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二月。
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查,秦玥等人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这时候才到京城地界。他们不敢贸然进城,就先在城外几十里地的镇上住下,待打探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再做决定。
翌日一早,项池留下一名亲卫保护秦玥与秋岚,带着另一人乔装进城。
今日二月二,恰逢花朝节,镇上多数人都去附近的庙会赶热闹,或是结伴外出春游,因此街道上空寥冷清。
秋岚趴在窗前瞧着外边大好的春色,略显失落地问道:“玥姑娘,当真不能出去么?”
他们已经过了好几月这样不得见光的日子了,饶是她这个性子文静的都快憋不住,看着外边一簇簇扎堆往外走的人羡慕不已。
秦玥放下手中消磨时光的书,抬起眼笑着道:“秋岚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秋岚被她打趣一道,瘪瘪嘴离开窗边,走到她身后伸手给她捏肩,“我是看玥姑娘成日闷在房里看书,仔细看坏了眼睛。”
秦玥怕痒,被她这样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脸上笑意更浓,前倾身子躲开她的手。
一路走来,秦玥总是心事重重,秋岚少有见她这样会心而笑的时候,一时心里也高兴。玥姑娘嫣然一笑的时候,比那春日里的花好看,待在房里也算作是赏过春景了。
午膳时候,他们三人同往常一样去客栈大堂内用膳。坐下不久,饭菜还未上桌,他们就看到客栈掌柜急匆匆地从外边赶回来。
他们已在这住了几日,与掌柜有了几分熟。秦玥心中微微一动,以寻常口吻问他:“钱掌柜,庙会这般早就结束了么?”
她问得单纯,一副小姑娘好奇的样子。钱掌柜不留防备,苦着脸小声道:“别提了,姑娘。”
他压着嗓音小声抱怨:“本来我一家正准备去庙里烧香求福,谁知衙门突然来人,说是上月的税款出了问题,让拿着账簿去衙门对账。你说这大好的日子,怎摊上了这倒霉事儿!”
他草草说了几句便去到柜台翻找东西。
这段日子秦玥每日都悬着一颗心,时刻警惕四周的变动,听了他的话,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她虽然不知官府的具体运作,可今天还要查客栈的账,实在令她不得不多想。
一旁的秋岚见她想得出神,连菜上桌后都没动,便抽了一双筷子递到她眼前:“玥姑娘,想什么呢?先吃饭吧。”
秦玥猛然回过神,她看着拿着账簿匆遽出门的掌柜,对桌上其余两人道:“倪贵,你去马厩取出马车,在后门等着,我与秋岚上楼拿上行李就走。”
“走?可是公子还没有回···”
秋岚还想说些什么,被秦玥拉着手便往楼上走。她见秦玥严肃的神情,也觉出了不对劲,闭嘴闷头收拾。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人便从后门沿着街道出了镇。
秦玥一颗心随着车身颠簸,久久不能平复。来不及思考如何通知项池,她便听到更为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
“玥姑娘,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你们坐稳了!”
前边驾车的倪贵奋力挥动马鞭,全力加速前进,力求摆脱后边的追兵。
车身陡然剧烈晃动,在坑洼不平的道上似要飞起来。秦玥紧紧地抓住车窗沿,身体不受控地碰撞到坚硬的木板上。
忽的她听到耳畔有匹马疾驰而过,继而随着骏马的一道嘶鸣,马车猝然往一边倾倒,滚动到了路边的树丛旁。
秦玥与秋岚被猛地甩到车壁上,她下意识地抱手护住头,脊背与手臂重重触击在车身上。在地上静止后,她强忍着身上的痛意,扶起半昏的秋岚,跌跌撞撞爬出了车厢。车外的倪贵已经不知倒在了何处,她顾不及多个,只好搀着秋岚走进树林。
才走出不过十步,“嗖”的一声,她耳边掠过一阵风,一支利箭自她与秋岚中间穿过,最后稳稳地钉在前方的树干上。
秦玥惊魂未定停住脚步,继而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秦姑娘,你走得了,可你身旁的姑娘未必。下一箭你们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她认得出这个声音,这人叫庄远,他是戚少麟的属下。
秦玥一颗心沉到最低,无不悲切地想,或许这便是宿命,她逃得了一次二次,最后还是要落入这些人手中。
秋岚已经稍微清醒,额上泛起一团青红淤痕,她睁开发红的双眼,虚弱道:“玥姑娘,别管我了,你快走。”
秦玥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扯起唇角对她笑了笑,“秋岚,是我连累了你。”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离她不远的马道上,庄远骑在马上直视着他们。而在庄远的身后,在更远的位置,黑压压的一群人中有一道醒目的浅色身影。他长身纵于马上,手持长弓,形貌挺拓。
秦玥看不清他的脸,可望去的第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是戚少麟。
她半晌不出声,马上的人似乎是等得没有耐性,一手从旁人手中又取出一支箭。他抬起手,对着秦玥的方向,拈弓搭箭。
秦玥赶在他松手那一刻开口:“我跟你们回去。”
其实她说不说这一句又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逃不掉的。戚少麟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她主动认输,让她清楚,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
驿站里,庄远处理好一切后,手脚轻快地到世子面前复命。
为了捉拿秦玥,他已经连着几月在外奔波,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如今总算能歇上一口气。
“世子,人已经看住了,即刻便能动身。”
戚少麟手中玩弄着那柄弓箭,道:“还有一个,你们在这守着,一并捉了。”
“是。”庄远钦佩地目光落在他身上,奉承道:“世子,您不愧是京中箭术翘楚,方才那一箭百步穿杨,试问有几人能有这个准头?”
戚少麟淡淡瞥了他一眼,放下长弓不说话。
这时屋外有人来报:“世子,太子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
他离京已经两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单骑轻快,但是不能带人。
戚少麟应下,对庄远吩咐道:“我先回去,你完事后带上他们回京,”他顿了顿,继续道:“先关入地牢里。”
庄远回了一声“是”。
戚少麟站起身挽起马鞭,抬脚往外走。
***
戚少麟连日忙于朝中之事,庄远回京三日后,才见到他。
他刚沐浴过,发梢还泛着湿气,穿戴整齐后才出了房门。
庄远第一眼见他时便觉得世子好似与往日有些不同,可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穿过后院后,他才恍然明白。
是装扮不一样。
世子本就是天人之姿,平日里虽也讲究,可穿来换去左不过那几套,身上的配饰更为简单。可今日他换了身他从未见过的衣裳,一身锦袍单是看这料子便知道贵的吓人,顶的过他一年的饷银。更遑论他身上那些成色俱佳的玉坠配饰了。
配上他手中的一柄白扇,端的就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姿态,耀眼非常。
可庄远是个粗人,不懂得世子爷的这番讲究。甚至有些纳闷,这才二月份,这白扇拿着除了费事还能有什么用?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引着世子往关押秦玥那干人的地方去。
***
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秦玥浑身发痛地靠坐在墙头。
自从被抓后,她数着日子,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从外面那些人口中,她得知项池也被捉住了,他们五人无一幸免。
戚少麟将他们关在这,但却一直没有现身,不知道背后是作何考量。
她想到他那支射偏的箭,内心深处抱有一丝侥幸。他恢复后应当也有阿野的记忆,或许他能看在那段时日的份上,不至于对他们赶尽杀绝。
随即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戚少麟是谁,单凭自己当初踢他下船那一脚,便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戚秦两家之间的纠葛了。
思绪反复翻转间,狱外的大门铁索响动,空荡的走廊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秦玥呼吸微滞,听着声响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一群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廊上油灯的光线。
她坐在角落里,抬起头看着木栏外的人高高在上地睨着她,犹如最开始在峪城监牢里那样。
狱卒打开门锁,点燃了墙上的灯,整间狱房变得明亮起来,亦照尽了秦玥的狼狈之态。
戚少麟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原地欣赏一阵后,才踱步跨进。他仍旧没说话,如墨石一般漆黑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秦玥,像是看待一件战利品。
秦玥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适才那些荒唐的念头尽然散去,这人只怕想立刻将她挫骨扬灰,怎么还会放过她。她忍着浑身痛意,强撑笑意:“怎么,不认识为娘了?”
戚少麟目光流转,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当然记得。”
他蹲下身,手中的白扇随着手腕转动,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往下,最后抬起她的下巴:“在泾州发生的每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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