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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出阵


    ◎业火连天◎


    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就好像是做噩梦般,在一瞬间猛然惊醒,此后便清晰知道这不是真实。


    花燃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你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在我们出去之后也会拥有。”


    湛尘麻痹的不只是他自己, 还有她, 将他们一同困在这个美丽虚幻的梦境中, 正因为他欺骗的是自己,所以她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世界是虚像。


    很多时候她也以为这就是真实,在虚假的幻象中变得懒怠,不愿思考。


    湛尘用力抱住花燃, “这里不好吗?你还要走?”


    花燃愣住, 忽而发笑,原来从始至终被蒙蔽的只有她吗?


    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假象,然后沉溺其中,和一个以为虚假的“花燃”过了一日又一日。


    她要怎样才能将一个清醒着沉沦的人叫醒?


    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她哽咽道:“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屠河死了,玉茜翎和陆瑛也死了, 我不想杀人,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次不动手斩草除根,下一次死掉的人可能就是她, 面对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岑南双教过她的, 可是她一直没记住, 是后来独自淌着血泪, 在一次次艰难求生中悟出来的。


    她讨厌杀人, 就像她有过去, 屠河、玉茜翎和陆瑛也有自己的故事, 没有谁是空白地活在世上,好人坏人,她分不清。


    “我那么累,走好远的路来找你,你为什么不愿意醒?”


    就那么不相信她会回来找他吗?


    积压的情绪骤然爆发,花燃哭得不能自已,话语琐碎,颠三倒四,“我已经无处可去,本来可以不进这个破阵,你为什么要入阵……”


    湛尘慌了神,擦不干净她脸上的泪,“别哭,别哭。”


    花燃:“我想哭就哭,凭什么我不能哭?在千杀楼不能哭,在你这里也不行吗?”


    湛尘漂亮的眸子闭起,一只手撑着头,表情痛苦。


    “这个破阵,我就不信走不出去。”


    花燃擦去眼泪,眼眶还有些红肿,灵力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红线刺入像是要将土地分裂成两半。


    大地震颤,面前出现无数的人影,看上去都有些熟悉。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不同声调的质问或嘶吼响起,天地间被他们的声音所填满,似万鬼哭嚎。


    这些似乎都是死在花燃手下的人,有些她记得清楚,有些她已经忘记,数量繁多,她脸上却毫无动容。


    她手上不知不觉间漫上红色,正往下滴答流血。


    她是恶人,手上染血,但死在她手中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


    千杀楼喜爱黑吃黑,定下的刺杀对象位高权重一个比一个黑,其余的小喽啰更是不知害过多少人。


    在梦蓬莱活着本就是一场争夺,若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她。


    唯一令她有些许愧疚的,或许只有初入千杀楼时,训练营中的最后一场生存厮杀,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必须活着,哪怕是丑恶地肮脏地活着。


    无数人向花燃涌来,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张张脸狰狞扭曲,花燃拉着湛尘往后跑。


    红线收回,如条长鞭甩向众人,他们身体被打中,如烟散开,又再次凝聚。


    这些本不是真人,根本无法彻底打死,只会不断消耗她的灵力,把她耗死在这里。


    有人抓住红线,力道之重就好似一个重锤砸下,红线受到灵力震荡,反噬回花燃身上,她张口喷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倒。


    一只手将她搂住抱起,像幻象中一员不曾言语的湛尘眉宇间戾气横生,他眼瞳极黑,像是两个看不见底的漩涡。


    他站在原地,脚下忽而升起一片黑色的火,火焰以他为中心散开,连绵不绝,将所有试图靠近的虚影烧得灰飞烟灭。


    花燃双手环住湛尘的脖颈,把头埋在他颈窝处,低声道:“和尚,我好疼啊。”


    大火更旺,整个阵法被连天火焰覆盖,所有幻象破碎消失,地面浮起金光勾勒的阵法线条。


    湛尘:“我带你出去。”


    花燃低低笑着,“这回相信我是真的了?”


    湛尘:“为什么回来?”


    花燃反问:“孟婆汤为什么不起作用?”


    湛尘:“若孟婆汤对任何人都有效,酆都城里就不会有那么多聚而不散的阴魂。”


    “和尚,我后悔了。”花燃叹道。


    湛尘抱紧她,走在阵法中,“后悔什么?”


    “后悔遇到你,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花燃看着金光交错的阵法,“你该好好成佛的,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像只小兽蜷缩在湛尘怀中,那么轻薄,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湛尘:“我成不了佛。”


    以前他不懂人间之情,后来他被情爱所困,而现在是因为他脚下燃烧的无边业火,从头至尾,他都无法成佛。


    花燃:“你是不是修为全失,为什么不告诉我无情道动心是这个结果?”


    湛尘:“如果我一开始就说,你还会留下吗?”


    花燃:……


    她一定更早就跑路了。


    她转移话题,“你刚才弄出来的火是怎么回事?”


    湛尘:“这是业火。”


    花燃:“业火?煮孟婆汤的那个业火?为什么你会有?”


    业火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东西吗?百年难遇的一个孟婆所能烧的业火也就一个灶那么大,像刚才那片无尽的火海嘛,其中的怨与恨得有多深沉?


    她挣扎着想站起,却被湛尘牢牢禁锢住,她扯着湛尘衣领,“不就骗了你一下吗?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湛尘垂眸,“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


    活人不会产生无故生出业火,但他现在并不是魂魄状态,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花燃安慰他,“你是湛尘,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湛尘抱着花燃的手力道更重几分,她总是这样直白不加掩饰,或许唯一演过的戏就是假装喜欢他。


    花燃觑着他的神色,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会为了骗人而委屈自己?先前在幽冥,如果不是你,换个人我早就把他拍死了。”


    正如屠河曾说过的那样,她极度厌恶生人的触碰,更不用说搂抱这种亲密的行为。


    湛尘不置可否,问道:“千杀楼怎么了?”


    一说到这个花燃就来气,噼里啪啦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怒骂伏冷霖这个人前伪君子,人后真小人。


    湛尘:“你想让我帮你杀他?”


    花燃:“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


    湛尘:“我帮你杀他,我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别再丢下我。”


    花燃沉默,看着努力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湛尘,又想笑又想生气,心中一片酸麻。


    他不相信她的情感,宁可将其变为泾渭分明的利益,做一个被她驱使的工具,还真像她以前设想过的,把净光寺佛子拐来当打手。


    她抬起左手小指,施下法决,“你看这是什么?”


    小指最后一个指节上出现一条虚色红线,而另一端则是连在湛尘的小指上,这是意味着婚契的红线。


    湛尘:“契约对你来说无用。”


    花燃:……


    好吧,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前她常在湛尘面前展示出不讲信用的一面,以至于湛尘对她的信誉度为零。


    花燃尝试解释:“其实我现在也是个佛修了,老和尚非说除佛修外的人不能进阵,我也没办法,以后若是我背弃契约,就无法得到飞升了。”


    湛尘:“你想过飞升?”


    花燃一梗,继而恼怒,湛尘怎么回事,说话变得这么刻薄!


    “我可以信你。”湛尘忽而说道。


    花燃:?


    地面幻化出一张柔软的厚毯,湛尘把她放到毯子上,又覆身上去衔住她的唇角,辗转碾磨,十指紧扣,衣领散开。


    花燃:!


    她挣扎,“你干什么?”


    湛尘目光沉沉,“你看,你不愿。”


    花燃想破口大骂,又强忍下来,“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至少……至少先出去吧!”


    业火凝聚成一条黑色绳索,系在花燃手腕上,另一头绑着湛尘的手,他重新把花燃抱起,向前走去。


    湛尘:“我送你的佛珠是扔了吗?扔了也好……”


    “没扔!”


    花燃真是怕了他,从乾坤袋翻出佛珠和花灯手链,重新带回手腕上。


    幸好当时没有真的把这两样东西毁掉,不然这个小醋坛子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两只手腕,左手是佛珠和花灯手链,右手是红色细线和黑色绳索,真是满满当当啊,花燃叹息。


    要不怎么说问佛阵是上古大阵,这样大的业火都没有将它烧毁,湛尘一步步破阵向前走,业火铺成一张黑色毯子。


    前方隐隐绰绰站着无数人影,在扭曲的光线下看得并不真切。


    湛尘抱着花燃,姿态亲昵,一脚踏出阵法,业火还在他周身燃烧。


    面前是很多个和尚,好像这寺里的僧侣全部站在这里,数量之多让花燃一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这瞬间时间仿佛静止,双方相对,他们目光陌生,明明是最亲密的同门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没有人出声,连广清也只是抬头呆呆看着。


    花燃推推湛尘,“把我放下。”


    虽然她脸皮挺厚,但是被这样盯着还是有点尴尬。


    湛尘不动,径直将花燃抱走去往禅房。


    花燃还想着刚才众人的表情,有些疑惑:“他们看到你怎么是这个表情?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能活着出走出问佛阵,虽然没闯阵成功而是退出来,但是也是独一份的厉害了!


    湛尘:“身带业火,便不再是净光寺弟子。”


    在他们身后,方丈目光诧异又悲切。


    第92章 请教


    ◎又入幽冥◎


    虽然湛尘说自己不再是净光寺弟子, 但两人还是在净光寺住下养伤。


    花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一路逃出千杀楼就已经不容易,问佛阵里又遭到各种攻击。


    她一路强撑着, 直到安全后才放松下来, 然后整个人好似瘫痪, 在床上躺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 除了去拿饭的时间,湛尘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她。


    这里怎么说也是寺庙,他还算克制,晚上花燃睡觉的时候他就守在旁边外边打坐, 花燃手上的黑色绳索也一直没有解下。


    其实花燃可以将黑绳解开, 但是她怕湛尘看见后又发疯。


    湛尘有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比最开始的时候情绪更丰富,但也没有疯到在幽冥时那样无所顾忌。


    净光寺的和尚她都不熟, 唯三熟的人就是方丈、必刚和广清。


    必刚就不用说了,每次看见她都恨不得用眼神打死她, 所以她先去找了广清。


    树林里,花燃拿出一袋板栗,在板栗上切开一道小口后扔进火堆, 问旁边的广清:“香不香?”


    广清点头, “香!”


    花燃压低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湛尘有点奇怪?”


    湛尘就坐在离她几步之遥的树下, 她甩不掉他, 只能当他不存在。


    广清犹豫着, 点点头又摇摇头, “大师兄只是和过去的样子有点不同, 以前就是山顶的雪,只有白色,现在下了山,有了和常人一样的其他颜色,这也不算奇怪吧?”


    花燃一愣,像是被点醒,或许是离湛尘太近,她看得甚至没有广清清楚。


    如果说佛子湛尘是白色,鬼王湛尘是黑色,那么如今的他处于中间色彩,和这世间的任何一人都没有区别,顶多就是在占有欲这一点上比其他人重一点。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好像是她骗了他,还差点把他弄死,他安全感太低也不奇怪。


    火堆很旺,板栗很快爆发出响声,香气喷发。


    花燃捞出栗子,分一半给广清,拍拍他的头夸赞道:“不愧是能和我交朋友的小和尚,就是有悟性。”


    广清摸摸头,嘿嘿傻笑,捡起烤栗子剖开。


    花燃挑了一个又大又好的栗子,剖出澄黄的果肉,站起走到湛尘身旁,晃晃手中的栗子,“吃不吃?”


    湛尘抓住她,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板栗,甘甜绵软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乖啊。”


    花燃俯身在他脸上亲一下,然后将手上沾着的碳灰抹上他脸颊,又大笑着跑开。


    一旁的广清看着这一幕,摇摇头,继续低头剖栗子。


    在离开问佛阵后,湛尘身上的业火散去,业火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像个新生儿般难以琢磨,摇摆不定。


    花燃去找方丈,询问关于业火的事情。


    方丈面容憔悴,像是忽然老了不少,身上的气息不稳,仿佛经受过极大伤害。


    传闻方丈有一双可窥视天机的眼,这也是为什么他修为不比同期其他弟子高,却能当上方丈的原因。


    花燃皱眉,直白道:“你又测算天机了?你的身体承受不起太大负荷,算不了几次你就会死。”


    方丈摇着头:“错了,错了。”


    在看见湛尘一身业火后,他折损寿命强行窥探天机,这一次突破蒙蔽,窥到冰山一角的真相。


    花燃:“什么错了?能不能不打哑谜,说点能让我听懂的人话?”


    方丈看一眼跟在花燃身后的湛尘,长长叹息一声,“这件事大概要从百年前说起……”


    在某一日观星象察觉不对后,他开始测算天机,然而天机不是人的气运好坏,牵连着无数因果,他用数十年的时间才算出天地将有一场浩劫。


    自然万象,有死必有生,生死相伴,再大的浩劫也必然会留下一线生机。


    为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他不顾已然受损的身体,继续测算寻求这缕生机,在此过程中,他也隐隐注意到这世间还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他作对。


    以此生无法再卜算和修为永远停滞为代价,又花费数年才算到生机所在。


    生机出现在风陵渡,他去往风陵渡的路上正巧路过一个刚化为废墟的村庄,以及在村庄探寻的黑袍人。


    黑袍人身上血气浓重,不知在寻找什么,见到他后便动手想灭口。


    他将他们清理干净,继续前行,然后在一棵树上碰到一个女孩的残魂。


    女孩向他求死,他于心不忍,将其送到一个难产的女子肚中,等女子生下婴孩,他才恍然发觉这是一个变数。


    去到风陵渡找到名为钱致远的孩子,他来得还是有些迟,对方已经在风陵渡度过十三载时光,性子偏激阴郁。


    他把孩子带回寺中,取法号为湛尘,愿他佛心清澈透明,不染尘埃。


    离浩劫出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他才会冒险给湛尘换心,加快他开悟的过程,甚至在湛尘提出要闯问佛阵时,他也没有阻拦。


    可是……可是湛尘佛心尽碎,一身业火,显然不是救世佛子。


    他算错了。


    故事说完,前因后果明晰,方丈叹气,“你们走吧,净光寺佛子已死在阵中。”


    方丈的眼睛略有浑浊,像是蒙上一层灰雾,与初见时明亮锐利的眼睛全然相反。


    花燃还没有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百年浩劫,这一听就庞大无比事情离她这种小人物太过遥远。


    她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已经站在光阴前头俯瞰世界,为此世间争夺生机却失败的老人。


    她转头过去看湛尘,他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也是被命运推着走到如今的不知情者,更是被方丈认错所以受到无数善待的死去的佛子。


    湛尘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花燃推推他的手肘,他抬眼看向方丈,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永远感激您。”


    方丈笑笑,“你开始有心了。”


    大多数时候,湛尘比口头上总是挂着利益的花燃更冷漠,他将一切当成一场交易。


    方丈将他带回给他吃住,教导他成人,所以他将净光寺看作是自己的责任,刻苦修炼努力成佛,一切都是公平交易。


    冷心冷情,莫过如此。


    深冬天气寒凉,花燃和湛尘背起行囊,这一次离别或许不会再见。


    来送别的人依旧只有广清,就像上一次下山时一样,还是比花燃矮很多的小小少年依依不舍,说出同样的话,“等我以后有出寺的资格,就下山去找你们。”


    花燃扔给他一袋灵石,“好好修炼,别总想着玩儿。”


    离开净光寺,两人没有目的,不知该去往何处。


    花燃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要转修佛道,可是方丈没和我说佛道怎么修啊?要不然你教我?”


    她如今有了自己的道,倒是想试一试这条路能走多远。


    湛尘点头,从教佛经练心决开始。


    一开始花燃还听得格外认真,到后面实在受不了,一听到经书就好像被催眠,各种犯困打哈欠。


    她问道:“你现在无情毁了,总得重新练起来吧?”


    “练这个。”湛尘抬起手,掌心是一簇摇摆不定的业火。


    花燃:“你会练?”


    湛尘停顿,然后摇头。


    这世间没有比幽冥更了解业火的地方,两人进入幽冥直奔酆都,花燃打算先去投靠一下自己的便宜师父。


    还没走进酆都,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奔来,花燃抬手打招呼道:“师父!你知道我要来,特意来接我的吗?”


    酆都城主没有回话,一甩手,一条长长的足有手臂粗细的铁链,落在花燃旁边的湛尘身上,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花燃:?


    酆都城主:“何方妖孽,竟有如此重的冤孽之气?”


    苍劲浑厚的声音听在花燃耳中略显陌生,毕竟先前酆都城主说话时都十分和蔼可亲,她都快忘了初见面时对方的凶悍模样,酆都城主的威压扑面而来。


    湛尘周身业火燃起,眉间黑痣化为火焰模样,十分妖异。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花燃挡在湛尘面前,阴气撑着红线狂涌。


    他们站在黄泉路上,周边是无际的彼岸花海,阴魂仓皇涌入花海中躲起,花瓣漫天飞舞。


    酆都城主落地,在看清花燃的一瞬间,凶恶表情顿住,无缝切换成亲切笑脸,“乖徒儿,你来看我啦?”


    “是我们来看你了。”花燃强调“我们”二字。


    “我们?”酆都城主看向被铁链锁住的人,“竟然是你?!”


    浓郁的眉毛皱成“川”字,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酆都城主盯着湛尘上看下看,语气严厉,“你做了什么?”


    花燃:“他什么都没做,还是被害者呢,这情况不是跟孟婆一样吗?”


    酆都城主恨铁不成钢,“这能一样吗?你也不看看孟婆身上的火多大多浓,他身上的火又多大多浓?这已经不是怨恨所能凝聚出来的业火,他必定是作恶多端,手染鲜血,心灵扭曲!”


    一连的四字批判,足以看出酆都城主的怒意。


    这回连湛尘也愣住,身上燃烧的业火并不炙热,反倒还带着冷意。


    他摇头,“我没做过。”


    酆都城主冷静下来,虽然看见这业火他就生理性厌恶,但湛尘作为净光寺佛子,人品不至于低劣到这个地步,那老和尚眼睛应该没瞎。


    他没好气道:“你带他过来干什么?他不是佛子吗?让净光寺的老和尚处理去,我幽冥不管梦蓬莱的事。”


    “他已经不是佛子了。”花燃抬头,露出一个小小的小脸。


    “净光寺的能耐怎么能比得上师父您呐?这不是知道只有您最厉害,所以千里迢迢过来投靠嘛。”


    酆都城主对徒弟的吹捧很受用,“你又惹事儿了?”


    花燃指指湛尘,“您教教他怎么控制业火,做个顶顶厉害的活着的鬼修!”


    酆都城主:……


    就知道这丫头来找他没啥好事儿!


    *


    酆都热闹依旧,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时间在幽冥变得格外漫长,不曾改变过这里分毫。


    花燃手上的黑色绳索早早融进湛尘送她的红线中,不然他俩这样绑着走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捉拿罪犯。


    融进业火之后红线光彩依旧,只不过温度又有所下降,贴着皮肤冰冰凉凉。


    酆都城主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地教湛尘控制业火,按照城主府中鬼差的话说,那就是花燃给酆都城主下了蛊,才让酆都城主对她有求必应。


    花燃问过酆都城主这个问题,明明他们并不相熟,为什么不是认她当弟子,待她如此好?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还记得你身上的功德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必成大器,一定能给我长脸!”


    功德……花燃垂眸,像她这样的人,也能有这样的功德吗?


    酆都城主一番话似真似假,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的心太过真诚,好到让花燃甚至有些恐惧。


    这两日湛尘被酆都城主逮着练习如何控制业火,也不知道凶残的训练方式是酆都城主的个人风格,还是他带了私人的情绪,总之湛尘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花燃看他们训练过一次,酆都城主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让湛尘融化,再塑造成各种形状。


    到后面拿出来的金属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坚硬,极难控制,湛尘每天都在和金属块斗争。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因为不再是净光寺弟子,寺中术法她不能私自修炼,湛尘给了她一本最基础的佛道入门书。


    她白天看晚上看,学得天昏地暗,头脑发胀,也只学会最基础的内容。


    今日她实在学不下去,出门溜达两圈,不知不觉就走到奈何桥边。


    新的孟婆还没有出现,相熟的鬼差往灶里添怨气,火灶中的业火确实不如湛尘的浓郁。


    花燃曾提议用湛尘的业火熬孟婆汤,但被酆都城主拒绝,湛尘的业火怨气比孟婆浓太多,容易熬过头,把阴魂喝成傻子。


    从阴魂们身上收集到的怨气比孟婆还要更薄一些,不太经烧,鬼差一边忙着添加怨气保持业火不灭,一边又忙着打孟婆汤递给转世阴魂。


    鬼差像是感应到什么,忙碌中抬头瞥一眼,见到花燃后表情扭曲,“怎么又是你?”


    他现在看见花燃就害怕,生怕对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花燃走到鬼差旁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回真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随便走走,要不要帮你打个汤?”


    鬼差半信半疑,但还是把汤勺过去,坐在小马扎上松口气,专心看火。


    他骂骂咧咧:“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忙不过来了,上边也不知道多招几个人干活,啥事都让我做,等会还得去引新魂!”


    花燃:“最近死了很多人?”


    鬼差:“今年是灾年,左边旱灾右边洪灾,风陵渡不像你们梦蓬莱,百姓一受灾,那可是一批批的死人。”


    排队投胎的人确实不少,花燃问道:“既然都是灾年,这些投胎的人这么多,有足够的即将生育的女子可以投胎吗?”


    “没有。”鬼差摇头,“这批是攒了一个月的,之前实在没空,还得忙着给酆都开荒安置一批暂时无法投胎的阴魂。”


    花燃搅动着锅里的孟婆汤,轻叹一声,民生多艰。


    她闲聊道:“我在黄泉道上看到不少新魂都站在那里,没有鬼差去把他们引走吗?”


    鬼差:“他们想蹲就蹲着,他们等到想等的人自然会走。”


    花燃:“等人?”


    鬼差解释:“有个饿死的五岁小女孩,她在等她奶奶,都是难民,她生了病,死在迁移路上,她奶奶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她暂时投不了胎,两人在幽冥为伴也挺好。”


    有人在等配偶,有人在等朋友,在黄泉路口,倒是能见到更多真挚的情谊。


    奈何桥边有三生石,可照尘世过往,花燃打着汤,看遍形形色色的人的一生。


    有女子凶悍声名在外,无人敢娶,拖了好几年遇到如意郎君,此后甜蜜幸福,却因一场洪水双双命丧黄泉。


    有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父母官,两袖清风正气浩然,被百姓赞颂,寿终正寝。


    有孩子在爱中长大,嫁人后被丈夫频繁殴打,暗中毒害丈夫嫁祸窃贼,后半生享受着丈夫的家产,子女孝顺,平安顺遂。


    ……


    各种各样的人生像一场场戏剧,诉说着这世间最平常的喜怒哀乐,构成“人间”二字。


    花燃好奇地问鬼差,“你生前是什么样子?”


    鬼差挺起胸膛,“我以前是县令,抓过不少窃贼,也打过土匪强盗,不强行征税,县内生活安宁,县里谁见了我都得夸一句。”


    花燃:“那你怎么死的?”


    鬼差嗐一声,“打土匪打多了,遭报复呗,家中起火,我和我娘被烧死。”


    花燃:“你不怨?”


    鬼差:“一开始是恨,不过那些土匪死后都被送去地狱受罚了,也就没那么恨,我娘也早早去投胎,这回是个平安到寿终正寝的好命,我挺高兴。”


    芸芸众生,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花燃回到院子,见到湛尘站在院落门口等待,心中忽而生起一阵暖意。


    她扑过去抱住湛尘,“干嘛傻站在这里等我?”


    湛尘摸摸她的头,“想着如果你知道我在这里等候,说不定就会早点回家。”


    “家”这个字,陌生而遥远,是盔甲也是软肋,是人的一生牵挂所在。


    花燃:“我好累,你背我。”


    湛尘:“好。”


    他将一个雕塑递给花燃,而后将她背起一路向前。


    院子里种着一种幽冥独有的月树,会发出淡淡紫光,香气浅淡,闻起来有点暖,带着安静的味道。


    花燃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的雕塑,这不知是什么材料,是银子一般的银白色,雕塑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花燃,衣服被涂成黑色,顾盼神飞,栩栩如生。


    花燃夸赞:“不错啊,雕得还挺精致,你对业火的控制越来越熟练了。”


    湛尘:“你的佛道修得如何?”


    花燃:……


    会不会聊天啊?说这话,要人怎么接!


    如同一个没做作业被夫子抓住的学生,她心虚道:“还行还行。”


    湛尘:“其实你可以不修佛道,以前一样也没有关系。”


    花燃摇头,“可是我以前从无目标,只为报仇和听令而活,现在我有了其他的路可以走,我想试着走走,更何况我还要报仇。”


    她先前所学的都是千杀楼的东西,楼主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她要另寻出路,出其不意。


    未来半年里,她需要先躲着楼主,虽然不知道他要抓她做什么,但只要是楼主要做的事,她就不能让他如意。


    隔日,湛尘不再融化金属,被酆都城主叫到十八层地狱,花燃好奇跟上。


    每一层地狱对应着不同的惩罚,哀嚎、求饶、咒骂、诅咒……各种嘈杂的声响构成地狱的底色。


    酆都城主走到地狱最深处,指着一个阴魂朝湛尘道:“烧他,注意分寸,别烧死了。”


    湛尘放出业火,黑色火焰爬上阴魂的身体,第一次没控制好,一下子将阴魂烧成半透明。


    酆都城主摆摆手,“下一个。”


    有鬼差上前将阴魂拖走,又绑过来新的一个给湛尘练手。


    花燃汗毛竖起,阴魂被火烧的场面勾起她心底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酆都城主看出她的不适,解释道:“这里被火烧的阴魂都是生前做过关于火的恶事,上一个阴魂杀过十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被活活烧死,这个嫉妒隔壁孩子考上秀才,放火把秀才一家人烧死。”


    花燃将哀嚎的阴魂当作是仇人的死法,心里顿时舒服多了,她决定也要给楼主来一个烈火烤炙。


    想到楼主,她看向酆都城主,问道:“你能看穿我身上的因果吗?”


    她想知道她的来处,是谁生下了她又抛弃了她,楼主又为什么非她不可?


    酆都城主摇头,指指湛尘,“看不透,有很多特殊的修士我都无法看穿,毕竟不是风陵渡的凡人,修士或多或少有天道荫蔽,你和他就是其中两个荫蔽多的。”


    花燃:“净光寺方丈说的浩劫,你知道吗?”


    “知道啊,尽人事听天命。”酆都城主目光冷肃,“他找到一个假佛子,真佛子不知隐藏在人间何处。”


    也不排除真佛子在数十年光阴中被长成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这一线生机终究还是太虚无缥缈,天道像是与他们开了个玩笑。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小小年纪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群老家伙挡着。”


    既然是天下浩劫,无论是梦蓬莱、风陵渡或是幽冥,谁也无法置身度外。


    在湛尘学习掌控业火的时候,花燃也加强修炼,佛道杀道一起修,修成哪样算哪样,可惜的是她在佛心一途上进步甚微。


    在这一方面,酆都城主也无能为力,他毕竟不是佛修,而转道又不同于从头修起,湛尘也找不出问题所在。


    多重困难之下,她决定去找岑南双问问,在她的印象里,岑南双就是个无所不知的“师父”。


    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去,酆都城主看着花燃这个小树经历风雨,心中感慨万千。


    他目光和蔼,“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回来,大家都很喜欢你。”


    鬼差刚引新魂回来,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左脚绊右脚,差点平地摔个跟头。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位姑奶奶,身后这个阴魂就是因为姑奶奶漏打了一碗孟婆汤,害得他又匆匆赶往风陵渡,把魂魄抓回来灌汤。


    求求了,千万别让他再碰上这位姑奶奶!


    花燃笑笑,拿出一摞经过供奉的香烛递给酆都城主,虽然以酆都城主的实力与地位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但偶尔当零嘴吃吃也是很不错的。


    余光瞥见旁边的鬼差,她抽出两支香烛递给对方。


    小气巴拉的,鬼差不屑地冷哼,然后板着脸伸手接过。


    花燃问鬼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鬼差:“吕向阳。”


    花燃笑着挥挥手,“师父,吕大人,改日再见啦。”


    两人离开幽冥,直奔飞云宗而去。


    途至一半,花燃和湛尘被十几个人拦下,都是花燃或多或少有些熟悉的面孔,千杀楼找来了。


    业火燃起,阻隔追兵,两人奔逃。


    湛尘对于业火的掌控虽然纯熟,但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怨与恨,伤人的程度有限,甚至比不上他之前的修为。


    红线翻飞,与身后追兵拉开距离。


    第93章 师父


    ◎真是个冤家◎


    飞云宗下的城镇比先前席子烨和岑南双成亲时更加热闹, 这段时间正好是梦蓬莱举办宗门大比的时候,各个宗门派出弟子比试切磋,地点就在飞云宗。


    每年大比都精彩纷呈, 散修们也会前来观看, 人数来往众多, 因而飞云宗门口并没有弟子看守。


    花燃和湛尘双双负伤, 一路逃至飞云宗。


    如今飞云宗正派集结,千杀楼的追兵们没有靠太近。


    两人没有直接进到飞云宗,而是先找了个客栈短暂休息,等到身体恢复一些, 才进入飞云宗内, 顺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飞云宗内摆着十个擂台,每个擂台上面都有人在比试。


    一号擂台上的人正巧是孤月影,她的剑术进步飞快,已经隐隐有剑意的雏形, 似滔滔江水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


    最高处的位置上坐着各大宗门的长辈,可惜净光寺今年因为湛尘的事情没有参与大比, 若不然广清能来,一定会很喜欢这里的热闹。


    岑南双坐在席子烨旁边,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往下看, “梦蓬莱的苗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席子烨:“他们自然无法与夫人相比, 我看十方宗新收的弟子还不错, 估计会在这次大比中进入前十, 不知能否夺得头魁。”


    “那个叫孤月影的小姑娘?矮个子里拔高个, 勉勉强强……”岑南双的目光落到一号擂台上, 忽而瞥见人群中一抹黑色身影, 话语一顿。


    擂台上的孤月影被无数视线包围, 她的对手是一个用刀的壮汉,必须万分谨慎。


    擂台下,花燃摇摇头,“还是太谨慎,她的剑就该是畅快的大开大合,若是直接正面攻击速战速决,说不定更有利于她的剑意形成。”


    湛尘:“她经历得还不够多,心境未炼成之前,剑法太锋利也不是件好事。”


    花燃:“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成长。”


    百年浩劫的事始终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即使酆都城主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可她从来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押在别人身上。


    她看向高处的岑南双,正好和对方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咧嘴笑笑。


    高台上的岑南双扶额一笑,一旁的席子烨疑惑道:“夫人笑什么,难不成是谁出了个昏招?”


    岑南双摇头,“我只是在反思上辈子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这辈子捡了只猫逗弄两下,结果就被猫黏上甩都甩不掉。”


    席子烨:“猫啊,那一定很可爱,夫人要是想要猫,我们等会去买一只。”


    岑南双:“不用,猫会自己找过来。”


    擂台上,孤月影把对手的灵力消耗大半,才出剑将其打下擂台,她往下走时看见人群中的花燃和湛尘,立即飞奔而来。


    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喜悦,“阿燃姐姐!湛……湛尘哥哥!你们来啦,没事了吗?”


    湛尘:“你认得出我?”


    脸上的阵法加上花燃的伪装技术,一路走来没人能认出他,孤月影还是第一个。


    “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但是直觉告诉我就是你,这张脸没之前好看。”孤月影歪头打量湛尘。


    更何况能与阿燃姐姐这样相处的,恐怕也就只有湛尘一人了。


    花燃笑着:“恭喜。”


    孤月影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这才刚开始呢,后面才难打。”


    她至今不知元宵节当夜发生何事,只见花燃消失,湛尘重伤,如今见两人平安归来,自然是异常高兴,围着两人叽叽喳喳。


    “你之前去哪里了?我担心了好久,还有湛尘哥哥,前段时间传出消息说佛子死了,我就知道是假消息!”


    花燃:“不是假消息。”


    孤月影:“……啊?”


    孤月影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得花燃失笑,伸出手掐掐她纠结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净光寺佛子已死,如今在你面前的只是湛尘而已。”


    孤月影:“啊……”


    她一时间没把这个消息消化过来。


    十方宗的人已经靠近,其中简容舟速度最快,直接挤进三人之间,目光上下打量湛尘,又谴责地看一眼花燃。


    他问道:“这位道友是花道友的新朋友?不知净光寺佛子现在如何了?”


    语气在“新朋友”三个字上加重。


    花燃面不改色,点点头:“他叫……叫石头,至于佛子,你们没有收到消息吗?”


    简容舟一怔,眉头皱起,“佛子真的……”


    花燃:“净光寺方丈都亲口宣布,你有疑虑不如去问他。”


    “还以为花道友与佛子熟识,怎么说也会伤心一阵,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看来花道友只是对僧侣会另眼相看。”简容舟心口憋着一股气,语气讽刺。


    花燃仿佛听不出他意有所指,点头道:“是有一点。”


    都说爱屋及乌,她现在看见净光寺的和尚确实没有之前那么反感。


    孤月影扯扯简容舟的袖子,示意他少说两句。


    简容舟瞪她一眼,“你可不能学她!”


    孤月影:……


    她在心中默默叹气,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这个石头就是死去的佛子啊,在自家师兄的怒目下,她无奈点头。


    十方宗的人围过来。


    “我就说小师妹一定能赢,你们真是瞎操心!”


    “你懂什么?这可是小师妹的第一场比试,当然要重视!”


    “小师妹你累不累,来喝点水!”


    “小师妹刚比完肯定累,来,我背你回去!”


    ……


    平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剑修们围在孤月影周身,像是一群围着小鸡的老母鸡。


    十方宗在梦蓬莱名气足,只不过全宗上下也就六七十人,其中有九成都是宗主的徒弟,十方宗宗主脾气古怪,收的徒弟也是性格特异。


    他收徒主要讲究一个心情,不管资质好坏,也不论是富贵泼天还是穷得叮当响,只要他觉得顺眼就会收。


    没人能强迫他收徒,毕竟十方宗的名声就是靠他手中一把剑,说砍人,那可是真砍人。


    他和冷秋剑尊是过命的交情,十方宗也是他们两人一手扶持起来。


    作为五十年来新入门的弟子,孤月影自然很受宠爱。


    花燃不是第一次和十方宗的剑修打交道,先前所见都是他们拔剑的凶悍模样,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朝孤月影眨眨眼睛,在十方宗其他人注意到她之前,带着湛尘退出人群。


    没有在此待太久,平安的热闹终究不是他们所能拥有的。


    月明星稀,花燃坐在房顶上,旁边放着一坛酒。


    一阵清风拂过,岑南双如一片落叶无声息地出现,拿起酒坛打开喝一口,摇摇头,“求人办事,就拿这个敷衍?”


    花燃:“这是酒馆里最贵的酒,店家说这可是从万里镇运来的好酒。”


    岑南双:“着实一般,你的钱还真好赚,店家说什么你都信,不知道自己打开喝一口吗?”


    花燃:“我又不喝酒,怎知是不是好酒?”


    岑南双:“你不会把刀架在店家脖子上,让他把最好的酒拿出来给你吗?”


    花燃:……


    明月又圆又亮,像是一个玉盘子挂在天上,夜色已深,街道已经安静下去,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和婴儿啼哭。


    酒香飘散,岑南双独自饮酒,对着月亮轻哼不知名的小曲儿。


    花燃忽然开口:“我要修佛。”


    一口酒还未入喉就被喷出,岑南双目光惊异,像是从未见过花燃一般将她从头打量到尾。


    “虽然你喜欢一个和尚,但也不至于把自己也变成佛修吧,还是说他守着净光寺的规矩,必须要和佛修在一起?要我说何必那么麻烦,你把这坛酒给他喝了,将他灌醉然后霸王硬上弓……”


    “停停停。”花燃打断岑南双越来越不着调的话,忍不住怼她。


    “难不成你就是这样拿下席子烨的?”


    岑南双:“是啊。”


    花燃一梗,恼怒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别老扯东扯西。”


    “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事吗?”岑南双转头过来看花燃,一双眼雾蒙蒙,极为无辜。


    花燃果断移开话题,“你知道楼主要杀我吗?”


    岑南双:“杀你?这我倒是不清楚,他疑心病极重,我知他另有所图,图的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家里人是怎么死的?”


    花燃沉默良久,才将在舌尖翻滚了几遍的话问出口,语气晦涩,生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岑南双:“伏冷霖杀的呗,他这个人做事喜欢斩草除根,管你无不无辜,全杀了个干净。”


    “那你……”


    “不过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反正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他都防着我,不让我知道。”岑南双喝一口酒,目光虚虚地望向前方。


    花燃:“你也是他捡回千杀楼的?”


    “他还不配。”岑南双嗤笑。


    “说起来也是我年少太轻狂,差点把自己玩死,曾经伏冷霖帮了我个忙,我答应在千杀楼帮他干十年活,主要就是杀杀人养养孩子,结果我要走的时候他还想弄死我,真是一点不讲江湖道义。”


    花燃:“所以你才选择假死?”


    “是啊,要不是因为席子烨这个傻子说要娶我,我非把伏冷霖弄死不可。”岑南双骂一声。


    花燃:“你打得过他?”


    “打不过。”岑南双摇头。


    “不过那又怎样?只要我不死,他就别想好过,但是后来想想,又怕千杀楼追踪到飞云宗,席子烨那么傻,怎么可能玩得过伏冷霖那个人精?”


    花燃把话题拉回来,“我要修佛道。”


    岑南双无所谓道:“你想干嘛就干嘛,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娘。”


    花燃:“但是我不会,你教教我。”


    岑南双斜眼看她,“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佛道怎么修?你枕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和尚?”


    “他教不了,我一听经书就好困,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会,教教我呗。”花燃又拿出一坛酒,语气放软。


    “师父……”


    岑南双:……


    手中酒坛捏碎,一定是她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会遇见花燃这个小冤家。


    第94章 再遇


    ◎一起去万里镇◎


    月色下, 岑南双的眼睛如水沉静,问道:“你认为什么是佛?”


    “佛……普度众生?”花燃思索。


    岑南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佛心种子,经历过的事情有可能会使它生根发芽, 也可能让它腐烂, 佛修心决你可以随便学, 但佛心难得。”


    花燃一只手架在膝盖上托着下巴, 想到老和尚让湛尘外出历练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他悟世。


    她问道:“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人的性格在十岁之前基本上就定型,行或不行,现在谈论没有意义, 你还是想想怎么提高实力吧。”岑南双斜看她一眼。


    “千杀楼的人一旦盯上目标, 就跟闻着味飞过来的苍蝇,甩也甩不掉,恶心死人。”


    花椒:“……就不能换一个形容吗?”


    如果千杀楼是苍蝇,那被千杀楼追着的她又是什么?


    不能细想……


    “你可以多攒点功德, 说不定哪天天道看你顺眼,就让你顿悟了。”岑南双起身, 姿态轻巧,像久躺后伸懒腰的猫。


    “时候不早了,太晚睡觉会变成傻子, 你已经不能再傻下去了。”


    她来时如风, 离去时也悄无声息。


    空中还弥漫着酒香, 在半空沉沉浮浮, 静谧的夜晚, 好似还在千杀楼训练的时候, 她们也会这样坐在房顶上闲谈。


    今夜的谈话中, 花燃悟出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要多做好事, 第二件事情是她的修为好久没突破了,必须尽快把实力提升上去。


    修炼的方式除了训练招式、吸收天地灵气之外,还有一个速成的方法,那就是对战。


    她依旧住在飞云宗山下的小客栈里,拒绝孤月影带她住进十方宗院子的邀请。


    每天日常除了修炼修炼还是修炼,为了与更多的人对战,激发自己潜力,她干脆加入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有年龄限制,只有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的修士能够参与,她正好处于这个期间。


    此时大比已经进行好几天,中途可以加入,但是必须挑战一位获胜的弟子,具体挑谁可以自由选择,赢了对方才能正式参与大比。


    负责登记宗门和弟子的飞云宗弟子问道:“道友来自哪个宗门?”


    花燃:“散修不行吗?”


    飞云宗弟子反问:“你猜为什么这场大赛名为宗门大比?”


    “一个宗,这是我的宗门。”花燃现编出一个名字。


    飞云宗弟子一愣,“啊?”


    “一个宗。”花燃重复,“一个宗门的一个宗,会写吗?”


    飞云宗弟子嘴角抽搐,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宗门名字,他保持着基本素养,继续问道:“宗门内几个人?”


    花燃:“一个。”


    飞云宗弟子:“一个人的宗门那还叫宗门?”


    花燃:“我处在开宗立派的初始阶段,不行吗?”


    飞云宗弟子:“比赛规则是掌门不得参与大比,你是一个宗的宗主,不合规矩。”


    花燃:“那就两个,一个我,另一个叫石头,宗主是石头。”


    飞云宗弟子刚要开口,被她打断,她指指湛尘,“确有其人,不是真石头,还有其他问题吗?”


    飞云宗弟子:“……没有,登记完毕,这是你们的序号牌。”


    看来对方已经掌握钻漏洞的方法,每年都会有那么一群想要参赛的散修暂时联结成宗门来参赛,不过如此敷衍的名字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宗门大比按照积分制,打赢一场积一份,若输家有积分,则赢家可获得输家的一半积分。


    宗门大比的擂台分为两种,一种是双方老老实实比拼,一对一,输的人淘汰,只能一级一级匹配对手打上去。


    还有一种是自由挑战的擂台,要被挑战的人同意,双方就能进行比拼。


    前者适合正经宗门出来的弟子,稳扎稳打一步步锻炼,后者则是为散修们专门设置。


    花燃没有急着上台,而是先在台下观察一番,挑选对手。


    湛尘就站在她旁边,为她参考合适的对手,因为他的业火太过于特殊,不适合在这个场合使用出来,因而“一个宗”只有一人参赛。


    挑人也是有偏向性,花燃专挑一些在某个方向比较突出的对手,例如速度快、力气大、招式毒……


    一天打下来,即使是她也有所负伤。


    先前在千杀楼干得最顺的活就是刺杀,最高要求是悄无声息地将猎物杀死,至于猎物死后引出的追兵不需要动手,跑得够快就行,正面对敌的机会比较少。


    若论速度,在场的人还真没有比得过她的。


    连打几场下来,也积攒一点小小的名气,开始有人挑战她,积分高的人不能拒绝积分低的人,这是规矩。


    所以对于不是她挑中的对手,她都是直接认输然后下擂台,跟这样平庸的人对战只会浪费她的时间。


    期间她也有输过,让她找到自己薄弱的方向所在,每天一边对战一边修佛,从早至晚,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三天时间,花燃把能打的人都挑了个遍,这些人里积分有高有低,高的特别高低的特别低,以至于让人完全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奇怪的打法也让她热度直线上升,看热闹的群众最喜欢这种不走平常路的话题人物,都在讨论她到底想干什么。


    每日比赛的次数没有上限,花燃疯狂压榨自己的极限。


    又是一天结束,她累得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让湛尘把她背回去。


    孤月影跑来,眼中放光,“阿燃姐真是太厉害啦!一定能拿到今年魁首!”


    简容舟跟在孤月影后面,目光落在花燃身上,眼中警惕不减,“花道友若是想夺魁,稳扎稳打才是正途。”


    花燃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从鼻腔里压出一声沉沉的“嗯”来回应。


    “她并不想夺魁,明日我们就会离开。”湛尘替她回答。


    孤月影脸上的兴奋一下子散去,“又要走啊?不再打打吗?是不是他们太弱了都提不起你的兴趣?”


    简容舟:……


    他真是满心愁绪,自家小师妹怎么这么偏袒花燃呢?


    湛尘:“本不是为魁首而来,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可是我舍不得你,每次相逢都是急匆匆的。”孤月影叹口气。


    湛尘:“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孤月影:“你们要去哪里呀?等大比结束,我就申请出宗门历练,到时候去找你们。”


    湛尘:“万里镇。”


    *


    清晨,天蒙蒙亮,清晨的雾气湿漉漉地落在草叶上,呼吸中都带着清凉水汽。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一夜之间地上冒出许多鲜嫩的新芽,生机盎然。


    两道白色身影穿过雾气走来,岑南双和席子烨的面容逐渐清晰,雾气缓缓流动。


    席子烨爽朗笑道:“若不是南双和我说,我都没意识到你们来到飞云宗,可惜刚知道又面临分别,你们下次来一定要同我说一声才行,好茶管够!”


    花燃看着席子烨,有点明白为什么岑南双愿意停留下来,她很少看见这样没有阴霾的眼睛,真诚地像一面干净湖泊。


    于是她笑答:“好啊。”


    岑南双:“吃顿早饭再走吧,免得你来一趟什么招待都没有,背后说我小气。”


    花燃:“你小气这件事还需要背后说吗?嗷——”


    岑南双快速出手,在花燃头上砸一下,花燃揉着头抱怨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这么多年次次都是砸的同一个位置,她的脑壳都快有个坑了!


    弯弯绕绕的小巷里有一家包子铺,时间尚早,还没什么客人,热腾腾的白汽从蒸笼上冒出,一对夫妻正在忙活。


    小笼□□薄馅大,吃之前先咬破一点皮,将滚烫的汤汁慢慢吸走,再一口将整个包子吞下,包子皮带着面香,内馅筋道弹牙。


    大包子有各种的味道,即使是没有馅的馒头也香气十足,一顿简单的早餐,吃的是人间烟火。


    告别无声息,没有依依不舍。


    太阳逐渐升起,花燃和湛尘走出很长一段路,回头是葳蕤草木,往前是旭日东升。


    临近万里镇时,两人遇到三个药谷的熟人。


    最先热情冲过来的是柳白,“真是巧啊!又遇到花道友了!我对聚月珠又有新的研究成果,已经成功仿造并救治一人,不知花道友哪天有时间到药谷去看看?”


    其次是麦青,“花菩萨,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了?”


    最后才是鱼冬,“我们去万里镇,你们也是吗?如果是的话可以一起走!”


    花燃无视前两个人,问道:“你们去万里镇做什么?”


    麦青抢答:“据说万里镇出了个神医,很是不走寻常路,医道和我们截然不同但同样有效,我们想去拜访一下。”


    “相互交流切磋才能更进一步,闭门造车只会越来越保守和落后,梦蓬莱医道一途,早就不是药谷一家独大。”鱼冬嘿嘿笑着。


    花燃微微讶异,药谷弟子有这样的思想,至少几十年内都不会走下坡路。


    也不怪乎药谷是梦蓬莱最强大的医修宗门,他们一直在进步,比起一些同期逐渐败落如同日暮的宗门,他们却像一个向上攀爬的明日。


    她笑着点头道:“我们也是去万里镇,正好顺路。”


    麦青憋不住话,“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你之前不是与佛子极为熟悉吗?他……他真的死了?”


    花燃和旁边的湛尘对视一眼,点头道:“是啊,人生无常,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石头,佛修,只不过不属于任何宗门,是散修。”


    “幸会。”麦青打了声招呼,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要说他和佛子有什么交情吧,好像也没有,他没这个资格和人家搭上关系,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怎么说也相识一场。


    柳白的反应则强烈得多,哀嚎出声,“那可是用聚月珠粉治过眼睛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多么好的一个研究题材啊!”


    鱼冬在湛尘身上打量片刻,没出声。


    花燃揶揄地看一眼湛尘,湛尘无奈,“活着”的时候听到的声音都是各种吹捧,“死了”之后倒是能真实看见各人反应。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行驶的飞舟上,防御阵法挡去大部分的风,漏进来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发尾与衣袍。


    先前花燃和湛尘历练时在地上走得太多,她都要忘了自己是个拥有飞舟的有钱人。


    麦青在飞舟上转来转去,感叹道:“你真有钱,还缺道侣吗?会吃软饭也会哄人的那种,我最近胃不太好。”


    飞行法器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费钱,飞舟上刻着无数阵法,无论是自己制作飞舟还是购买都很花钱,更不用说飞行时必须用大量灵石催动,一旦灵石耗尽必须马上补充,这种烧钱做法穷人玩不来。


    花燃看向前方,听到麦青的话后白他一眼,“缺个孙子。”


    麦青立即接话:“奶奶!”


    花燃:……


    她不该低估麦青的脸皮厚度。


    飞舟上并不宁静,柳白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在所有听闻湛尘死亡消息的人里,柳白对湛尘的感情最为深厚,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柳白从一开始的“什么我不听我不相信”到不得不接受,然后落下两滴真诚的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湛尘是药谷弟子。


    他情绪低落,拉着唯一理会他的鱼冬絮絮叨叨,诉说着遇到湛尘的第一面,再将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翻来覆去地讲,悔不当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瞎子,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是怎么说也是佛修,心地坏不到哪里去……”


    花燃听得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知道的人懂他对医道的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觊觎湛尘已久。


    只是他痴归痴,看人是一点不准啊,还心地不坏,若是现在让湛尘把他杀了,湛尘都不会犹豫一下。


    以前认为湛尘的冷漠是不知世事未经红尘,佛心无私,视人与草木无二,现在想想,他就是单纯地无所谓。


    幸好将他带回去的人是净光寺老和尚,要是其他什么不三不四的宗门,说不定现在梦蓬莱的杀神传说又要多一个。


    “我当时还没研究到这一步,谁知道聚月珠粉在人体内的药效残留竟然能那么久,就没过要他一点血,结果现在想拿也拿不到了……”柳白还在唠唠叨叨。


    花燃实在烦了,一脚将他踹下飞舟。


    “啊——”


    天地间只剩这一句哀嚎,十分安静通透。


    鱼冬往下看一眼,拿出一条绳子法器往下抛,绳子快速旋转着将人捆住,结果他被这股力拽得一个踉跄,也跟着摔下去。


    一条腰带极快勒住鱼冬,麦青黑着脸,也不把人拉上来,任由他们挂在半空。


    “师弟,拉我上去啊!”鱼冬的声音摇摇晃晃。


    麦青嫌弃地往下看,“风太大……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轻哼一声,“最好让风吹吹你们的脑袋瓜清醒清醒,一个比一个呆。”


    等又前行一段距离,麦青才慢慢把人拉上来。


    柳白和鱼冬被风吹得凌乱无比,两人头发都炸开,柳白眼睛红红,更像是遭受了一场凌虐,这回他学乖了,闭嘴不语。


    飞舟上安静下来,驶过苍茫树林,在太阳升起时抵达万里镇。


    不知是不是酒喝得比较多的原因,万里镇的人都格外心大,即使之前闹出蛊毒之乱,也不减众人饮酒的热情,万里镇的街道和酒馆依旧热闹。


    第95章 神医


    ◎那个神医性格古怪◎


    万里镇因灵酒闻名, 比普通城镇范围更大,或许是药谷弟子口中那位神医的缘故,街上多了不少受伤或重病的人。


    五人向前走去, 路过一个客栈。


    麦青问道:“我看这家客栈挺好, 不如今晚住这里?”


    花燃:“我们有地方住。”


    柳白:“那我们呢?”


    “你们关我什么事儿?”花燃莫名其妙地看一眼柳白, “要是想和我们一起也行, 你们的房费自己出。”


    麦青:“房费不是问题。”


    作为药谷弟子,灵石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就算他没有,柳白这个嫡传弟子也能抵点钱。


    然后, 他们就到了醉花荫。


    柳白:“一夜两千, 你们莫不是在抢钱?!”


    梦蓬莱的客栈住宿费,差一点勉强过夜的几十,好一些的也就几百,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两千一晚的客栈。


    三娘笑脸不变, “若是几位道友只要一个过夜的地方,外面客栈多的是, 也没必要非到我们醉花荫来。”


    “你们这……咳咳,就是那个……可以双修?”麦青的关注点和柳白不同。


    万万没想到啊,花燃看上去那么正经的一个人, 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 真是……更合他心意啦!


    三娘捂嘴一笑, “有是有, 只不过这要看姑娘们的心意, 若是她们看得上一切都好说。”


    “那算了。”麦青兴趣索然, 他对于自己招姑娘喜欢的程度很有自知之明。


    三娘示意他往上看, “如果道友能接受, 也不是没有办法。”


    麦青往上看去,正好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双眸,如果忽视对方的喉结,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他收回视线,目光清明,言辞恳切,“修士应当坚守己道,双修之法或许不太适合我。”


    三娘也不恼,“所以几位住还是不住啊?”


    柳白指指花燃,“我们是花燃的朋友,就不能便宜点吗?”


    “他的朋友吧,那就收你们……两千五百一晚上好了。”三娘美目流转。


    柳白:“好……啊?!”


    怎么与花燃搭上关系之后,价格还更贵了?


    三娘:“道友还住吗?”


    柳白看向花燃,花燃面不改色,无视他不可思议的目光,拿出四千灵石交给三娘,带着湛尘往前走去。


    他拿出灵石拍在桌上,“住!”


    平时他也没有什么经常花钱的地方,行医多年灵石还是攒得一些。


    他看向两个师弟,“你们若是没钱,就先住外面的客栈,我盯着花燃!”


    钱还要留着买药材,只能委屈自家师弟。


    麦青随手拿出灵石,姿态轻松,“我混了那么久,不至于连两千一晚的地方都住不起。”


    “我也有钱。”鱼冬在乾坤袋里翻找。


    麦青:“你哪来的钱?”


    这位小师兄可不像他先前到处混饭吃攒下不少家底,也不像柳白在外行医赚钱,鱼冬还在药谷中学习,平时买药材都是一笔大开支。


    鱼冬:“我娘给的,太多了,我都花不完。”


    麦青:……人比人,气死人。


    至此,一行人全部住进醉花荫。


    本以为花燃有什么别的事情,住醉花荫是有理由的,谁知她一来就点了一位醉花荫弟子弹琴听曲,实在惬意。


    弹曲的人是修士,乐曲流淌,使人平心静气,还有疗伤功效,不过其价格就没法让人保持心情平静。


    药谷三人另有任务,柳白和鱼冬又是两个愣头青,拉着麦青出门去寻找神医。


    麦青羡慕地看向花燃,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药谷里的人都是傻憨憨,一天到晚就是研究各种灵药和医术,一点娱乐都没有!


    在麦青羡慕的眼神中,花燃坐在软榻上,张口吞下湛尘剥好的葡萄。


    三娘走进房间是看的就是这样一幕,目光隐晦地在湛尘身上打量,“这是换新人了?”


    从一窍不通到换男人如衣服,花燃开悟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花燃:“老话说得好,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咳咳咳咳……”


    一瓣橘子略显粗暴地塞进她嘴里,她被噎了一下,后面的话自觉咽回去。


    三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花燃:“我的三千万如何了?”


    三娘:“吃好喝好睡好,日子比我都过得潇洒,就是长得那个好哟,让我好几个师弟都魂牵梦绕,容易被客人纠缠,闹出点几个不大不小的事,要不然你给我点赔偿?”


    “闹出什么事?她没事吧?”花燃对赔偿的事避而不谈。


    三娘白她一眼,阴阳怪气,“你的冤家能出什么事,有事的是我醉花荫,因为打伤客人名声都坏了不少,你没看见客人都少了?”


    “没看出来。”花燃老实摇头,“她现在人呢?”


    三娘:“外边玩着,晚上回来。”


    花燃:“玩?”


    很难想象这个字会和姚珂卉扯上关系。


    三娘:“有事你自己找她说,我还得做生意。”


    她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花燃急忙喊住她,“等等,我这里有首词,你找人练练唱给我听呗。”


    三娘看见花燃手里书,封面没有字,看上去有些老旧了,她接过来随意翻看。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你这什么东西还是纸做的书,这么脆我都怕翻破……”她的话在看清里面的内容后戛然而止。


    “这什么东西?”


    花燃眨眨眼睛,无辜道:“佛经啊,不是梵文版本,应该看得懂吧?”


    三娘不可置信,“你让我们唱佛经?”


    这是醉花荫,平时唱的都是正经曲子,淫词艳曲偶尔也唱唱,但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变态的要求。


    花燃点头:“钱不是问题,还有什么问题?”


    这是她来到醉花荫后新想到的法子,她一个人背太枯燥,不如编成曲子,反正她们也是音修,说不定两者相结合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三娘:“没问题。”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人的喜好各有不同,独特一点也没什么,花燃都能喜欢一个又一个和尚了,喜欢听经书也不奇怪……


    不行,还是很怪,不能细想。


    三娘离开后,醉花荫其他弟子们闻讯赶来,将不大不小的房间挤满。


    “阿燃你来啦?幸好当初你走得快,你都不知道之前万里镇发生了多可怕的事情!”


    “阿燃,我新编一支舞,感觉很适合你,你要不要学学?”


    “这是我刚做的点心,还冒着热气,你尝尝。”


    “我有一首曲子弹得特别好,弹给你听听如何?”


    ……


    若问花燃为什么如此受欢迎,无他,唯有钱尔,当然还有大方这一点,以及一点点过人的样貌、恰到好处的有趣。


    一群莺莺燕燕、有男有女的弟子们将花燃包围,湛尘背挤出人群外,黑着脸将一众弟子一个一个扒拉开。


    有个女弟子不满道:“懂不懂规矩?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有人附和:“就是,你都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心态放宽点,说不定哪天阿燃又换人,你还不得要死要活?”


    湛尘:……


    花燃:“……我不是,你别胡说。”


    当着她的面,造她的谣不太好吧?她真不是那种人啊!


    女弟子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阿燃这么好,多找几个怎么了,是吧阿燃?”


    迎着湛尘的视线,花燃试图辩驳,“我最喜欢湛尘!心里只有他一个,你们别乱说话啊!”


    女弟子点头:“原来阿燃竟是如此深情吗?那找个相像的替身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没想到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


    花燃:……


    姐姐,多看点正经书吧!


    女弟子投给花燃一个“我懂”的眼神,朝湛尘道:“做男人不能太善妒,这样才讨女人喜欢,你长得像她的意中人是你的福气。”


    “打住打住。”花燃及时制止对方的话,生怕再听见她说出什么其他虎狼之词。


    湛尘却出声问道:“若她是真心喜欢,又怎么会找模样相似的人去爱?”


    女弟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也是一种思念故人的方式,看到你就会想起先前的人,难道不是另一种情根深种吗?”


    湛尘:“那就更不该找相似的人,这只是自我欺骗,活着的人沉溺虚假喜乐却称情深,是对故人的羞辱。”


    “好吧,既然你执意这样想,我也只能承认,阿燃确实是个薄情郎。”女弟子悠悠叹口气。


    “我想了她那么久,她一回来竟然不先来看我,实在让人心寒。”


    花燃:……


    湛尘:……


    花燃拿出灵石,木然道:“滚吧。”


    “祝两位情投意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女弟子接过灵石,塞给花燃一块玉简,麻溜滚了。


    花燃看着手中玉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正要将玉简扔回去时,手中力道大了些,玉简直接打开。


    上方“双修秘法[不外传]”七个大字闪着金光,满屏不可描述的东西扑面而来,不仅有具体的文字描述,像是怕人看不懂字一般,甚至还有图画,画面之丰富详尽令人咋舌。


    花燃小脸一黄,把玉简捏碎,文字直接放大悬浮在半空,暗香涌动,还伴随着压低的乐声。


    花燃:……


    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这么高级的玉简,捏碎之后竟然会自动将内容放出来,这是一种多么无私的精神啊,它的存在真的合理吗?!


    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尴尬的时刻,她决定等一会儿找到那个女弟子,把她的灵石要回来!


    房间内所有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她强装镇定,正想开口解释一下,众人哗啦一下散去,房间内瞬间空了。


    “你忙你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若是需要助兴的东西,架子下方一个黑箱子里面有。”


    “都怪我们停留太久,打扰你们,快走快走!”


    “哎呀别挤,让我看看花燃的表情!”


    ……


    众人如鸟兽散去,只剩下花燃和湛尘面面相觑,花燃脚趾扣地。


    花燃:“一定是她蓄意谋害我!”


    湛尘:“嗯。”


    玉简破碎后发出的一系列东西还停留在屋中,香味越来越浓,花燃耳朵开始发热,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耳朵一定红了一大片。


    她站起身:“醉花荫可能克我,我出去待一会儿。”


    湛尘:“一起。”


    走出房门,花燃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空气可以如此清新,她依靠在栏杆上往下看,白日的醉花荫比夜晚冷清。


    她忽然开口:“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姚珂卉的事?”


    湛尘:“是先前下蛊毒的人?”


    花燃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排十八,一开始我比较笨,大家都不爱搭理我,她这个人性子特别冷,也被众人排斥,一来二去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玩到一起去。”


    姚珂卉的冷,不同于湛尘月光俯瞰大地的清冷,而是冷漠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和她说十句话,她不仅不理还会动手打人的那种。


    这种冷漠在她开始养蛊之后更加严重,基本上没人能让她开口,一开始花燃还可以,后面两人疏远,也没再说过话。


    花燃回忆往昔,湛尘默默倾听,手指勾着花燃的一缕头发。


    药谷三人出去一趟回来,各个灰头土脸,身上染着煤灰,纯白衣袍东一块西一块沾着泥。


    花燃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又一个扯着一个掉泥坑里去?”


    麦青苦着脸:“可别提了。”


    他知道医修个个有脾气,脾气还大多不相同,各种怪癖一堆,可也没想到他们拜访的会是这样一个脾气古怪到极致的医修,他们连对方的门都没能进去。


    花燃好奇道:“怎么了?”


    柳白叹口气:“我们本想着去看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说明我们交流学习的目的,没成想一进门对方就让我们滚,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身衣服。”麦青翻了个白眼,“人家不待见药谷弟子。”


    他们身上所穿的白衣都绣有药谷的标志,对方只看一眼,连问都不问就将他们赶走,只能是因为他们药谷弟子的身份。


    说来也是稀奇,药谷这两个字不管走在哪里都是受人欢迎的香馍馍,即使是不同宗门的医修也会客气友好,怎么在这个医修面前却行不通,难不成对方与药谷有仇?


    花燃起了兴致,反正现在天色尚早,姚珂卉还未回来,她想去看看这个所谓的神医究竟有多神。


    药谷三人执意与她同去,不过得先把衣服换下来,再穿个没有标志的普通衣服。


    柳白抱怨道:“我们只是去友好地打个招呼,谁知她态度粗暴,还没进门就把我们赶出来。”


    花燃:“你们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大家一起平地摔倒?”


    “这也是拜对方所赐,一开始我们不愿意走,毕竟千里迢迢过来一趟怎么说也得搭上两句话,谁知道她直接把医馆关了,宣布今日不开门。”麦青现在想想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然后我们就被看病的人用泥巴和煤灰扔……”


    动手的都是着急看病的人,要不重疾难医,要不身受重伤,他们也不好穿着药谷的衣服还手,给药谷丢脸,就这样灰溜溜走人。


    不得不说这神医还真是任性得很,说不开门就不开门,真没有做戏的成分。


    麦青等人离开后对方也没有重新把医馆的门打开,医馆大门紧闭,门口排着一条极长的队伍,有带小板凳的,有直接坐地上的,甚至还有带着席子或被褥的。


    花燃走过去问道:“医馆不开门也排队啊?”


    她搭话的是个脸色发黑,眼下一片浓厚青紫的女子,一看就是中毒已久。


    “不从现在排队,明天就不是这么多人了,说不定神医还会回来,她一天看得人数量有限,人越多,轮到我看的概率就越小。”女子咳嗽两声,看似弱不禁风却脾气火爆。


    “先等一等吧,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害神医不高兴关了门,我非得把他切成两半不可。”


    她的武器是两把一看就十分伤锋利的砍刀,可见“切成两半”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药谷三人齐齐后退一步,生怕被人认出来,看来之前只是被扔泥巴,已经是看在药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花燃:“这里这么难等到神医的话,为什么不去药谷试试?”


    女子摆摆手,“那群嫩得不行的小崽救不了我,那些资历更深的大人物,我们这些三教九流也接触不到,还不如来这里碰碰运气。”


    一听这话,柳白顿时不乐意,探出头来朝女子说道:“我也略懂一些医术,不然我替你看看?”


    “可以,随便看,反正我也没几天可活。”女子爽快道,把手伸出。


    柳白走上前,手指搭上女子脉搏,灵力一点点往皮肤下渗透,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他脸色凝重。


    “你身上中的毒不止一种,而且前后时间不一致,毒性混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用药需十分小心谨慎,更重要的是现在毒入肺腑,就算治疗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不错啊,跟药谷的人说得一样,他们让我治,我没治。”女子并不在意自己被宣判死刑,还有心情夸赞道。


    “我赶着去杀仇人报仇,报完仇打算去药谷再试试,路过这里听说神医的名声,就先过来看看。”


    柳白狂热地看着女子,“你找我治吧,我还没见过这样环环相扣的毒,若你只身中一种毒,现在大概率已经死了,但你现在身上不同的毒毒性相互压制,竟然能让你撑这么久,实在罕见。”


    每次见到一个复杂病症,都是行医路上的难题,他喜欢这种攻克困难的感觉。


    女子:“若我见过神医还是无法救治的话,倒是可以让你瞧瞧。”


    柳白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倒不是他看轻神医,只是这样复杂的病症没个一两年根本无法彻底治好,到时候要是神医和他提出一样的方案,他就想办法把病人拉到他这边来。


    久等也等不到医馆开门,五人直接打道回府,决定明日再来。


    日暮,金色光芒倾泻,天边的云朵被点燃,烧红了一大片,花燃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佛是救世济人,难道不是医修更符合这个理念吗?佛道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道?


    问湛尘,湛尘也说不明白,毕竟他要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也不会一直被自己困住,迟迟修不出一颗真正的佛心。


    夕阳一寸寸下坠,醉花荫也热闹起来,乐声与笑声散开。


    “是你!”柳白的声音传开。


    花燃低头往下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柳白还在说话:“你实在不讲仁义道德,我们今日只是正常拜访,同好之间相互交流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


    花燃落地,麦青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就是那个神医。”


    “噗——”花燃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笑意越来越浓。


    柳白被她的笑声惊住,回过头来先是打量一遍自己,才茫然道:“你笑什么?”


    “不关你的事。”花燃笑得花枝乱颤,目光落在神医身上没离开过,眼中笑意不减。


    “姚珂卉,你怎么成神医了?”


    第96章 聊聊


    ◎这也能成神医◎


    听到姚珂卉走火入魔, 或者成为杀人狂魔的概率都要比她成为神医更让人能够接受。


    花燃实在无法想象对方一张冷淡脸,一言不合就想下蛊控制人的人,是如何给人看病开药的, 真的不会和病人打起来吗?


    听到花燃问话的柳白愣住, “你们认识?”


    花燃点头, “认识, 我就是为她而来。”


    姚珂卉穿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青色麻布,身上带着浅淡的清苦药香,若不是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死人脸,五官生来就不会动似的, 她都要以为这是不是长着同一张脸的另一个人。


    “故人重逢, 怎么也得给点反应吧?”花燃语气不满,“你现在是不疯了,还是更疯了?”


    “她要是再疯下去,我这醉花荫可就要塌了。”三娘出现, 白一眼众人。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挡着客人进来,要聊天自己找地儿聊去, 别耽误我做生意。”


    几人找张桌子落座点菜,姚珂卉跟着坐下,双手交叉在胸前像是十分无奈, 三娘找人替她去门口招呼客人, 也跟着坐下。


    花燃拿起一杯茶润喉, 看向三娘, “你还真是有本事, 是怎么让她恢复正常的?我看她之前可疯得不轻。”


    三娘轻描淡写道:“我把蛊虫全杀了, 废掉她的修为, 她就冷静了。”


    咳咳咳……花燃被茶水呛到, 湛尘拿出帕子轻擦花燃下巴,姚珂卉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眉头微动。


    花燃惊异地打量三娘,“你竟然没死?”


    姚珂卉对她宝贝蛊虫有多重视,她可是再清楚不过,敢对蛊虫下手的人,上一个坟头的草已经两米高。


    “我是她亲姐,她还想对我动手?”三娘轻描淡写地扔出一个重磅消息。


    花燃:“啊?”


    消息有点炸裂,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求证的目光看向姚珂卉,姚珂卉说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真是越来越痴傻,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一定活得比你长。”花燃下意识回怼,抬手揉揉额头。


    “你们谁能把事情说清楚点,不要说一半留一半。”


    三娘:“没什么可说的,事就是这么个事,当年我们全村人被伏冷霖屠杀,我和妹妹逃出来,可惜后来还是走散,一眨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


    花燃:“全村人被杀?”


    这样想想,好像楼主的特殊对待并不只针对她一个人,楼中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都挺受楼主重视,可惜重视也没有用,还是死了一个又一个。


    不知是闻惊风没想到姚珂卉逃出后还会回到万里镇,还是现在顾不得姚珂卉,一直没继续追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声不吭就叛出千杀楼,要不是我这个人心地好,你现在已经被困在地牢里生不如死。”花燃把一杯茶抛过去。


    对于叛徒,千杀楼能抓就抓,实在不能抓才会选择杀死,对于逃叛的人来说死是比活着更简单的一件事,千杀楼的地牢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千杀楼厨子的肉类来源之一就是地牢,还是吃一次割一次,绝不让“食材”死去。


    姚珂卉接住茶杯,茶水稳稳当当,没有漏出一滴。


    从头开始修炼并不算太难,毕竟三娘真不可能把她整个人都废掉,如今虽然修为低微,但总还是有的,不至于连杯茶也接不住。


    花燃想起另外一件事,“既然你们是亲姐妹,那么我救了她,相当于对你们都有恩,那三千万你们还得还。”


    三娘柔柔一笑,“契书呢?”


    花燃手一顿,契书早就在先前让三娘带走姚珂卉的时候就已经撕毁,世间哪还有第二份。


    她“啧”一声,自然地移开话题,“就你话多,吃饭吃饭。”


    姚珂卉冷不丁吐出一句:“千杀楼在追杀你?”


    “是啊,谁能想到呢,我竟然也有背离千杀楼的一天。”花燃夹起一块黄瓜,在嘴中咬得脆响。


    姚珂卉环顾一周,语气冷漠,“发生真多事情,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旁边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的药谷三人:……


    花燃点头:“是发生了好多事,说来话长,这三位药谷的是我孙子们,这位漂亮和尚是我男宠……道侣。”


    差点一顺口就说出之前的词,她继续道:“谁让你连这点事都经不住,精神混乱跑到这里来发疯。”


    “我在练蛊王,心神起伏,不小心走火入魔。”姚珂卉审视的眼神落在湛尘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看来你过得不错,比千杀楼滋润。”


    花燃:“过奖过奖。”


    见几人聊完,一直憋着话的柳白才开口,“道友,我们从药谷而来,听闻你医术奇诡,想来交流学习一番。”


    一段话说完,桌面上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柳白不会看人眼色,继续道:“我们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只是现在药谷的医术陷入瓶颈,急需一个突破,才想过来请教,如果你有需要也尽管提出。”


    姚珂卉不说话,木这脸喝茶。


    柳白:“我该如何向你证明我们的诚意?如果你需要药材或者丹药现成品,我们都可以给……”


    “闭嘴,啰嗦,滚。”姚珂卉终于说话,吐出三个词。


    药谷三人:……


    鱼冬:“道友,你是对药谷有什么意见吗?随便说出来,我们可以改正。”


    姚珂卉又不说话,夹起一根贡菜咬得嘎吱作响,完全将他当成空气。


    如果不是先前看到她与花燃的交流,三人都要以为她根本无法正常说话,怎么会有这么冷漠到油盐不进的人啊?!


    求助的目光看向花燃,花燃接收到信息,问出一开始的问题:“神医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先前她笑得停不下来的原因,实在无法想象姚珂卉会成为一个医修,板着一张死人脸给人看病的样子。


    姚珂卉:“蛊还在养,顺道看看医书学学毒,找人试验一下医和蛊如何融合。”


    花燃:“……所以你看病救人只是拿来练手?万一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姚珂卉:“来找我看病的都是将死之人最后一搏,能治好的也不会来我这里,早死晚死都是死,怪不了我。”


    花燃哑然,姚珂卉确实能够救人,但神医之名有些夸大其词,可能是她“起死回生”的能力比较瞩目,谣言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


    “你来找我做什么?”姚珂卉问道。


    花燃:“没什么,顺道过来看看你过得如何,还有救没救,要是没得救也好挖个坑把你埋了,免得你变成傻子被人欺负。”


    她的确是为了来看看姚珂卉近况,如果可以恢复,就能与她联手一起想办法对付伏冷霖,现在看来姚珂卉过得不错,也就没有必要把对方拉进这泥沼当中。


    平静的生活对千杀楼的人来说是最难得可贵的东西,既然姚珂卉已经拥有,她没必要将其打破,仇她会报,连同姚珂卉的那一份。


    姚珂卉不以为意,“你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发生了什么?”


    花燃否认:“无事。”


    姚珂卉:“伏冷霖也杀了你全家。”


    说话用的是陈述语句,花燃惊讶,“你怎么知道?”


    姚珂卉:“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花燃:“你能不能在说不同的话时用不同的语气?这样诈我好玩吗?”


    “我们可以合作。”姚珂卉说道,“血债血偿,伏冷霖必须死,我会想办法尽快提升实力。”


    花燃突然问道:“你真的在学医救人?”


    姚珂卉沉默片刻,答:“是,前半生做太多的恶,我感激能与姐姐重逢,想做点好事,就当我来着世间一遭,不止留下恶名。”


    “你变化很大。”花燃笑着,举起茶杯,“敬你的新生。”


    姚珂卉拿起茶杯,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湛尘,意有所指道:“你还没有说清楚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花燃指指湛尘,“我道侣,认真的。”


    姚珂卉:“但愿这一次不是芳心错付。”


    花燃感受到湛尘的目光,轻咳一声,附在他耳边低声将当年对闻惊风的那点少女情愫抖出来,再三保证自己与闻惊风之间绝对清白,湛尘现在很缺对她的信任和安全感。


    她心中感慨姚珂卉还是那个姚珂卉,看着冷漠一根筋,其实焉坏焉坏的,眼睛还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人心的薄弱点。


    一桌人心思各异,有玲珑心思的三娘从中调和气氛,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下楼时,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突然从门前闯进来,冲到姚珂卉面前,一脸凶煞,伸手想拽住她的头发,速度迅猛,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花燃反应最快,红线缠住对方伸出的左手,在灵力的催动下无限延长,将他凭空拽起又狠狠拍下。


    昂贵山龙石做的光滑地面如蛛丝一般裂开,三娘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肉疼不已。


    门前的动静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男人见状当时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口中骂骂咧咧。


    “你这个婊.子!什么狗屁神医,把我的右手治废了!现在还带人打我,我只是看个病而已,就莫名遭受这样的飞来横祸!”


    柳白作为医修的本能动了,最先开口道:“你先冷静一下,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医修绝不会做出伤害病人的事,你一定是有所误会。”


    男人打量着柳白,不屑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会是这里的嫖客,才为这女人说话吧?还自称什么医修,不都是随便安个名字招摇撞骗!”


    柳白被骂懵,作为药谷弟子,所接触到的病人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无赖不讲理的人。


    第97章 医闹


    ◎药谷的人脑子都不怎么正常◎


    醉花荫的阵法并不能完全屏蔽个人的动静, 不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三娘向周边使了个眼色,醉花荫弟子们走过来拉着客人离开,眼看围观的人要散去, 男人顿时扯开嗓门, 骂得更加难听。


    麦青问道:“你想如何?”


    男人无赖道:“我的右手废了, 以后还怎么修炼, 你们必须得赔偿我一百万灵石。”


    麦青拍拍自家的师兄和师弟,“看到了吗?以后出门在外,救人时要多注意点,随身带点防御和攻击的法器, 要是碰上这种医闹情况能打就打, 不能打就跑。”


    他挽起袖子准备动手,在没进入药谷之前他也是混在三教九流中,什么人没见过,既然对方说他的右手废了, 那就真的废掉好了。


    正要说话时,姚珂卉先开口道:“我确实没治好你的手。”


    众人愣住, 柳白即将出口的话也卡在喉咙,本以为对方是故意找茬,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男人气焰更甚, “我可不是睁眼说瞎话, 只要一百万已经是我仁慈, 像你这样的庸医就该消失在梦蓬莱!”


    姚珂卉脸色万年不变, “在治疗开始前我就将情况与你说明, 你说已经清楚治疗可能失败, 能承受结果, 但现在看来你显然不能。”


    男人:“说那么多干什么?总之是你治坏我的手, 现在要给我赔偿,不然我就天天到你的医馆去闹,看谁还敢去找你治病!”


    柳白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这样?医修又不是神仙,治好治坏都有可能,既然你已经明白后果怎么还好意思来要钱?”


    男人一脸无赖,“治坏我的手就要赔钱!”


    “这种情况你一般怎么解决?就凭你现在的医术怕是能碰上不少吧?”花燃好整以暇,幸灾乐祸地看戏。


    姚珂卉木然道:“我一般不解决问题,而是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一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红色飞虫从她衣袖下飞出,落在男人脸上,男人惊慌扑打,大吼着试图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注意。


    然而店内阵法已悄悄启动,三娘站在阵眼上,将这一块地方从客人眼中屏蔽掉。


    鱼冬好奇看着对方脸上的飞虫,学习之心非常旺盛,问道:“这是什么?”


    “蛊。”麦青拉着鱼冬后退一点,与姚珂卉拉开距离。


    蛊不是一般人能练成,需以自身血肉喂养,蛊越强就越会大量稀释养蛊人的血液和精气,时间一长,养蛊人身上便带有和蛊一般的气味,同样会影响人的心神。


    养蛊养得好的人必定不简单,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眼瞎,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医修,这明明是一个大魔王啊!


    飞虫钻进男人的耳朵,男人痛得满地打滚,这回不是做戏,而是疼痛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手指抓着地板,五指指甲鲜血淋漓。


    场面不太好看,姚珂卉眉毛也没动一下,控制着对方走出门去,“去找个荒郊野外把自己埋了。”


    男人表情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嘴边肌肉抽搐,嘴巴张得极大却也只能呵出几道气声,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外走去。


    花燃想起姚珂卉身上不同与正常人的血液颜色,问道:“你现在还是人吗?”


    三娘立即道:“什么意思?”


    “她死过一遭,侥幸没死透,身上的蛊王与她融合救了她一命,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个人。”花燃解释。


    她看见姚珂卉木头雕刻一般从无变化的脸上,眉毛稍稍动了一下,她看一眼三娘,而后朝姚珂卉新奇道:“没想到除了你的虫子,你还有在意的东西啊。”


    姚珂卉:“闭嘴,我能活得比你长。”


    花燃笑了,“那可说不准,只不过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炼?”


    姚珂卉低眸,“不能,不过还可以继续养蛊,比之前更快更好,救救人也没什么问题。”


    花燃拍拍姚珂卉的肩膀,诚恳夸赞道:“你就是这梦蓬莱最大的蛊王。”


    姚珂卉拍开她的手,“地板碎了,赔钱。”


    花燃:“……你不是从不在意身外之物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市侩?”


    “钱。”姚珂卉惜字如金。


    花燃冷笑,“我是为了谁才把地板搞成这样?要是刚才我没出手,你现在头发都说不定被薅掉一块,有什么资格伸手跟我要钱?!还有,差点忘了,你欠我拿去买蛊苗的两百万灵石什么时候还?”


    她拿出一张契约书,上面确确实实是姚珂卉亲手留下的字迹与指印。


    姚珂卉沉默,半晌憋出一句:“没事了,回去睡觉。”


    她转身上楼,身后花燃紧跟不舍,“什么没事,欠我的钱赶紧还,你们两姐妹怎么回事,各个欠我钱还不乐意还,合着欠钱的人是大爷是吧……”


    *


    次日一早,姚珂卉背着一个药箱去医馆,身后跟着花燃五人。


    花燃看见路边一个乞丐,脚步停下,蹲在对方面前递过去十个灵石和一袋热腾腾的包子,以及一瓶丹药。


    乞丐连连道谢,起身要给花燃磕头,而花燃已经起身离开。


    麦青概括,“花菩萨,你还真心善得跟个菩萨似的,可惜对方命不久矣。”


    梦蓬莱很少有乞丐,毕竟大家都是修士,虽然饿久了也会死,但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梦蓬莱地大物博,树林草地可以吃的东西多了去。


    路边的乞丐一般不是真乞丐,要不就是年纪已到却无法突破,寿命终了,不想被熟人看见自己一点点衰老下去,便找个陌生的地方等死。


    要不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活不长就瞎糊弄着等死,这种情况在医修宗门外最为常见。


    这种乞丐不像风陵渡的真乞丐,一点东西救不了他们,但花燃只是想让他们好受一些,就像她曾经在风陵渡流浪时接受过的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将这种温暖继续传递下去。


    姚珂卉回头看一眼花燃,“你或许比我更适合学医。”


    花燃:“学医救不了天下人,我要修佛心走佛道。”


    既然老和尚当初带走湛尘是因为他有一颗佛心,能够得道成佛,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如果她也有一颗佛心,是否能够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岑南双说得对,她这个人有时候脑子确实有一点毛病,看不得太美好的东西,否则很容易心软,脑子一热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姚珂卉只当她在开玩笑,对花燃的冷幽默早已习以为常,故而只当做没听见。


    反倒是鱼冬敬佩道:“花道友好志向!”


    口出狂言时,最忌讳遇到认真的一根筋,花燃轻咳一声,难得有些羞赧,“……没有没有,我随口说的。”


    抵达医馆,门外已经排起一道长长的队伍。


    梦蓬莱的医修一般都不怎么强,毕竟若是一心研究医术,专精此项修为都不怎么高,例如早早入药谷修习的柳白和鱼冬,医术精湛修为低下。


    若不是背靠着一个宗门,与其他宗门建立联系互利互惠,医修很容易死,尤其是被病人找茬砍死的那种,因而各道皆有散修,唯独医修少有,除非医术极强,才能靠本事独自活下来。


    医修价格也很贵,特别是像药谷这样的大宗门,有时候有钱也排不上队。


    梦蓬莱对于医修的需求量很大,在这样动不动就打架受伤死人毒.药遍地的危险地方,个人生命安全很难得到保障。


    所以有点名气的医修都很受欢迎,谁管你是不是治死过人,大家都坚信自己会是被治好而不是被治废的一个。


    在花燃的面子下,这一回药谷三人终于能够安全进入医馆,只不过姚珂卉看三人的眼神依旧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趁着姚珂卉收拾东西的时间里,柳白再次问道:“姚道友,药谷究竟哪里得罪过你吗?”


    姚珂卉终于回答他一句:“正邪不两立。”


    柳白愣住,怎么还有人说自己是邪道的?


    “什么正邪?我们都是一样的,天下医修是一家,虽然你的手段可能偏激一些,但是我们不歧视剑走偏锋的天才。”


    姚珂卉冷冷注视着他,“我出自千杀楼。”


    柳白和麦青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千杀楼,那可是全是杀人疯子的地方。


    但对于医道的执着,柳白顽强开口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修习医术吗?我们的道是一致的……”


    一只小指粗细的青蛇从姚珂卉衣领处爬出,朝两人吐着红色信子,麦青一把捂住柳白的嘴将他往外拖。


    “他这个人就是有点话多,别见怪。”


    什么医修,谁见过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医修,昨天蛊虫控制男人找地方把自己挖坑埋了的事他本来都要忘了,现在看到这条蛇,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姚珂卉是个玩蛊的这件事!


    花燃:“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姚珂卉:“烦。”


    “这条蛇本是无毒的品种,是你找到的有毒种类,还是你把它培育出毒液?”鱼冬眼睛放光,没有丝毫恐惧。


    麦青摁住柳白,没有多余的手腾出来拉住鱼冬,只能拼命向他使眼色。


    青蛇像一柄飞箭弹射而出,鱼冬躲闪不急被缠住脖颈,洁白利齿刺破肌肤。


    鱼冬仔细感受一下,“无毒?”


    青蛇抬起头嘶嘶两下,又换了个地方下嘴,这一回刚下口,鱼冬便感觉一阵酸麻从脖子上开始蔓延,他浑身发热,然后咚一声倒地。


    柳白冲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翻动他的眼皮查看他的舌头,激动道:“这是一种新毒性,竟然还有麻痹的功效,我从未见过!”


    他拿出纸笔开始记录,地上的鱼冬已经开始抽搐,两眼翻白。


    将一切过程看在眼中的花燃:……


    怎么药谷一个两个脑子也不是很正常的样子,真的不需要先抢救一下人吗?


    第98章 治病


    ◎就这么简单?◎


    柳白和麦青把鱼冬抬走研究如何解毒, 医馆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大门打开,第一个病人蹒跚着走进来,坐在姚珂卉对面的椅子上, 左脚小腿处溃烂, 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姚珂卉:“叫什么?从哪来?平生做过最好和最坏的事是什么?”


    来的人是个矮小的男人, 听到问话后怒气冲冲, “我是来看病的,你问这些干什么?”


    姚珂卉抬手,椅子突然弹射而出,阵法启动将男人丢出去, 也把她的声音放大, “下一个。”


    “啊——庸医害我——”被扔出去的男人火冒三丈。


    他被扔得极远,超过医馆所在的街道,声音很快消散不见,医馆前排队的人面面相觑, 但并没有人离去。


    一套过程行云流水,像是经历过无数遍。


    花燃:“你就这样给人看病?”


    “我不想让垃圾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高兴,不想救人。”姚珂卉难得话多。


    花燃:“你还有高兴的时候?”


    天天板着一张脸,从小就这样, 知道的懂她生性不爱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脸上出问题患上面瘫。


    姚珂卉不理会花燃, 等待下一个病人进来。


    花燃找个地方坐下, 磕着瓜子看姚珂卉给人治病……或是把人赶出去, 湛尘剖开瓜子壳, 将瓜子仁喂给花燃。


    外面排着队的不仅是单个人, 也有亲朋好友陪同的两三个人或一家几口人。


    医馆面前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获救的可能,被宣判死亡的人不少,悲痛、焦虑、哀伤、恐惧……这些情绪交织成医馆外的阴霾。


    花燃突然理解医修为什么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正常,每日都见证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有能治好的人感恩戴德离开,也有无法救治的人骂骂咧咧出医馆。


    无论对方能不能救,是感激还是咒骂,姚珂卉从始至终都是同一副表情。


    又一个病人进来,正在想办法给自家傻师弟解毒的柳白无意中抬起眼,余光瞥见进来的病人,立即丢下鱼冬走过去。


    这个病人就是昨天他们遇见过的女子,身上毒性多样十分难解,基本上可以说是没得治,他十分好奇姚珂卉的诊断,以及她会怎么做。


    还是同一个问题,姚珂卉将三个问题问出口。


    女子回答:“梅淑青,来自关宁州,做过最好的事是救人,最坏的事是杀人。”


    姚珂卉:“手。”


    梅淑青把手搭在脉枕上,神色坦然,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忐忑不安。


    姚珂卉:“中毒。”


    梅淑青:“能治吗?”


    青蛇爬到姚珂卉手腕处,她摸摸蛇的头,开口道:“可以,十万灵石。”


    梅淑青爽快地拿出十万灵石,好奇道:“你要怎么做?我见过很多医修,他们都说救不了。”


    姚珂卉收下灵石,起身向里走去,“跟我来。”


    医馆里面还有一个小单间,里面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以及各种不知装着什么的瓶瓶罐罐,有的罐子里甚至有东西在蠕动。


    医馆里其他人也好奇地跟过去,连麦青也忍不住想过去看一眼,扛着不再翻白眼但还是动弹不得的鱼冬进到里间。


    姚珂卉:“躺好。”


    她在满满一架子的瓶瓶罐罐上看过一圈,抬手拿出一个瓶子闻一下,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掌心是一颗颗小小红色的药丸。


    她只留下一颗,剩下的放回瓶中,把丹药递给梅淑青,“吃。”


    “这是什么?”梅淑青捏着袖珍小丹药,一口将其塞进口中,还嚼了嚼品一下味道。


    “好难吃的苦东西,下次可以做得甜一点吗?我吃不太惯苦的食物。”


    姚珂卉:“没有下次。”


    “什么意思?治我的毒不是要经过很多流程,花很多时间……吗……”梅淑青一愣,说着说着嘴巴逐渐停下,目光呆滞。


    柳白问道:“这个麻药见效的速度比药谷的更快一些,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姚珂卉:“莽草。”


    “可是莽草有毒,岂不是又要找药来压制它的毒性?这样不会多此一举吗?丹药的材料变得更复杂了。”柳白不解。


    姚珂卉:“加僵蚕、岩金沙、白蒡柳。”


    柳白错愕,“这……这都有毒啊!”


    所以人不是麻药逐渐麻晕的,而是又下了个环环相扣药性稳定不会和其他药或毒融合的毒,直接把人毒晕。


    真是简单粗暴……但见效快,正经麻药怎么也得一刻钟。


    姚珂卉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在梅淑青手臂和腿上各划出一道血痕,血液涌出,不似正常人的鲜红色,混着一点诡异的暗绿在其中。


    她往伤口上涂抹不知名粉末,鲜血顿时变成黑色,又拿出一个小罐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伤口上。


    细细密密的黑点移动,从梅淑青的伤口处钻进去,也有不少停留在伤口表面,看上去就像一道黑色的巨大疤痕。


    无数蛊虫拥着梅淑青,这些蛊虫小的时候看还行,就是一个看看不清样子的黑芝麻粒,但是他们吸血长大后便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不再是平滑的芝麻粒模样。


    这个场面有点恶心,看得人鸡皮疙瘩不停往外冒。


    蛊虫逐渐变大,有些被毒死,活着的蛊虫便会吞噬死去同伴的尸体,然后继续吸血变强大。


    梅淑青皮肤表面时不时有一个鼓包突出,不同的鼓包在她身体里游走,若是细想一下,这些鼓包都是一只只蛊虫,汗毛都不自觉立起。


    姚珂卉依旧没什么表情,时不时在梅淑青身上割出一道新的伤口,观察流出来的血液。


    就在花燃忍不住怀疑梅淑青的血不是被蛊虫吸干,就是被姚珂卉放干的时候,姚珂卉举刀在指尖割一下,挤出一滴血液顺手抹在梅淑青衣服上干净的地方。


    梅淑青体内的蛊虫被吸引,蜂拥而至涌向那道血痕,血珠被吸干净之后,蛊虫们就开始相互吞噬。


    这场面有点诡异,一群蛊虫在梅淑青的腹部上相互撕咬,身下的梅淑青血迹斑斑面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杀人养蛊的邪恶现场……虽然也差不多了。


    柳白若有所思,“以毒攻毒,虽然有些偏激,但在这种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倒是挺有效果,你平常也是这么治病的?”


    姚珂卉:“是。”


    柳白:“……恐怕你治死的人比治好的人多得多吧?”


    姚珂卉:“我只救将死之人。”


    反其道而行之,救活的人就多了。


    医馆外立着一块极大的牌匾,上书“不死不救”四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梦蓬莱有那么多不认字的人,非要找她治病。


    蛊虫的厮杀已有结果,满罐子蛊虫最终只剩下这一只,姚珂卉拿出罐子放到蛊虫旁边,蛊虫乖乖爬回去。


    她放好罐子,掐开梅淑青的嘴,将一颗解毒丹药扔进去,说是解毒丹,其实也是毒,正好可以分解先前梅淑青吃的那颗毒丹,两两相抵。


    麦青连连点头,姚珂卉的这手毒术玩得出神入化,毒医不分家,她救人的能力也不差。


    被毒晕毒醒、体内种入蛊虫吸收毒血,在阎王殿前走一圈的梅淑青吐出一口血悠悠醒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但全身都像被掏空一般软弱无力,隐约闻见血腥味,五感缓慢回归,剧痛刺激脑子。


    “我咳咳咳咳……我怎么了?是不是没救过来?”


    乍一睁开眼睛,几个人直勾勾盯着她,这场面还是有些惊悚。


    反正她命不久矣,也不担心她们贪图她身上什么东西,只当是自己命不好,神医都救不了。


    姚珂卉观察着梅淑青的脸色,又给她喂了颗补血的丹药,“半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走了,别赖在这里。”


    梅淑青一愣,“我活了?”


    “死不了。”姚珂卉去到另一头清理小刀,把手洗干净。


    梅淑青:“哈哈哈咳咳咳咳……看来还是我命大,老天也不想绝我的路!是不是需要好几个流程,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想坐起来,又无力地倒回去,干脆安安稳稳躺在床上。


    姚珂卉:“不需要,已经结束。”


    梅淑青惊讶,“我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治好的毒,就这样解决了?”


    姚珂卉:“并不难解。”


    这话乍一听,颇有一种不经意炫耀的感觉,不过药谷三个弟子都无话可说,毕竟整个治疗过程都明明白白,这种治疗方式他们还真做不来。


    鱼冬的头和脖子恢复知觉,可以转动,他和柳白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


    蛊虫在梦蓬莱基本上是一种邪术,因为练蛊人很少有正常的,经常失控杀人,而他们一旦动手,就是大片大片的死人,危害极大。


    不过药谷陷入瓶颈急需突破,练蛊也未尝不可,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也没那么重要。


    经过一番眼神交流,柳白直白地说道:“姚道友,我们想学你的练蛊之术,不需要太深入,一点皮毛即可,此后你便是我们药谷的座上宾。”


    “不稀罕,滚。”姚珂卉没有丝毫意动。


    鱼冬:“唔唔唔……”


    他想说话,奈何喉咙还没好全,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字音。


    一眼就明白同门想干什么的麦青摁住激动的柳白,开口道:“你可是想学医术?虽然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但正统医道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启发,我们可以相互学习借鉴。”


    这一次姚珂卉没有直接拒绝,沉默着把小刀放回架子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后,才点头同意道,“可。”


    第99章 灾祸


    ◎去风陵渡,看众生相◎


    像梅淑青这样活不长的人并不多, 对于一些不致死的小毛病,姚珂卉是不治的。


    药谷三人在旁边另搬过来一套桌椅过来坐诊,治疗那些姚珂卉不治的病患, 边看病边把病患当成例子, 教姚珂卉一些入门的医术。


    他们也会观察姚珂卉会如何治病救人, 翻着一本姚珂卉提供的蛊术初级知识书。


    姚珂卉不全是靠蛊救人, 大部分时候是使用毒,各种各样的毒,有的药谷还不一定能解出来,针对不同的问题使用不同的毒, 可谓是将毒玩出花来。


    先前救治的梅淑青没有离开, 按她的话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各种身后事都安排好,如今虽然活过来, 倒也想试一试另一种生活,与过去割裂。


    她所谓的另一种生活就是跟着姚珂卉, 美名其曰报恩,会帮忙打打下手,晚上也跟着回到醉花荫, 被奢华环境镇住。


    姚珂卉赶不走她, 便由着她留下, 反正她说话姚珂卉也不搭理。


    三娘则是默许梅淑青的存在, 如今姚珂卉失去自保能力, 只有一点蛊虫可以使用, 每日行医遇到找茬的人不少, 梅淑青正好可以帮忙清理一些在医馆胡搅蛮缠的人。


    夜晚, 明月高悬,修炼一整天的花燃走出房间歇口气,飞身到屋檐上抬头看月亮。


    身旁湛尘坐下,月华好似一条细腻光滑的绸缎,丝滑地从天上过渡到地下,铺在这寂静的大地,温凉柔软。


    这样的夜,让花燃想起幽冥。


    花燃:“你说功德多一点,是不是更容易修成佛道?”


    要半路从双手染血的杀途转成慈悲为怀的佛道,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做,话本里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她如今把屠刀放下,怎么连佛道都不知怎么入呢?


    湛尘也想到幽冥,初入幽冥时花燃身上的功德金光可谓是亮得耀眼。


    他摇头,坦然承认:“我不知。”


    他之前翻阅过许多古籍,没看到任何有关于如何转道入佛的相关记载,一般身负功德金光的都是风陵渡的凡人,因为修士极少入幽冥,硬闯进去的也都没有功德。


    花燃托着下巴,下了决心,“我们去一趟风陵渡吧。”


    根据鬼差所说,如今风陵渡瘟疫蔓延,流民满地跑,饿殍遍地,正是混乱的时候,她想去看一看夏家人如何了。


    要走自然不能两个人走,吃完晚饭,她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花燃理直气壮道:“你们跟我一起去。”


    麦青不解:“我们去做什么,风陵渡没什么危险吧?还是你想随身带一个医修,那一个人也够了。”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现在风陵渡瘟疫四起,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花燃喝一口茶。


    麦青:“你怕瘟疫?”


    花燃抬眼,“我不怕,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怕。”


    麦青愣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去救人?可是风陵渡与梦蓬莱向来隔绝,我们不该插手风陵渡的事情。”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花燃目光如炬。


    “我不会强逼你们,只需要你们的一个回答,是还是不去?”


    姚珂卉:“我去。”


    三娘看向姚珂卉,语气温柔:“你安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的医馆我也先帮你照顾着。”


    药谷三人中,麦青还想和自己的师兄弟商量一下,柳白已经抢先道:“去!风陵渡竟然有瘟疫,我倒是想去瞧瞧!”


    鱼冬:“我听大师兄的。”


    得,现在只剩自己一个,麦青无可奈何,他还能怎么办,一起去呗。


    众人说去就去,第二天便踏上征程。


    梅淑青留在醉花荫,和三娘一起守着医馆等待他们回来。


    这一次不是像之前花燃与湛尘同行时靠走路,而是靠飞舟一路向前行驶,周边景色像固定图画一般飞速后退。


    飞舟细长狭窄,最适合一人乘坐,本是花燃用作跑路时的代步工具,装两个人勉勉强强,现在飞舟上坐下七个人。


    刚经过扩宽处理的飞舟倒是不挤,就是极大拖慢飞舟的行驶速度,灵石催动已经不太顶用,需要人为释放灵力控制飞舟。


    花燃站在最前头控制飞舟的速度与方向,湛尘坐在她身旁剥核桃。


    天空变得阴沉,雷电若隐若现,忽然雾气让前方白茫茫一片,他们在浓雾中穿梭,下方露出山林的尖尖角。


    狂风骤起,一滴水珠落下,而后是连片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是裂开一道口子,往地下倾倒雨水。


    湛尘撑起防御,雨滴砸在金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天空极暗,黄昏如同黑夜,让人看不清前路方向,她们像是海浪中一抹孤零零的船只。


    防御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在其中,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不涉及到这小小一方天地的宁静。


    花燃掌控飞舟,飞舟一路平稳行驶,和一臂之隔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麦青看着这个防护罩,越看越不对劲,目光转到湛尘脸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佛子你没死?!”


    净光寺佛子湛尘身死的消息在梦蓬莱引起极大影响,一个天之骄子的陨落总是会令人感到唏嘘,而他现在看见了什么?


    与克己复礼紧密关联的佛子传出假死消息,而现在更是在这搜小飞舟上撑起防护遮挡雨水,这简直有点难以想象。


    因为他的死亡消息,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各大宗门虎视眈眈想夺走净光寺正道第一的位置,结果他就在这里悠哉悠哉?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麦青看向花燃,由衷感叹:“花菩萨,你真牛啊!”


    佛子说拐就拐,还是骗身骗心的那种。


    花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湛尘身上,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湛尘便撤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


    他眉间的痣依旧是黑色,不过不再是一个圆点,而是变成一簇火苗的模样。


    湛尘未死,最惊喜的莫过于柳白,他飞扑过去要抱住湛尘,被灵力抚开后仍不死心,目光炙热。


    “湛尘道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再给我收集一滴血,一滴就好!”


    湛尘:……


    面对医道上的事情时,柳白向来不达目的不死心,湛尘被他烦得没办法,给了他一滴血,任由柳白盯着他的眼珠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柳白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眼睛有什么变化?或者在使用聚月珠后导致心情有巨大波动,情绪不稳定?”


    湛尘:“并无。”


    “这样啊,看来聚月珠只能治疗身体上的伤,并不能使得情绪舒缓。”柳白碎碎念,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看起病来。


    “我看你郁结于心,肝火过旺,情绪略有焦躁,可是有心事不得纾解?还有点压着的意思,反正都死过一遭,早就无所谓破不破戒,没必要压制生理上的需求,这会影响心理,你看你红痣都变了。”


    湛尘:……


    湛尘:“说够了吗?”


    红痣转变与心情没有任何关系,柳白怎么像个庸医似的张口就来,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反复。


    柳白拍拍湛尘的肩膀,“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之前越是压抑得很,后期的反应就越强烈和难受,你要是不行,我给你开副药调养一下。”


    湛尘忍无可忍,金光闪过,柳白掉下飞舟。


    “啊——”


    鱼冬眼疾手快抛出绳索套住柳白,然后被连带着往下拽,这一幕极为熟悉,麦青扶额,出手把人拉住。


    得罪湛尘的结果比得罪花燃还有惨一些,金光将人拦在外面,飞舟载着摇摇晃晃的两人,雨水兜头而下,两人像被打湿的两根青菜在雨中飘荡。


    花燃看过去,近段时间她确实感觉到湛尘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却不知来由,不知道与他身上越来越旺的业火是否有关。


    次日清晨,雨势停歇,众人抵达风陵渡,花燃控制飞舟一路急奔,往潮州赶去。


    潮州阴云密布,天色暗沉沉地往下压,像一个锅盖要往下盖住这片大地,天空下着细密雨珠,地面漫起积水。


    飞舟停在偏僻的位置,几人走下,顺着道路向前走,路边田野的种着大片麦子,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麦粒竟然都在麦穗上发芽,没发芽的也已经发霉发黑。


    麦青扯下一根麦穗,手指轻碾,雨水从麦穗中渗出,沾湿手掌。


    梅淑青:“麦子无收成,百姓要遭殃了。”


    众人往前走,途中遇到不少骨瘦如柴的行人,脸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两只眼睛格外突出。


    其中老人和小孩数量极少,偶尔有几个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有几个孩子衣衫褴褛,肚子囊鼓鼓的,像是装满东西。


    柳白走上前去,一个女孩直愣愣看着他,他扬起笑脸,温和道:“把手给我,我把一下脉行不行?”


    女孩看上去十岁左右,好奇地打量着柳白,伸出细瘦到只有骨头的手臂,手上沾满泥土,指甲缝里都是黑色。


    柳白正要探手过去,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头发凌乱的妇人。


    妇人嘴唇干裂起皮,面色惨白,带着和路上其他人一眼的木然死气,在接触到女孩时才显示出几分活气,她的腹部也是高高鼓起,像是怀胎几月。


    她紧紧抱住女孩,警惕地看向柳白,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柳白稍稍后退,解释道:“她好像是病了,我是医……大夫,想给她看一看。”


    妇人摸摸女孩的额头,感受到手下的热意,又盯着柳白上看下看,注意到他与这里人截然不同的整洁衣着和红润脸庞,脸上的警惕放松不少。


    “本来就是要死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你看又有什么用?”


    嘴上是这样说,妇人却还是放开对女孩的牵制,轻轻将她的手抬起。


    柳白指尖搭上女孩的脉搏,皱起眉头。


    看面容就能知道对方长期缺食,可这肠腹堵塞又是为什么?


    第100章 神仙


    ◎潮州出现疫病◎


    柳白伸手轻轻按压女孩的腹部, 感受到手下坚硬的触感,皱眉道:“你吃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妇人一怔, 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紧紧捏着女孩的手, “观音土, 是观音土。”


    柳白:“观音土是什么?”


    妇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不答话。


    花燃解释道:“如名字所见,就是一种土,白色粘土矿物, 在饥荒时常被人拿来充饥, 少食无所谓,吃多了就会死。”


    她在风陵渡生活过,自然知道观音土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流浪的那段时间天下太平安康, 物产丰饶,即使她一路行乞也饿不死, 关于观音土的事情也是从他人口中听说过。


    而这一幕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情难以言说,潮州有苏夏在, 是她的第二个家, 而今这个家千疮百孔。


    柳白板起脸, “人怎么能吃土呢?”


    花燃嗤笑, “你体会一下饿疯了的感觉, 别说土, 石头都能啃下来。”


    柳白神色复杂, 他拿出几颗丹药碾碎, 又混合在一起,分出一小撮放在纸上递到女孩面前,“吃下去。”


    丹药特有的香味引得女孩目不转睛,几乎是柳白刚说完话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舔舐着不到柳白半个巴掌大的纸片。


    丹药分量极少,只有一口的量,可能是带着甜味,女孩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很快她的笑容便消失,弯腰张口将胃里的东西吐出,吐的过程很困难,胃里的观音土已经结块,柳白轻柔按着她的腹部,引导她吐出来。


    妇人坐在地上木木地看着这一幕,“吐出来有什么用,还是要吃回去的,不想饿死就得吃。”


    柳白怒道:“要是不吐出来,她活不过今天,外面那些长苗的麦子不能吃吗?!”


    “不能动,被发现会被打死,那都是大人们的东西。”妇人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吃土撑死,不吃土饿死,这老天不给人留活路啊!”


    麦青:“人都要饿死了,那些麦子为什么不能吃?”


    “现在流民众多,一旦有人开了抢麦子的先例,那些麦子顶不过一天。”花燃比其他人更了解一些其中曲折,也相信周谷礼的为人。


    “麦子若是统一收集管理,煮成稀粥分发下去,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保证更多人的性命。”


    现在外面的麦子甚至还没到灌浆期,一起较为成熟可食用的麦子已经被收割完,剩下些只有发霉的麦壳,吃下去不知道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或许中毒死得更快。


    鱼冬看着女孩和妇人,心中不是滋味,“可是她们都要饿死了。”


    “饿死她们的不是麦子,而是人。”湛尘开口。


    花燃点头,“一路过来,大部分流民身上都带着碗,说明朝廷确实会施粥,这对母女要不是从别的地方新过来,要不就是受了欺负被抢走食物。”


    鱼冬:“朝廷不管?”


    “管不过来。”花燃回答,“这里不是梦蓬莱,没有以一敌百的大能坐阵监督,流民会□□,朝廷安抚流民就已经忙不过来,这类事情一天不知道有多少。”


    事态如此,并不是不为,只是难为,做事永远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在几人对话的时间里,女孩已经将肚中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柳白看向妇人的腹部,此时也明白过来对方肚中并不是怀胎几月,而是和女孩一样吃了观音土。


    他想让妇人也吐出来,但对方死活不愿意,妇人推拒绝着躲开他的手。


    柳白劝道:“我保证吐出来之后给你吃的,你不会饿死。”


    妇人不从,死死捂着嘴。


    柳白找遍乾坤袋,也没找出一个能吃的东西,最后拿出一颗辟谷丹捏成粉状,一整颗丹药对风陵渡的人来说负担太大无法消化。


    他将一部分辟谷丹粉末喂给女孩,女孩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拉着妇人的衣角,“娘,娘!好甜,你也吃!”


    妇人只是摇头,流着泪,深深看一眼女孩后猛地站起来朝一块大石扑去。


    姚珂卉离石头最近,反应及时一把拽住妇人的衣领,阻止她自寻短见,又因对方不停挣扎,随手一甩将其扔回女孩旁边。


    本就虚弱的妇人经过一番折腾,顿时气息奄奄。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只见妇人刚从鬼门关拉回来,姚珂卉转手就把人又送进去。


    姚珂卉:“没想到她这么虚。”


    她真一点没用力,见妇人犹如一条死鱼般瘫着,她走过去往对方口中扔了一条蛊。


    妇人的脸瞬间红润起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弯腰狂吐,吐的速度比女孩快多了,吐到最后开始咳血,姚珂卉将蛊虫收回,看一眼蛊虫之后将其踩死。


    花燃可惜道:“踩死干嘛?还能反复用用。”


    姚珂卉:“从胃里出来,沾着胃液和血,被泡得黏黏糊糊,你还想要吗?”


    花燃:……还是算了。


    姚珂卉的手段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女孩吐完还有力气站着,妇人已经完全躺下,气若游丝,死是死不了,估计也不咋想活了。


    眼看柳白走过去,她硬是挣扎着别过脸去,不吃那所谓的食物。


    柳白气道:“你刚刚也看见,你女儿吃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又不想害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吃?就这么想死?”


    “她不会吃的,你可以硬灌下去,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太尊重病人的意愿。”花燃平静道。


    鱼冬问:“为什么?难道她想寻死吗?”


    明明先前还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吃观音土硬要活下去。


    花燃:“她看到柳白的手段,知道我们不是一般人,也明白柳白心软,她想把女儿甩给我们,怕我们不答应,所以想寻死,她一死,女儿就成了孤儿,我们大概率会带女孩走,好好安置她。”


    鱼冬惊呆,“还能这样?”世界果然充满阴谋。


    被点破心思的妇人呜呜哭着,“求求你们带橙儿走吧,跟着我她活不下去的……”


    妇人涕零如雨,柳白眼疾手快将辟谷丹粉喂进她嘴里,被糊一嘴的妇人噎住,想把嘴里泛着清甜的粉末吐出去,又舍不得,最后还是慢慢咽下去。


    这一打岔,就哭不下去了,她祈求道:“求求你们救救她。”


    满嘴皆是女儿,只字不提己身。


    花燃把人拉起,“她不会死,你也不会,再撑一段时间,事情会过去的。”


    妇人只是摇头,眼泪不停。


    女孩脸颊嫣红,像是病热风寒的征兆,柳白又拿出丹药捏碎混合,拼拼凑凑出一副药喂给女孩,但对方吃下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一般而言丹药见效极快,又是梦蓬莱的灵药制成,对于风陵渡的人来说应该更有效果才是。


    他再一次为女孩诊脉,终于摸到虚弱脉搏下不同于正常风寒的一丝异常,更重要的是他竟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问题。


    女孩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信赖,忽而弯腰咳嗽起来,剧烈得像是要把整个肺咳出,就此咳死一般。


    没等柳白采取些措施,她忽然又突兀地停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过渡,乍然开始又乍然停止。


    他细细观察着女孩的脉象,实在琢磨不透这是什么问题,世间脉象各有不同,但类似病症的脉象总归有些相似之处,可女孩的脉象他从未见过。


    有世上天生脉象怪异之人,可看女孩的样子显然不是生来脉象如此。


    他皱着眉头思索,又喊两个师弟过来看,三个医修把完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姚珂卉也走过去,她的把脉技术不高,另有一种探知的法子。


    妇人自女孩开始咳嗽之后便停下哀求,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像是浑身被抽走力气一般,原先还是跪着的,此刻瘫坐在地。


    花燃问道:“她怎么了?”


    柳白:“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还需要研究研究。”


    “不是问你。”花燃看向妇人,“你知道她的情况。”


    妇人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神色惨淡,“你们走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可是没人能从疫病中活下来,这个病一旦患上就是个死。”


    花燃:“潮州也有疫病?”


    “这就是疫病?”柳白惊讶,比他想象中的更麻烦一些。


    或许是在生活在梦蓬莱,习惯于修士的强大,无意中就会对风陵渡有些轻视,认为凡人和修士不一样,凡人苦恼的病症对于梦蓬莱的医道来说不值一提。


    如今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自大,天外有天,风陵渡的疫病他暂时没有头绪,他自我审视,为自己不自知的傲慢愧疚。


    他郑重道:“我们就是为治疗疫病而来,你放心,你们一定都能活下来。”


    “这种话我听过好多遍,死的人还不是像割草一样一片又一片,像我们这种人不配活着,老天要我们死我们就得死。”妇人自嘲。


    饿死、病死、被打死……结局无非这几种。


    柳白看向众人:“我要把这个女孩带走,有实例我才能研制药方。”


    花燃没意见,“既然已经出现疫病,城中一定有统一安置病人的地方,你可以到那里去看看,暂时把她安置在那。”


    疫病有极大的传染性,她们这些人无所谓,但是不能带着女孩在街道招摇过市,这是对其他人性命的威胁。


    麦青半蹲,目光平视妇人,“我们要带你的女儿走,会治好她的病,到时候再把她送回来找你。”


    “走吧走吧,都是要死的。”妇人呆呆的,仿佛已经认定女孩会死,没有阻止他们把女孩带走。


    麦青在妇人身上留下一道灵力气息,方便往后寻找她,又将辟谷丹捏碎,用纸装好放到她手中,“一次吃一点,可以用水冲服。”


    妇人红肿的眼睛里泪水再次落下,等他们走远,才像是猛然惊醒,捏着纸袋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磕头。


    “神仙!一定是神仙!老天开眼,潮州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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