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修)
殿中有一群身姿曼妙的古禹舞姬翩跹而舞,红纱交错,很快挡住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秦玥收回目光,规矩地吃着盘中的炙肉,再没有抬起头。
吃到一半,她桌上投下一片阴影,萧毅带着戚少麟来到了他们桌前。
先前听闻两人已经相识,萧毅便没有再介绍,而是叫萧洵站起身给人敬酒。
萧洵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将酒杯往前一送:“戚大人请!”
秦玥静静垂首立在他身后,听着他们几人的虚词,心中跼蹐不安。她此刻并非担忧其他,而是怕戚少麟当着萧毅的面戳破她的身份。
萧毅本就小心谨慎,如若知道她来历蹊跷,怎还会让她去府上见父亲。
她尽量站在萧洵高大的身影后,让自己不起眼。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戚少麟淡淡看了她一眼,萧毅便开口道:“这是洵王府上的昭美人,也是大梁人。”
秦玥自是不能再避,稍稍往前生疏道:“戚大人安。”
戚少麟掠过她蜷紧的手指,扬唇一笑,“原来是昭美人。”
如她所愿,戚少麟言语间不露半分熟稔,可她心底却是愈发惴惴。像是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随时会汹涌袭来。
饶是再有不安,她面上仍是镇静从容。
戚少麟看回萧洵,“数月过去,不知洵王武艺可有进步?”
萧洵道:“戚大人若是想知道,寻个机会比试一番便是了。”
他说话夹枪带棒,萧毅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对戚少麟道:“舍弟莽撞,戚大人别在意。素来听闻戚大人身手了得,箭术更是大梁一绝,过两日出城狩猎,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殿下过奖。”
闲谈几句后,众人归座。
古禹气候严寒,为取暖,男女皆爱饮酒。毅王妃就坐在旁桌,为讨她亲近,秦玥难免陪着喝了两杯。
她酒力不胜,宴会才过去一半,便开始双颊泛红。
萧洵见状,让人扶着她去偏殿歇息,等宴散时再和他一起回去。
相较于宴会的热闹,偏殿显得冷清许多,只一炉炭火悄声燃着。
靠在软榻上,秦玥头脑有些昏沉,想着屋门口有丫鬟守着,她躺下了身,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睡得十分不安稳,迷糊地做起了梦。她少有地梦到了戚二傻,这只笨狗如往常那样,欣喜地在她脚边绕来绕去。
梦里秦玥不再怕它,蹲下身托着它抱了起来。戚二傻更是欢快,胡乱地舔在她脸上。
湿漉漉的触感仿佛是真的,秦玥偏头躲着,嘴里唤着它的名字:“戚、戚···”
戚少麟浑身一震,停下嘴上的作乱,撑起身怔怔地看着身下人。秦玥长睫轻颤,明媚的脸上飞有两抹红霞,她朱唇微启,低语呢喃着一个“戚”字。
戚?不是他戚少麟,还能有谁?
他心底的那些阴郁烦闷消散,目光也逐渐柔和。秦玥再是嘴硬,心里总是有他的,否则又怎会醉后梦中叫他的名字?
他思绪渐行渐远。既然还是放不下他,那她与洵王的关系也多半有假,不过是借着名头查秦常锋的消息罢了。
不过秦玥随即说出的话便打破了他这些妄想。
“戚二傻,你别舔。”
戚少麟沉着脸,恶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
这样强横的侵夺下,秦玥缓缓醒了过来,立时被近在咫尺的面容吓得瞪大了眼。
“唔。”
她推搡着他的肩头,掌心凉滑的衣料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被毫不留情地咬破了舌尖,血腥味散开后,戚少麟才放开了人。
秦玥使劲往推开他,压着声音怒道:“戚少麟,你疯了!”
这是古禹皇宫,他竟然还如此肆意妄为。
戚少麟看出她的顾虑,故意道:“昭美人怕什么?故人相逢,关上门说几句话不是常事?”
秦玥冷着脸道:“既然你知道我如今的身份,还来这儿做什么?”
她是萧洵名义上的侍妾,若是被人撞破了他现在的轻薄行径,不但她有被人识破的风险,连他也不能全身而退。
戚少麟嗤笑道:“身份?那个洵王就这般小气?我还当他带你来这要给你王妃的位子,不过只是个侍妾。”
秦玥讽刺道:“比起在世子,洵王应当大方些。”
她不知戚少麟如何有脸说出这句话,他当时强求自己在身边,任何名分都没有,现下竟然还讥诮起了别人。
戚少麟脸色越发难看,抿唇不语。当初他那点娶她为妻的念头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灌了药打了一顿,现在倒是怪罪起他了。
秦玥不欲与他多说,侧过身便想绕开他下榻。
戚少麟一手挡住她的去路,“怎么,秦姑娘竟是如此喜新厌旧,攀上了王爷,就不理会我这旧人了?”
秦玥被他这番话气紧,开口讽刺道:“戚少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在惠城赵府,他说得那样洒脱,这才过去多久,便不作数了。
戚少麟被她这么一噎,脸色变了变,而后恢复如常,“秦姑娘未免高看自己了,不过是他乡遇故知,戚某念在旧情同你叙叙旧罢了。”
叙旧?有这样叙旧的么!秦玥心中腹诽,她一双唇还在发麻发痛。
“我与你没什么旧情,敢问戚大人能否先出去?”
她不知道戚少麟是如何进来的,若是被萧毅看到,她先前所有便前功尽弃了。
这声“戚大人”十分刺耳,比她从前骂自己那些混蛋、小人之言都要让他不快。戚少麟纹丝不动,垂着眼看她,“没什么旧情?我竟是不知道秦姑娘如此豁达,坦诚相见过后便翻脸不认人。”
他越说越不入耳,秦玥忍不住道:“我实在想不出与戚世子有何交情,连寻常买卖都讲究个你情我愿,戚世子觉得你从前那些行径又算什么?”
戚少麟盯着她凝瞩不转,紧抿双唇。秦玥不过才轻飘飘说了几句话,他便不能自已,数月来压下的那些情绪一时全部倾发。
一口气梗在他喉间,上不去下不来,他只觉得秦玥在外这大半年修了副硬心肠,较之从前更甚,专挑那些戳他心窝子的话讲。
屋内静了下来,依稀能听得到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响。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萧洵爽朗的嗓音响起:“昭美人呢?”
两人同时望向屋外。
守着的丫鬟道:“奴婢方才去取了些炭火,昭美人应当还在睡。”
秦玥身前一空,戚少麟已经从榻上下去,徐步往屋外走。
门自内打开,萧洵口中的师弟还未来得及叫出口,便惊道:“怎么是你?我师弟呢?”
难怪他方才在宴上没看到这人,竟是在这儿。没了兄长在场,他对戚少麟的不满溢于言表,说话毫不客气。
戚少麟打量了眼前的毛头小子一圈,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当着萧洵的面,他理了理衣襟,撞开他的肩抬脚折回了正殿。
萧洵急忙进屋,看到秦玥安好后才松一口气,“师弟,那狗世子没对你怎么吧?”
整个皇宫这么大,他竟然还能找到路。
秦玥听着他这声称呼不禁一笑,摇摇头道:“没有。”
萧洵不放心地道,“在这儿你不必怕他,他若是再欺负你,我定然叫他回不去大梁。”
秦玥笑道:“你可别冲动,否则你阿父定不会饶你。”
***
转眼便到了除夕。
戚少麟多数时候都在宫里,秦玥自接风宴那次后便没见过他。心中装着父亲的事,她也无暇再顾及其他。
除夕一大早,萧毅便让人来请她去府上。
过去了那么多天,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秦玥既觉得欢喜,又有些悬心。生怕是父亲病情严重,所以才不得不请她去。
萧洵此次没有陪她一起去,同上次一样进入地室后,见到卧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起身的人,她一颗心如坠冰窖。
在如鹰的注视下,她走到床前跪下,伸手为床上的人号脉。
秦常锋一手挡住双目,不住地咳嗽着。
秦玥放下他布满粗粝纹路的手,边拿出针灸之物边道:“将军咳嗽得厉害,不妨试试山梨炖蜂蜜,去淤止咳极为有效。”
这话是说给如鹰听的,床上的人身形却微不可见地紧绷了一下,透过指缝打量了一眼这位小大夫。他往年每到换季时分便会咳嗽,而山梨炖蜂蜜是他的妻子从前会为他做的。
秦玥从容不迫地铺开针带,起身扶着他,“烦请将军坐起来。”
如鹰见状连忙上前帮忙,秦玥收回手,开始挑选银针。
一场施针结束后,秦常锋脸上稍稍有了几分气色,不知是不是被疼得逼出来的。
秦玥看着他额上的细汗,对如鹰道:“如鹰将军,麻烦倒一杯温水来,将药给他服下。”
如鹰转身的这一霎,秦玥将秦常锋的手放回了被褥,一张被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团塞入他手中。
秦常锋诧异抬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在这个小大夫脸上看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觉得熟悉又古怪,再想细看时,如鹰已经拿着杯子转回了身。
秦玥退身在一旁,待他服下药后,又被如鹰带着除了房门。
石室内,秦常锋翻身躺下,在被褥里缓缓展开了那张纸条。一指宽长的白纸上写有一行隽秀的小字,蕴含着无限期盼,寄托着不尽思念:
父亲,一定要活下去。
秦常锋一颗枯涸穷竭的心如遇甘霖,他眼前愈渐模糊,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作者有话说:
72章晚一点更
第72章 (修)
魂不守舍地回到王府,秦玥看到萧洵也从宫中归来,正在在院里擦拭弓箭。
萧洵见她回来,问了几句秦常锋的病情后,就拉着她欣赏自己的称手骨弓,“这是我第一次狩猎时阿父送给我的,怎么样?”
秦玥哪懂得这些,捡了几句好听的话夸,“的确是好弓,和你很相配。”
萧洵满意笑笑,“那个什么戚世子不是号称大梁第一么,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赢得过我手上的弓。”
他看着秦玥疑惑的神色,解释道:“过几日大哥要带着我们出城狩猎,那个世子也会去。你想去么?”
对于戚少麟,秦玥自然是能避则避,“我不去了,你一路小心。”
萧洵赞同道:“你不去正好,否则那人又乘机对你不轨。今日大哥特意叮嘱了我,叫我不要和他作对。明明是在古禹地界,不知道大哥那么怕他做什么。”
秦玥道:“你大哥肯定是为着你好,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
又说了几句,萧洵便拿着弓箭去马场。
他走后,秦玥就回了屋,翻出医书细细研读。就算不能立即将父亲救出来,她也要想尽办法减轻他的苦楚,医好他的病。
那张纸条父亲应当已经看到,她脑海中浮现起他看到纸条时的模样,心底升起一片希冀。
***
萧洵连着两日都出门练习箭法,秦玥独自留在王府钻研医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日有人在暗处跟踪她,出府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戚少麟,那人安分了几日未露面,不知是不是背地里有何打算。
好在萧洵安排守在她身边的人不少,她也能稍稍安下心。
已过午夜,窗沿响动,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窗下。
秦玥被这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她慌忙地摸出放在枕下的匕首,忽的听到那人开口道:“阿玥。”
借着屋外微弱的光线,秦玥好似看清了他的脸:“项池?”
项池清俊的脸庞逐渐显现,他瘦削不少,低沉着嗓音道:“是我。”
此时两人间如隔天堑,秦玥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戚少麟出现在古禹尚有几分道理,项池是昭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想到父亲,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升起。昭王费尽千辛万苦,就是想要找到当年那封遗诏,如果他知道父亲的下落,又会如何?
项池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戚少麟他也来了,他有没有再招惹你?”
秦玥不想同他说这些,比起戚少麟,她更不愿面对项池。戚少麟与她终究是个人恩怨,而项家却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元凶。
项池眼底一片悲凉,沉默许久后,他才继续道:“阿玥,你随我回京城吧,只要你肯为昭王找出那样东西,我向你保证,你和秦将军不会有事的。”
秦玥眉头紧蹙,“我父亲?”
她脑中猛地出现一个想法,瞬时脊背发凉。
项池颔首:“这次我是接将军回京城的。”
秦玥听着他客气的话语,心底万般无奈愤恨。
她哀戚地看着项池,苦涩地问道:“项池,我父亲已经身败名裂,重病缠身,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他?”
项池不敢直面她的眼神,低头喃喃道:“昭王只是想要得到将军手里的东西,到手后,他不会伤害将军的性命。”
“他不会伤害?”秦玥嗤笑一声,“早在你们十年前陷害我父亲的时候,恐怕就没想过留下活口。如果当初你们找到了那封遗诏,你们还会留我活到现在?”
项池身躯一震,猝然抬起头望向她,“你知道了?”
秦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项池,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昭王这是在谋反!你们助纣为虐,若哪日事败,是要株连九族的。”
项池面露痛苦,“你以为我还有回头路么?自我晓事后,我便知道这一切皆为定局,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从小受到父亲的教导,就是要他出人头地,为项家争光。他的一辈子好似已经铺陈好了,只要他按着路子一步一步走即可。他原本对此无所可否,直到不知何时对秦玥动了心,这些自幼深扎在他心底的信条才开始逐步崩塌。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背负了卸不去的枷锁,走上了不回头的路。
秦玥霎时觉得他既可恨又可怜,一种疲倦感席卷全身。他们已两相对立,确是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了。悄寂半晌,她才道:“你走吧。”
项池身形微动,“阿玥,现在太子和戚少麟他们容不下你,你不如就与昭王合作。这天下是谁的和有什么差别,总归都是他们赵家血脉。”
秦玥只觉得眼前的他极其陌生,不再是儿时那个正直不阿的兄长了。强硬的话到嘴边,她留有一丝余地道:“这件事我会考虑,我只希望你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如果真要带走我父亲,不要叫他吃苦。”
项池见她有所动摇,连忙道:“后日古禹皇室要出城狩猎,你考虑清楚了就同他们一起,我会在那儿接你们走。”
他凝视她良久后,翻身出了王府。
翌日,秦玥早早醒来,收拾了药箱头一次主动往萧毅府上去。项池说的话虽然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她仍抱有一线希望,亦或者是再见父亲一次也好。
然而萧毅昨晚跟着去了城外温池,还未归来。门前的守卫知道她的身份,便去通禀给了留在府上的如鹰。
见了如鹰,她面不改色道:“如鹰大人,这两日我翻阅古籍,找到了一种法子,兴许能医治府上那位将军。”
她两次来府上都是循规蹈矩,因此如鹰对她还算恭敬,回道:“昭美人,以后不必劳烦你再来府上医治了。”
秦玥掩下心底的真实情绪,略带疑惑道:“为何?那日我看将军他病情似乎严重了。”
如鹰思索一阵,含糊道:“将军很快便会离开王府。”
“这样。”秦玥强扯出一个笑,“那是我唐突了。”
如鹰微微颔首,看着她步履稳重离开了王府。
上了马车,秦玥便再也忍不住眼泪,抱着药箱无声抽泣。她好像永远都晚一步知道所有,却无力改变。
父亲落在了昭王手里,后果可想而知。可她凭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发泄过后,她整理思绪,开始打算起下一步来。
项池说过他会在狩猎之地接他们,如果他当真会带父亲回京城,那她继续待在古禹已无甚必要,回京城是唯一的选择。
兜兜转转,或许她还是逃不脱那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终于修完了,这次算是大修61-72的内容,增加、删除、调整了这部分的剧情。
大家有时间又感兴趣的可以重新看一看,后面都会是新剧情了
真的很抱歉让看连载的小伙伴等了这么久,这次我也总结了很多经验。
从这次修文大家也可以看出,我的确笔力有限,接下来的剧情(HZC)可能会让大家不满意,对此我强烈建议有担忧的小伙伴先屯着,完结后再根据评论区决定是否继续订阅,爱你们!
在此非常感谢鼓励我的读者们,你们是我写这本书最大的收获
第73章
两日很快过去,秦玥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随着萧洵出城狩猎。
如果项池所说为实,那么萧毅很有可能会带着父亲去那,自己留在在都城也没什么意义了。
与年初在大梁的春猎不同,此次狩猎是在城外荒野。
冬日天黑得早,他们抵达后就已薄暮冥冥。
扎好帐篷,厚实的帐篷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众人围火用膳,全然是另一番体验。
桌上大都是古禹地道的珍馐美馔,萧洵扫了一眼,便端走了秦玥面前的一道菜。
“这个你别吃了。”
秦玥来这儿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除了这样菜。
也不知这菜是何佐料,上次在宫中的接风宴上,她不过只是浅尝了几口,回去后身上便除了几处红疹,又痛又痒。好在她自己懂得药理,几日过去后,基本都消了。
端走了菜,萧洵又切了一块肉到她盘中。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是何等情孚意合。
戚少麟瞥了一眼,面上仍是神色自若,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隐现。
他心中告诉自己,不过是个一而再,再而三拂逆过自己的女人,犯不得为她气恼。可愈是这样想,心底的怒火愈盛。
秦玥当真是不长眼,只喜欢那等愚钝之人,这个萧洵三分痴傻,又有哪点比得过自己。
就在他那点愤懑快冲破压制,显露在表皮时,萧毅开口道:“戚大人可吃得惯?”
戚少麟颔首,“多谢殿下挂怀。”
“那便好,听阿洵多次称赞戚大人英勇,明日狩猎,等着一睹戚大人的风采。”
萧毅好似有意敦睦萧洵与戚少麟,话里话外尽是赞美之意,萧洵想要张口反驳,被他瞪了回去。
别人不知道他这是何缘故,戚少麟可清楚得很,唇角含笑道:“洵王过誉了。”
萧洵瞧他这副虚伪的做派,对他更多了几分不齿,这等品行,又怎么配得上他的好师弟?
用过晚膳,秦玥回了自己的帐篷,辗转反侧良久后,她还是忍不住,□□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深夜,外面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空无一人。
她往萧毅的帐篷望去,只见深色帐料透出暖黄色火光,他还没睡。
兀然间,一道模糊而又熟悉的黑影悄然钻了进去。
秦玥心下一沉,屏着呼吸从后方靠了过去。
地上积了一层雪,她又一身白色衣衫,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到了帐外,里面人浅浅的交谈便传了出来。
与项池相处十年,秦玥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嗓音。只是他们音调实在太低,她听不清只字片语。想再凑近时,她脚下未留意,踩到了一截枯树枝。
静寂的夜里,这声轻响显得突兀,帐内的说话时戛然而止。一句低沉的命令过后,杂乱的脚步声从帐篷的另一头传来。
秦玥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之下,不顾方向地朝外跑。
跑出一段距离,还未摆脱身后的追击,前方又似有人围了过来。她在一座帐篷前停住脚,正恓惶不知所措时,帐篷内猛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帐内昏暗少光,即便没有看清这人的脸,单凭他身上的气味,秦玥便知道他是谁。
她挣了挣手腕,低声道:“戚少麟,你松开。”
这话被外面嘈乱的脚步声掩了大半,戚少麟半揽着她,扫了一眼打在帐上的匆忙身影,手反而收得更紧:“他们是来找你的?”
这分明是明知故问。
秦玥懊恼,她现下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不得。
她闷着不说话,气息却因紧张而急促,戚少麟指下按着的脉搏跳动也愈发加速。
两人对峙少时,萧毅的声音突然在帘外响起,“戚大人,你是否已经睡下了?”
秦玥浑身紧绷,看向戚少麟的眼神变了变,如果被萧毅发现偷听的人是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戚少麟与她对视,细细欣赏了她这少见的模样后,轻启薄唇对外道:“已经睡下,敢问殿下有何事?”
他掌中的皓腕立时懈弛几分。
碍于他的身份,萧毅并未说搜查之事,只道:“下半夜凉,我给戚大人多加一盆火。”
秦玥才安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四周,帐内布置简单,就算戚少麟肯帮她,也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戚少麟从容不迫地拉着她走到榻前,眼神示意道:“躺进去。”
秦玥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犹豫后就掀开被褥趟了下去。
身子还没躺平,她腰上就被重重地捏了一把,痛痒之下,她不由得轻呼出声。
罪魁祸首从被中收回手,边弄乱自己的衣襟边道:“殿下请进。”
萧毅带着两人进来,通明的火光立即照亮一室。
他不露声色地将帐内打量完毕,目光最后停在榻上,“是我打扰了戚大人雅兴。”
那声女子的娇吟他自是听到了,为讨好这个大梁使臣,他在戚少麟所住的院里,甚至是这次狩猎,都带了不少美姬。在都城时他尚未宠幸一人,本以为他是个不爱女色的正人君子,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床上的女子紧裹被褥,青丝散在枕上,只露出一点发红的耳尖。
戚少麟衣衫不整地坐在榻边,“殿下言重。”
虽是在古禹地界,但两国实力悬殊,萧毅也不能太驳他面子,掀开被子看人。他让人放下火盆,带着歉意说了一句“打扰”之后,便离开了。
待外面完全静下之后,秦玥才扯下被子,露出一张憋红的脸。
危机不再,她坐起身,试探着想要下榻,“我、我先下来。”
她本想说一句道谢的话,可思及两人间的恩怨,便觉得无甚必要。
戚少麟岿然不动,挡着她的去路,她只好曲着腿,从一旁下去。
脚尖着地,他总算开口:“秦姑娘就这么走了?”
秦玥了悟,这才是戚世子的本性,半点不会吃亏。算下来他这次也的确帮了自己,她轻声道:“多谢。”
“谢”字才落下,她身旁便传来戚少麟讥诮的话语:“我要你一句谢做什么?”
他侧头看着她,冷着调子道:“你我之间又无交情,秦姑娘总不会以为我是那等好心之人,白白帮你这一次吧。”
他原形毕露,端的这副姿态何其熟悉。
一时间,秦玥只觉又回到了侯府,那股窒息的压迫之感密不透风地涌来。
第74章
帐内霎时凝寂无声,秦玥耳边只剩外面侍卫来回巡查的动静,周遭气氛越发压抑。
以他人的弱点为要挟是戚少麟惯用的招数,她上过这么多次当,又怎会不长教训。
她有些后悔方才道那句谢,敛下眸语气生硬道:“戚大人想要如何?莫不是又要我以身相偿?”
话里的嘲弄不加掩饰,仿若一块巨石压在戚少麟心间,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幽暗之下,他看着秦玥不甚清晰的面庞,语似毫不在意:“秦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姿玉色,世上独一无二,能让人念念不忘?”
不待秦玥回话,他斜身点燃了床头的灯火,接着道:“我不过是想问问其他,你不必自作多情。”
明亮的光线重新洒满一室,照出了他此时脸上那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甘与落寞。
秦玥不想去探究他言语间的真假,他若真是不在意自己,那更如她意,否则他疯起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她站起身道:“你想问什么?”
戚少麟坐正,目光落在地面两人重叠的影子上,缓缓开口:“你方才做了什么,萧毅要这般?”
能引得萧毅大费周折来寻人,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秦玥不欲与他细说,敷衍道:“不过是碰巧路过他帐外,让他错以为是刺客罢了。”
戚少麟怎会相信她这番说辞,又问:“那你来古禹查到了什么?”
从前秦玥的确想过与戚少麟交易,让他帮自己查父亲的踪迹,可最后知道真相,她算是看清了一切。戚少麟对她家满怀恨意,他又打心底笃信父亲的罪名,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帮自己。
秦玥回过头,由上而下地看着他,“戚大人难道不是早就知道,我父亲已经死了。我来古禹就如你想得那样,是贪图荣华富贵,盼着早日当上王妃,又怎会去查什么。”
她这一段话如钝刀割肉,让戚少麟几乎喘不过气。数月来,他每日埋首公案,不给自己空隙去想与秦玥那段时光。他以为时日一久,他总能放下,可当赵朔提及出使古禹之事时,一些荒谬的念头又在他脑中疯长,让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他成日饱受煎熬,夜不能寐,反观秦玥,云淡风轻,在这古禹过得如鱼得水。
他如何甘心,甘心她曾真切地对自己说过喜欢,转眼又成了别人的侍妾!
晚宴时那琴瑟和谐的一幕闪过,驱散了所有理智。他褪去故作的冷静,眼底的怅恨尽显。
他这蘧然的变化在秦玥意料之外,她本能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急骤地拉住,用力带回榻上。
秦玥倒在厚软的被褥上,惊慌之下警告他:“戚少麟,我是洵王的人!”
戚少麟怒气愈盛,翻身而上,双腿跪在她两侧,压着人不许动,“怎么不叫戚大人了?萧洵是什么东西?凭他也配!”
凶狠蛮横的吻落了下来,堵住了秦玥嘴中的话。
与那夜在偏殿不同,此时戚少麟未有保留,像真要将她吞入腹中。
秦玥捶打着他,他却如无知觉一般,毫不在意。
掠夺的唇离开后,他另一只空余的手又捂了上来,不给她呼叫的机会。
肩上一凉,温热的触感覆上游走,然而到了某处后却倏地停下。
戚少麟抬起身,阴鸷的视线死盯着那一处。
莹白的肌肤上,零星几点突兀的红印。
秦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她红疹消去后,偶有不适时被她挠出的痕迹。从戚少麟的脸色上看,他定是想歪了。
戚少麟直视她的双眼,松开手问道:“是他弄的?”
即便是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他心中总含有一丝期冀,秦玥不过是借个名分安身,不会对旁人动心。可眼前这些刺目的印迹提醒着他,秦玥或许真的变了。
他们之间曾有的那些亲密,如今她会同别人共享。
秦玥一字一句道:“当然是他,我是他的侍妾,难道戚世子不懂侍妾二字的含义吗?”
“是他逼你的?”戚少麟抿唇等着她的回答,等着她说她是被迫的,不是心甘情愿的。
秦玥不想对着他这副神态,撇开头道:“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我与他是两情相悦。”
她这话如利刃锥心,急剧的痛意席卷全身,叫他疼得眼眶发红。
戚少麟抬手熄了灯,黑暗中粗鲁地啃咬在她肩上。他早已没了旖念,全凭着一股怒气,坚执地想要遮盖抹去这些痕迹。
“那毛头小子有什么好?他在床上懂得如何让你舒服吗?”他说着这些违心的话,像是刻意表明自己并不在意。
秦玥挣扎着,“自然是好过你千百倍。”
戚少麟冷笑一声,“这半年我院中美妾若干,秦姑娘怎知我无所长进。”
秦玥不想继续与他嘴上纠缠,趁他此时钳制住自己的力道有所松懈,抬脚用膝盖撞在他腿间。
这一招是萧洵教她的,说是专能对付男子。她没想到有一朝真能派上用场。
“唔。”戚少麟对她自是没有防备,猛然遭此一击,不禁痛呼出声,动作停了下来。
秦玥竭力推开他,拉上衣襟便往外跑。
屋外巡走的士兵已不在,她左右看了一眼后便选了一条路离去。
***
萧毅命人加强了防守后,才回到帐篷。
项池从火炉旁站起身,开口问他:“抓住了吗?”
萧毅摇头道:“没有发现人,我们适才没说什么,应当不会被人听去。”
两个身份截然不同的人也没什么可闲聊的,项池直截了当道:“殿下,人什么时候到?”
古禹都城难免有他人眼线,他们最后商定借着这次狩猎,萧毅将秦常锋带出来,再交由他。
萧毅回道:“明日午后。”
秦常锋重病缠身,行路不比他们快。
顿了顿他又道:“明日我们会外出狩猎,秦常锋就在此,我的人会带你进来。”
项池应下。
萧毅含笑道:“此番古禹已经拿出了诚意,也希望昭王他日事成之后,不要忘记与我们的约定。”
古禹本不想介入到大梁的争斗中,可上次出使大梁,与太子一党周旋了几日都未能叫他们松口,减轻古禹的纳贡。
古禹近年来运势不济,灾害频发,这笔钱无疑是加剧了百姓的担子。
于是他们便寻了另一条出路。昭王不知从哪听到他们手上有秦常锋,派人提出了一笔交易,只要交出人,昭王登位后便满足他们的要求。
他们在暗中进行,既不会让大梁太子知道,又能多一个选择。
项池回道:“自然不会,此事还需殿下大力相助。”
他意有所指,萧毅却不立即接话,他知道项池这是暗示他到时出兵相助,不过这趟浑水,他们还需要仔细考虑后才决定是否淌。
项池下一剂重药,“我听闻戚少麟此次前来,除贺寿之外,还是为了另一事?”
萧毅变了脸色,岔开话道:“天色已晚,我派人送项大人回去吧。”
项池知道了他的态度,不再多问,随着侍卫退了出去。
***
庄远端着一盆热水进世子帐篷时,见他低头坐在榻边,形色落寞。
他大约知道是和缘由,心头不由得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
将水放在地上,他道:“世子,在外天气太冷,沐浴容易感染风寒,您今日就将就一晚。”
戚少麟抬头,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唇色惨白,额上还隐冒汗珠,面上更是难看。庄远惊道:“世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他素来知道此次出使危险,每日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吃食用物无不谨慎检查过后才递到世子眼前。怕的就是遭人暗算。
戚少麟底下的痛感还未完全消除,蹙眉吃力地吐出两个字:“无事。”
这怎么会没事?庄远担忧地问道:“无事怎么会···”
戚少麟打断他的啰嗦追问,“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庄远压下心底的纳闷,转而道:“萧毅行事十分谨慎,我们安插在他身旁的人只能查到一些皮毛。他府上的确藏有一人,只不过被关在地牢,府里人除了他的亲信,无人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戚少麟凝神思索片刻,“还有其他的么?”
庄远道:“据说那人似乎患了重病,萧毅请过好几个医师上门替人医治,就连、就连秦姑娘都曾去过。至于别的,就没有查到了。”
听到这个称呼,戚少麟只觉得更疼了,心里和躯体的痛意交缠倍加。
“我总觉得此次狩猎有古怪,明日让丁擎宇陪我出去,你留在这儿守着。”他垂下眼,语气颇有些不快,“顺便派人暗中守着秦玥,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啊,又是我留下,就不能···”
上次狩猎他也是被抛下,给秦玥当护卫,怎过了半年,还是由他。
戚少麟睨了他一眼,他赶忙改了口,“是!”
“去门口守着。”
庄远出去后,又只剩下他一人。
戚少麟手移到腰间,解开了腰带。勾开裤头,看清里面的状况后,他脸色稍霁。
不过是红了一些,别无大碍。
他无力地躺下,望着帐顶出神,直到鬓角湿润,才缓缓闭上了眼。
第75章
第二日用过午膳,萧毅便带着一干人准备出发。
秦玥不与萧洵同去,只将他送到营口。
临行时,萧洵满怀信心地对她道:“今日夺了第一有好彩头,我赢来送给你。”
秦玥笑着叮嘱:“你留心些,别伤着。”
身旁脚步响动,是戚少麟带着丁擎宇路过,二人的话自然也传到了他们耳中。
萧洵孩子气,逮着机会便想呛这个世子两句,故意道:“我自然不会有事,就怕有的小白脸输了,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大梁。”
戚少麟脚步微顿,意味不明道:“就是回大梁,戚某也绝不会孤身一人。”
他随即瞥了一眼秦玥,而后径直往前上马。
秦玥垂眸听着他这句话,心底涌起一阵怪异,难不成经过昨夜,他还对自己还存有心思?想到昨晚那一脚,她便有些忐忑。
她那时心急之下没收力道,也不知有没有当真伤了他,若他因此绝了后,她不是造了一桩罪孽。她旋即又摒却了这个想法,是他昨晚行止不轨在先,就是有什么后果,也是他活该。
萧洵走后,她回了帐内,脑子里混乱一片。
项池或许就在附近,从昨夜她撞见那一幕来看,他说的事多半是真的。倘若父亲落在了昭王手上,那无论最后昭王成败如何,父亲的结局恐怕都不会太好。况且他如今身患重病,能否活到那时都未知。
过了不久,帐帘翻动,随着一阵寒风掠进,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昭美人。”
萧洵派给她的丫鬟不知身处何处,秦玥狐疑地看着这个身形略高于寻常女子的丫鬟,问道:“有何事?”
那人手里端着一碗乳色热饮,走上前放到桌上,“昭美人,天气寒冷,喝点东西暖暖身吧。”
秦玥道:“放在那儿吧,多谢。”
丫鬟并未离开,继续道:“凉了就不好喝了,昭美人今早饮下才是。”
这话秦玥觉出不对劲来,警惕地看向屋外。外面多数人都随着去狩猎了,也不知她此时呼救能否有人听到。
然而那人早已识破了她的意图,掏出一张帕子便捂住了她的口鼻。
辛臭的气味吸入,不消多时,她就没了知觉,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
山林间,丁擎宇马上已经挂满了戚少麟打下的猎物。
他心底不由得对世子又多了几分敬佩,就是在这古禹荒野外又如何,世子照样能夺得头筹。
“世子,应当差不多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他们已经走得有点远,再往前恐怕会有危险。
戚少麟再抽出一只箭,搭上弓淡淡道:“急什么。”
他堵着一口气,未有十足赢过萧洵的把握,不会折返。
丁擎宇自知多言无用,便替他留心四周的动静。
一阵马蹄声忽近,丁擎宇定睛一看,似乎是庄远,“世子,好像是庄远来了。”
戚少麟手中的箭偏了出去,放走了一只雪兔。
庄远按他的吩咐留下,此时前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秦玥?思及此,他的马已经往庄远奔了过去。
到了世子跟前,庄远勒住缰绳,喘着气焦急道:“世子,不好了。”
从他口中听到这句,戚少麟脸色沉了下来,“说。”
庄远回道:“按您的话,我一直守在秦姑娘帐外,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女的将她带了出去。我想上前询问,却被毅王的守卫拦住,等再追上时,只看到他们的马车一路往东去了。”
他话音刚落,戚少麟便皱着眉对丁擎宇道:“剑给我。”
丁擎宇猜出他的心思,劝道:“世子,您身负重任,让我去追吧!”
临行前侯爷曾私下叮嘱过他,务必要护着世子周全,他怎敢让他孤身一人犯险?
戚少麟眸色凛然,“少废话,剑给我。”
丁擎宇无法,只好佩剑解下交给他。
戚少麟系在腰间,对两人道:“我去找秦玥,你们留在此。若我没有回来,丁擎宇你便接替我,务必要顺利带人回京。”
丁擎宇知道他所说何事,心底更是担忧:“世子,事情交由庄远,我同你一起去。”
庄远听后亦开口道:“世子,我陪你。”
戚少麟不容拒绝道:“你们是要做我的主?都留下!”
回京途中凶险,他只信得过他们二人,自己这一去若真的回不来,也不能耽误了朝中之事。
两人劝解无用,眼睁睁看着戚少麟策马如风般离去。
庄远没了主心骨,苦着脸问丁擎宇:“宇哥,这可如何是好?”
丁擎宇还算冷静,稍加思索后道:“我们对古禹不熟,去找萧洵。秦玥现在是他的人,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庄远顿时对他有多了几分敬佩,“对,我们现在就去!”
***
积雪泥泞的道上,一辆马车飞驰。
秦玥醒来时鼻间还残留着那股难闻的味道,脑中浮现出她晕倒前的场景,她顿时不安起来,猛地坐直身打量四周的环境。
身下颠簸晃动,对面则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她想也明白了他的目的,“项池,你们带走了我父亲还不够,还要带着我么?”
项池不敢直视她,歉疚道:“阿玥,你不是一直想要与秦将军团圆,我答应你,回京后就让你见他。”
秦玥轻笑一声:“只怕也是最后一面,昭王又会留我们多久?”
项池忙解释道:“我已经说动了世子,只要你们肯帮他,他绝不会伤害你们。”
父亲总归在他手上,秦玥不想同他多争辩,她一时觉得项池可恨又可怜。说到底,他不过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他要做何事,恐怕也由不得他自己。
项池见她不出声,以为自己说动了她,欣喜道:“过了今夜我们便能出古禹地界,等回了大梁,就没人再敢动你了。”
除了昭王。秦玥心中补了一句,侧身背对着他,思索自己之后的处境。
透过翻飞的窗帘,能看出外面天色已黑,不知道萧洵回来看到自己不在,会不会担心。她此次应当没那么走运了,荒山野岭间,当真是求助无门。
遽尔车身一抖,速度霍地缓了下来。
项池脸色突变,对车夫道:“怎么停了?”
无人应答。
他警觉地拿起身旁的剑,挑开了车帘。
车前驭马之人不见踪影,暮色濛濛中,一人纵马而立,手中握着一柄带血的剑。
秦玥震惊得说不出话,戚少麟,他怎么会在这儿?
戚少麟见她无恙后,揪紧的心才稍稍放宽。自听到庄远的话后,他只觉自己快要疯了,即便昨晚才遭她如此对待,他仍不愿意她有任何不测。
他目光移到项池脸上,嘲弄道:“项池,你总说我卑鄙无耻,今日看来,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项池从诧异中恢复神智,扭头看去,好似看到了秦玥眼中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他往前拉起缰绳便想继续走。
戚少麟挥动长剑,砍断缰绳,车架陡然倾斜。
项池跳下车,与他缠斗起来。
利剑抨击之音在静谧的雪夜格外刺耳,秦玥出了车厢,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灯火跳动。从方向上看,那应当是来接应项池的。
戚少麟见状,招式愈发狠厉,攻人要害,像是要殊死一搏。
动作间,他抽空对秦玥道:“先上马。”
项池反应过来,回身想要阻止她,可才有这个念头,戚少麟就袭来缠住他。
一匹马在两人争斗间已经跑走,秦玥费力爬上另一匹,坐稳后对戚少麟道:“戚少麟,你快上来!”
继续留在此地,等项池的人赶到,他们就跑不了了。
戚少麟用尽全力击退他几步,大步跑到马旁,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拉紧缰绳,朝林间小路驶去。
他拥紧了身前的人,急遽跳动的胸腔就贴在她后背。
“阿玥,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算八号的二更,今晚还会更新的
第76章
昨夜的气恼一扫而空,这声关切之语戚少麟几乎是脱口而出。
秦玥心头思绪万千。在车中孑然无依之时,她曾奢想过或许萧洵会来救她,毕竟在这古禹境域,他应当能找到自己。所以当看到戚少麟身披一身寒凛,面色担忧地持剑立于马上,她霎时间只觉一切恍如梦境。
高空中挂有一弯弯皎月,四周铺满莹莹白雪,透着微弱的光。
秦玥摇了摇头,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萧洵呢,他知道了么?”
她原只是怕萧洵挂心无意一问,可到了戚少麟耳中却变了一层意思,才消去的愠怒又腾然而起。
他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人,没得到她半点问候,开口便是别的男人。
心中有气,他话语也不似方才柔和,如冬风过耳,“他正忙着在山中狩猎,夺取头彩。”
秦玥自然觉察出他的陡变,闷着声不说话。
寒风冷冽,钻入衣襟袖口,她露出的肌肤冰凉一片。
戚少麟使了一声口令,身下的骏马便停下。
秦玥僵着身子,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片刻后,一见带有余温的男子外衫便被塞到了她怀中。
戚少麟重新系好腰带,沉声道:“穿上。”
数九寒天,她穿得严严实实都觉得冷,更不必说他还脱下一件了。
秦玥捧着厚实的外衣,想要还给他,“我不冷。”
戚少麟没有理会她的话,径直拿起衣裳,将人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随后双手环过她牵缰,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马蹄重新踏动,在朦胧月色下前行。
秦玥鼻间全是他的气味,半张脸缩在宽大的衣口里,迟疑半晌后才问道:“你、你没受伤吧?”
刀剑不长眼,方才他与项池打得如火如荼,难免会伤着。
听见这话,戚少麟心情稍缓几分,盯着她的发顶道:“伤了。”
秦玥攥紧衣料,心底疑惑,她未曾闻道血腥味,难道不是剑伤?她继续问:“伤到哪里了?”
戚少麟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秦玥浑身一怔,顷刻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继而耳边又响起他玩味揶揄的嗓音:“拜秦姑娘所赐,我戚家大概是会绝后了。”
秦玥脸颊瞬时发烫,暗骂他下流。从前在床笫间他偶尔也会说几句荤话,可其余时候谈吐总算是配得上他的世家子弟身份,哪里会如个孟浪的登徒子一般?
思及他伤的来由,她毫不留情道:“戚世子过虑了,不是还有戚二公子么,戚家又怎会无后?”
提及戚玚,当初他帮秦玥出逃的事便浮现在他脑中。戚少麟沉了脸,“秦玥,戚玚的事往后我再同你算账。”
秦玥不欲与他争论这些过往,抓紧了马鞍坐直身,“我们现在去哪儿?”
凉风袭入胸膛,戚少麟大掌压着她的腰往后带,“坐好。项池的人说不定还没走,沿路返回太危险。这马已经跑了一下午,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过了今晚再说。”
***
萧洵脚步匆忙地走进兄长的帐篷,焦急道:“大哥,小昭她不见了!”
他今日不负众望地满载而归,本以为能在那世子面前炫耀一番,谁知竟听他的两个手下说秦玥被人掳走了,连带着戚少麟都不见了。
萧毅手中拿着黑裘披风,一副要出去的样子。昨夜项池向他讨许昭时,他就隐约觉出她身份定然不简单。他这个弟弟心思单纯,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不是好事,便卖了个顺水人情,将人交给了他。
他敷衍道:“我听侍卫说了,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不必担心。”
见大哥对秦玥不上心,萧洵接着道:“那个大梁使者戚大人也不见了,他们或许是一起的,大哥你有没有法子找人?”
萧毅对戚少麟无甚好感,因忌惮大梁朝廷,所以一直对他还算客气恭敬,可现下他自寻死路,他何乐不为?
“我知道了,阿洵,我手下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你放心。”
萧洵还要说些什么,被他抬手打断,“我要先回宫一趟,天色已晚,你明日一早再回来。”
萧毅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步出了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萧洵无法,只得带着庄远一路出门寻人。
庄远与他性子相近,都是那等直率坦诚之人,萧洵同他相处远好过戚少麟。
往东去的路上,他忍不住问:“诶,你们家世子为何总是缠着我师弟不放?”
庄远心道,他也想知道。嘴上回他:“世子与秦姑娘两情相悦,怎么能说纠缠。”
萧洵不屑道:“两心相悦当初师弟又怎会逃出来,若不是碰巧被我遇上,她还不知会如何。”
庄远也理不清他们的纠葛,但他肯定的是,世子一定不会放下秦玥的,单是从他听到秦玥出事后的表现就知道。他劝萧洵:“你就成人之美,早日将秦姑娘还给世子,等你去了京城,我也照顾你几分。”
“我去京城做什么?”萧洵冷哼一声,“那里人心狡诈,一点也不自在。”
庄远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话:“我们快点吧,天快黑了。”
***
走了不知多久,秦玥和戚少麟才找到一处栖身之所。
这是山脚一间破旧的木屋,应当是来此狩猎的村民所搭建,屋子狭小,只有一张木板床供人休憩。
进屋后秦玥便将身上披着的衣服脱下给戚少麟,要他穿上。
戚少麟碰了碰她的手,冰冷沁人。他皱着眉道:“去床上躺着。”
床面铺着一张残破的薄褥,是屋里唯一能取暖的物件了。
秦玥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无力去计较其他,乖顺地躺了上去。
戚少麟关好门窗后走到床前,将那件外袍盖在她身上,自己也上了床。他揽过微微发抖的身躯,将人带入怀中。
秦玥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强硬地抱得更紧。
戚少麟喘着气,“若是不这样,你我恐怕都活不过今晚。”
话落,撑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松了力。
他拉过那只手,将它环在自己腰上,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玥,抱着我。”
风雪交加,挡不住的寒意从窗缝侵入。
秦玥汲取着热度,微微收紧了手。
第77章
古禹的冬日雪虐风饕,平日在屋里都要生个火炉才能御寒,更遑论这四处漏风的木屋了。
秦玥自认不是那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圣贤,何况她才刚找到父亲的踪迹,绝不愿就这般冻死在这荒山间。犹豫须臾后,僵冷的手还是揪紧了掌下的衣料。
戚少麟身上仅有薄薄几层,她指尖仿佛能感受到他紧实的后腰。
与他相拥后,秦玥确是暖和了不少,周身的血液好似才开始流动起来。她本想开口道谢,可想到戚少麟昨夜说过不要她的谢,硬生生忍住了。
缓过一阵后,戚少麟食指搭在秦玥腰上,有意无意地描绘着她的腰线。她还是瘦,即便是穿了这么厚,他还是能一臂圈住。
他享受着这份亲昵,不愿就此睡去,缓缓开口道:“秦,”说了一个字,他换了个称呼,“你父亲他是不是还活着?现在萧毅府上?”
若说来时他只存了一丝疑窦,今日看到项池,这点猜想便落了实。秦常锋应当是没死,或许还会被交给昭王。
秦玥睁开眼,闷声道:“让戚世子失望了。”
她可没忘当初他是如何谴责自己父亲的,字里行间恨不得他早点离世。想到父亲在这矢志不屈了十年,却还背上叛国的罪名,被人一口一个叛贼的喊着,她不禁有些愠恼,松开了手中的衣服。
戚少麟心跟着后背凉了几分,不自在地问道:“项池来这就是为了带他回大梁?”
秦玥本就因此事心烦悲愁,听他这么一说,话里多了几分不耐烦,“你要是想知道大可自己去查,何必来问我。”
“秦玥,你不是不知道昭王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愿意看到天下易主,朝纲大乱吗?”
秦玥反驳道:“我是叛臣之女,又怎会关心大梁的安危?”
戚少麟知道她这是气话,继续道:“那你就不担心你父亲的安危?落在昭王手上,他又有几条活路?”
秦玥紧咬下唇不语,眼眶开始发酸。
戚少麟思忖少时,轻声道:“你都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救出父亲。”
这话与当初诓骗秦玥之时不同,他是真有此意。
可秦玥不愿再信他,从前他也是这样答应了自己,最后结果如何?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在榻上承欢。她语气不悦,“戚世子的承诺我可不敢应下,我的事往后不用你费心。”
说完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不用我费心?”戚少麟盯着她的背影,沉声道:“那你要谁?萧洵?你以为他有这个本事?”
他嗤笑一声,“他一个不受重用的闲散王爷,还能跑到昭王府里要人不成。”
别的且不提,单说今日之事,若不是他留了个心眼,让庄远看着秦玥,此刻她恐怕已经出古禹地界了。连人都顾不好,可见萧洵也不过是个窝囊废,如何与自己相提并论。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伸手将人锁到怀中,恶劣的一面展露出来,“秦玥,我劝你尽早死了跟着萧洵的心思。在这我当然不能奈他如何,可回了京城,我有的是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他话中有话,秦玥凝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戚少麟把玩着她垂在床上的青丝,淡然问她:“你还不知道我这次来古禹是为何吧?”
秦玥没接话,他自顾自道:“除了贺寿,我还要带一位质子回去。你说三个王子中,古禹国王会要谁随我回京城?”
秦玥只觉身上寒意更甚,像要钻入骨髓。如果戚少麟说的是真的,那这几乎没有悬念,萧洵自然会是那个被送去险境的人。
戚少麟解了一口气,“你要不想连累他,就早些和他断了。”
听着他半是威胁半是逼迫的语气,秦玥今夜对他产生那点感激丝毫不剩。她不再理会,索性闭上眼装睡。
戚少麟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胸口莫名一阵艰涩。他不想再用从前那些手段对付秦玥,可他别无他法。他不是那等大度豁达的人,能放手让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算强留,他也要她一辈子在自己身旁。
闭眼不知过去多久,秦玥竟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一团热气笼罩着她,予她安眠。
***
翌日一早,秦玥在山间的鸟鸣声中醒来。
她身上依旧盖着那件衣裳,而戚少麟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床边燃着一堆火。
木门“吱呀”一声,戚少麟从外进来,手中拎着一只雪兔。
秦玥睡眼惺忪地半坐起,看了他一眼后便低下了头,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
在此事上戚少麟绝不会同她妥协,默不作声地走到火堆旁,抖了抖身上的雪。他眼神不时看向床上之人,一点点收揽她的娇颜。
秦玥垂着眸,唇色红润,一只素白的手就搭在他那件锦袍上。
一些杂念顿起,他想,如果他和秦玥真是这山间的一对普通夫妻,那应当也不错。他每日出门砍柴狩猎,将她娇养在家中,别的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着他回家就是了。
秦玥不知他心中所想,瞥见他冻红的双手,还是开口道:“你把衣裳穿着吧,不然病了我们都走不出去。”
戚少麟看了眼屋外的天色,现在正是冷的时候,“你先盖着,等吃过饭再给我。”
他提起地上的兔子,想了想还是出了房门。秦玥不喜杀生,便不要让她看见好了。
吃过烤兔,两人准备继续行路。昨夜天黑,他们分辨不出来时的路,只好骑马沿着山路走。
秦玥在马上左右观望,祈望能发现屋落人家,好向人打听回都城的去路。戚少麟眼神也不得闲,频频看向山间。
马匹兀地停住,秦玥不解地偏头问他,“怎么了?”
戚少麟翻身下马,顺手掌着她的腰将她也托下,“去那边看看。”
拴好马后,两人往山里走。
秦玥以为他是发现了山间有人家,可当爬了一截蜿蜒小路,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蹙紧了眉,“不过是一泉温池,我们走吧。”
戚少麟往前走了几步,到温池边,旁若无人地开始宽解衣带,“古禹也就只有这个地方好了,冷了一夜,自然要驱驱寒。”
秦玥不想在此关头他还有这个心思,“都城里有的是温池,回去后你想泡多久都行。”
话还未说完,她身上便一沉,一件衣衫已经被扔到了她怀中。
戚少麟挑眉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回去后便要启程回京了,哪还有得时间。”
秦玥抬眼看去,戚少麟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脱下了其余缠赘。光洁的胸膛入眼,她立时转过身,愤愤道:“那你快些,否则天黑又要在山间过夜。”
身后窸窣响动,戚少麟走到她背后,将剩余的衣物放到她怀中。
末了修长的手指捻了捻她发红的耳垂,“你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难道是我身上长得比萧洵好?”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可能还是多走剧情,大家可以先囤几天,后面救出岳父后就是男主女感情互动了,我会在标题标注的,睡大觉去咯
第78章
山风冷峭,却拂不去秦玥脸上的热意。
她偏头躲开耳上的触碰,迅速往旁边挪开几步,红着脸骂他:“戚少麟,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好歹是个侯府世子,行事还不如山野村夫执礼。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戚少麟不甚在意道,随后抬脚走进温池,“我是混账,是畜生,最不懂得礼义廉耻,又何来羞耻心?。”
这些话全是秦玥当初骂过他的,她自然还记得。她脸皮薄,憋了半天,只得催他一句,“你快些洗,我们得早点上路。”
她迫切地想要回都城,一是为了不让萧洵担忧,另外则是要打算回京城。在野外艰险,稍不留意便会送命,早走总比晚走好。
水声哗啦,戚少麟没身于水底,靠在池边石壁上喟叹一声,“急什么,你若不愿意在岸边等,大可以下来。”
秦玥将怀里的衣裳一把扔在脚边岩石上,“我到山下去等你。”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悠悠的提醒,“冬日山里吃的东西少,猛兽多会下山觅食,你若是不怕,就尽管下去。”
昨晚赶路途中秦玥的确听有山间的嗥叫,不过那时她无暇顾及这点远处的恐惧。现听他这么一说,那些畏怯不争气地升了起来。
她换了方向,走到不远处一块巨石旁,背对着他坐下,语气软了几分:“你别耽搁太久,我们的马还在下面。”
“不会。”
戚少麟心满意足地盯着那抹倩影,暖意流窜通身。
他不是不知道此刻在外多待一时便多一分危险,他们应当尽快赶路,回到都城。可他也明白,一回去后秦玥便会回到别人身边,再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伸手抓起地面一把雪,握紧后朝她掷了出去,软绵绵地报复这薄情之人。
雪球砸中后便破碎散开,落在地上。
秦玥脑中还是那些豺狼虎豹吃人的事迹,后背受此一击,立时挺直紧绷起来。她又不敢回头,犹豫着问道:“戚少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戚少麟唇边溢出些许笑意,“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未着寸缕,话里也无异样,此言多半是诓她上当的。
秦玥没回头,须臾后同样的感觉到了肩上,碎雪飞过眼前,她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三岁孩童?”
戚少麟笑意更深,仰头倚在石壁。
此时山间阒无人声,只有雀鸟群鸣,白雪皑皑。
他仰头看着灰蒙的天,开口道:“秦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掉落山崖后那几天?”
无水无食的荒漠,只有他们两人,支撑着走了出去。此情此景,倒与当初有些相同。
秦玥沉默着不回他,他继续道:“应当是记得的吧,你那么喜欢那个傻子。”
虽然那段记忆他也清晰记得,可他只感觉自己是个观客,看着秦玥茫然地挣扎,不自觉地动心。她的信任、温柔通通交付给了他,而留给自己的全是防备与憎恶。
“所以你为什么跟着萧洵?是因为他和那个傻子有几分相似?”
“你觉得他们傻吗?”秦玥轻声问道,继而徐徐而言:“他们待人真诚,这不是傻。”
真诚?戚少麟回味这两个字,不屑道:“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真诚又有何用?”
母亲去世后,他的日子便如履薄冰,父亲不待见他,继母又处心积虑地想要夺走他的名位。他若是还真诚待人,恐怕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不说他,就连秦玥不也如此,真心信任项家,最后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正是因为他们,我才活到了现在。”秦玥说完,接着道:“你有你的处世之道,不必苛求旁人与你相同。”
以戚少麟的性子,定然是看不起这些的,她不想继续再与他争论。
戚少麟没接话,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耳畔水声泠泠,方才的一些画面浮现在秦玥眼前。
戚少麟,他似乎瘦了。
等他从水中起身穿戴整齐后,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秦玥心里抱怨了他几句,连忙催促他启程。
下了山,他们正要上马,就看到远远两道黑色的身影愈近。
戚少麟警惕地握住剑柄,将秦玥护在身后。
看清人脸后,秦玥挥手惊喜地挥手喊道:“萧洵!”
萧洵与庄远到他们身前后,齐身下马,分别走到二人身前。
萧洵剑眉紧蹙,神情中是掩不住地担忧,他上下端量她,“师弟,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秦玥摇头淡笑道:“没有,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们沿着马道一路追来,在路中看到一辆倒在地上的空马车,就从岔路找来。后来在一间木屋里发现一堆燃烬的火,就跟着寻来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全然不顾一旁的主仆二人。
被冷落的戚少麟沉着脸问庄远,“他怎么来了?”
庄远为难地回道:“古禹我不熟悉,只有让他带路。”
萧洵问候过秦玥,难得正眼瞧了戚少麟一眼,语义不明道:“你这次还算是男人。”
他自幼便被母亲教导,身为男人,要尊重爱护女子,所以当初见到这个大梁世子仗势欺人时,对他颇为不齿。经此一事,他勉强对他改观几分。
戚少麟轻笑一声,讥讽道:“洵王来得还真是及时,想必是夺得狩猎头彩了。”
萧洵没有反驳他的话,毕竟他的确是疏忽了。他脸上带几分歉意,从怀里掏出一把镶着红宝石精致的小刀,交给秦玥,“这是我赢的,你带在身上,之后再遇到危险能用来防身。”
稍作休整后四人便准备出发。
路过秦玥身旁时,戚少麟垂眸扫了一眼她腰间醒目的匕首,眼神骤然冰冷,“秦玥,记住昨晚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他翻身上马,先行往前走。
有了萧洵,回程十分顺利。
回去后,萧洵便详细问了秦玥被掳走的事,信誓旦旦要为她出气。只是秦玥还未来得及说,他便被叫进了宫。
正殿内的气氛同往常不一样,更为压抑沉闷。
萧洵行完礼,问道:“阿父,你叫我来做什么?”
言语间还带有稚气,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萧元明心中叹一口气,还是将那些话说出了口。他说得委婉,只叫他随戚大人回京城做官,仿佛真是一桩美事。
萧洵听后立即抗拒,“我不和他去,我也不爱做什么官。”
萧元明端了脸色,“此事已经定了,你不是也爱待在大梁,跑去那三年都不愿回来。”
自己随心去是一回事,可若是被逼迫,又是另一回事。萧洵还是板着脸不情愿。
萧元明看着他比自己还要高的身躯,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道:“洵儿,你是古禹的王子,你受着万民敬仰,关键时刻,理应为百姓献身。你放心,阿父绝不会让你在那受委屈。”
“隔着千山万水,阿父又怎知道我委不委屈?”
萧元明想了想,还是道:“到了京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昭王。”
这事他本不愿告诉萧洵,可他听萧毅提过,萧洵与那位使臣戚少麟似是不和。戚少麟在京城权势通天,两人若真是有矛盾,难保不会对他施难。
萧洵抿着唇不吭声。
萧元明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身旁那个侍妾是什么人?”
萧毅对他说昭王要一并带走这人的时候他就有了底,后来知道戚少麟不顾安危去救人,更觉得蹊跷。
秦常锋的女儿,怎么会和戚家纠缠在一起?
萧洵自知瞒不住,索性道:“阿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萧元明道:“你带着她去京城,关键时刻也可以将她交给昭王。”
“阿父,您从前不是最敬重秦将军的吗?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萧元明沉吟片刻,道:“秦常锋如果肯归顺我古禹,他就是一个好将,可他不肯,那便是古禹的敌人。我给过他机会,是他太过顽固。”
父子俩谈过一下午,傍晚时萧洵才回府。
秦玥看他脸色也明白这趟进宫是为何,戚少麟所说的不是假话。
萧洵将自己要去大梁的事告诉秦玥,发现她并无吃惊,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秦玥点点头,“昨晚戚少麟给我说了。”
萧洵问她:“那你怎么办?是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毕竟秦将军还是这里。
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秦玥也不愿意瞒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这次也要与你一起回去。”
萧洵这才明白,喃喃道:“难怪阿父让我找昭王。”
他抬眼看着秦玥,“那你怎么办?昭王为何要带走秦将军?你能救出他吗?”
涉及大梁朝政,秦玥也不好全部告诉他,含糊道:“我这几天想想办法。”
***
戚少麟便命人着手回京之事。在这古禹,他人生地不熟,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被人抢了风头,况且昭王已经得到秦常锋一事他也需要告诉赵朔。
秦常锋当年叛国一案,如今愈发像是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只差一阵风将雾气吹去,还一个天朗气清。他预感秦玥就是这阵风,能让一切云消雾散。
两日后,回大梁的车马便整装待发。
第79章
马车沿着泥淖的道路返回东方,逐渐踏出这片异域。
秦玥最后看了一眼车后的景色,放下了厚实的窗帘,或许以后不会再来这了。
短短几月,她觉得自己变化良多,有勇气去面对前方的艰险。反观萧洵也是如此,比起两人初见之时稳重了不少,隐隐真能看出几分王爷的气态。
秦玥看他愁眉不展,出声问道:“师兄,你是担心到京城后的日子吗?”
萧洵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是担心阿父和大哥他们。”
他浑身弛懈地倚靠着车壁,模样正经了起来,“他们把秦将军送给了昭王,还让我到京城后和他多联络,也不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大哥这几日在军营中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他他又不肯告诉我。”
军营?秦玥心中一紧,瞬时什么都明白了。昭王与古禹的合作不仅仅是关系到父亲,他应当还要问他们借兵,里外联合逼位。
她幼时在父亲口中听过不少战场之事,深知烽火残酷。皇族之争,若真是大动干戈,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师兄,如果有一天要你去带兵打仗,你肯不肯?”萧洵留在京城,就难免不会牵扯其中。
萧洵几乎毫不迟疑答道:“那自然是不肯的。”
他皱着眉继续道:“我不喜欢打仗。只为了争那一点土地,就要无数人家破身亡,真的值得吗?三年前我阿父强行要达木叔叔带我去攻打一个部落,我不肯,最后一气之下才跑到了大梁。我宁愿做一辈子的穷酸大夫,也不愿意去杀那些无辜的人,掠夺他们的家园。”
秦玥听他说完,倏忽之间竟对他生出些许敬意。她这个师兄只是看着傻,所谓大智若愚,不过如此。
“那你呢?你回京后打算怎么做?”
秦玥抿着唇,神色暗淡了下来,“京城如今有两股势力,昭王和太子。要想救出我父亲,要么就是投靠昭王,给他想要的东西。”
萧洵插空问她:“是什么东西?”
秦玥笑笑,并未明说,“是你不想要的。”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秦玥看向正前方,那是戚少麟所在的位置,“另一种就是借太子之力。”
像是被拘囿于某个难题不得其解,她凝瞩不转地盯着前方,蹙眉沉思着。
萧洵见她这副认真冥想的神情,不再打扰她,担忧起了茫然未知的前路。
***
出了古禹地界后,戚少麟便不再给萧洵面子,对上他就没个好脸。
两人性子都是不算沉稳,针尖对麦芒。秦玥担忧,恐怕在路上他们又会像在惠城那样打起来。萧洵没什么心眼,到时候吃亏的定然是他。
可才过去一半的路程,戚少麟便露脸得少了,最后甚至要先带几人骑马提前回京,留下丁擎宇继续护送他们。
秦玥偶有听到随行护卫的只言片语,似乎是当今圣上大限将至,生命垂危了。涉及江山易主,戚少麟自然没得闲,难怪会急着赶回去了。
十余日过去,他们一行人总算抵达了京城。
城中繁华如旧,只是平静的外表下,蕴藏汹涌风暴。
萧洵到京第二日,昭王世子赵合豫便差人送来了请柬,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请他去酒楼赴宴。
因他们带走了秦将军,萧洵心底对他们有几分不喜,可想起临行前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还是勉强应下了。他不想一个人去,便询问秦玥要不要与他同行,正好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秦将军的消息。
秦玥知道此次回来无可避免地要与这些人碰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路上萧洵不禁抱怨,“这个昭王世子这般殷勤做什么?赶了这么久的路,我还没歇上一口气。”
秦玥猜想此番鸿门宴多半是赵合豫拉拢萧洵的招数,她不知道昭王同古禹走到了哪一步,若是还没到最后一步,他定会借此机会试探萧洵的口风。
萧洵性子直,藏不住心里的话,她略思索过后还是提醒道:“师兄,待会儿他或许会说些你不爱听的,你敷衍就好,暂不用回复他。”
萧洵诧异道:“他会说什么?”
秦玥道:“我想应该是借兵。”
萧洵瞪大了眼,联想到大哥与昭王的联系,还有军营中刻苦练习的精锐,他也似开了一窍。只是他疑惑不解,明明这些年古禹已经民生凋敝,为何还要耗人耗力给他人做刀使呢?
暮色时分,马车行至酒楼前停下。
古禹冬日要比京城寒峭许多,可它的冷只达肌肤,而京城这片天下,那些看不见的寒意侵袭骨髓。傍晚开始下起的雪还未停,两人下了车,守在门口的小厮便举着伞为他们挡寒。
进了二楼雅间,里面的人径直站起了身,笑意清朗道:“久闻洵王英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见过戚少麟出使古禹时道貌岸然的模样,秦玥没想到这个赵合豫更胜一筹。萧洵在外漂泊三年,既无军功荣耀在身,又没别的名声在外,他是从何听来的。
萧洵不喜欢这些虚假的奉承,简短地回了几字。这副冷淡的神情反倒能唬住人,让人看着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势。
赵合豫瞥见秦玥,眼底的诧愕一闪而过,“没想到洵王还带了一位故人来,”
萧洵怕这人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回他:“小、玥是我的人。”
赵合豫哈哈一笑,思及戚少麟数月来的消沉颓丧,更觉痛快,“原来如此,秦姑娘,许久不见。”
后面那就句话是对秦玥说的。
屋内还有项池,自秦玥进屋后,他就站在赵合豫身后看着她。
秦玥淡淡一笑,“世子别来无恙。”
落座后,各色精致的菜品就被侍女端了上来。酒足饭饱,赵合豫将萧洵单独请到了里间,果真向他打听了借兵之事。
萧洵震惊之余尚且能稳住神色,未明确给出回复,只说等大哥的消息。
外面,秦玥和项池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项池率先开口:“阿玥,上次的事是我一时冲动,但是我只是想救你,戚少麟去了古禹,我担心他又会将你抓回去。”
秦玥不想去探究他此言是真是假,缓缓开口道:“有萧洵在,他动不了我。”
听她语气不似头几次那般排斥,项池笑了笑,有些落寞道:“跟着萧洵总比戚少麟好。”
秦玥没回他,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垂眸等他说出那句话。
须臾,项池道:“我见过秦将军了,你放心,他的病已经好些了。”
“那就好,父亲病重,想来路上有你多加照顾。”
项池抬眼看着她:“是我应该做的。”
秦玥避开他的眼神,问:“昭王得到他想要的后真的会放过他?”
项池仿若看到了一道光,眼神熠熠,“当然,只是秦将军一直不肯松口。阿玥,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这次秦玥不再冷硬的拒绝,半晌后答道:“好,不过我想先见我父亲一面。”
项池立即应下,“回去后我会同世子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倏地,门外阵阵嘈杂声响起,其中夹杂着酒楼掌柜的劝解之语:“戚大人,昭王世子正在房中宴请,实在没您说的逃犯啊!”
秦玥呼吸微滞,听到戚少麟低着嗓子道:“葛掌柜可知妨碍公务是何罪名?”
掌柜不敢招惹这位威名在外的大人,诺诺地说了几声“不敢,不敢。”
而后屋门“砰”的一声响,数名人高马大的人站在门口。
戚少麟站在最前面,扫了秦玥一眼,对身后之人道:“动手。”
几人应声动作,便要上前朝秦玥而来。
里间的两人听到动静后,快步拨开珠帘走出。
赵合豫见戚少麟来势汹汹,冷笑着问:“敢问戚世子有何贵干?”
戚少麟面容冷峻,开口道:“戚某接到消息,这位洵王侍妾就是罪将秦常锋之女,特奉命前来捉拿。”他看向萧洵,“洵王也请随我走一趟。”
赵合豫脸色难看,“空口无凭,堂堂古禹王爷,岂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戚少麟轻笑一声,抬手往后摊开掌心,庄远便将一道黄色册子放到他手中。他一手展开,挑衅似地道:“世子可看清了?”
是圣上的旨谕。
赵合豫此时还不敢公然抗旨,咬紧了牙不吭声,反是萧洵骂道:“戚少麟你这卑鄙小人,我师弟她不是什么罪犯。”
戚少麟收起东西,端了脸色,不容置辩地沉声道:“带走!”
秦玥面上是抗拒,宛若幽怨地看了项池一眼,和萧洵一同被带出了酒楼。
***
戚少麟没有将人带回诏狱,把他们分别关进了别院的两间厢房。他没有先见秦玥,而是进了萧洵的屋。
一跨进门,萧洵清冽的骂声即起,“戚少麟,我师弟呢?”
戚少麟负手而立,并不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把她怎么了?”萧洵愈发不悦,他担心戚少麟真的会因为秦玥的身份将她定罪,又急又气:“你难不成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有罪?你究竟是不是眼瞎!”
他骂了一大段,戚少麟才有所回应。
看着这张他实在不喜的脸,他冷声开口道:“萧洵,秦常锋究竟为什么会在古禹?”
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休,我势必要写完这段剧情!!!
欠了几千字,明天双更
第80章
从萧洵屋里出来,一阵寒意扑面。
戚少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乌蒙不明,柳絮似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瞬时留下一片凉意。
出使古禹前他心中存有的疑窦,抵达古禹后逐渐清晰,而前几日回京时下属禀报的一些线索更证实了这些念头。所有的一切像是一盘散乱的珠子,萧洵方才说的话,就是一根线,将它们串了起来。
秦常锋的确是冤枉的。
当初他被昭王陷害后,又被古禹的人救下带了回去,如今古禹见他不可为己用,就用他与昭王做交易。
他朝着秦玥所在的屋子,步伐沉沉地走了过去。
他不是个爱回顾过往的人,有的事做了就是做了,再自省反思一万遍也无可更改,反而徒增烦忧。但才迈出两步,秦玥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就在他耳畔响起。
她的反驳,她的指责,以及她的失望,都是现在叠压在他心底的磐石,要他喘息不得。
开门后,屋内一室明亮,与外面的昏暗截然不同。
秦玥平静地坐在桌边,听到声音后侧过头看着他。见到他脸上的神情,她便明白他应当都知道了,否则一开始也不会带他们来这座别苑。
戚少麟停在门口不前,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没伤萧洵吧?他不是坏人。”
“他很好。”戚少麟短短说了三个字,又闭口无言。
秦玥收回视线,垂下眼帘道:“你都知道了。”
“嗯。”
秦玥抿唇思虑少顷,才又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与我见面?”
她此刻想要看到的不是戚少麟的懊悔歉疚,亦或是其他,这些情绪远不及救出父亲重要。她只想他离自己远远的,别再与她纠缠,不然昭王起了疑心,又怎会答应自己的投诚。
戚少麟缓步走向她,语调中暗含忧悒,“秦玥,你要做什么?”
她从前对项池避之不及,今夜与萧洵同去赴宴,定是有别的打算。
他脸色略显憔悴,也是数日没歇好了。
秦玥回他:“我要见太子。”
她重复了一遍:“我要见赵朔。”
戚少麟别开视线,语气有些急切,“人你不必见了,你父亲我会帮你救出来,日后也会为他翻案,这些日子你就待在这儿。”
秦玥站起身,“戚少麟,你也明白,如今的情形你根本不可能救出我父亲。若是昭王起势,恐怕你不日也会成为阶下囚。”
昭王蠢蠢欲动,只怕是得了古禹的支持后便会起兵造反,届时太子一党又怎会有好下场。
戚少麟气息不稳,“所以你是要以身献国?你有几分把握能从昭王手中活着回来?”
“那我自是没把握。”秦玥笃定道,“可如果我父亲没活下来,我绝不会独活。”
她背过身去,“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昭王要找什么,还有他与古禹的交易,你将赵朔叫来,我全都告诉他。昭王不会再等多久了,你若是还要固执,到时左右也是个死,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负气说的。
许久过后,她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门被重重关上。
她吐出一口气坐回木椅,心中只期望戚少麟能以大局为重,不再顽固坚执。
***
三更天,院中步履杂乱,愈行愈近。
秦玥撑着额角阖目休憩,闻声紧张地抬起了头。
屋门被推开,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为避免被人发现,赵朔一身不起眼的寻常衣衫,径直走到桌前与秦玥相对而坐,“秦姑娘,许久不见。”
秦玥没同他客套,开口道:“你让他先出去,我只对你说。”
赵朔看了一眼戚少麟。
戚少麟抿唇片刻,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二人,赵朔开门见山道:“秦姑娘请讲。”
他容色镇定,极具涵养,丝毫看不出军临城下的焦虑。
秦玥不再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据实相告,“···昭王从古禹手中带回了我父亲,如果我没猜错,他还会向他们借兵。”
赵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复又恢复冷静,将秦玥所说的一番话反复琢磨后,才问她:“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秦玥道:“我能帮你,我对昭王或许还有用,能帮你从他那儿套取消息。”
如今赵朔在明,昭王在暗,他有几分兵力、何时动手,赵朔全然不知。秦玥若真能做到如此,无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知秦姑娘想要什么?”
“我只要殿下答应我两件事。”秦玥顿了顿,继续道:“他日殿下登基,我希望能为我父亲正名,他不是叛贼。”
赵朔爽快答应道:“秦将军受奸人所害,我定当如此。”
秦玥手心微微发汗,揪紧了衣摆,“第二件事,是希望殿下能写一封手谕,答应古禹的请求,上位后减轻他们的贡税。”
赵朔反问:“为何?”
秦玥道:“古禹近年民穷财尽,对大梁构不成威胁。之所以答应与昭王合作,莫不过是有利可图,殿下何不拉拢他们为自己所用?”
“他们如何肯答应?”上次古禹使者来朝时,他们强硬地拒绝了这一请求。
秦玥只道:“我有办法劝说萧洵。”
她接着将自己所计划的一五一十说出。
直到烛光快要燃烬,赵朔才站起身准备离开,“你说的我全答应,手谕待会儿会送到你手上。”
临到门口,他回顿住步子,回首问道:“为什么你会同我?若是跟着昭王,他也能给你这些。”
除了父亲在昭王手上活下来的几率不大,秦玥还有一个原因。她眸色坚定,“我相信我父亲,他一生效忠朝廷,既然当初选择了要当今圣上登位,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赵朔神色一怔,看着暖黄色的光晖下那张坚韧的脸,她身上的确流的是秦家的血。这份赤诚忠勇,被秦常锋传给了下一代,不分男女。
出门前,他褪去了一贯的淡然,字正腔圆地说了声:“多谢。”
***
赵朔离去后,戚少麟也没再进屋。
天色微亮之时,才有人送了一纸手谕给秦玥。是赵朔答应她的承诺。
院里的人不再限制她的行动,她立即找到了萧洵,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萧洵过了最初那阵震惊,低语喃喃:“要帮助太子?”
秦玥道:“师兄,这能最大地保全古禹将士。我只求你将消息传给你阿父,让他做决定即可。”
“你是如何打算的?”
秦玥将这部分告诉了他。在此事上秦玥与赵朔看法一致,先让古禹假意答应昭王稳住他,到时他们不必参战,让昭王无援,赵朔的胜算就大了几分。
萧洵不懂这些权利之争,不过只要能避免伤亡,他都愿意去做。
“我会通知阿父和大哥,至于他们如何决策,我不敢保证。”
两人从屋出来时,天边已经亮起了第一缕霞光,屋檐下的积雪渐渐融化。
院门合拢后,庄远拿着一件裘衣走到廊下,披在了世子身上。
见世子脸色实在不好,他忍不住开口道:“世子,先进屋歇一下吧,您几日没合眼了。”
戚少麟收回目光,一步步踏进院中。
走出几步,他身上的裘衣蓦地落下,整个人随之跪倒在地。
庄远大惊,急忙上前扶住他,“世子!”
雪上几处猩红的血刺目。庄远看着他吐出的血迹,脸色煞白,将他的手揽到自己肩上,“我带您进屋。”
戚少麟撑着最后一丝力道:“你找几个得力的人守着秦玥,一旦出事,立马将她送出京城,务必要护她周全。”
***
为掩人耳目,秦玥后萧洵出了别苑后被送到了牢房,最后昭王上书怒斥戚少麟滥用职权,又引一帮群臣施压,才将人放了回去。
秦玥本以为投靠昭王的事会很顺利,可整整三日后,项池才迟迟现身,只说再让她多等几日。
秦玥见他含糊其辞,心底生出些许不安,问道:“昭王是不信我?”
项池犹豫道:“阿玥,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劝服王爷。”
也是,她从前被戚少麟困在侯府几个月,昭王又怎么会信她?
“他们是怀疑我和戚少麟的关系?”
项池不语。
秦玥继而道:“当初我为何会被他抓回侯府,你都是知道的。他如此辱我,我又怎会与他一路?”
项池道:“我会尽力的。”
***
朝中大臣多数中立,赵朔在可信任的人不算多,戚少麟精力有限,他难免忙碌。
午后,戚少麟进东宫之时,他仍在埋首案牍,冰凉的膳食放在一旁。
说过几句,他便开口随意问:“秦玥那边如何了?”
“你应当都知道。”赵朔答道:“不算顺利,昭王存有疑心,还未松口。”
两人又说了正事,戚少麟才要辞去。
临行前,他唤了一声:“表哥,那日你答应秦玥之事,可是认真的?”
这声称呼赵朔许久未听他说过,自长大后,两人之间虽还是交好,但彼此有了分寸。
他愣了一下,旋即道:“自然,君无戏言。”
戚少麟颔首,而后大步出了东宫。
回到乘知院,戚少麟便叫来了庄远的丁擎宇,将一些要紧事分派给二人。晚膳时他去了一趟主院,少有和父亲戚旭用了一餐。
桌上戚玚也在,见了大哥依旧乖顺地问好。
戚少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父子三人夹枪带棒地吃完一顿,才各自散去。
夜色阑珊,路过那间被锁了几个月的屋子,戚少麟停下步子,命人开了门。
屋内一切如旧,兴许是惜云每日仍在尽心开锁打扫,各处不留一丝尘埃。他修长的指尖一点点划过木桌、妆台、衣柜···秦玥什么都没有带走,将他给的一切全部留在了这儿。
他平躺在床上,侧头嗅着被面,上面熟悉的气味已经散去,几不可闻。
屋门被人敲响,他坐起身,对外道:“进来。”
邱嬷嬷进屋,见空荡荡地屋子只有他一人,不禁觉得有些哀伤。好好的一对璧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是她当初不应该劝秦姑娘?
她端着一碗参汤,走到床前道:“世子,这几日辛苦了,喝碗参汤吧。”
戚少麟淡淡道:“放那吧。”
戚少麟算是她亲手带大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大半年他的转变,性子相较从前更冷僻,像一块冰疙瘩,
静默许久,她开口道:“世子,秦姑娘一人在外危险,不如多派些人手,将她找回来吧?”
萧洵才到京城不久,鲜有露面,秦玥自然也没多少人知道。
戚少麟半垂着眼,问她:“你觉得她还会回来?”
邱嬷嬷见他如此消沉,劝说道:“世子,恕老奴直言,姑娘虽是个心软的人,可性子也是倔的。您从前对她做的那些事,总归算是伤了她,若您真想要她回来,宜示弱不宜示强。”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静谧的乘知院,戚少麟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先出去吧,今晚我就睡在这儿。”
***
翌日一早,一张请帖送到了萧洵和昭王府上。
戚大人错抓好人,被圣上勒令设宴赔罪。昭王世子赵合豫称病推拒,只让项池代替自己出席。
到了酒楼门口,又有人叫住了萧洵,说古禹来了人让他去一趟。萧洵无法,只得让秦玥和项池两人赴宴。
戚世子大方,包下了整间酒楼。
上楼途中,项池叫退了带路的小厮,转身对秦玥欲言又止。
秦玥压下心中的怪异,问他:“怎么了?”
项池开口道:“阿玥,我等下就不陪你进去了。”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等会儿你别喝那酒。”
秦玥骤然屏住呼吸,须臾后露出一个笑:“我知道了。”
她提着裙摆走完剩下的木梯,进了雅间,留下项池和庄远等人在外。
戚少麟立在窗边,欣赏着街上的夜景。听到关门声后,他合上窗回过身,行至桌前坐下。
见秦玥站在原地,他斟了一杯酒道:“不敢过来?”
秦玥走过去,“今日是戚世子向我赔罪,我有什么不敢的。”
戚少麟笑道:“赔罪?我的确做过许多冒犯过秦姑娘的事,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桩?”
不待秦玥开口,他兀自道:“是当初在峪城捉了你,还是将你困在侯府,亦或是夺了你的清白?”
这些往事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秦玥怒意横生,偏过头冷冷道:“戚少麟,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哪一天?”戚少麟摩挲着酒杯,含笑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只要我愿意,我依然能做。”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玥诧异地回过头,嘴边的阻拦还未来得及出口。
她看着戚少麟那张清逸绝俗的脸,见他还要倒第二杯,出声道:“没准就是今日。”
戚少麟手上动作不停,“今日就快结束,若是死,我也只能死在秦姑娘手上了。”
秦玥嫌弃的蹙眉:“我怕脏了我的手。”
喝完第二杯,戚少麟才放下杯子,轻笑一声道:“秦玥,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秦常锋叛国,你也背负同样的罪名,你们秦家永远都是大梁的罪人。”
秦玥腾地站起身,心口起伏,“戚大人如果只想说这些,那今日便到此为止。”
戚少麟拉住她,“不止这些,还有别的。”
他起身缓缓靠近秦玥,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说···我从未想过同你赔罪,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从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若是有后悔的,也确有一件,那就是当初一时心软,让你逃出了侯府。”
握住她手腕的手收紧,“我才不会像那个傻子和萧洵那样,一味地装可怜、扮委屈,如同一只狗一般摇尾乞怜,渴求你施舍的那一星半点情意。我何必费那个功夫,要你躺在我床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啪”的一声清响打断了他的话。
秦玥另一只手掌心发麻,微微发颤。
戚少麟脸上浮现出几道红印,眼底笑意更浓,“秦常锋的女儿,泄恨只会用巴掌?”
他垂下眼,拔出秦玥一直挂在腰间那把护身的匕首,上面的红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将匕首塞到她手中,对准自己,“当初是我家抄了秦府,想报仇,你得用这个。”
秦玥慌乱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牢牢攥住。一道大力揽过她的后颈,将她往前带,随之而来的是蛮横而粗鲁的吻。她唇齿间推拒着,反倒激得他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一阵血腥味,一直搅缠她的唇舌也顿住了。
戚少麟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阿玥,我喜欢你。”
说完,他闭上了眼,重重地倒了下去。
秦玥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来,饶是戚少麟那般冷厉的人,他的血也是热的。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门口的人,庄远带人破门而入,见到腰间尽是鲜血的世子,骇然大喊:“世子!”
其余人纷纷拔刀对准秦玥,气势汹汹。
项池抽出利剑挡在秦玥身前,“谁敢动她?这是洵王的人。”
庄远架起戚少麟,对众人道:“先救世子。”
几人带着人事不省的戚少麟离开,留下庄远与秦玥二人。
项池看着秦玥道:“阿玥,没事吧?”
秦玥抬起头,眼眶发红,像是蕴含无尽怒意,“戚少麟,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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