一小的两双鞋并头摆着。
床上,一左一右的两颗脑袋紧紧贴着。
宁珩长臂一捞,将裹着被子几乎快贴到墙上的人捞回怀里。
或许是?身后的怀抱过于温暖舒适,娇小的身子不禁又往后钻了钻,寻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将脑袋靠在身后硬朗的肩上。
温雪杳第一次主动亲近他,虽是半睡半醒下办的模糊事儿,可宁珩还是?忍不住身子一僵。
另一处的反应更是不受他控制地瞬间僵硬起来,且隐隐有上扬之势。
他刚调整呼吸深呼吸几口气,忍住不去想,谁知身前已?睡得迷糊的人忽地?来了一句:“对了,阿珩哥哥,我们还没有圆房。”
这一语,彻底让星星之火燎原。
浑身血脉猛地?涌上一股热流,青年漆黑的眸子霎时间一片猩红,他哑着嗓子,不可置信问:“阿杳,你说什么?”
温雪杳迷迷糊糊,又将话重复了一遍,“阿珩哥哥,我们还没有圆房。”
这是?今日路姨母叮嘱她的,就怕她不懂事,温雪杳当时听得小脸通红,可还是?记下了。
她刚嫁入宁府,宁珩前两日体?谅她,给?了她适应,可她也不能侍宠生娇,连妻子应行的事都忘了。
她二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她是?他的正头娘子,所以圆房自然?是?要圆的。
也难为温雪杳醉糊涂了,竟还记得长辈的叮嘱。
可她这一言说的轻飘飘,身后宁珩却是彻底不淡定了。
温雪杳迷迷糊糊,不知身后何物顶的她不舒服,正要从他怀里?逃走,就被人先?一步察觉,反伸手按住她欲逃跑的腰。
“阿杳不是说要圆房?”宁珩唇抵着她耳廓,“那你躲什么?”
温雪杳不明所以,半侧过身子,她躲了么?明明没有啊,她只是?觉得腰间有东西膈得她难受。
她勉强睁开眼,伸手去一探究竟。
瞧吧,果然是有硬物隔着她,才不是?她故意想躲。
温雪杳眨巴着眼,屋内烛火早已?熄灭,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头顶人近乎咬牙般狠声道:“阿杳,你确定要圆房?”
温雪杳点了点头,“要。”
宁珩紧绷地那根弦彻底断裂,
温雪杳看不清青年脸上的神?色,也就未察觉那一片春光荡漾与蓄势待发,只想着一手扶着那硬物移开些,便觉正欲翻身而上的人忽地一抖。
一种不可言说的浓稠情绪猛地倾泻而出。
就连头顶的宁珩都愣住了。
温雪杳却不明所以。
不膈应人了。
然?后她迟迟不见身边人动作,于是?困顿地?眨着眼小声催促,“阿珩哥哥”
宁珩冷白的面皮霎时红似滴血,他猛地?用大掌捂住温雪杳的唇,一字一句道:“乖,阿杳还小,此事我们明日再说。”
温雪杳不懂。
明日她就长大了?
第30章 哄人
第二日一早醒来, 温雪杳一睁眼,就见枕侧的青年正直勾勾看着她。
她稍显意外:“你今日怎么醒这么早?”
再看青年眼下?青黑,她眨了眨眼, 更加不可?置信,“阿珩哥哥,莫非你昨夜没休息好?”她原本想说一夜未睡, 可?对上那双暗沉的眼,脊背忽地一抖,临时?改了话术。
他今日怎么瞧得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莫不是与昨夜没睡好有关?
温雪杳心中狐疑, 不免多盯着人看了两眼。
昨夜!
这两个字甫一闯入宁珩的耳蜗, 他便瞬间僵直身?子,他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少?女?, 试图辨别出她方才一言是否有故意?而说之的成分。
“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他清了清嗓子, 沉声问。
“发生了什么?”温雪杳努力?回想,莫不是他今日的古怪是因为她昨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都说喝酒误事, 果然如此!
她还只是在家中浅酌了两杯, 就喝出乱子惹出祸事,将人得?罪了,这酒以后果然不能再喝。
温雪杳小心翼翼,颤抖着眼睫抬眸,“阿珩哥哥,是不是我昨夜喝了酒, 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你不记得?了?”
温雪杳诚实的摇了摇头。
话落,面前青年黢黑的脸竟然有些?许转晴, 他僵硬的坐起身?,背对着身?后人道:“无妨, 你不记得?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温雪杳的视线一路追着他,对方脸上不自?然的神情分明不像是“算了”、“不要紧”,而是很在意?!
因此,宁珩越是委曲求全不愿与她计较,她心中的愧疚就越多一分。
这种愧疚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几人用早膳的时?候。
宁宝珠坐在两人对面,一边咬着口中皮薄馅儿大的香菇包子,一边暗中观察两人。
温雪杳一直给宁珩布菜,而后者却只寥寥吃了几口,看起来兴致不高。
这让她觉得?,对方无论如何看,都依旧是一副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的样子。
宁宝珠见气氛不妙,主?动岔开话题,将温雪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嫂子,听下?人说昨夜你与兄长回来后,他带你去赏白梅花了?”
温雪杳反应迟钝地用余光瞟了一旁的宁珩一眼,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宁宝珠称她“嫂子”,然而忽地从?“雪杳妹妹”变成如今的称呼,还是令她多少?有些?不习惯。
温雪杳点了点头,脸有些?红。
“那白梅开的如何?”宁宝珠一挑眉,“你喜欢么?”
“自?然是喜欢的。”
宁宝珠笑了声,“只喜欢那梅花?”
宁宝珠这话问的认真,故而温雪杳也答得?认真,“那梅花酒尝起来不错,我也很喜欢。”
这下?轮到?宁宝珠惊讶了,她看向一旁静默不语、宛若雕塑的青年,“兄长昨日竟将那埋了两年的酒挖出来了?”
宁珩扫她一眼,淡淡道:“既到?了可?以启坛品尝佳酿的时?候,自?然要挖上来。”
宁宝珠啧了声,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将面前自?己盘子里?仅剩的最后一个包子吞咽入腹,她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对了,嫂子,还没问你为何也喜欢白梅花啊?”
也?
温雪杳稍顿,想到?宁宝珠此言的缘由。对了,是昨日宁珩同他说过,他也喜欢白梅。
其实要说她喜欢白梅的原因,还得?从?她的母亲路氏谈起。
原本温家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可?不是她,而是她的母亲。路母优雅娴静,喜好养花种草,其中最喜欢的花便是冬日里?的白梅。
傲骨凌霜,不屈不折,淡雅圣洁。
小时?候听母亲说得?多了,便在心中对“白梅”留下?了好印象。不过温府并没有种植梅花,温相年轻时?并不是懂赏风附月的男子。
是以,直到?温雪杳两年多前乘船下?江南去到?路家,在路家院子里?见到?那大片的白梅,才一发不可?收拾地彻底爱上这一朵母亲曾最爱的花。
思绪回到?现在,温雪杳简而要之地答道:“小时?候常听母亲提起时?便对白梅颇有好感?,后来初去我外祖家时?恰好见到?满院子的白梅迎寒盛开,只一眼便喜欢上了。”
宁宝珠:“嫂子说的是去江南之时?吧?”
温雪杳点头。
一旁的宁珩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清炒扁豆,圆滚滚的豆子一拨,在盘子里?来回打转。
他神色恹恹,像是没有在听二人的交谈。
目光又时?不时?看向屋外,似在估摸着时?辰。
正当温雪杳与宁宝珠有一搭没有一搭的闲聊着江南的风土人情,宁珩忽地起身?,玄色锦袍坠地。他目不斜视地弹平衣服上的褶皱,淡声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去皇城司了。”说完,他朝着二人略一颔首,便快步走出了院子。
今日休沐结束,是宁珩上值的日子。
温雪杳瞧了一眼他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菜,心沉了沉,与投来目光的宁宝珠对视一眼。
小声道:“阿珩哥哥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宁宝珠皱着眉头,忽地想到?什么,嘴角一抽道:“或许是是吧。”
温雪杳应和着点了点头,看来的确不是她的错觉。
他今日心情本就不佳,对于此事她自?是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他今日休沐结束要去上值,心情才会更不好吧。
温雪杳搅弄着自?己碗里?的粥,再看宁珩剩下?多半没吃的菜,嘴里?也没了滋味。
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也难怪连我给他布的菜都没吃几口。”
“嫂子,这你便误会了,其实兄长他本就没有用早膳的习惯。我今日见他与你同来已是意?外,他方才能吃那些?,想必也是因为是你夹给他的,才不想拂了你的好意?。”
竟是这样?温雪杳眨了下?眼,不解道:“他为何不喜用早膳,难道空着肚子一直挨到?中午不会饿么?”
宁宝珠摇了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只是兄长在皇城司任职一段时?间后,便再没用过早膳。”说到?这儿,她抬头瞧了温雪杳一眼才继续道:“嫂子这两日应当也发现了,兄长他有些?嗜睡,是以每日晨起便不早了,或许就是他每日贪睡想多睡会儿吧。”
两人说到?这儿,皆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不过嫂子也不必担心,兄长上午在皇城司多半只有审讯一事,下?午才会外出办事,想必一早晨也耗费不了多少?体力?,应是不会觉得?饿的。”
温雪杳问言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招哄人的法子。
她看向宁宝珠:“他既省去早饭不用,但午饭总是要吃的吧?”
“那自?然是要的,不过兄长一般赶不及回府吃,就在皇城司随意?吃些?了事。”宁宝珠心领神会道:“不过嫂子若是有心,日后可?以带些?府里?的膳食送去,总比兄长瞎对付来得?强。”
温雪杳正有此意?!
****
新婚夜那日,宁珩晚上听闻温雪杳饿,是亲手给她下?厨的。
昨日既然是她害得?他一夜不曾好睡,她今日怎么说也得?拿出点诚意?来,亲手给他做一顿午饭送去。
打好主?意?,温雪杳便趁着小厨房今日出府采买前,特意?嘱咐了自?己需要的食材。
等快到?中午时?,她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里?。
早晨宁珩就未怎么动筷,中午自?然要给他备些?饱腹的饭菜,肉自?然是少?不了的。
除了一些?家常的小炒时?蔬,温雪杳还打算做一道拿手的小酥肉。
新鲜的猪肉处理好后放在案板上切成一指宽的长条,调好提味的面浆后,她又打了两颗鸡蛋拌进去。浓稠的蛋液一搅开,连带着面浆都变得?粘稠起来。
将肉条用面浆均匀裹好,她便起锅准备热油。
等那一条条裹满面浆的肉条依次滑进锅中,金黄的油花瞬间将它淹没,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溢满诱人的酥肉香。
温雪杳尝了一口,外酥里?嫩,唇齿留香。
她满意?地将这最后一道菜放进食盒中,步履轻快地踏上提前备好的马车。
“姑爷瞧着夫人今日亲手为他下?厨还亲自?送去,必然会很欢喜的。”小暑道。
温雪杳想,欢喜倒不敢奢望,只希望他能看在这顿饭的份儿上,莫要计较她昨夜的错处,虽然她至今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惹他不悦了。
****
皇城司暗牢内。
宁珩神色寡淡的瞧着远处被锁链缠在木桩上的男子。
那人衣衫褴褛,破烂的布条活满了污血,身?上溃烂的伤口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抬头看到?宁珩的一瞬,男子当即求饶道:“世子,世子!小的知错了,小的那天不该昏了头,受人收买便将七皇子放入府内”
没等他说完,宁珩便冷笑着打断他的话,“还是太蠢,本官又岂会仅仅凭此事就将你抓来?若你只是我宁府的下?人,犯了失察之责,我在府里?只随意?处置了你就是,又何需将你押来此处?”
“亦或是,你不是太蠢,而是这张嘴太硬?”宁珩斜眸朝他了眼,冷声道:“竟将你关在这暗牢里?三日,都不曾想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何事?”
“小的真不知啊”
宁珩嗤笑一声,敛起眸中的情绪,不耐地朝着另一侧的宁十一撇去一眼。
后者领命,拿了火把将油锅底下?的柴火点燃。
熊熊火线包裹着刺鼻的烟味猛地跃起,炙烤在漆黑的铁锅下?,锅里?的热油不多时?便翻滚起来。
宁珩一手掩着口鼻,长眉凝起。一手握着铁夹猛地一扎,锋利的夹子尖端便刺透一块带血的生肉。他随意?地往那油锅里?一丟,噼里?啪啦的油花当即四散炸开。
满屋子血腥气与烧焦的气味混合,令人几欲作呕。
宁珩只瞧了一眼,便眯着眼偏开视线,漆黑莫测的眸子瞬时?闪过一股自?厌的情绪。
阴冷的男音穿透手掌,愈发沉闷,“再问你一遍,可?想好了自?己的罪行?”
被绑在架子上的男子腿一软,登时?挣扎地大叫起来,“宁珩!你这个疯子,你要对我做什么!你这不是拷问,你这是逼供,你这是严刑逼供!”
随着他疯狂地抖动,身?上缠绕的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还不说?”青年显然失去耐性。
他忽地从?那油锅前的椅子上站起来,身?量之高,足令人不敢仰视。
铁夹尖端串着的肉早已坠入锅里?变得?焦黑,他一步一步靠近那架子上的男子,视线在他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他握拳的手掌上。
下?一秒,他握着那铁夹往前一刺。
寂静阴森的暗牢内霎时?便响起男子惨烈的鬼哭狼嚎声。
青年却恍若未闻,只懒散地掀着一双神色恹恹的眸,轻飘飘问:“最后一次问你,还不说?”
只见那男子死死咬着牙,面上却露出犹豫,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一瞬,青年已经彻底失去耐性。
手中铁夹钳制着男子肥厚的手掌猛地按进冒着小泡的油锅中。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味,男子只来得?及嘶吼一声,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宁珩丢下?手中的夹子,厌恶地别开脸,抬眸向旁扫了一眼,便有人迅速将油锅撤开,紧接着一盆冷水兜头便朝着那男子头上泼去。
男子醒来,哭丧着连求饶都顾不上,便忙不迭道:“我说,我都说”
“那日在我放七皇子入府后,的确有一男子又找上我,他他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有我的身?份作胁让我潜入世子书房,让我放了一封信和一块牌子,旁的就再没了!”
宁珩冷笑:“一封信一块牌子就让你如此紧张,口风咬得?这般紧,想必你是知晓那物什,或是看过那封信了?”
男子猛地摇头,“那信是用蜡油封死的,时?间紧迫,我未曾敢看”
宁珩:“那便是你认出那牌子了?”
他啧了声,“那可?不是寻常牌子,我宁府下?人自?是不会有这等见识,所以你究竟是谁的人,七皇子?”
话音刚落,青年又嗤笑一声摇头否认道:“不像。你在我宁府蛰伏多年,自?然不会是他的爪牙,那便是他的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并威胁你将那两样东西藏在我的书房了。”
“所以你是二皇子的人?”
宁珩瞥了一眼那男子的反应,心中已有猜测,“最后一个问题,那日威胁你替他办事的人,你可?认得??”
男子猛地摇头:“小的不敢骗世子,那人我的确不识得?,他那日一身?黑斗笠将面容遮得?死死的,小的是一眼都未瞧到?啊!”
男子被人押送走,宁十一问:“世子,是二皇子的人要害你?”
宁珩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若是他同自?己的人下?命,自?然用不得?如此大费周折,连胁迫的手段都使上了,那人多半是想借刀杀人,借二皇子埋在宁府中的暗线陷害我一把。”
那日藏进宁珩书房内的牌子乃是能调动城内盛家军的牌子,信件则是盛将军的亲笔书信。那牌子虽然是仿制的,可?信件瞧着却像是盛将军的亲笔。
如今皇城内除官家亲指的锦衣卫外,还有三队军马掌握在三家手中。
是以不论这信件内容如何,只消这两物从?他府上搜出来,加之他如今娶了温家嫡女?,而温雪杳兄长温长青手中还刚刚率领着三万军队从?边关回来。
这些?事加起来递到?官家面前,以其多疑的性子,便足矣扣他一顶大罪。
宁十一心里?还想着方才的男子,那人乃是宁府前院的二管事,在宁府近十载,乃是宁国公仍在府中时?就有的老人。
宁十一:“世子,方才那人要如何处置?”
宁珩面无表情,平静道:“处死就是。”
“可?”宁十一不免有些?心软,到?底是宁府的老人,且那男子如今半残,也算是得?了惩罚,想必就算是归家也活不了多久。
宁珩冷觑他一眼:“背主?的东西罢了,十一,你同情他?”
宁十一猛地垂下?脑袋,再不敢多话。
宁珩神色冷沉,两人刚从?地牢出来,迎面跑来的门卫便报道:“宁指挥使,您夫人来了。”
****
“阿杳。”从?皇城司大殿走出来的青年一身?靛蓝色紧身?长袍,面上勾着浅淡温和的笑,一步步走向温雪杳。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厚重?的檀香味儿扑鼻而来。
这味道比往日闻着更浓些?,像是才刚熏染在身?上,檀香之下?是一股清冽的水汽,再看青年微湿的发尾,温雪杳猜测他方才应是沐浴过。
想必宁珩是极喜净的人,否则也不会一天之内沐浴两次。温雪杳在心中暗暗记下?他的喜好。
“你怎么来了?”宁珩在她面前站定,视线落在她通红的小脸上,伸手抚了抚,眉头继而狠狠一皱,“是不是冻坏了?”
温雪杳摇了摇头,从?身?后的小暑手中接过食盒,“给你送吃食来了。”
宁珩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将她手中的食盒顺势接过,边道:“这样的事你以后命府上下?人来就是了,不必你亲自?跑。”
温雪杳不赞同:“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
“今日这些?是我亲手做的,我自?然要亲自?给你送来,看你吃下?原谅我了,我才能安心。”
亲手所做?宁珩的心先是一跳,又猛地坠下?,蹙眉道:“原谅?”
随即他反应过来温雪杳所说多半是昨夜之事,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解释道:“阿杳,你误会了,昨夜的事我没有生你的气。”
“可?你今天早晨一直沉着脸”
宁珩自?然无法将真正的原因道出,只好岔开话题。
他领着温雪杳进了皇城司,未深入司内,而是将人领到?自?己在外院休息用的屋子。
青年将面前的食盒放在桌上,如玉的手扣在盖子上缓缓一拨,举手投足无不文雅矜贵。
盖子掀开,油酥的肉味瞬间扑面而来。
宁珩手一顿,忽地想起方才行刑时?将男子肥厚的手掌按入油锅的场面。焦黄的烂肉活着血腥气在油里?翻滚炸裂,噼啪作响。
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暴出,胃里?一阵翻滚,那双压着盖子的手猛地扣下?。
只听“咣当”一声响,温雪杳对面的长椅被人带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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