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打了起来。
彼此动作都太快,又不时被院墙树干所掩映,姜玺只见人影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唐久安起初回击激烈,但架不住对方人多,渐处弱势。
“哈哈哈!”这么久的憋屈一朝吐尽,姜玺说不出的痛快,和关若飞一起趴在栏杆上,为得意楼的人呐喊助威。
不一时,唐久安被逼到巷角,这边只瞧得见那些人对其拳脚相加的背影。
“揍啊,上去,上去!”关若飞看得比姜玺还要激动,恨不能自己动手。
姜玺却渐渐没了动静,酒也不喝了,过了会儿,道:“放信号吧。”
关若飞曾经在唐久安手下吃的苦头可比姜玺多多了,完全没看够:“等会儿嘛。”
“毕竟这么多人打一个……”
“在北疆练兵的时候,唐久安每天都是一个打十个,她就是这么操练自己的,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
关若飞兴致勃勃,“不过得意楼的人真的有点东西,以前那十个都是被唐久安打。”
姜玺还是有点看不下去:“毕竟是个女人……”
关若飞震惊:“我天,你怎么能当唐久安是女人?!”
“她难道不是女人?”
“她除了长得像个女人,哪里还是女人?!”关若飞,“殿下,你还是太年轻啊!”
姜玺懒得再跟他啰嗦,直接抢了得意楼给的烟花。
烟花升上天空,“啪”地一声炸裂,爆出一声悠长的回响。
小巷中,狐家兄弟和唐久安战斗的每一瞬都是煎熬,看见烟花立刻停手。
唐久安:“再来一会儿。”
狐小弟拼命摇头:“不,不跟酒鬼姐姐打。”
狐老大道:“您看,那是雇主的信号。”
“雇主在看着?那就更不能走了。”唐久安指着自己的脸,“来,往这儿来一拳。”
狐家兄弟面面相觑。
“你们就让我这么全须全尾的出去,雇主能痛痛快快给钱?”唐久安道,“照脸打,别客气,我不还手。”
狐老大眼中掠过一抹精光,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用尽全力,向着唐久安的面门挥出。
然后手腕脉门被唐久安的匕首狠狠拍中,他全身骤然一麻,随即被唐久安一脚远远踹出去。
“对不住对不住!”唐久安连忙去扶他,“你这一拳真真虎虎生风,我情不自禁就还手了。你还好吧?”
“……”狐老大趴在地上不想起来,想哭。
好什么好?你只用匕首连鞘拍我而不是直接拿匕首割断筋脉,算不算好?
最后在唐久安的再三恳求下,狐家兄弟们稀稀拉拉地揍了唐久安几拳,然后照雇主的交代扔下一句:“以后莫要再入宫,再入宫,还要挨打!”
然后忙不迭跑了,也不知谁才是挨打的那一个。
*
小楼中,关若飞意犹未尽:“这就不揍了?我盼了三年才盼到这一出。”
“这不揍完了吗?”姜玺甚是满意,“去,派个人看看,别死了。”
唐久安躺在小巷里,夏日里连空气都是灼热的,但树荫下的青石地面十分阴凉,痛快打过一架,正好松散松散筋骨。
忽然听到脚步声。
唐久安睁开眼睛。
一个汉子挑着货担经过,“喂,你没事吧?”
“还活着,大哥忙去吧。”
汉子便走了。
唐久安躺在地上,想笑。
那汉子挑着个货担,身上罩着件粗布外衫,裤子却是绸子的,简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假扮的。
*
比那座小楼更高一点位置,有一座佛塔,位置更佳。
不单将巷子里的动静尽收眼底,连小楼中的情形也瞧得一清二楚。
塔中静室,皇帝凭栏而望,周涛与一名中年男子并肩侍立在后。
男子生得富态,是个笑模样,面团团地十分和气。
若是关若飞在这里,一定认得这是得意楼的靳掌柜。
外面的传言不假,得意楼从前朝起就是姜家的产业,后来姜家成了皇家,得意楼的归属便从明面上转入地下。
烟花放出以后,皇帝沉沉的面色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些。
再看到小楼中人假扮货郎直奔小巷看视唐久安,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尚不算无药可救。”
靳掌柜含笑道:“殿下教训臣子,乃是应当的,教训完了还派人去关心,可见殿下心中甚有分寸,只是想给一点苦头,并不想要人命。”
皇帝哼了一声:“着实愚蠢,他也不想想,堂堂火焰卫统领、北疆大营前锋,身经百战,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人要了命,岂非笑话?”
靳掌柜当然不能跟着父亲骂儿子,赔笑一阵,下去处理后续。
“先皇当年问你要人,你荐了关山,现在朕问关山要人,关山荐了唐久安。”皇帝叹了口气,问周涛,“你觉得唐久安如何?”
周涛:“天生将才,可堪大用。”
“那她为何在得意楼厮混?”
“臣在北疆时听关将军说起过,唐久安战功虽著,但资历太浅,原没有这么快升到六品,她在刚升上九品的时候,就给自己捐了个八品官衔。”
大雍官职从一品到九品,各分上中下三阶。
其中一品与二品皆是超品,一般不实封,多半是名臣致仕时才用以嘉奖,三品便是位极人臣。
因是太平盛世,武将升迁更慢,唐久安二十三岁便是六品中,可称前无古人。
皇帝看过唐久安的履历,唐久安是因为斥候立功,得到九品官职。
当时她参军未久,只有十五岁,扮成歌女,混入北疆敌营,拿到了北疆南侵的情报,还试图刺杀北疆敌将,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关山就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唐久安,从此着意栽培。
捐官之事古来有之,大雍规定只可捐七品下,超过七品下,只能以功勋或资历考核升迁。
富贵之家指望子弟仕途顺遂,往往会先捐个八/九品的官,起点更高,快人一步。
但所费巨大,绝非等闲人家能承受。
皇帝:“鸿胪寺少卿的俸禄这么高?”
鸿胪寺主掌外宾入朝、朝会仪节等事,凡诸国入贡来使等事皆归鸿胪寺管辖。
大雍是东主国,四方来贡,真心纳贡者少,有意打秋风者多。而大雍泱泱大国,不管对方带多少歪瓜裂枣来,一律有赏赐回赠。因此鸿胪寺一向是出多进少,一直问礼部要钱。
看皇帝这是疑心唐永年官身不正的意思,周涛忙道:“唐久安与家中并不亲密,她是自己问交子铺借的钱。”
交子铺乃是私人放贷之所,利息极高。
皇帝指尖轻叩在朱红栏杆上,“野心倒是不小。”
*
方才小巷头尾都被人布防,此事已了,布防的人撤去,小巷里重新有人往来。
看见有人这么大咧咧躺地上,不免多看两眼,多问几句。
有人可怜她,“叮”地一声响,将一枚铜子儿扔在她身边。
也有人道:“走走走,这里可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唐久安捡起那枚铜钱,端详片刻,果断起身。
*
回宫的马车上,姜玺心情很好:“赌不赌?”
关若飞:“赌多少?”
“别老赌钱,俗。”姜玺想了想,“你们家在南里不是有个金泉别院么?就赌那个。”
关若飞:“那又不是我的。”
“反正早晚是你的。”
“成。”关若飞道,“你赌什么?”
“我要输了,就给你买座宅子。”
关若飞想安一座私宅很久了,立刻“哈”地一声笑了:“你可知道北疆不少人堵着她揍过,有一次一口气喊了五十个人,差点儿没把唐久安揍趴下,然后你猜怎么着?”
姜玺:“后来全被军法处置了?”
“后来就被唐久安找上门,一个个全揍趴下了。”关若飞笑道,“怎么样?你现在赌她敢入宫还是赌她不敢入宫?”
姜玺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却卡了一下。
东宫没有唐久安,固然是安生了,却也无聊了……
这么想着,姜玺悚然一惊——无聊他不会给自己找别的乐子吗?再说天天被人押在烈日下头暴晒练箭到底是能多有聊啊!
“自然是赌不敢!”姜玺斩钉截铁道。
关若飞正要说话,马车忽地停下。
驾车的赵贺探头进来,压低声音道:“殿下,小的好像看见了唐将军。”
姜玺和关若飞都悚然一惊,莫非是打上门来了?
姜玺悄悄挑起一线帘子,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并不见唐久安。
赵贺指了指街边。
街边靠着几个乞丐,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其中一个格外惨些,不单衣裳破破烂烂,面上还鼻青脸肿,衣襟上还沾着不少血迹。
因此面前破碗里的铜子儿也格外多些。
姜玺:“!!!”
姜玺:“……”
唐久安靠着墙角,觉得这位置有些差强人意。
夏日天长,太阳尚未完全下山,斜阳晃在眼皮上,打盹不是特别方便。
忽地,面前人挡住了阳光。
她只当又是一个好心人,结果却听到了姜玺的声音。
“唐久安?”
唐久安抬起头,就见姜玺穿着一身蓝色绡衣,上绣洁白连枝番莲花,腰束玉带,头戴玉冠,本人玉面朱唇,眉头皱起,眸子波光潋滟。
“你伤这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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