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十米气步枪总决赛即将开始。
闪亮摄像头下,一起按手加油的三人都对金牌志在必得。
但e国三人组也不是吃素的。
从休息区往前走的时候,鲍里斯就叉着腰横到了新队友朱利安的身前,“喂,朱利安,我不管你平时水平怎么样,至少今天绝对不能再拖后腿吧!”
说起来就来气。
鲍里斯怎么都想不明白,教练们怎么就把朱利安这个精神状态比自己还颠,比赛状态完全只能用过山车来形容的家伙塞到了团体赛的队伍里。
但作为队长的安东尼却看得很明白。
自打鲍里斯意外丢掉金牌,连领奖台都没有站上去之后,他就已经沉郁良久。对鲍里斯而言,这场团体赛就是他的复仇之战,自然会竭尽全力。
毕竟只有拿下这枚团体赛金牌,才能一雪前耻,输给射击场上第一次出现就横扫所有人的余曜的那种窒息顿足感也才能获得些许安慰。
但很可惜,这只是鲍里斯最美好的愿景。
人的比赛状态不是全然受意志支配,现实里往往更可能出现的是越想赢,输得越惨的倒霉情形。
既然如此,干脆把第二枚定时炸弹朱利安一起打包送到队里。
主打的就是赌就赌个大的!
反正他们e国最擅长的就是赌国运,也不差这一回了。
作为团队唯一一个稳如老狗的定海神针,安东尼想到教练们的想法就忍不住地苦笑,但见朱利安在鲍里斯的生硬命令声里甩了甩彩虹色的长发,一脸讥讽地就要开口搞事,赶紧发挥起和事佬的本色。
“不止是朱利安,”安东尼对两个不稳定的队友其实一视同仁,“鲍里斯你也要稳得住才行。”
“我当然能稳得住!”
鲍里斯摩拳擦掌,硬朗的眉眼挑到飞起。
“资格赛我不就稳住了吗!”
既然在资格赛能够压住华国队一头,初战告捷,只要他们都不出问题,就一定能继续在决赛轮保持优势。
余曜自己是很厉害。
但以一拖二,他可未必是人才济济的e国队的对手!
“团体赛的金牌一定是我们的!”
鲍里斯端着气步枪就大踏步地走进了比赛区,满心满眼都只有已经在赛前靶位候场的宿敌背影,完全把自己的两个队友抛在脑后。
安东尼:……算了。
他试图安抚一下团队里更不稳定的第二枚定时炸弹,“别想太多,鲍里斯就是这个狗脾气。”
朱利安不在意地抖抖肩,冲着自家队长wink笑起,“我才不在乎鲍里斯的想法,他根本就是完全不懂比赛的乐趣,一帆风顺的比赛有什么意思,哦,天呐,我敢打包票,跌宕起伏的赛程才会让人回味无穷。”
他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
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把以往的失误归结到自己故意为之的兴致。
安东尼:……如果不是他知道朱利安的实际水平的话,说不定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
要不是这两位精神状态异常的队友正常发挥时成绩都能看得过去……安东尼额头的青筋连跳了好几下,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总之,那块金牌才是我们的目标。”
他机智地用一句话就把队友们的心拉回到眼前的比赛上,“所有e国观众都在等待着我们的胜利。”
所以绝不能再丢射击强国的脸。
安东尼想到那块曾经唾手可得的金牌死死握紧了手里的枪托,灰蒙蒙的眸子抬了好一会儿,目光一一掠过,从余曜到常方毅再到没见过的方昶,才勉强定住。
“开始试射!”
他以队长的身份对两位同伴说道。
鲍里斯和朱利安正色点头,向着各自的靶位走去。
至此,成功进入到金牌赛的六位选手已然全部就位。
砰砰砰的试射枪声不断飘荡在场馆上空。
进入到直播间的观众们刚刚点开链接,就发现参赛选手之间已经从每队间隔一个靶位进化到了每人间隔一个靶位。
这显然是来自赛方的善意。
场馆既然富裕,当然可以确保选手们最大程度地免受来自对手亦或者是同队选手的干扰。
【只不过效果太有限了!】
有观众辛辣点评道,【你们看他们背后的置物架,上面挂着的都是自己国家的队服,据说是团体赛的规定,方便赛后当场颁发奖牌。有国旗的背后监督,谁敢不拼尽全力,这本身就是一股巨大的压力】
只不过这话并没有勾起观众们很大的共鸣。
哪个运动员不是顶着压力上阵的?
就说现在场上争夺金牌的两队,e国队肉眼可见的紧张,华国队难道就是全然放松?
那怎么可能!
不到最后一枪,谁也不能断言鹿死谁手。
【小鱼加油!】
【常方毅加油!方昶加油!】
【华国队加油!】
简短有力的加油口号从三分钟试射结束就已经充满屏幕。
哪怕知道余曜他们看不见,但好歹是一份心意,怀揣着这些情真意切的祝福,观众们跃跃欲试地期待着比赛的开始。
就连坐在观众席的祁望霄都被周遭观众的热情感染,难得地拿起手中被塞来的小红旗,跟着大家一起用力挥舞。
“加油加油!”
赛场上观众们的助威声急促又热烈。
等到发令员正式吹响口哨,所有人的声音又同时如潮水般褪去。
射击场馆瞬间鸦雀无声。
反差很大。
静下来的场馆仿佛一下回荡起胸腔里突然无遮无拦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一个极其考验选手们心态的瞬间转折点。
但毫无疑问,靶位边的每一位选手都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考验,连初出茅庐的方昶都深吸一口气,飞快从枪架上取下自己心爱的气步枪,随即就将枪托架到了自己的锁骨间。
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所有人的动作都相当之快。
毕竟每一轮的单射限时只有50秒。
这其中还要加上摆好姿势、瞄准目标、调整心跳呼吸等的不可或缺时间。
一贯慢吞吞的安东尼都皱眉加快了速度,他一丝不苟地用机械瞄准镜套住远处小到看不见的目标,刚要调整呼吸——
“砰!”
一声清脆枪响。
余曜和鲍里斯几乎是同时射中目标。
【多少多少?】
直播间的镜头没有第一时间调转到墙上的电子显示屏上,但观众们却是第一时间就问出了弹幕。
但也没有延迟太久。
镜头一转,墙上两张相距很近的电子屏幕就同时显示在所有人的眼前。
余曜:10.8环
鲍里斯:10.8环
【第一枪居然是平手!】
直播间的观众们还来不及惊呼,其他四位队员也很快打出了自己的子弹。
一整排的屏幕先是显示出了各人的第一枪成绩,紧接着就跳转到了两队的加合。
华国队:32.1环
e国队:32.3环
【啊这……】
大家伙才要震惊于第一轮居然就比e国队落下0.2环,下一秒,墙壁上最高屏幕上代表双方分数的数字就跳转了一下。
华国队:0分
e国队:2分
0:2的成绩大大刺激到了e国和华国直播间的观众。
如果说e国直播间里观众们个个欢欣鼓舞。
那么华国直播间里就已经满是惨淡愁云。
【好家伙,我真想直呼好家伙,常方毅和方昶刚刚好每个人都比e国的两个落后0.1环,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谁懂】
【我只能说,幸好决赛的每一轮环数不累加,要不然的话开场就输掉0.2环,对顶尖选手而言,已经是难以逾越的巨大落差】
【emmm,环数是不累加,分数可是累加的呀!先满16分的队伍可以拿到冠军!】
【不行,我家小鱼的不可战胜神话还要继续呢,呜呜呜啊啊啊,小鱼加油加油】
【光是小鱼加油没用吧,常方毅和方昶你们两个也支棱起来啊!小鱼一个人一拖二真的很难带啊!】
华国网友们急得不行。
常方毅和方昶也有点急。
他们即便知道自己跟安东尼亦或者是朱利安比起来是有差距,但也没想到第一轮交战自己就以这种堪称公开处刑的状态惨败敌手。
两分,那可是第一轮的两分!
常方毅和方昶的心都在滴血。
他们下意识地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都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队伍最中间的余曜。
结果可倒好,余曜显然是正在专心致志地填充下一发子弹,压根连头都没抬,更是看都没看显示屏一眼。
少年长长的眼睫垂落时的侧影安静极了。
仿佛第一轮的成绩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也是。
打都打了,丢人也丢完了,第二轮开始又是崭新的一轮,那就再来!
常方毅和方昶抿了抿唇,还真从队友身上汲取到了点力量。
他们赶在裁判们宣布第二轮比赛开始前飞快充填好子弹,将沉重的气步枪架在肩膀上,提前摆好了预备姿势,以便于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瞄准时间。
反倒是余曜本人的动作破天荒地慢了半拍。
当然了,慢的只是预备动作。
等到发令员宣布第二轮单射开始,少年又是第一个扣动扳机打出了第一枪。
【10.9环!】
这个逆天的满分成绩一下鼓舞到了苦苦焦灼的华国观众,也极大地鼓舞到了常方毅和方昶。
两人分别打出了10.7和10.7的相同成绩。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余曜这个快还满分的成绩显然也对e国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负面的那种。
反映到成绩上,安东尼倒是发挥稳定,照旧打出了10.8环的个人最高成绩,鲍里斯也还能苟住,10.8环的成绩也算是稳定发挥。
第一次在赛场上和余曜交手的朱利安却是有些稳不住了。
他在余光里看见了余曜的成绩,惊叹之余,脱手而出的子弹就打出了10.3环的倒数第一成绩。
【不是吧,朱利安你怎么又开始坐过山车了!】
e国网友都要崩溃了。
只不过他们脸上有过的开心并没有消失,反而是转移到了华国网友们的脸上。
【哇咔咔,太棒了太棒了】
【虽然我们只有小鱼一个高环选手,但我们的发挥都够稳定】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高考时考最好的不一定是班里的第一,更可能是稳定发挥的选手】
【不是,倒也不必这样看不上常方毅和方昶吧!常方毅的心态可不比鲍里斯和朱利安好多少,崩过的大赛不计其数,这一次奥运能稳住已经进步很多了!方昶就更不用说了,他才多大,第一次跟余曜这种级别的活着传奇组队,对手还是安东尼和鲍里斯,朱利安那种厉害人物,能够正常发挥,已经表现得很棒了好不好!】
这位长篇大论鸣不平的网友真情实感,却并没有吸引来太多网友的目光。
毕竟比赛的第三轮跟鬼在后面撵一样就被抬了上来。
此时华国队和e国队的比分是2:2持平。
但第三轮的成绩很容易就会让胜利的天秤再次倾倒。
现场的观众们把手心里的汗都捏出来了。
嗡嗡嗡的不受控制议论声一直没停,只不过选手们都背对着大家,谁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反倒是祁望霄一个人坐在靠边缘的位置,从他的视角刚好可以看见少年最完整的侧脸。
可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青年的视线专注地落在少年乖巧垂落的乌黑发梢,耳上塞着的橙色耳塞,僵硬紧绷的硬质皮革外套,还有那只扣在扳机上被冷冰冰金属映衬得更加柔软白皙的手上。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文气修长的手不仅可以翻山越岭,还可以狙击射击。
不过,小曜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橙色。
祁望霄莫名想到了记忆中橙色的雪板,橙色的冲浪板和绣着各式各样黑猫的橙色镁粉袋。
他一时没有往自己送出的橙子味糖果上想,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这样的事他为余曜做过很多,很难一一历数。
祁望霄的思绪还没有飘出去很远,下一秒就被接连响起的枪声强势拽回。
第三轮的成绩也很快揭晓。
“调整好的朱利安稳定发挥,e国队再次领先两分!”
e国解说员笑不可抑,“看看吧,还是我们的选手综合能力最强!”
他没敢说是我们的选手最强。
毕竟谁都明白,个人赛上的余曜简直强到可怕,最终的总环数没有胜出第二名安东尼很多单纯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失误而已。
可余曜再强,其他华国队友不强不就行了。
e国解说员忍不住得意道,“体育领域最重要的是储备人才的建设,只有一个两个选手拔尖,更可能的是天才降临的缘故,并不能代表一国体育项目的发展……”
这番话成功引起了人在e国正在看直播的华裔们的不满。
百年以来,华裔们经常被周遭国家排斥驱赶,各国几乎都公认,华裔绝对是世界上最难被同化的移民群体,他们对血脉和祖先的认同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刻入血脉,几乎是无可动摇的。
这一点也很好反应在了观赛时的反应上。
哪怕知道自己此时持有的是e国国籍,不少侨民都还是下意识地为华国队感到担心。
华国直播间的观众们就更不必说。
只不过担忧紧张的话已经说了很多,指责批评的话又实在不好出口,他们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的射击继续开启。
很神奇的是,接下来的几轮单射历程都呈现出了惊人的相似。
几乎每一次都是e国先拿到两分,华国队再紧急追平。
重复次数之多,简直让人怀疑起朱利安亦或者是鲍里斯就是在故意搞事。
以至于e华两国的观众们终于出现了自决赛开始以来的强烈共识。
【我的心脏都不太好了】
【我的上帝呀,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这比的不是他们的心态,完全是在搞我的心态!】
【所以你们到底能不能拉开差距】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是在三月三上春山吧!】
决赛很快进行到第十四轮。
期间交战双方一次又一次地轮流坐庄,以至于大屏幕显示他们以14:14战平的时候,观众和裁判们都还处于一松一紧、一紧一松的崩溃状态。
“这是最后的决战了!”
有人突然嗷了一嗓子,惊醒了还处于恐怖循环状态的观众们。
“最后一枪了!”
【快点决出胜负吧!】
场内外的观众们同时精神一振。
场上的选手们也都意识到了最后一轮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按照先前的规律,e国队赢的几率很大。
e国队的三人,尤其是鲍里斯,想到这点就兴奋得咬紧了牙关,连一贯落拓不羁的朱利安都绷紧了心弦。
反观华国队这边,其实很有点压力山大。
鲍里斯等人意识到的事情,常方毅和方昶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们又一次地不约而同地朝着中间的余曜看去,仿佛只需要多看一眼,就能从少年身上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勇气。
不过……常方毅的目光突然凝住。
小余的耳塞什么时候取掉的?
他忘记自己在决赛轮被干扰,差点丢掉金牌的意外了吗!
方昶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
能站到奥运的决赛场上,和世界名将们面对面的较量,本身就已经给他经验匮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得亏是少年人心大,再加上是跟崇拜的师兄并肩作战,才让他憋住一口气撑到了现在。
方昶当然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些顶尖选手们之间的差距。
但射击从来不是个拼资历的项目。
自己绝对不能给两位师兄还有华国队丢脸!
怀揣着这样简单的心思,方昶反而成为了华国队第一个准备好迎战最后一轮的选手。
常方毅还在纠结,很想要提醒师弟戴上耳塞。
余曜则是有点发愁自己该冲着两边露出什么表情。
他又不是假人,当然一早就注意到了师兄和师弟的双层视线扫射,也很清楚自己大约被他们两人当成了定心丸似的存在。
那么问题来了,定心丸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才能让他们彻底定心?
余曜难得有些为难。
不过时间紧迫,他很快决定好并且冲着两边各自露出一个自以为足够自信的笑容。
场馆的墙上没有镜子。
所以余曜看不到在射击时一向以冷漠神情著称的自己努力扯起一边嘴角的动作在两位队友看来简直堪称惊悚。
常方毅和方昶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都以为师弟/兄是因为自己的成绩拖累,破天荒的紧张了。
于是,他们很努力地挤出自己最正经的笑容,试图通过这种坚定到可以入党的神情传达自己的最大决心。
余曜:……
不是,大家为什么都笑得这么僵硬。
是场馆空调开得太冷了吗?
被空调口对着吹了半晌,连指尖都是凉的少年无辜地想了下,同时稳稳地将枪端平到了自己的肩窝。
大概率是最后一枪。
余曜控制着自己进入状态,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中心如止水。
自成一国的无我境界里,没有队友们稳定又不够看的成绩,也没有对手们的飘忽不定。
只是他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着最终发令声的响起。
最后一枪!
少年眯着眼,神情恢复冷漠,蓄势待发地瞄准远处几不可见的靶心。
第212章
射击团体赛的第十五轮即将开启。
整个场馆却一片寂静。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是决定最终冠军归属的最后一战!
【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啊啊啊啊,好紧张好紧张!】
数不清的弹幕飞快飘过镜头,直播间的观众们仗着场上的选手看不见,放肆激动地发泄着自己观赛时的紧张。
这可苦了场上的观众们。
场边来回巡视的工作人员加上他们的素养,让大家伙忍了又忍,把脸都憋红了也不忍心在这种至关紧要的最后时刻发出声音干扰到场上的全部六名选手。
也因此,余曜哪怕此时已经摘下了耳塞,敏锐的鼓膜也只能捕捉到头顶上空调的呼呼风声和背后隐约庞大的细微呼吸。
余曜其实一开始也没打算摘掉耳塞。
甚至可以说,他是特意在开赛前才把耳塞找出来戴上的。
余曜并不是一个一味放纵自己,完全不知道轻重的人。
他的确很讨厌耳塞的憋闷。
但个人赛上的意外还历历在目。
自己当然可以抵抗场馆里的嘈杂声,但那种意料之外的尖鸣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强度,再来一次的话,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即将要扣动扳机的瞬间会不会被惊扰到。
团体赛又不比个人赛。
个人赛的失误他当然可以一肩担下。
但常师兄和方昶对冠军的向往和渴望可不是他能一人承担得了的。
所以余曜一开始是真的打算戴着耳塞打完全程。
但令他也没想到的是,自己似乎对于耳塞这种东西不是一般的排斥。
在他的亲身体会里,这种全靠外力屏蔽听力的方法不仅不能完全隔绝掉外界的异响,反而会放大脉搏心跳声,让人呼吸憋闷,制造出新的干扰。
看来耳塞真的不适合自己。
余曜眼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的呼吸频率越来越被影响,不得不遗憾地放弃掉了这种其他运动员都很习惯的保护方式。
他自以为拿下耳塞的动作足够隐蔽。
但没想到常方毅只是随便地一扫就发现了异样。
当然了,少年大概更没想到的是,几乎在他避开镜头假作不经意地拿下耳塞的当场,坐在观众席里的纪净仪就一眼看到了徒弟的小动作。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反应没有上次大,但还是捂着乱跳心口百思不得其解,“小余怎么就那么排斥耳塞呢?”
明明大家都是戴着耳塞上场的啊!
纪净仪有点后悔平时的训练里没有劝说徒弟多带上耳塞适应适应了。
他的声音很小。
但就坐在他旁边的祁望霄还是听了个分明。
青年的视线在少年白皙分明的耳廓顿了顿,轻声,“大约是不喜欢束缚吧。”
纪净仪一时没听清,“什么?”
但祁望霄已经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他其实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猜测准确。
只是代入自己想了想,耳塞隔绝,看似保护运动员本身不受干扰,但又何尝不是对于听力的一种剥夺。
失去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掌控感,对于一位疯狂热爱极限运动,习惯于精细操控浑身上下包括每一寸神经末梢与死神作斗争的极限运动员来说,效果绝不亚于用绳索死死捆绑住了让他飞起的羽翼,应该很难不生出下意识的排斥心理。
所以哪怕有被干扰的风险。
但翱翔在天空中的鹰又怎么可能惧怕足以压城的暴风雨。
挣脱束缚才是能让他飞得更高更远的唯一解法。
想到这里,祁望霄眼里带了点笑,像是点缀了光。
与大部分紧张不安的观众不同,他已经开始期待起余曜的最后一枪。
这大概又是一个惊艳所有人的决胜?
祁望霄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端枪瞄准的少年。
而余曜的最后一枪也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姗姗来迟。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队友们拖后腿的干扰,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按照先前的节奏端枪,瞄准。
在发令口哨声终于响起,侧过脸清浅呼吸几下之后,按住扳机的指腹就毫不犹豫地扣了下来。
“砰!”
余曜在十秒内就打出了第十五轮的第一枪!
与此同时,所有选手里动作最慢的朱利安甚至还没有完全端起枪!
【卧槽,这绝对是快枪手无疑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被惊呆了。
【听说射击运动员需要通过呼吸技巧把心跳降到大约四十次每分钟才能稳住十环,小鱼也太猛了吧】
【这得有多自信才能直接开打!】
但余曜显然就是有这个自信的。
直播间的镜头下一秒就调转到了电子靶屏幕上。
不大的环形靶上,一枚黑点正中靶心,即使被放大许多倍,也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偏移。
大家欣赏着,赞叹不已。
【如果不是满分10.9,我怀疑小鱼能打到10.10,不是10.1,是10.10,你们懂吗】
【我懂……就是不存在的11环!】
【现在就看常方毅和方昶的了!你们千万不要辜负小鱼的努力啊啊啊啊】
观众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华国队的另外两位选手身上。
团体赛就是这点勾动心肠。
一名选手发挥优秀会让大家欢欣鼓舞,但紧接着就要开始担心其他选手。
如果同样发挥出彩,大家就会收获双倍的快乐,但一旦失误呢,原本的兴奋眨眼变成直拍大腿,惋惜也是双倍的。
在一片焦急不安的空气中,常方毅和方昶也陆续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枪。
常方毅:10.8
方昶:10.7
差不多已经是他们最高的水准。
这组成绩是开赛以来最高的一次!
【啊啊啊啊,这把是不是稳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兴奋不已地瞬间把目光随着摄像头调转到e国组那边。
就连余曜都看向了e国组的靶心。
【安东尼和鲍里斯都打出了10.8环,朱利安会打出多少?!】
e国直播间的观众们同样焦急不已。
这可是至关紧要的最后一轮,朱利安可千万不要掉链子!
万众瞩目中,头发彩虹色,一脸桀骜不驯表情的年轻人可算赶在倒计时即将结束的前五秒射出了自己的决定一枪。
枪响的那一刻,整个射击场馆都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大家紧锣密鼓地抬头去看。
紧接着,就都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反倒是朱利安自己嚼了嚼口中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颇感遗憾地小声道,“Bingo!”
大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朱利安:10.8
【10.9+10.7+10.8,10.8+10.8+10.8……擦,居然是平分!】
这下不止华e两国,各国直播间都炸裂了开,现场的观众席更是直接沸腾。
平分就意味着双方各加一分,得分变成了15:15,等于说他们的决赛要再来一轮。
而自己作为观众也要再悬心一轮!
“这谁的心脏受得了啊!”
观众们颇有一种裤子都脱了就给看这的郁闷感。
谁也没想到他们刚刚那种紧张到心脏都要炸掉的窒息时刻居然还不是最终决胜时刻,居然还要再紧张一回。
但事已至此,大家也没什么好办法。
“希望下一轮不是平局!”
观众们纷纷捂住心口,跟旁边人议论许愿道。
靶位边,常方毅和方昶也是这样想。
刚刚那一枪就已经让他们紧绷到要破功,结果居然还要再来一轮。
他们长吁短叹着,又一次地向团队的主心骨看去。
余曜察觉,琥珀色的眸子也平和安静地看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去笑,但存了光的眸子在穹顶白炽灯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含着温煦笑意。
常方毅率先点了点头,方昶也一本正经地冲着师兄颔首。
然后他们两人一起转过头去继续预备。
徒留有点奇怪的余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充电中转站的使命已经达成。
不过下一轮还是尽快决出胜负得好。
余曜按了按因为长时间维持不动有些酸痛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橙子糖剥开塞进嘴里。
明亮色彩的糖纸只出现一瞬。
但观众们已经开始了调侃,【赶紧开始下一轮吧,没看我们小鱼都已经需要补充能量了】
【我宣布,下一轮一定能决出胜负,要不然的话,小鱼的糖都要吃完了,手动滑稽.jpg】
【笑死,还有谁不知道余曜的糖绰号必胜buff吗,他每次一吃糖,冠军就到手】
只有祁望霄的目光在糖纸上定了定,黑得如同婴儿般深邃的眸子里渐渐漾出星星点点的光。
15:15之后的下一轮单次射击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
“预备!”
发令员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紧接着吹响口哨,“咻——”
清亮的一声哨响再一次悬起观众们的心肠。
时光仿佛都在此时定格。
“砰!”
“砰——砰——”
接二连三的枪声很快结束了观众们的剧烈战栗的心跳。
他们迫不及待地把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一一加合,然后,就发现了一个让人绝望的事实——
“居然又是平分!”
观众席嗡的一下炸开。
华国老话还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呢,他们就算只是个观众,这一波也差点要被送走好不好。
【该不会一直要这么纠缠下去吧】
【这也太玄乎了,居然一连两轮都是平分】
【我不行了,一直这么紧张下去我都要得心脏病了!】
场内场外的观众们都要崩溃了。
连场边的裁判们都开始头疼起来。
只不过他们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两组很难拉开距离。”
裁判长不断地揉着额角跳动的青筋,“e国组实力强悍,但华国组有余曜,另外两人也基本上能维持水准。”
正常情况下,大赛里能绷住心态把平均成绩推到10.6往上,就已经能进入领奖台的角逐。
但鬼知道余曜怎么能一直只在10.8和10.9之间来回横跳!
他的两名队友虽然差一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偏偏e国组那边三名悍将里还总有人时不时掉链子。
现在好,双方都打到了16:16。
比赛可是规定了先拿到16分的队伍就能获胜,新规则出来后也没出现过双方打平到16都没有决出胜负的情况。
裁判们只能硬着头皮宣布比赛继续。
不过在此之前,考虑到选手们的承受情况,裁判组一致协定给出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憋得不行的鲍里斯赶紧小跑去了卫生间。
安东尼犹豫了一下,也拎着朱利安一道过去。
倒是华国三人组这边,因为大家赛前都刻意克制了饮水量,这会儿反而都没有挪窝。
只不过不去卫生间不代表着没有话要说。
方昶就有点垂头丧气,小小声,“余哥,要是我再厉害一点,咱们肯定就拿冠军了吧,是我拖累了你。”
虽然现在打成了平局,但以余哥的实力,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拖油瓶,早该在上一局,啊不,上上局就已经获胜了,哪还用等到现在,更别说还有十分钟休息这种可能干扰比赛状态的情况。
他的心思也是常方毅的想法。
只不过毕竟是大师兄,这种话常方毅还真不好意思当众出口。
但打心底里,他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拖累小余了。
十几轮都稳住10.8-10.9环,这种成绩放到个人赛里简直耀眼到惊人!就算是余曜自己其实也能算是超常发挥了,结果他们华国队居然僵持到现在都没能把e国队斩于马下。
这对内心内疚的师兄弟齐齐望着少年,欲语还休。
余曜对此的反应是一脸没事人似的地把气步枪放回枪架上,转了转僵硬的肩关节,语气温和,“你们要真是这样想,倒不如——”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常方毅和方昶的眼却都亮了起来。
余曜才慢吞吞地说出后半句,“等回去b城,请我吃顿烤鸭。”
余曜其实是灵机一动。
他的视力好,说着话前刚刚好看见观众席上有人穿了件唐老鸭的衣服。
嗯,唐老鸭=糖醋老鸭=b城烤鸭,没毛病。
说起来比赛就是消耗体力,才几点,自己就已经有点饿了。
余曜饥肠辘辘,只得从口袋里又摸出几颗糖。
只不过被两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好吃独食,只能给常方毅和方昶一人分了一颗。
“很好吃的。”
余曜眼眸一眨,认真地安利。
常方毅和方昶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真的跟着一起吃了下去。
年纪小的方昶一边鼓腮帮子,一边打包票,“一顿不行,怎么着也得十顿!我和常师兄请你吃遍b城!”
他们的说话声没有被收录。
但一起吃糖的画面还是很好辨认的。
【哟哟哟,必胜buff的加成来了!】
【这是小鱼在分享自己的冠军光环吗】
【我要见证大型玄学场面之吃糖拿金牌的诞生了吗】
熟悉余曜习惯的华国观众们都被逗乐了。
但不得不说,调侃着调侃着,大家伙都有了种奇怪的自信。
【雨神唱歌可以召唤大雨,鱼神吃糖可以召唤金牌,没毛病!】
怀揣着这样的信心,十分钟过后,华国直播间的观众们再看比赛时心情莫名平复不少,跟别国直播间的紧绷氛围完全不同。
不过比赛现场的氛围还是很紧张的。
不安的气息弥漫着整座场馆,下一轮是平分还是决出胜负赢家是谁的悬念让每一位观众坐立不安,仿佛听见了自己身体血管奔涌的躁动声。
“千万别再平分了!”
他们在心里小声祈祷着,觉得自己老大年纪真的折腾不起了。
靶位边,已经重新就位的六位选手也都已经重新端起了冷却下来的枪管。
这必须是最后一轮!
六人的心中几乎同时做下决定。
所以,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发令员终于吹响口哨——
“咻!”
“砰!”
第一声枪响应声落地。
是谁是谁是谁?
观众们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墙上高挂着的一整排电子屏幕。
第213章
第一枪居然能紧追着发令员的口哨声落下,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余曜打的。
理由也很简单。
【除了小鱼,谁还能打得了这么快的枪呢!】
可这么快的枪,几乎连瞄准的功夫都省掉了,真的能打得准吗?
别说观众们,连现场的e国教练们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在屏幕内外一起紧盯着少年正前方高墙上的电子显示屏。
可偏偏显示屏在此时出现了点小故障,延迟闪烁了好几秒也没有显示出最终的成绩。
直播间的观众们一时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打出超神速第一枪的另有其人。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的动摇,现场拍摄的大台镜头配合地调转向了其他靶位。
没有。
其他人面前的屏幕压根连闪都没闪。
打出第一枪的是余曜无疑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忍不住焦急地在弹幕里询问起来。
【这屏幕还行不行啊】
【一看就不是我们华国制造,这种要紧关头还能出错】
【前面的,你猜对了,我们厂子之前接到过f国的报价,结果价格太低了被猴子那边抢走了】
【emmm,怪不得,所以到底还能不能出成绩,急死我了!】
摄像头顺势转向了观众席的方向。
直播间的观众们吐槽着,看着屏幕里跟自己映在手机屏幕上如出一辙的焦躁神情,还没来得及眨上几次眼,就见刚刚还同样一脸急切的现场众人眨眼间就兴奋得像孩子一样喜上眉梢。
虽然没有掌声和欢呼,但就冲着大家伙的表情,直播间的人就知道——
一定是成绩出来了!
【快让我们看看大屏幕!】
伴随着无数飞起的催促弹幕,镜头丝滑地切换回了余曜的靶位。
果然,又是一个漂亮的10.9环!
而且屏幕上显示的不止有余曜。
在大家伙焦心第一枪归属的时候,常方毅和鲍里斯、安东尼也打出了自己在本轮的子弹。
所以场上现在按顺序显示的成绩有四位。
余曜:10.9
鲍里斯:10.8
常方毅:10.7
安东尼:10.8
这个成绩搭配实在太眼熟了,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懵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
【卧槽,e国组该不会又来三个10.8吧】
被平分循环支配的恐惧重回众人心头。
但怕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
倒计时十几秒的时候,姗姗来迟的朱利安又一次打出了10.8,而方昶也因为常方毅已经拿下10.7,没有意外地打出了命定般的10.8。
万万没想到中场休息后的新一轮比赛结束后,双方分数不仅没有分出胜负,反而再次变成了完全一样的17:17!
赛场内外的观众们顿时叫苦连天。
【10.9+10.8+10.7对阵三个10.8……】
“这简直就是两队实力的真实写照!e国队强得平均,华国队这边余以一带二!”
【不会一直僵持下去吧?】
大家都有点忧心忡忡。
裁判们考虑的却是另一种角度。
“这大约是射击团体赛历史里最有戏剧性的一幕了,”裁判长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看来我们制定规则时完全没有考虑到强者汇聚时,这项平分规则是否依然适用。”
他没有看见其他裁判们不认同的眼。
正常情况下,越接近靶心的环数越不稳定,很多射击奥运冠军在决赛时都打出过低于10.5的失误成绩。
像这种赛场上全部六个人都稳定得可怕,一连三局都是平分,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得是什么机遇才能再把这种人都凑到一起,概率说不定比月亮撞地球都低。
不过本身比分僵持都现在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裁判们若有所思地思考着裁判长的提议。
满场不同寻常的气氛中,一轮比赛结束暂时休息的运动员们也都有点诧异又一场平局的出现。
看来希冀对方失误的可能性不大了。
e国三人组彼此交换着眼色。
鲍里斯恶狠狠地磨着牙,大包大揽地指挥道,“安东尼继续维持10.8就好,朱利安,我们俩一起上!”
被认定只有10.8水平的安东尼也不生气,语调闷闷提醒道,“这个方案是好,不过希望你们不要太急,能稳住就是胜利。”
他这话绝对没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完全是实事求是。
毕竟指望两个过山车似的同伴同时发挥最高水平本身就是件很难的事情,偏偏余那边都是稳定型选手。
如果因为想要追求高分而失误,那还不如一直平局地拖下去,说不定就会因为手感熟练而一发入魂。
安东尼的思想和他的为人一样趋于保守。
但鲍里斯和朱利安显然并不认同。
鲍里斯倒是碍于老朋友间的交情没好明说什么,朱利安则是把彩虹色的头发潇洒一甩,眼角眉梢就带出些浪子特有的不羁神色。
“那也比一直平局好。”
他看上去并没有把奖牌放在眼里,更在意的是比赛本身的输赢。
主要是被余曜平局还好说。
朱利安嘴上不说,心里也和鲍里斯一样,对于这个光芒四射的极限天才赞赏不已。
但被另外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一直平局,朱利安忍不住地想,对他有射击天赋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残忍。
自诩天赋非凡的彩虹色头发年轻人和鲍里斯对视一眼,彼此轻哼一声,就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们商量的语调光明正大。
摄像机虽然没有收录进去,但离e国队最近的方昶难免就听进去了一言半语。
他刚好懂一点e国话,闻言就紧张地把对方的计划小声告诉给了队友。
常方毅皱着眉,“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在想办法对付我们呢。”
要不然不会连安东尼都会同意冒险。
方昶就皱着犹带稚气的包子脸,大人似的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等不及了。”
这可是全世界都在瞩目的奥运金牌赛啊。
平局这种搞心态的事情居然会一连发生三次。
他嚼着师兄给自己的橙子味糖果,甚至有点怀疑这场比赛比到现在已经是在比心态,而不是比技术了。
不过,如果鲍里斯和朱利安真的爆种,他们华国队真的很赢吗?
32.4环是他们华国队的上限,可不是e国队的。
眼见两位队友不受控制地显出些急躁,余曜眉心飞快地蹙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成平和镇定的神情。
他若无其事地把枪放回枪架上,把队友聚拢到自己身边。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常方毅&方昶:!!!
一句话吸引来队友们的视线,余曜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这个方法不一定管用,但是可以一试。一会,我会……”
场上的两队人马显然都在商量新的对策。
观众们看在眼里,因为不断平局带来的疲惫感瞬间一扫而空,他们重新燃起了对下一轮比赛的渴望。
“我有预感,他们会在下一轮一决胜负!”
【下一轮绝对不会再是平局!】
屏幕内外的观众们异口同声道。
赛场上,发令员很快也把短暂休息的两队人马重新叫回自己的靶位。
“预备——”
第一次连续发令十七次的发令员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其实都有点扛不住了。
这一次千万要分出冠亚军!
他暗暗祈祷着,望着两边同样明亮和野心勃勃的年轻面孔,用力吹响了含到发热的口哨。
“咻——”
尖锐清亮的哨声回荡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场馆上空。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紧随而来的枪声。
怎么回事?
观众们下意识地看向余曜。
只见少年这会居然刚刚才端起自己的气步枪,枪托都没来得及往肩窝上端,一反之前早打早完事的干练作风。
原本挺拔的背影此时看上去甚至可以用有点松垮来形容。
啊这,什么情况?
这是……累到了?
观众们只能想出这个解释。
说实话想想还挺合理。
【已经比赛了两个多小时了,铁人也要受不住了吧】
【不是10.8就是10.9,甚至后期的10.9占比越来越高,我都不敢想象小鱼的神经紧绷到了什么程度】
【慢一点就慢一点吧,反正我们等得起】
大家普遍对于少年罕见的迟滞抱有最大的善意,就连作为敌对一方的e国直播间里,解说员也只是幽默地解说道。
“看来和我们的运动员对峙,居然能累到从来不服输不露怯的余,这可真是件难得一见的事情!安东尼他们完全可以到单板、冲浪、户外攀岩等等领域去吹牛了!”
几乎没有人有功夫去想除去劳累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就连迟迟等不到余曜开枪的鲍里斯也不由得露出些惊喜的模样。
可算等到余力竭的时候了!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又一次10.8环的稳定成绩,有点不满,但想到华国队最强的余曜很有可能要掉链子,就勉强暂时把心放肚子里。
倒是已经打完自己10.8环任务的安东尼心里觉出些隐约的不安。
他直到放下枪时都没能等来余曜的射击。
虽然看了看鲍里斯10.8环的成绩多少有点松气,但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最后只好把目光都放到蓄势待发的最后一位队友身上。
朱利安当然也看见了华国队那边终于有所突破的10.8和10.8数据。
理论上说很有点危险。
如果余曜再打一个10.9,自己再打出一个10.8,那么金牌就会属于华国队。
毕竟余曜不一定真的会掉链子。
但如果余曜有所失误,而自己打到一个10.9——
朱利安忍不住地想,那就算是余曜再打出一个10.8,金牌也只会是他们e国队的了!
极度的胜利渴望和惧怕失败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瞬间合着沸腾血气冲上脑海,一连三次平局的憋屈也亟需寻找到最刺激的突破口。
朱利安尽可能地拿出一名专业射击运动员的修养,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但射击和其他运动就是不同。
越兴奋,越期待,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朱利安无比渴望着自己拿出一个10.9的高分,一举成为整个决赛的决定性人物,彻彻底底地压住余曜的光芒。
但事实上,他的呼吸已经有点乱了。
不能这样下去!
敏锐意识到自己变化的彩虹色头发年轻人定了定神,闭眼几下,当断则断地打出了e国队最后一枪!
“砰——”
“是多少?!”
e国的解说员嗓子都要破音了。
他和直播间的所有e国观众一样怕朱利安发挥失常,又期盼着他一举超常。
但很有戏剧性的是,朱利安和他的两名队友一样,都只打出了10.8环的稳如老狗成绩。
【???】
【这是什么离谱的展开】
【我收回之前的话,e国队比华国队都稳,常方毅和方昶还频繁交换过成绩呢,他们三个倒好,一色儿的10.8环】
华国直播间的观众们都惊呆了。
但紧接着就是阵阵狂喜。
虽然都是10.8环,但是,这一次华国队的常方毅和方昶可是有了0.1环的进步!
只要余曜再打出一个10.9环,这场比赛就会彻底结束掉平分的死循环,彻底尘埃落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鱼给我冲!拿出你的10.9环】
【决定胜负的一枪来了!】
叫嚣的弹幕显然已经忽略了余曜这一轮迟迟没发动的异样。
毕竟在大家伙眼里,一点疲惫和慢算什么。
他们的小鱼可是带重伤都能稳坐第一的狠人!
10.9环而已,对余曜来说算事吗?
他绝对不可能出错!
无数尖叫弹幕呼啸着堆满屏幕。
极端亢奋的直播间氛围里,哪怕有些人在隐隐担心着,怕余曜意外失误,但在主流激动情绪的裹挟下,也很快加入到狂欢尖叫的队列中。
【小鱼必胜!】
【华国必胜!】
【必胜必胜!】
无声热烈的呐喊声沸腾在直播间。
现场的气氛也是同样的火热急切。
连朱利安大失所望地重重把枪放到托架上的碰撞闷响都成了紧张气氛的催化剂。
余曜到底能不能打破平分的死循环,一举奠定这场漫长比赛的最终胜局?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
纪净仪激动上头,无意识地一把死死抓住了祁望霄的胳膊。
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的俊秀青年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嘴角,但顾虑到身边人的身份和事出有因,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小曜,加油。
他用温和的目光静静注视着那道倒计时即将结束的大屏幕下唯一还在端枪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加油。
这也是此时全场火辣辣目光的唯一焦点。
无数道炙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少年的背后。
余曜其实能感觉到,只是无心理会。
他的示弱计策算成功,队友们也很给力,e国队虽然没有完全被影响到但已经是难得的好局面。
自己只要能稳住一个10.9,继续拿下一个满分……
少年缓慢清浅地呼吸,用无与伦比的技巧调整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以一种让普通人足以休克的慢速有条不紊地跳动。
这就会是整个气步枪团体赛的最后一枪!
余曜目光一定,指腹轻松扣动扳机。
“砰!”
电子靶屏幕瞬间刷新。
第214章
气步枪金牌赛第十八轮单射,倒数第十秒。
期待已久的一声清脆枪响彻底划破了整个场馆的紧张气氛。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
下一秒,看清电子屏幕刷新数字的每一个观众们都在第一时刻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
“啪啪啪!”
排山倒海的掌声也在同时响起。
无数人蹦跳着,从自己的座位上瞬间弹起。
他们眼里闪烁着如出一辙的炽热光芒,似乎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力地抱住身边人就开始惊呼呐喊。
“又是一记10.9环!”
“比赛终于结束了啊啊啊!”
“我们的冠军!这场团体赛的冠军!已经诞生了!”
“冠军!冠军!冠军!”
来自不同语种的叫好声如潮水般席卷一切。
哪怕摄像头没有第一时间调转回电子显示屏,直播间的观众们也一下意识到了——
余曜果然又一次地扛住压力,用一个稳如老狗的10.9环拿下了属于华国队的射击团体赛冠军!
狂欢的序曲眨眼间在直播间炸响。
【天呐天呐!平分死循环终于结束了!】
【小鱼守住了他的不败神话!我们华国队又拿到了一枚奥运金牌!】
【恭喜余曜!恭喜常方毅!恭喜方昶!】
【你们替华国队摘下了在本次奥运会的第十二枚金牌!】
【太不容易了,呜呜,我都有点感动了,他们真的是好样的!我们华国运动员就是最棒的!】
数不清的铺天盖地弹幕和现场的排山倒海呐喊遥相呼应。
满场热烈的气氛里,余曜也终于放下了自己故意端了好长时间的气步枪,下意识地想要揉揉已经酸痛僵硬的肩膀。
但他的手还没有来得及抬起,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就收获到了来自两位队友们格外激动的大力拥抱,甚至被前后两面的突然夹击撞得晃了晃。
“小余!小余!我们赢了!”
常方毅是从余曜的身前抱住的自家师弟。
他激动得嗓音都在颤,抱住余曜和余曜背后的方昶的两只胳膊也在不住打颤。
常方毅是真的很激动。
只不过激动里还带着隐隐的酸楚。
常方毅本来以为,自己能在职业生涯末期拿到一枚个人赛铜牌就已经是这辈子的运动员巅峰,万万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还能拿到一枚奥运金。
即使是团体赛,但那可是奥运金!
多少人做梦都摸不到一下的奥运金!
自己居然拥有了奥运金!
常方毅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激动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一味地低下头,想要在亮如白昼的媒体镜头前努力遮掩住自己眼眶里的一闪水光。
不是他端着架子。
实在是他现在已经是奥运冠军了,绝对不能给华国队丢脸!
常方毅吸溜着鼻子想,他们赢得多不容易啊,可以说每一步都游走在钢丝绳上,对面的三个人才是真正的稳如老狗好吧,动不动就是10.8环三发起步。
要不是自己和方昶都能稳住,小余更是坚定10.9环不动摇,这枚金牌还真不一定能够到手。
他已经决定好了,要把这段经历永久珍藏,以后等到老了瞎了,打不动气步枪了,就跟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女孙子说,自己当年可是和余曜、方昶一起并肩作战过!他们三个人成功战胜了实力强悍的e国队!
“谢谢你,小余!”
常方毅缓了好一会儿才略显哽咽地对师弟道,心知肚明这一战最大的军功章当属于谁。
另一个和他一样从背后抱住余曜的方昶也有着差不多的激动心情。
只不过初出茅庐的年轻选手没有常方毅这些年接连败退的心酸滤镜,更多的是属于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兴奋和喜悦。
第一次参加奥运就拿到了金牌,对面还是三位世界名将,嘿,自己是不是也太厉害了点!
方昶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形象,他现在就要笑出声。
他的嗓音也在抖。
只不过是快活地抖,畅快又明亮。
“余哥!我们超棒的!你超棒的!”
来自前后略显不同却同样激动的话语声回荡在余曜的左右耳畔。
说实话,余曜完全能理解队友们的欢欣。
拿冠军嘛,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即使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块奥运金牌,但第一枚团体金牌,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尤其是比赛的过程还很紧张激烈。
只不过……
少年忍了又忍,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用力挣开了一前一后的□□怀抱。
“有点热。”
余曜迫不及待地把硬且厚重的皮革射击服拉链拉开一段,摘下闷气的沿边帽挂到枪架上,感觉到浑身轻快一点,这才长出一口气。
“要去冲澡吗?”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也是才知道射击馆里就有运动员临时冲澡单间的存在。
还以为余曜一番动作是要说点什么的常方毅和方昶:???
不是,我们刚刚拿了奥运金诶!
现在不应该说点什么庆祝之类的话吗!
你怎么这么平静啊喂!
两人同时欲言又止地看向队友。
结果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布满细密汗珠,神情却平静如常的疑惑面孔。
“也是,”方昶小声嘀咕着,满怀艳羡,“余哥你的金牌多了去了,可能都不稀罕了……”
他这一声很小,即使耳聪目明如余曜在满场的欢呼声里也没有听清楚。
但常方毅显然也想到了一处。
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暗戳戳地恰了下柠檬,但想到余曜刚刚一次次力挽狂澜的表现,又觉得那些令人羡慕的金牌实在是实至名归。
“那咱们一起去!”
常方毅擦擦自己满脑门的汗,也不太好意思就这么一副形象去领牌子。
队里两个人都投了赞成票,即使心急气躁到现在就想摸到自己第一块金牌的方昶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他的不情愿溢于言表。
余曜微微笑着拍了下师弟的肩,“放心吧,金牌可不会长腿。”
方昶立刻睁大眼睛反驳,“谁说不会!”
他用目光扫了眼对面失落之意藏都藏不住的e国三人组,得意洋洋,“但它现在只会往我们华国队的战线跑!”
毕竟我们有余哥在呢。
这一句被方昶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
他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师兄,盼望着自己以后也能通过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训练,拿到像余哥一样多的金牌。
他不知道余曜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只有冲澡。
实在是热,太热了,真的太热了。
余曜能感觉到自己穿在射击服里的棉质T恤已经全然被汗水湿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很不舒服。
所以等到跟教练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少年就第一个拿着华国队的队服冲进了后台。
“余他们要去做什么?”
有第一次观赛的观众好奇道,马上就有身边人好心科普。
“他大概是去换衣服了,你知道的,团体赛规定运动员必须携带自己国家的队服,因为他们会当场颁奖。”
第一个发问的人就点点头,都已经看了一连十八轮比赛,自己当然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只不过余曜他们也没有让观众们等太久。
十分钟冲上一个战斗澡,再胡乱用干毛巾把头发团团一擦,三个清爽干净的华国年轻人就穿着华国队的队服从后台再度走了出来。
氤氲着水汽的头发更黑更亮。
映照得三张充满东方色彩的年轻脸庞更加的神采飞扬。
纪净仪的心都要化了。
他眼角微红地跟自己的三个徒弟一一拥抱,然后就把他们按照工作人员的引导领到了面朝观众席的最中央位置。
获得亚军的e国队和获得季军的y国队也很快簇拥在他们的两边,众星拱月般让出场中唯一的c位。
而在华国队自己的队伍里,常方毅和方昶也都很主动自动地站到了余曜的两侧。
余曜站在了中间的中间。
这也是全场九位运动员中c位的c位。
这个不大不小的细节引起了直播间里不大不小的声浪。
【当之无愧的c位!】
【我统计过,不包括资格赛,小鱼一共打出过至少三十次10.9环,这种接连不断的满分战绩,神枪手都不足以形容!谁敢抢c,我第一个不答应!】
【卧槽,至少三十次满环,余曜不站c位,天理难容好不好!】
没有一个人怀疑站位的合理性。
只不过余曜自己倒是没意识到什么c不c的。
他在领奖台最中央站惯了的,压根就没留神到观众们居然还会关注这种小事。
就连最令常方毅和方昶激动不已的颁奖环节,在余曜看来,都已经习惯到跟吃饭喝水没有太大区别。
只不过当那枚沉甸甸的金色奖牌再度坠上脖颈的时候,还是很难让人不心生愉悦。
自己的第一枚团体赛金牌!
余曜眉眼弯弯地把金牌举起来时趁机打量。
几秒后——
嗯,确认了,赛方很抠门,跟其他奖牌没什么区别,估计回去往行李箱一塞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少年维持假笑地把奖牌又挂了回去。
这个小动作也没能瞒住观众们。
只不过大家的理解更有戏剧性一点。
【哈哈哈,我怀疑他终于发现金牌不是纯金的了】
【什么嘛,明明应该是——】
【小鱼: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银牌什么样呢,沧桑点烟.jpg】
【小鱼:完了完了,家里的奖牌柜已经装满了,新来的该放哪儿,幼猫尖叫.jpg】
嘻嘻哈哈的打趣弹幕四处乱飞。
仿佛前期观看比赛时所有悬着的心肠在看见华国队齐刷刷的三块金牌时都变成了领奖时畅快淋漓的喜悦,整个评论区都充满着凡尔赛的气息。
气步枪团体赛的直播画面最终结束在华国队获得金牌的一幕。
射击场外,余曜也已经酝酿好了告别的话语。
十米气步枪的全部比赛都已经结束,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将是他和射击队的大家最后的终点。
余曜在飞来f国前就已经安排了人将自己在射击队的行李打包送回祁家,这一次奥运之后也不打算再回去。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只不过话都到了嘴边,看着教练和队友还在庆祝胜利的喜悦神情,突然就变得有些难以开口。
眼看着接他去马术赛场的车近在眼前,余曜顿住了脚步,欲言又止,“教练,常哥,方昶,我下午还要比赛,要先走了。”
“去吧去吧,”纪净仪大手一挥,同时摸索着把自己口袋里仅剩的能量棒一股脑都塞给徒弟,笑眯眯的,“下午比赛加油!咱们争取再拿一金!”
余曜准备好的话就真的说不出来了。
算了,反正大家还要一起走闭幕式,一起去庆功会,有什么以后再说吧。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纪净仪和常方毅等人也坐上了同来的另一辆车。
两车缓缓启动,向着相反的方向去。
车辆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
“小余!”
常方毅突然出声。
余曜下意识摇低车窗,“常哥?”
常方毅深吸一口气,语气飞快,“你以后还会参加气步枪的比赛吗?”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常方毅其实更想问的是后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看着自己和师弟擦肩而过,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余曜的天地很宽。
而他这辈子大约都只会固守在气步枪的一隅天地。
少年的出现更像是环游世界的旅人偶然的一次停驻落脚,下一次的垂青完全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吗?
常方毅用力地把探过来的方昶的脑袋按了回去,完全不想让这个二哈一样精力充沛的小师弟打断这种淡淡的伤感氛围。
余曜没注意到对面车里的动静。
只不过常方毅的问题确实问住了他。
他在赛前也没想到自己的枪感恢复得那么快,理论上说,已经在奥运的赛场上狠狠地过了一把瘾,就没什么再继续流连竞技场的必要了。
不过,如果十米气步枪出了什么新的规则,亦或者是华国需要他的时候,自己大约还是会上的吧。
余曜这样想,就点了点头,“也许吧。”
车子在此时开始加速。
他只来得及看见常方毅失落的神情瞬间变成狂喜,下一秒,就再也消失不见。
常师兄应该是听见了的。
余曜重新关上了车窗,也把七月的暑气隔绝在外面。
但还是有点热。
他有点困倦地深呼吸几下。
“喝水吗?”
祁望霄适时地递来了冷藏过的矿泉水。
余曜点头接过,拧开喝了一小口,心情就随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凉意变得平和下来。
他的心态转变得很快,没多久,思绪就放到了下午的另一场决赛——盛装舞步自由演绎大奖赛上。
不过到马术场还需要好一会儿。
余曜放纵自己靠进了座椅里。
毕竟上午比赛的疲惫还没有完全散去,再加之刚刚吃了些食物,脑部的血液都开始往肠胃里流。
好困。
有点想睡觉。
这个念头一起,少年很自觉地坐近了身边人的身边,歪倒脑袋靠住,沉重的眼皮子掀了几下再掀不动,就干脆地直接闭了起来。
反正二哥也不会介意。
他非常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
祁望霄也确实不会介意。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肩膀的角度,心里仿佛有什么隐秘而快乐的事情正在发生,很微妙,细究起来又无处可寻,只留下了很淡很淡的安心和柔软痕迹。
或许自己没有来错。
他趁着身边人的熟睡,闭上眼,调出自己的任务面板,进行卸载系统前最后的交接。
毕竟1111和7878不同。
有事业心的系统也值得一个新的主人。
让1111像7878一样选择宅在脑海深处呼呼大睡,亦或者是明面上跟随宿主,实则早就不知道顺着网络偷溜到哪里去玩的生活方式,对它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祁望霄操作得很专心。
所以并没有发现余曜其实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真正睡着。
余曜原本也没打算睡,顶多想要迷糊一会。
但眼一闭就很难再睁开了。
算了,反正路途也远,干脆睡一会吧。
余曜在彻底沉入黑甜梦乡时还在想,这样的话,睡醒时就可以直接进入到下一场比赛了。
他想到了可爱活泼的橙子糖,唇畔就漾起淡淡的笑意。
少年完全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马术赛场,正因为负责药检的工作人员在华国队小马的体内检测出管控药物阳性而闹得天翻地覆。
“不可能!”
闻鹤洋目眦欲裂地挥舞几下拐杖,随即重重地杵进混杂着草料的泥土地里。
“我们华国队根本不可能给马儿服用任何违禁药品!”
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徒劳无功地对周围已经围上来一圈,明摆着是在看热闹的别国运动员和教练们大声解释道,“我们华国人绝对遵守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
“但药检结果确实是阳性。”
有人小声嘟囔道,“你们说自己没有喂药,那总不能是有人故意陷害吧?”
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与华国队马厩相邻的雅克和约瑟夫。
如果真的下黑手的话,他们离得最近,可能性最大。
最巧的是,作为前两轮比赛的二三名,他们刚刚好还有这个动机。
细碎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雅克和约瑟夫的脸色也在被结果公布的瞬间就难看起来。
他们想说自己绝对没有动手,但这种压根没做过的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自己总不能把肚子剖开让大家看看有几斤几两吧?
“反正我没做过,”雅克一脸头疼地回应道,“星辰绝不需要靠陷害别的马儿来赢取肮脏的胜利!”
那到底是谁给马儿喂的违禁药?
负责药检的工作人员一时也有些为难。
局面僵持之际,一道字正腔圆的清朗声调从人群外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
余曜一来就发现了场面似乎有点不对。
橙子糖和其他华国队的马儿怎么看上去蔫哒哒的?
这可不是准备决赛的好状态。
余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第215章
马术场地,少年突如其来的出声打破了三方对峙的僵局。
周遭的吃瓜群众们一看正主来了,眸光一亮,交头接耳的小动作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只是事关余曜,又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他们也不好下断言,自然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猹啃瓜皮一样嗡嗡嗡连成一片。
但这些躲躲闪闪的目光就已经足以让余曜联想到很多。
他快步地拨开人群,神情关切。
“是这些马儿不舒服吗?”
虽然一时分不清楚状况,但冲着这么大的架势,余曜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且还不是小事。
马术比赛一般只跟马和骑手有关。
既然闻鹤洋他们都还好好的站着,那就只能是跟橙子糖它们有关。
少年很快走到闻鹤洋身边,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一身制服的药检人员,手却很快摸上正低着头,看上去就一脸委屈巴巴的橙子糖的脖颈,动作温柔且安抚。
“到底出什么事了?”
余曜一开始并没有往药检有问题的方向想。
还以为是暑天酷热,橙子糖它们又是远道而来,有些中暑肠胃不适之类的小毛病再正常不过,需要在马医、药检和裁判团的几方同意下才能用药。
但橙子糖一被摸,整个小马就欢快地抖了抖尾巴,精神奕奕地走过来跟他撒娇贴贴,还咬着他的袖子试图把他往其他小马的身边带……
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余曜仔细打量几下,略显敷衍地回应着小马的热情,奇怪的目光转而落到了闻鹤洋的脸上。
后者的眉毛就皱成川字,一脸的欲言又止。
闻鹤洋原本是打算把事情都解决在余曜来之前,尽量不干扰到少年傍晚的比赛,要不然刚刚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地试图跟药检人员据理力争。
但这会儿既然都被余曜撞上了,他也只得压低声老实交待。
“是这样,药检例行检查,我们一匹马出现了……”
闻鹤洋的母语到底说得不怎么顺溜,说着说着就掺杂起了通用语,急了还会带上几下手舞足蹈的比划,幸好余曜的翻译能力十级,很快就从中捕捉到了重点。
“也就是说,从我们队里备选的闪电体内查出了烯丙孕素阳性?”
闪电就是橙子糖试图把他带过去看的那匹小棕马,是出了名的淘气包贪吃鬼,经常跟橙子糖一起在泥潭打滚,就是此时看上去有点蔫蔫的。
余曜下意识地看向药检人员。
他这一句刻意用的通用语,后者听懂后很快点点头,对着这位世界闻名的体育选手措辞也是相当客气。
“是的,余,虽然是备用马,还没有上过场,但是你知道的,这种药物一向被禁止在比赛期的公马身上使用,一旦查出,你们就需要承担来自裁判团的判罚。”
只不过也不会很严重就是了。
药检人员紧接着继续解释着,显然是在试图尽快解决掉这场决赛前的意外争端。
“但只是被管控药物,又没有上场,裁判团的判罚大概会止步于这匹小马和他的所属者,对你的影响不大,也不会影响到华国队已经取得的名誉。”
毕竟据他所知,这匹叫闪电的小马是候补,它的主人也是华国队的一名候补队员,人和马都没有上过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罚没荣誉。
药检人员几乎把自己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的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
四周的嗡嗡嗡议论声顿了顿又很快拔高。
只是这一次,大家伙的脸上特有的吃瓜神色都如潮水般褪去不少。
备用马而已,备用队员而已,撑死被封禁一个赛季两个赛季,压根就不叫什么事!
还以为有热闹看呢,敢情就是个芝麻大的事。
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散去。
就连被路人怀疑过的约瑟夫的脸色都变得好看不少。
“早说啊,”约瑟夫松一口气,后怕地对雅克说道,“我刚刚还以为是橙子糖出了事。”
这匹不出名的小棕马出事没关系,要是夺冠热门的橙子糖出了事,还是跟星辰正在服用的烯丙孕素有关,就算他们是清白的,有八张嘴都要说不清楚了都。
但雅克的脸色显然并没有得到缓和。
“烯丙孕素……”他念着这个字眼,“为什么是烯丙孕素?”
约瑟夫没听清:“啊?”
他看向雅克,然后就发现雅克的目光正在看着余曜。
两人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不是,不是没什么影响吗,怎么还在纠结,抓紧时间去备赛不好吗?
约瑟夫抓了抓后脑勺。
同样抓了抓脸的还有闻鹤洋。
“只要没影响到你、尤扬还有岳博扬就行,”闻鹤洋狠下心,选择性地不去看那个被闪电带累的队员失落的脸,“先比赛再说,对你们影响不大。”
余曜当然知道对自己影响不大。
毕竟这种药物严格来说并不算违禁药品,被管控也只是因为目前并不能确定这种用于调控马儿发情期的药物是否会对公马的睾酮产生影响,所以才会被严格禁止在比赛期间使用。
事实上,训练期间给公马和母马使用烯丙孕素的现象还是很普遍的,即使是比赛期间,母马使用烯丙孕素也是被允许的。
问题只在于闪电刚好是一匹被禁止使用的小公马而已。
余曜此时已经彻底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小问题。
“我们队里的烯丙孕素和其他药剂是严格区分开的,闪电是从哪里接触到的烯丙孕素?”
他看向闻鹤洋,“还有,虽然并不会影响华国队的战绩,但我们的名声呢?清者自清的道理早就不适用在现代舆论社会了。”
余曜从来不是个在乎外界评价的人。
但对于奥运,对于华国代表队,他向来爱惜羽毛。
烯丙孕素的确不是禁药。
但凡知晓一点马术内情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们是想要作弊。
但不知道情况的才是大多数。
所有人只会知道,从他们华国队的小马体内检测到了阳性,他们华国队之所以能够一雪前耻,从寂寂无名到一举获得冠军,说不定就是使用了某种药物的缘故。
余曜绝不能接受他即将到手的金牌蒙上一层可能作弊的阴影。
橙子糖这样好的小马不能受这个委屈,少年温柔地抚摸着银白丝滑的鬃毛,眸光渐渐变得锐意。
华国队也不能顶着这样的污名!
闻鹤洋听得眉心突突直跳,他当然也想到了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但现在马上就要比赛了啊,还是盛装舞步的总决赛。
他的语气难得带出些央求,“余,等比赛结束,清算,来得及。”
“来不及的,”余曜摇了摇头,目光邃远地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解释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迟了,谣言就会被传播得面目全非。
再迟,就会根深蒂固。
余曜很清楚谣言毁掉一个人,一个国家有多么容易,与之相比,比赛反而是此时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对奥运金牌说舍就舍。
闻鹤洋面露犹豫,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尤扬和岳博扬也陷入艰难的两难抉择中,费汉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咳嗽几声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有点徒劳。
就在此时——
“我支持余!”
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传入耳中。
华国队的众人抬起头,就看见雅克正牵着黑亮水滑的星辰走向他们的方向。
“星辰也不能背负上陷害对手的恶名。”
雅克皱了皱眉,坦然承认道,“毕竟附近的马厩只有星辰最近一直在使用烯丙孕素调节发情期。”
如果真的有人想要一石二鸟,陷害华国队的同时抹黑自己,雅克觉得,倒不如现在就跟华国队一起查明真相。
不管怎么样,星辰可以输。
但星辰绝不能陷害对手。
这是在抹杀他作为一名骑手的最高荣誉。
雅克主动道,“我愿意配合你们的一切调查。”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申请调监控了,”余曜点了点头,但并不是无的放矢,“我记得闪电最近有点中暑,曾经在夜里禁食过一段时间,就调这段时间的监控。”
马儿在饮食用水时都有专人的严格看管。
余曜相信费汉秋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么最有可能出错的就是禁食的时间段,凌晨,深夜,人不在,再没有比这更便利的出事条件。
少年一语点明了要害。
已经有点动摇的闻鹤洋眼神一亮,“可以!”
几个小时的监控而已,快进查一遍的话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而且余他们也可以趁这个时间段去继续训练!
这么个好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闻鹤洋一口答应下来,带着费汉秋就去找赛方的工作人员,同行的还有雅克的驯马师。
余曜和雅克对视一眼,虽然没有松下那口憋在胸口的郁气,但彼此眉眼间的冷肃都少了几分。
“一起?”
雅克坐在马上,破天荒地主动发出了邀请。
“当然没问题。”
余曜拉过橙子糖的缰绳,就走到了和星辰并排的位置。
本次盛装舞步总决赛最有可能问鼎冠军的两人两马并肩而行,还拥有着一黑一白这种极其鲜明的色彩对比,当场就让很多人跌破了眼镜。
“难道华国队的药检阳性跟雅克没关系?”
“应该没有吧,而且我觉得说阳性有点武断,药检不是说只检测出痕量嘛,这种微乎其微的用量根本不可能影响到马儿比赛状态。”
“卧槽,真相到底是什么,急死我了!”
一阵阵窃窃私语在青年和少年的背后遍地开花。
余曜倒是面色如常,雅克渐渐就有点坐不住了。
“余,”他终于问出了憋了好半天的问题,“你真的没有怀疑过我吗?”
雅克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对待余曜的态度。
嗯……基本上可以用一句没什么好脸来形容,事实上还有几次三番的主动挑衅。
如果是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雅克敢保证,他绝对会用更让人难堪的态度狠狠回敬回去,但是余似乎一直在用华国的那句以德报怨来对待自己。
他虽然只学了半瓢水的华国话,但也知道,以德报怨的下一句是何以报德。
余看上去也不是那种烂好心的人。
雅克深深的眼窝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余曜看在眼里,唇畔的弧度扬了扬,“你不会这样做的。”
少年自认为自己多少还是有点识人之能的。
“脾气坏的人分两种,一种恃才放旷,不屑做肮脏陷害的事情;另一种人憎狗嫌,恨不得处处构陷栽赃,你显然是前者。”
这几句话有点深奥。
余曜尽可能地在翻译,雅克也尽可能地在理解。
不多时,这位一贯眼高于顶的青年脸上就飞快地绽放出一抹笑容,“余,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这不就是在说自己有能力才脾气坏嘛!
雅克选择性地摘取了重点。
这种被对手当面夸奖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仔细回味几下,又回味几下,那张古铜色的脸庞上就漾起几抹红晕。
“谢谢你,余,”雅克现在连带着看橙子糖都顺眼不少,很是大方道,“我家俱乐部的营养师新调配出一款添加了鱼油的小饼干,我看橙子糖的马尾光泽度还有提升的空间,回头让人给你送一盒试试,咳咳,也欢迎你们回头来俱乐部找星辰玩。”
雅克敢保证自己绝对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对人这么礼貌客气。
余曜却是下意识看了眼自家小马亮光闪闪,如同一束月光般不断摇晃的尾巴毛,有些怀疑雅克是不是近视眼。
他家橙子糖哪里不亮了?
不过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谢谢,我会的。”
注意到自家小马时不时就要偷瞄几下旁边昂首阔步的大黑马,余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一定会带着橙子糖去找星辰玩。”
橙子糖应该会很喜欢,余曜这样想。
果不其然,他的话才一说完,就看见自家小马的大耳朵敏锐地抖了抖,耳朵尖上的小绒毛都变得快活战栗。
有这么高兴嘛。
余曜轻轻夹了夹马腹,正在偷瞄旁边马的橙子糖立刻收回视线,“咴儿咴儿”两声,就撒欢似地加速跑了起来。
确定了,还没有到重色轻主的程度。
余曜趴在马背上遮着眼,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不过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少年很快端坐起来,板正脸色,开始一些基础步法的最后练习。
他没有注意到雅克始终跟在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投过来的眼神一改先前的傲慢敌视,变得友好和赞赏,以及一丝丝被夸奖在回味的羞赧。
更没注意到,跟着他们俩不远不近距离的其实还有一个约瑟夫。
“雅克那个家伙是真没把话听全啊!”
约瑟夫摇晃着马鞭,想到余曜拐着弯说好友脾气坏,结果好友只听见那句有能力就忍俊不禁。
不过在赛场上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这种事他还是喜闻乐见的。
雅克脾气确实太坏,又自视太高,混迹马场多年除了自己居然一个朋友都没有,早就该有一个像余这样又有实力又有情商的劲敌来治治他。
约瑟夫高兴地点头又摇头,一想到烯丙孕素的事就发烦,所以等到远远的看见闻鹤洋等人回来,他第一个就打马冲了过去。
余曜紧随其后,最后的则是雅克。
几乎所有在遮阳场地训练的骑手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身体都很诚实地朝着这边的方向赶来。
不多时,就围成吃瓜猹的形状。
“有结果了吗?”
余曜翻身下马,站到闻鹤洋和药检工作人员的面前,抬起一张泛着薄薄一层汗水,反而更加光彩照人的明亮脸庞,恍若山岚间风送雾气。
闻鹤洋却没有心情多看。
他只是神情复杂地把目光定在了雅克脸上,神情古怪,“监控查出,闪电体内的烯丙孕素,来自雅克的马厩。”
“你胡说!”
雅克第一个跳脚。
余曜却注意到了队友似乎并不怎么生气。
是有什么隐情吗?
少年伸手按在了暴跳如雷的雅克的肩上。
第216章
“我没有做过!”
盛装舞步比赛前的训练场,一声愤怒的暴喝声骤然响起,瞬间吸引了马场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场边正在检查木质围栏的工作人员都好奇地投来了八卦的视线。
但雅克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雅克现在真的要气炸了!
闻鹤洋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说他才是给华国队的小马下药的黑手吗?
雅克恨不得第一时间就冲上去一拳把这个居然敢污蔑自己的坏家伙打到太平洋里去!
但肩上及时压住的手制止了他。
雅克扭头,发现按住自己的居然是余曜。
少年似乎并没有因为队友的话就对自己怒目相向,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缀着细细密密的光,神情也很平静,虽然没说话,但显然是相信自己的。
理智稍稍回笼,这位脾气火爆性格傲慢的年轻人这才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火爆脾气。
他当然知道余曜按住自己的意思,也还记得赛前斗殴会被记作严重违规。
“可我就是没有做过!”
雅克鼓了两下腮帮,已经泄掉怒气的辩驳就多了几分委屈巴巴的味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下贱的、肮脏的、完全不名誉的事情!”
用药物陷害对手?
呵,雅克觉得有这种猜测的存在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侮辱。
“星辰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小马!”
雅克愤怒地嚷出这一声之后,就开始一下接一下地强迫症似地摩挲着黑马油亮得自带镜面光的鬃毛,逼迫自己尽可能快地整理好乱糟糟的思绪。
场面寂静一瞬。
围观的吃瓜选手们个个目光乱瞟。
但他们到底不清楚情况,八卦之魂再怎么熊熊燃烧,见闻鹤洋信誓旦旦,又见雅克怒气冲冲,都有点不好意思去正大光明地交头接耳议论。
最先打破这一短暂沉默的反而是身在事件旋涡中心的余曜本人。
他出乎意料地替雅克向自己的队友发问,“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些烯丙孕素来自星辰的马厩吗?”
闻鹤洋把抱在怀里的平板拿了出来,“截取的监控视频在这里。”
“不过,”他冲队友俏皮地眨眨眼,“跟你们想的都不太一样。”
余曜就知道这事是真的有隐情了。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平板,示意雅克跟自己一起看。
雅克却不是很满意,嘴里嘟囔,“平板的屏幕太小,我们应该让所有人一起看。”
这倒也是。
余曜也想在所有人面前一次性洗刷掉华国队的冤屈,他四下看了看,很快指向了远处悬挂的直播屏幕,“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向赛方申请借用大屏幕。”
“啊?”
所有人包括雅克懵了一下。
这也能行?
但这个想法还真就得到了赛方的同意。
毕竟闹出药检阳性的结果,赛事组织方的脸上也不好看,趁热打铁地把调查结果公之于众,在谣言还没有流传的时候就摁死“丑闻”,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负责调试直播屏幕的工作人员匆匆赶来说明了来意,闻鹤洋就把保存视频的平板交给了工作人员。
赛方的工作效率很高。
没多久,远处悬着的大屏幕闪了闪,就出现了正在连接信号的蓝色初始界面。
“视频会证明一切。”
雅克双臂抱胸地走到大屏幕正下方,才不信自己没做过的事能凭空捏造出视频画面来。
余曜抬了抬眼,静静地看着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跳,突然就有了种不是很妙的预感。
总不能这事其实也跟橙子糖有关吧?
余曜脑海中莫名其妙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但盯着自家乖巧老实的小白马看了几眼,很快就因为觉得太过离奇而抛在了脑后。
他拉着橙子糖走到离大屏幕很近的地方。
其他选手和教练们也都没想到赛前还有这么大的瓜可以吃,见两方瓜主就位,纷纷好奇地带着马儿凑到屏幕面前。
大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段灰暗色调的监控画面。
空荡荡的房间,木制的有缝隙的栅栏,统一标配的水桶和空料盆……显而易见,这是赛方统一安排的赛前休息马房。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的则是前天深夜。
“刚刚好是我们最后一次给星辰服用烯丙孕素的日子,”约瑟夫的神情突然复杂了几分。
雅克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但他始终坚信自己没有把药下到隔壁的马厩,见状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板。
大屏幕的画面也一直都很安静。
除了几匹相邻马厩的马有站着睡、半卧着睡和躺着睡的不同睡姿外都挺正常。
画面最左侧隔间里的星辰显然是站着睡的那个。
这匹高高大大的黑马即使是困倦睡眠的状态,也依然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矫健姿态,看得雅克的腰板又自豪地挺直三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隔壁间的橙子糖。
这匹在赛场上大放光芒的小白马入夜后一整匹马毫无睡姿地躺平在堆满松软刨花的地板上,怎么看都是摆烂的大动作,甚至睡着睡着还很舒服地弹了弹腿儿。
如果不是监控视频没有声音,余曜都怀疑能听见自家小马睡到打鼻涕泡儿的呼噜声。
这也太懒散了。
余曜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橙子糖长满聪明毛的大耳朵。
围观人群里也传出三三两两的噗嗤笑声。
就连打心底里觉得赛马就应该处处完美的雅克都忍不住翘了下嘴角,但很快,想到就是这么匹不修边幅的小白马居然敢觊觎他的星辰,就开始恨铁不成钢。
太懒了!这要是生出小马继承了懒惰可怎么办?
而且追求星辰的心一点都不诚恳!
星辰在旁边都能呼呼大睡!一点都没有追求者的自觉!
雅克心里不断地腹诽着,但很快就是目光一定。
监控的边缘终于出现了第三匹小马来回踱步的身影。
棕色的皮毛,头顶上卷曲得如同被雷劈过的一团蜷发,俨然就是被监测出药检阳性的闪电!
余曜一眼就认出了队友的搭档。
屏幕下方的其他人虽然不认识华国队的备选马,但冲着第三匹小马的出现,也知道这一次事件的主角终于凑齐。
“但是它们不是都被关在了不同的隔间里了吗?”
有人疑惑不解地惊呼出声,“旁边就有一个橙子糖呢!”
橙子糖可没有监测出来药检阳性。
就算真是雅克亦或者是其他人动手脚,为什么要舍橙子糖而去给闪电下药呢,要知道闪电不过是一匹备选马,上场可能性微乎其微。
真相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吃瓜人群里嗡嗡嗡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了。
“会不会是误投?”
“怎么可能,橙子糖和闪电的长相也差太多了,但凡投药的人多看几眼,就不会认错。”
“那有没有可能本来是有人想要害橙子糖,结果出了岔子,投喂的东西让闪电吃了?”
“哦,天呐,这么说起来,会不会星辰原本也是他们的目标?”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就连雅克都后怕地摸了摸星辰,开始怀疑是不是始作俑者害错了马。
余曜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盯着画面里不断焦灼抛甩马蹄的闪电,余光却都落在看似睡得香甜的橙子糖身上。
果然,没多久,画面里睡得很香的橙子糖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就梦游似的打着哈欠地走到了闪电的隔壁。
这事真跟橙子糖有关?
余曜下意识地看了自家小马一眼。
但小白马此时正沉浸在主人的温柔摸摸中,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来,压根就没有往屏幕上瞅。
最好别跟你有关。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抬头看。
刚刚好就看见画面里的小马继续梦游似地把脑袋伸到隔壁,对着同伴就打了个响嚏。
对面的闪电显然被这个特殊的打招呼动作吓了一跳。
但等缓过来之后,就又开始焦躁不安地在自己的隔间里来来回回踱步,间或还要躺在离橙子糖最近的位置倒地打滚。
闪电的一系列动作格外引人注目。
“怕不是饿坏了。”
不少选手轻易地判断出来了马儿的动作意图。
画面里的橙子糖似乎也意会到了同伴的痛苦根源。
它试图用自己的脑袋去拱和安抚。
但闪电仿佛已经被饿疯了,整匹马有气无力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连隔了一个房间的星辰都被吵醒,走到离闪电最近的挡板边探头探脑。
“这也太可怜了……”
有人忍不住向费汉秋瞪来谴责的目光。
费汉秋的青筋跳了跳:……
就两个小时没吃草也能赖我咯。
不过他也没解释。
给肠胃不舒服的马儿夜间禁食本来就是合情合理合规的操作,他问心无愧。
倒是雅克没心情操心这些,他盯着画面自言自语,“难不成闪电吃了星辰的草?”
他已经注意到只有自家星辰的喂料槽里还存着一些草料,也知道自家小马有一个不是特别良好的习惯——发情期的时候偶尔会尿到自己的草料上。
只不过星辰多少有点洁癖,一般尿上去了就不会再吃,会一直等到换上新的草料。
喂料槽里的这些大概就是这样剩下的,上面很可能带有药物的成分。
其他人当然也有注意到这个华点。
不过——
“这草是怎么跨越一个隔间传到闪电嘴里的?”
总不能是星辰递给橙子糖,橙子糖再传给闪电,击鼓传花般地传过去的吧?
在场的选手们挠着脑袋,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已经足够大胆。
但余曜却觉得……或许事情比他们所想的还要离奇。
看到现在,少年其实已经有所预料,他忍不住重重地揉了揉自家小马的头顶一把又一把,破罐破摔地坚持看下去。
果然,监控视频里的画面很快朝着有点魔幻的方向发展了过去。
似乎是被小伙伴的哀鸣声打动,橙子糖安抚了闪电一阵无果,居然走到马房门前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动作像极了偷看观察班主任有没有查班的晚自习学生。
“橙子糖也太聪——”
人群中有人感慨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硬生生的打断。
因为他马上就看见,监控视频里,小白马在发觉四下没人之后,居然猫猫祟祟把嘴拱到房门插销的间隙,摇晃着脑袋摆弄几下,居然不知怎么着就把房门打了开!
目瞪口呆的选手们:?!
余曜:……好吧,他就知道会这样。
少年捂着额,无奈地看着自家小马晃晃悠悠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紧接着就跑到隔壁继续溜门撬锁,把闪电也放了出来。
早知道就该跟费汉秋说一声……
余曜有点后悔自己居然粗心大意地忘记了橙子糖会开门逃跑的前科。
但画面的小马显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它昂首阔步地领着慌慌张张,看上去东张西望有些瑟缩的同伴走在走廊上,大大方方地扣响了邻居的门。
第一个被敲的并不是星辰。
小白马似乎天生就有着看马下碟的本领,先敲的都是一些一看就脾气很温和的马儿的房门。
但很遗憾,这些马儿很快都拒绝了它。
甚至还有马儿专门把自己空空如也的喂料槽拖过来展示,然后用蹄子暴力踹翻,示意自己这里一粒余粮也没有。
“卧槽,我怎么不知道我的马怎么聪明!”
人群里突然有人惊喜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这会儿笑起来的人还真不少。
原本大家本来还以为是遇到了赛场上的黑手亦或者是阴谋,谁也没想到药检阳性的背后居然可能是一个很温暖的故事。
一匹小马带着它饥饿的同伴半夜找吃的,大家还都接待了它们。
“橙子糖也太太太可爱了!”
不少人再看向小白马的眼睛都在放光。
反倒是橙子糖自己瞥了自家小主人一眼又一眼,怎么看怎么像是有点心虚。
余曜只得又摸了一把那颗银白的大脑袋,示意自己没有生气。
小马能有什么错呢。
少年第n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它只是看不下去同伴夜里饿肚子而已。
余曜仰头继续往下看。
监控视频显然开始了快进。
走廊画面的两匹马高倍速地敲完了一个又一个马房的门,只可惜最后颗粒无收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为首的那匹慢慢地低下了头,跟着的那个则是倒在地上又开始哀嚎打滚,画面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并没有持续很久。
不多时,橙子糖就低头蹭了蹭同伴,如同下定决心般终于走向了星辰的房门。
它先是用脑袋轻轻地碰了碰门口的铃铛。
滴溜溜的大眼睛里就开始写满期待。
“我真是服了,从一匹马的眼神我居然看出来了不好意思!”有人嘀嘀咕咕地在人群里道,“不过橙子糖为什么一开始不求助星辰?”
这个疑问注定得不到解答。
他们只能看着画面里,星辰没多久也走到了房门门口,高高地昂着脑袋和门口的两匹落魄小马对视。
但大黑马显然没有要给出草料的意思。
它只是认真地打量着橙子糖。
橙子糖就后撤了好几步,马蹄在地上按了又按,一副左顾右盼就是不敢正眼多看的徘徊模样。
“真胆小,”雅克忍不住吐槽,同时又有点奇怪如果星辰不给草料,闪电又是怎么吃到的。
这个疑惑没多久就有了答案。
因为橙子糖犹豫了几下,居然走上前去,没有再打招呼,而是直接用脑袋打开了星辰的房门!
雅克:!!!
住嘴啊!
他还以为橙子糖是要带着闪电强抢。
但橙子糖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小白马在打开房门就后退到一边,微微侧脸弯下脖颈,如同绅士般邀请着公主的出场。
星辰似乎也觉得这样越狱很有意思,犹豫了几下就慢吞吞地优雅走了出来。
它没有橙子糖大胆,也不像闪电瑟缩,大方新奇地四下张望,同时又牢牢跟在了橙子糖身边。
橙子糖很自觉地把星辰领到了还在打滚的闪电身边,仰头似乎叫了几声。
星辰顿了顿,低下头开始查看闪电的情况。
“我已经猜到结果了。”
雅克丝毫不怀疑自家小马的好心肠。
星辰也一如他想的那样,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后,就主动把闪电和橙子糖都领到了自己的马房里,让出了自己的喂料槽。
闪电摇晃着尾巴往前冲。
星辰就和橙子糖一起并肩站着,摇着尾巴一起看着闪电大快朵颐。
只不过闪电还没吃上太多口,就被橙子糖拦住了动作。
闪电在无声监控画面里抗议嘶鸣着。
但橙子糖也很坚持,横在喂料槽和闪电之间,急切地晃动自己的肚皮,还拿脑袋去拱闪电的。
最终,小棕马妥协,恋恋不舍地离开喂料槽。
橙子糖就带着小伙伴退出了星辰的房间,三匹马结伴在走廊上晃悠,一直晃到了监控时间指向凌晨,各家的驯马师即将在闹钟的提醒下入场投喂,才各自回了各自的隔间。
橙子糖先送的星辰,再送的闪电,还贴心地帮小伙伴们都关上了门,最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去后就直接躺平在地上开始打盹,伸伸脖子扭扭腰,四只马蹄再虚空踹踹,一副悠哉悠哉的小模样。
等到费汉秋拎桶的身影出现在监控里,压根没睡的橙子糖就第一时间冲上来,兴高采烈地吃着自己的早餐,没事马一样。
监控里的一幕幕震撼到了全场的人。
“这匹小马简直都要成精了!”
“我天,为什么我没有这么聪明的小马!”
“余从哪儿买来的大宝贝,我怎么没有在马场的拍卖行上见到过?”
吃瓜人群热闹非凡。
大家简直怀疑自己看的不是监控,而是电脑剪辑AI出的3d动画!
怎么可能有小马会这么聪明!
啊啊啊啊,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小马!
一片喧闹之中——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闪电的药检结果剂量很低的原因?”
雅克也终于弄明白了一切。
他快步走到余曜面前,语气激动,“余!我们都没有错!”
洗清嫌疑的喜悦无比畅快。
雅克说着说着,就抱住了自家大黑马,翻身一跃,勒紧缰绳,星辰就会意地带着青年绕场撒欢跑。
“我们没有错!”
雅克边跑边嚷着,声音自豪地回荡在场馆。
余曜:……?
不是,他怎么觉得他们都有问题。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小马都有点问题。
只不过如果按照监控里呈现出的案情判断,他家的这匹可能才是事故背后真正的主谋。
余曜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这匹会溜门撬锁的闯祸小马,深吸一口气,掐着自己的掌心,“查清楚了就好。”
虽然知道自家小马是好心办坏事,但人类的复杂规则,一匹小马又怎么会知道,归根结底,它也不过是想让同伴不饿肚子而已。
余曜有些无语地狠rua了几把自家小马。
橙子糖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咴儿咴儿”地温柔撒娇着,把大脑袋靠在少年肩头一连拱了好几下。
余曜终于撑不住地笑了,“你呀你……”
他到底也没舍得责备自家的小马,只是琢磨着怎么跟赛方提议更换一下马厩的插销。
大不了这笔费用自己来出。
余曜可不想再冒出来一桩药检阳性的意外事故。
大赛临头,这种事情也太搞心态了。
还有,不知道这种意外能不能向赛方申诉,毕竟闪电的意外也太意外了,完全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
少年抱着自家小马的脖颈陷入了沉思。
温馨的一幕让远处的裁判团看得都挪不开眼。
“说到底也是我们的场地管理问题,”裁判长也有意放华国队一马,“药检的结果也只是痕量,依我看当事马禁赛半季就已经足够。”
半季度的比赛到夏季其实就已经差不多结束,这处罚跟没处罚也差不多嘛,其他裁判心想,但也没人反对。
处罚的结果很快下达到余曜手上。
少年这下终于能彻底松一口气。
他把处罚通知单递给泫然欲泣的闪电主人,眼里的神色都变得柔和。
雅克在旁边看着,心里的大石也终于落定。
毕竟星辰不是完全无辜,如果华国队真的被禁赛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既然没什么事——
雅克的雄心壮志一下回来了,“余,我为自由演绎的决赛准备很久了,你敢跟我一战吗!”
大奖赛和特别大奖赛都是赛方规定的路线,自由演绎决赛才是选手们真正拿出看家本领展示自我的舞台,前两场的比赛成绩也会完全洗牌。
雅克已经期待很久,也为这场决赛准备了很久。
随随便便那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金牌志在必得!
但,真是这样吗?
余曜可不这样认为。
毕竟,那块金牌一定是自己的才对。
“那就赛场上见吧。”
余曜突然想到了监控里看见的几幕,故意玩笑道,“毕竟我们橙子糖还没有成功约过会。”
“哼,那就赛场上见!”
雅克没有像平时一样炸毛。
毕竟经历过这一遭之后,他发自内心地改变了对少年的看法,也很想结识这位新朋友。
只不过雅克向来骄傲,怎么都拉不下面子,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们一起抽签去?”
这可真是罕见了。
余曜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手的态度变化。
这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橙子糖其实还不错?
余曜很有替自家小马讨好可能岳父的自觉,“那就一起去。”
他把缰绳交给费汉秋,就跟着雅克和约瑟夫一起出现在了抽签处。
这下可惊呆了蹲守的媒体记者。
“起猛了家人们!”
正在直播的up主看见这一幕用力地揉了揉眼,“这是发生了什么!余居然和雅克走到了一起!他们这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up主才学会的华国语,迫不及待就用上了自己才学会的成语。
只可惜他用得并不准。
因为才一抽完号,发现彼此刚刚好是出场的一二名,握着抽签纸的余曜和雅克再对视时,相撞的目光就已经变得锐利。
“一会儿见!”
这是雅克锋芒毕露的示威声。
“一会儿见。”
这是余曜淡淡温和的一贯语调。
他们在相互问候后分道扬镳。
媒体记者们离得远,听不见声音,但不妨碍他们及时拍下眉眼昳丽的东方少年和面容深刻的西方青年的对峙一幕,并且配上符合各家调性的标题——
《盛装舞步决赛开幕在即,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救命,黑马白马谁才是真正的黑马!》
《爆!异国亲家相见,格外眼红,他们竟在奥运赛场做出这种事……》
第217章
余曜和雅克分别抽到了第一、二名次序出场的消息仿佛一阵迅捷的风,才几分钟,就随着各家媒体风格迥异的标题吹到了所有关心这场决赛的观众耳中。
各国的网络平台顷刻间陷入狂欢。
被花式震惊的媒体标题秀到喷茶的观众不少,但大家伙心中更多的还是紧张和激动。
【什么!他们居然都排在最前面出场!不用等了啊啊啊啊】
【这次的赛方也太体贴了吧!是怕我们等太久吗!】
【这是可以说的吗!我打赌这一定会是我追小鱼奥运以来最舒适的一场,居然可以在决赛一开始就定下胜负诶!】
对于大部分观赛的观众而言,能够提前看到余曜和雅克的节目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但对于赛方和其他选手,这样的出场顺序无异于一道晴空霹雳。
赛事的组织方勉强还好。
毕竟有余曜和雅克在,转播权早就已经高价卖出,至于比赛过程中的收视率持续走低……那是收购的转播资格的各方媒体需要考虑的事情,总之跟他们关系不大。
但对于其他好不容易获得大量曝光的选手而言,余曜和雅克的提前登场,不仅意味着他们将要在两人已经获得的超高分数压力下开始比赛,还要承受裁判们的兴致和观众们的注意力双重滑坡。
这谁受得了?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所以在大屏幕公布出场次序后,有位暴脾气的I国选手当场就气呼呼地对自家教练大声抱怨道。
“我觉得盛装舞步的决赛也应该像其他比赛那样,按照前两场比赛的积分倒序出场才对!”
至少余和雅克这样水准的选手绝不能出场得这么靠前!
这绝对是对他们这种技不如人者的残忍!
I国选手没有压低声,嚷嚷声引得不少周围选手摇头又叹气。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I国选手的教练抓着脑袋,认真想道,或许自己可以在赛后向FEI(国际马术联合会)提出类似建议,杜绝这种难堪情形的再次发生。
他叹着气,抬头望向队伍最前面的方向,就发现雅克已经来到了出场前的预备区,显然是已经准备出场。
观众席上骤然爆发的尖叫和欢呼也佐证了他的想法。
“雅克雅克雅克!”
“加油!”
“星辰!加油!星辰!”
铺天盖地的叫嚷声震耳欲聋,整个赛场氛围的欢声雷动,看上去喜欢雅克和星辰的观众并不在少数。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毕竟在喜爱这对组合的观众们看来,雅克虽然脾气差,日常拽上天,但为人正直刚毅,星辰更是一匹高大顽强的漂亮小马,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在夜幕中也会闪闪发光,美丽迷人。
所以眼见自己心爱的搭档组合居然在第一个出场,这些观众们对于比赛的期待和振奋情绪如潮水般一股脑倾泄而来,将整个赛场的氛围拱到最热。
雅克显然也乐在其中。
他骑在马上进场,即使热身只有几十秒,也没有忘记向着支持自己的观众们挥手绕圈。
这样的举动让观众们顿时眼前一亮。
按照比赛规定,选手需要身着燕尾服,而正式的燕尾服大多是黑色,星辰又恰恰是匹黑马,黑马配黑衣不够出彩。
但雅克别出心裁地选用了酒红色的翻领衬里和雪白的紧身裤。
所以放眼望去,高坐在马背上的年轻人气宇轩昂,从黑色燕尾服的酒红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衣领,绷紧在大腿肌肉上的雪白裤腿则被紧紧扎进黑色光亮马靴,勾勒出饱满有力的紧致线条。
这是极其鲜明的颜色对比和线条凸显,赏心且悦目。
“啪啪啪——”
满场看清细节的观众无不用力地拍出热烈的掌声,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惊艳的口哨。
即使是日常基本随便一穿,平时审美好像荒漠的余曜也不得不承认,这身醒目的装扮将雅克个性鲜明的倨傲模样烘托出了一身的不羁贵气。
“很衬他的气场。”
余曜对上自己的对手也从来不吝赞美。
但他身边的闻鹤洋不受控制地往场里看了好几眼后,最后还是冷哼一声,怎么都不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还是觉得你选的这身好。”
闻鹤洋忍不住地第n次替队友整理了一下领口,两眼放光地打量着余曜浑身上下,越看越是小鸡啄米似的满意点头。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余曜今天的这一身可是走了花滑队凌燃的关系,高薪聘请了私人设计师专门定制的燕尾服,专为本次比赛设计的,好看潇洒不说还很贴少年自身的爽朗气质。
闻鹤洋发自内心地觉得不比雅克那身色彩为主的高定差上多少。
但雅克已经上了场,眼看着就要开始自己的表演,闻鹤洋就也没再多说,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场上。
余曜也有点好奇对手的表演。
见倒计时已经停下,雅克也站到了出发A点。
余曜就试图静下心去看。
但好几层的密实衣服没多大会儿就捂得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透不过气来。
反正上下场间隔还要一会。
余曜选择放过自己。
他把外套脱下来,随性地搭在橙子糖的背上,再把袖扣一解,袖子一撸,就这么在夏日傍晚的微醺晚风里,懒懒散散地倚在木质围栏上看起表演来。
背影之放松,总之完全不像是马上就要上决赛的人。
祁望霄在贵宾席看见,温和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观众们从摄像头一扫而过里看见,也都善意地笑出了声。
但此时毕竟是雅克的主场。
气势恢宏的交响乐终于响起后,大家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场上。
雅克选择的决赛曲目不算小众。
开场嘹亮的长号过后,紧随而来的滑膛枪和其他火炮音响效果,一下就让不少人都听出了这是来自贝多芬的名曲——
《战争交响曲》,又名《威灵顿的胜利》,是一首纪念I国名将惠林顿公爵击溃拿破仑的战争题材古典交响乐。
1812年的那场联合军队战役一直是不少欧洲观众的历史必读科目,也有不少音乐家为之作曲。
但只有这首交响曲是通过喇叭、长号、小号、定音鼓和密集枪炮的机械式噪声成功重现出了震撼激烈的战场效果。
砰砰砰——
咚咚咚——
令人颤栗的鼓点声里,高大低头的星辰踏着节奏分明的曲乐在沙场上克制摇摆。
钉着银白金属的马蹄充满弹性地抬起放下,有节奏地闪着锐利的冷光。
甚至让观众们生出一种错觉,下一秒,雅克就会像他的先祖一样举起锋利嗜血的马刀,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独裁皇帝头顶挥舞而去。
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
只因这是属于战士和贵族的荣耀!
雅克肃着脸拉住缰绳,默契十足地指引着星辰长跨步地绕着场地最中央傲然奔去。
精力充沛的乐符也在此时急速地不断攀升。
伴随着马儿一次又一次地跃起落地,乐章越来越巨大地引进了暴风雨般的发展,使得一浪接一浪的高潮蜂拥而至。
恢弘的战斗气势无时无刻都在从高大的黑马和马背上的骑手身上迸发向上。
人和马以及音乐间无与伦比的合拍技巧带来了奇妙的激动共鸣感,不少人背后开始疯狂冒汗,分散各点的裁判们也都开始了隔空的赞叹。
“很有感染力的音乐!”
“不愧是贝多芬被誉为“欧洲的荣耀”的作品!新奇又生动!”
“雅克和星辰也表现也很棒,我差点都要忘记对他们的动作打分,哦,他们的配合动作也是无可挑剔!”
一个又一个的高分出现在打分器的记录里。
就连一直对余曜信心十足的闻鹤洋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场内,不由惊叹。
“这一定是雅克准备了很久的节目!”
要知道威灵顿的胜利一共有四个段落,分别是统治吧,不列颠、马尔布鲁克、场面和突击进行曲,每个段落的主旨都不尽相同,其中还有暗示f军溃败的类似葬礼音乐的行板。
但雅克显然顾及到了主办国的心情。
他特意裁剪掉了一切消沉的元素,精心保留了代表战争和胜利的最激昂元素,每一个小节都让人热血沸腾的那种。
不出意外的话,闻鹤洋认真回忆着自己曾经在音乐大厅听过的原曲。
“雅克应该还刻意请人调整过节拍。”
余曜听得挑了挑眉。
他大概能理解雅克为什么要这样做。
马儿不是人工智能的机械,想要完美合拍,除去一日复一日的繁重训练之外,也要考虑马匹本身的耐力。
星辰曾经受过伤,未必能适应太过密集的乐符。
当然了,即使没有受过伤,以这首曲子原版的激烈程度,余曜也不能肯定星辰一定能做到。
可即使是已经调整过的曲子,余曜在满场观众的尖叫和口哨声里慢慢呼出一口气,他很肯定,这也不是所有参赛组合都能做到的事情。
雅克做的很棒,他已经成功带起了全场紧迫激烈的气氛。
如果没有围栏的阻碍,说不定会有不少观众乐意冲下场中和他还有星辰热情共舞。
看来雅克之前放话时的信心都是有依仗的。
余曜不紧不慢地想着,从容地捡起刚刚丢在橙子糖背上的定制燕尾服,一粒一粒地扣上纽扣,一直将那排如血般殷红凝就的玛瑙圆珠扣到了下颌,才松手开始整理袖口。
等到确认过自己一切打理妥当,跟闻鹤洋告别后,他就牵着橙子糖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步行进场。
木栏转角处,一人一马恰好与大汗淋漓退场的雅克、星辰狭路相逢。
余曜刚刚掀起眼帘,大屏幕就很巧地在此时报出了第一个出场组合拿到的93.880%分的超高成绩。
“啊啊啊啊啊啊!”
观众席上的尖叫刹那间冲破云霄。
“余,”雅克显然也对自己和搭档的表现相当满意。
他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将湿漉漉的头发向后一抹,露出两排雪亮的大白牙。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搭配着雅克此时略显嚣张的倨傲神情,余曜觉得具体应该翻译成——你能表现得比我更好吗?我可不信!
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余曜自认自己遇到的赛前挑衅多了去了,可那枚金牌至今还从未从他手下飞走过,不是吗。
少年很大度地对着这位对手兼朋友的青年笑了笑,堪称春风化雨般地温和缓声。
“没问题。”
雅克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下。
但很快又气势十足地哼了声,假装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少年背后灵气逼人的小白马,“咳咳,不管你能不能赢我,橙子糖都可以跟星辰成为朋友。”
挑马也要看主人。
雅克现在对橙子糖的主人很满意。
当然了,他也的确有点喜欢上了这匹聪明好心的小白马。
只不过雅克自己打死都不会承认。
余曜却没有接这个话茬。
在他看来,只要之前的赌约照旧,他就绝不会让橙子糖错失认识新朋友的机会。
威灵顿的胜利是很宏大。
但他刚好也准备了一首来自泱泱华夏的古老战曲。
毕竟真要论起马儿合着音乐翩翩起舞的历史,华国从唐朝时就开始使用的舞马衔杯纹银壶,可比二十世纪初从开始变得有艺术和观赏性的盛装舞步比赛要古老资深得多。
几匹战马受训而衍生出的绅士运动算什么,见过几百匹马儿同时在席卷天地的鼓乐声中翩翩起舞,衔杯祝寿的宏大场景吗?
余曜其实也没见过。
但他早就从历史上知道,这样绚丽壮观的无上场景,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华国就已经出现,那曾是被誉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锦绣盛世。
满场再度沸腾的尖叫声里。
余曜慢条斯理地咬碎了口中橙子味的糖果,翻身上马,在夏夜的凉风拉着缰绳徐徐入场。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出场的,是来自华国队的余和橙子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
少年白马的组合终于出现在赛场的一刹那,全场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最最高潮!
第218章
夏日傍晚,盛装舞步决赛的赛场上。
掌声、尖叫、口哨、欢呼等等,都在此时统统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全都在为即将出场的余曜呐喊雀跃,场面仿佛是一壶水沸腾到了最高点。
但这样的狂欢氛围还是在少年真正出场,被高清摄像头成功捕捉到每一处细节的那一刻,再次被拔高到让沉浸其中的每一个人下一秒就要心跳骤停的惊喜地步。
“哇——”
现场观众席上的赞叹声在看清场内出现的一人一马时火速连成一片。
“这也好看了!”
不少人都变成了星星眼。
“余很会挑选衣服。”
“很特别的燕尾服,线条很利落,像古代的骑士一样,橙子糖的打扮也同样有异域风情!”
华国直播间的观众们更是惊喜莫名。
【卧槽!这套燕尾服,绝了!太精致了吧!领口的绣花,袖口的暗纹,这个设计和配色真的很有华国特色!】
摄像头在此时刚好拉近。
纯黑燕尾服上特意用金线刺绣上的粼粼光影就险些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但更吸引人的,显然还是紧紧束缚着少年挺拔身量,一路沿着硬质领口往腰肢沿边处点缀的红缨一样的装饰,刚好与雪白衬衫上的一整排殷红玛瑙珠遥相呼应。
这是一种充满着东方气息的精致,华丽,气场全开。
【家人们谁懂啊,明明是跟雅克同样的黑红白配色,也都是很西式的服装,我愣是看出了华国古典风的味道】
【你不是一个人,不过小鱼这身燕尾服的剪裁真的很硬挺,腰线也收得笔直,衬得他整个人像一柄剑一样,三尺青锋,势不可挡】
【是我错觉吗,橙子糖是不是变色了,我感觉它好像没那么白了?】
【我也觉得,橙子糖不是银白色的吗,怎么感觉突然变得有点黄,黄里透白的】
【是生病了还是染色了,哈哈哈,给赛马染色我还是第一次见,银白色不好看吗,为什么要染色啊】
打量余曜的人渐渐都注意到了同样醒目的橙子糖,于是越来越多的疑问开始出现在弹幕里。
说实话,大家都挺好奇的。
毕竟余曜的燕尾服再特别,选手给自己准备一套夺目的比赛服都在常理之中,但橙子糖染色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看出橙子糖颜色不对的人普遍都有点懵。
别说观众,裁判团一开始收到这个请求也很不理解。
但见华国提交的染色材料是一种常见草药,染色效果也只是一次性的,就猜测可能是为了防蚊虫之类的奇奇怪怪用途。
只有极少数的人猜到可能是跟节目有关。
但什么样的节目需要赛马把银色皮毛染到发黄?
他们期待又疑惑地注视着场中正在绕场热身的马和骑士组合,在夏夜的徐徐凉风里放射出一道道灼热的探照灯视线。
余曜有所察觉,很上道地对着大家挥了挥手。
“啊啊啊”的尖叫声就再次响彻云霄。
很热闹,也很有意思。
余曜对这种全场瞩目的场合异常适应,见大家热情无比,甚至还想再绕一圈。
但倒计时已经见底。
他拉着橙子糖走到字母A点,冲着裁判席的位置点了点头,后台负责调控音响的工作人员就敲下了开启按键。
观众们还没有来得及收束注意。
下一秒,“咚咚咚——”
深沉而震撼的擂鼓声就席卷天地而来。
紧接着的,是琵琶弦“铮”的一声,伴随着剑出鞘的“苍啷”嗡鸣,尺八和长笛的悠然回响也紧跟而来。
数种华国古典乐器一拥而上。
短短数秒,喧嚣热闹的赛场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气势磅礴的开头震住精神,脑海里也被这股来自古战场的硝烟和金戈气息彻底充斥占据。
哪怕是完全不懂音乐,不了解华国历史的观众们都听出了这股气势庞大的旋律想要描绘的峥嵘画卷。
如果是庄严齐整的大鼓是助威的号角,琵琶和三弦的颤抖则是酝酿出瞬息万变的战场杀机,盘桓在战场上空的笛子更好像决胜千里的统帅般,俯瞰指挥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猎猎沙场……
【是秦王破阵乐!】
眼见屏幕里的少年和骏马已经在铮铮锐意的琵琶声里踏步起舞,华国直播间里终于有人认出了这首来自遥远盛唐的慷慨战歌。
【居然是秦王破阵乐啊啊啊】
【哦哦,我好像在大台的节目上听过】
不少观众都听说过这支曲子。
虽然因为朝代更迭的缘故,这首据说是宫廷大型军阵舞的曲子只留有数章遗谱,差不多算是早已失传,但近些年有不少人试图复原过。
余曜选择的就是其中最出名的那版,会曾经上过大台的历史节目。
作曲人本身也是华国风的忠实爱好者,编出的曲子气韵十足,颇有盛唐气象。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既然认出了余曜选择的曲目是秦王破阵乐,就有观众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要把橙子糖的皮毛染黄……不止余曜是演员,橙子糖也是演员!它扮演的是昭陵八骏中东面第一骏的特勒骠!】
有弹幕对这段历史了解不深。
马上就有历史爱好者飞速赶来科普。
【特勒骠,特勒是突厥官职名,毛色黄里透白者名为“骠”。这匹马据说是突厥人献给唐太宗李世民的,曾随他出战柏壁之战,急行百里,一日八战,不克不休!所以才会被刻在昭陵八骏图上!】
【秦王破阵乐是柏壁之战大胜后将领们用军中旧曲填唱的新词!不止是凯歌,还是震慑四方的宫廷大舞】
【史书上说,凡是宴请三品以上的官员及“蛮夷酋长”,就会在玄武门外擂大鼓,奏这支曲子,战阵排开时声震百里,气壮山河,光是引队的马军就有两千人!】
【听你们这么说,一下燃起来了!】
【我的天,小鱼居然选了这支曲子!历史上秦王破阵时才刚刚及冠,亲率铁骑冲破敌军的少年英雄谁不爱!这不是要我命吗!给你给你都给你!】
无数华国的观众在科普弹幕飘过时彻底沸腾起来。
现场的观众们虽然不知情,但气吞山岳的乐曲笼罩全场,他们几乎下意识地在重重擂鼓声中身体前倾,在急促热烈的节拍里心跳加速,莫名其妙生出了想要手舞足蹈的冲动。
但桎梏在位置里的人群怎么可能起舞。
无数人的视线只得都落在了场中正在一下一下跳起落下的马儿和骑手身上。
而余曜和橙子糖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少年不着痕迹地拉紧和触碰身下的马儿。
聪敏敏捷的小马儿就紧紧跟随着主人的指令,时而小跑甩尾,时而原地踏步,四条劲瘦的马腿有弹性般在沙地上留下清晰克制的舞步路线。
每一个蹄印都踏在急促的鼓点上。
每一个摇摆甩尾都有韵律可循。
仿佛合着华国古典乐扣人心弦的节拍一起将鼓点踏进每一位观众的心里,令他们因为音乐的共鸣而激动不已,兴奋异常。
“很棒的节目!”
有人竖起了大拇指,脸色涨红。
也有人紧抿嘴唇,目光灼灼,拼了命地想要理解自己曾经浅尝辄止却意蕴深厚的东方文化。
这其中来自华国的观众最能共情。
但全世界可能只有余曜自己才知道他的舞步编排动作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碍于比赛时长的限制,这首比赛的曲目并不是那位作曲家的原曲。
但余曜也只裁剪了其中相对繁复的部分。
他没有删除乐曲的整体结构,这首比赛曲目依然表达了一整个完整的有关柏壁之战的故事。
只是和所有人所想的都不同,曲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主角,那位后来开创了贞观盛世,被尊称为天可汗的一代帝王在柏壁之战前也曾举步维艰。
他才刚及冠,羽翼未丰,面对的就是强敌环伺,父兄相疑。
亦师亦友的心腹被诬告惨死后方。
联合出击的各路敌人个个兵强马壮。
余曜拉扯着缰绳,扮演着特勒骠角色的小“黄”马就慢踏步地在沙地上走出最笔直标准的斜线上。
雄壮的乐声在四面无路的处境严酷肃杀。
如果换做是别人,或许会心灰意冷,或许会奋而反抗。
但他是谁,是秦王,是欲取天下而为之的天策上将。
骤然加速响起的琵琶声,预示着潜伏已久的少年统帅再度出征。
气韵越来越高的笛声昭告着他所率领的铁骑势不可挡。
可真的是这样吗?
在越来越急促的乐声中动作越来越快的小白马让懂行的观众们纷纷悬起了心肠。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会在比赛时选用这么快节奏的曲目,更是第一次见有马儿和骑手真的能够在这么快的动作变换里配合无间!
真的不会出错吗?
好几位裁判分心盯着赛前提交的动作顺序表时都皱起眉头。
“余简直是疯了!”
已经退场的雅克抓紧身前的围栏,目不转睛地盯着橙子糖因为要切合音乐,快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蹦跳步伐。
但也不得不承认。
这样快的节奏,星辰做不到。
在场,不,全世界没有第二匹马儿能够轻易做到!
如果余和橙子糖能够做到……
雅克深深吸进一口气,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
橙子糖的马不停蹄让所有人都悬起了一口气。
但余曜却觉得,曲中那个拒绝谋士休整提议,一日八战,两日无食,三日不卸甲的少年秦王其实并没有像他外表那样坚定果毅。
他知道自己兵力的不足。
知道自己失败的后果。
知道连日奔袭是不得不为之的动如脱兔。
可那又如何?
深沉的鼓点回笼汹涌。
少年人熊熊燃烧的如星眸中仿佛仍映照着不久前的五胡乱华,中原陆沉。
“吾竭忠殉国,岂顾身乎!”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必须要抵抗住这波攻势,必须要打退联合突厥的北方势力,必须要留出南进的时间空间——
他必须不及不往,不克不休!
满身血污的冲锋人影在二胡的骤然加入声中高高跃起。
皮毛泛黄的矫健骏马更是一刻不停。
一人一马转进如风,前进踏步的迅捷动作宛如千年前的重骑冲阵,乘势追击。
只柏壁一战,他们就冲出了大唐的赫赫威名,打成了盛世的繁盛太平!
激烈高昂的乐曲声在此时变得极富号召力,观众们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却只能看见沙场中唯一的人马身影在千军万马的恢弘乐曲中驰骋披靡。
除了裁判们还在紧张地校对舞步动作的规整和体态。
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所有人都已经如痴如醉,不知不觉间就被带到了千年前的热血沙场,盛世大唐。
即使很多观众并不了解华国的文化,也从乐声中读出了这应该是一支比惠灵顿将军更加孤立无援,更加勇猛无畏的强悍队伍。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气象万千的富丽堂皇。
这可不是胜一仗,毕一役就能获得的。
这分明是只会出现在八方来朝,万国同拜的盛世气象!
“这首曲子让我想到了东方的丝绸和瓷器,”有位研读过马可波罗游记的欧洲观众情不自禁道,“曾经我们都以为东方才是世界的中心!”
哪怕他们的祖先曾经殷勤地派遣商船,也曾用枪炮掠夺财富,但时至今日,他们这辈人早已见识到那个曾经在世界牌桌上高居首位的古老国家是如何硬生生地将自己从百年战乱的泥沼里挣脱出来,正在焕发出全新的生机与活力。
现在还有谁敢跟华国开战?
还有谁敢不重视华国在联会上的发言?
“这样曲风的恢弘气度早晚会再度降临在那个古老丰富的国家,”有人已经提前鼓起了掌,喟叹刀,“余只是让我们提前了解到了华国人骨子里的骄傲气度!”
类似这样的感慨不计其数。
不少政治嗅觉敏锐的观众都在这曲酣畅淋漓的快节奏盛装舞步节目里畅享古今,读出了非同一般的意味。
这个结果是余曜没有预料也没有设想过的。
毕竟在他眼里,他只是想把属于华国的元素带到全世界的面前而已。
少年昂首挺胸,最终是在琵琶和三弦的最后几振中成功停在了事先设定好的结束位置上,结束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快节奏表演。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啪啪啪!”
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如约而至。
鼓掌的观众们无不和场中的少年一样,大汗淋漓,心跳如鼓。
但这并不是余曜所设想的彻底结束。
“橙子糖,”微喘着气的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被压扁折好的彩绘纸杯,用修长手指小心撑开,“看你的了!”
他带着笑意,用力将涂满黑红两色,点缀了水钻的纸杯抛上天际。
观众们还来不及奇怪这是干嘛。
“咴儿!”
被染了色依旧皮光水滑的小马抖擞一下,就带着背上的骑手一跃而起,准确无误地从半空中衔住落下的杯子。
一人一马如流光般跃起落下。
紧接着,橙子糖前腿柔软一弯,精准无误地定格成了博物馆中舞马衔杯纹银壶上的祝寿姿势。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惊喜收尾。
“天呐天呐天呐!”
“这也太厉害了!”
才要变低的掌声再度拔高激烈。
华国直播间的观众们更是疯狂截图。
【和我博物馆看见过的一模一样!】
【哈哈哈,我感觉小鱼简直就是在说,战争乐,我们华国由来已久,舞马,我们华国更是老祖宗哈哈哈】
有人手飞快地把博物馆的官方照片贴去了外网,不多时就引得外网上惊叹连连。
每一个观看比赛的观众都被彻底调动起了情绪。
“我想我甚至能在主观印象分这一栏给出满分!”
稳坐K位的裁判快要按耐不住自己激动打分的手。
其他裁判也差不多情形相同。
“So strong!So amazing!”
他们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震撼。
普通的观众只会被舞曲内涵和马儿骑手的配合打动,他们这些裁判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快节奏节目,在整个盛装舞步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偏偏他们完美地完成了赛前提交过动作路线表,每一个动作都展现到无可挑剔!
就算是回看时选择慢放,马匹的协调性,动作的稳定性,标准度,没有可以一丝一毫可以诟病的地方。
难以置信!
余和橙子糖显然创造了一个奇迹!
裁判们看着自己打出的分数,震惊狂喜之余,都开始了犯难。
虽然但是,这个分数合理嘛?
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他们选择呼叫裁判长,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交自己的分数。
哪怕余曜已经退场好半天,第三名出场的选手都在围栏边等着了,大屏幕上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出分?”
观众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该不会——】
有人大胆猜测道,【小鱼又拿到了什么让人惊掉眼球的超级分数吧?!】
第219章
迟迟不出分的赛场火热一片。
如果换做是其他选手,观众们可能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出分系统卡顿,裁判黑幕压分,甚至于是显示屏幕出了bug。
但如果放在余曜身上,真相必定只有一个——
“一定是裁判们不敢相信自己打出的分数,去找裁判长了!”
祁望霄耳畔突然炸起这么一声。
音量之大,惊得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刚好就对上了一张兴奋涨红的脸。大额头,绿眼睛和红头发,很典型的爱尔兰人长相,手里摇晃的却是和雅克一国的红蓝白国旗。
这人显然是来给雅克加油的。
但不知为什么,临时转投到支持余曜的阵营。
祁望霄脑中念头一闪,又觉得似乎也很正常,毕竟喜欢小曜的人本就来自世界各地,对手的粉丝当然有可能被他在赛场上的表现吸收同化。
青年轻轻笑了声,柔和的唇角微微翘起,字正腔圆地说出了通用语。
“是这样么。”
他用的华国人习惯的肯定语气疑问句。
但对方似乎按照原本语序,把这句认同理解为了质疑,眉头当时就是一皱,“当然!你不应该质疑余的成绩!”
他打量着祁望霄明显来自东方的面孔,似是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变得微妙。
“你一定是r国人吧?”
祁望霄脸上习以为常的笑容一顿。
“要不就是h国人!”
陌生人完全忽略了青年难得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一脸我懂我懂的神情,摆出了语重心长的劝说架势。
“华国是个很棒的国家,华国运动员也很厉害,你们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不要带着自己国家的滤镜,更不应该一味的诋毁和怀疑。”
祁望霄:……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狠的。
祁望霄好脾气地揉了揉额角,刚想解释说自己不仅是华国人,还是余曜的家属,下一秒,就见这个自以为很懂东亚三国的红头发绿眼睛嗷一嗓子地跳了起来!
难道?
祁望霄黑得发青的眼望向大屏幕。
代表少年姓名的字母和分数数字还没有来得及映入眼帘——
全场猛然拔高的尖叫声就已经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起,如同夏夜里的热浪,一浪接一浪,眨眼间将局势推向最高潮。
“分出来了!”
“97.340%!97.340%!”
“好可怕的高分!不愧是余!”
无数兴奋狂热的面孔呐喊着,犹如阵阵波涛汹涌而来,让人瞬间置身于热情的大海之中。
连祁望霄也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看了好几秒,斯文俊秀的眉眼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
他撑着扶手起身,拄起拐杖试图第一时间赶到少年身边。
但满场热烈的观众俨然已经兴奋到了极点,他们欢叫着,鼓着掌,站起来蹦跳,几乎是见人就抱。
嗯,见到祁望霄这个行动不便仍然坚持来看比赛的人尤其要抱。
祁望霄一路往台阶位置走,尽可能地躲避着随时都要伸过来的手,但扑面而来的仍然是汗液、香水以及荷尔蒙混杂在一起的潮热味道。
有洁癖的青年差不多是竭力屏住呼吸,才能保证自己还有心情继续挤出人海。
直到忍无可忍,修长白皙的指节才伸向手机,试图呼叫安保来解救自己,但正在拥抱他的不知名观众的话及时阻止了一切。
对方的语调喜气洋洋,跟过年似的。
“嘿,伙计!你一定也很喜爱余!”
“让我们一起为他庆祝吧!这可是他在本届奥运的第四枚金牌!”
是啊,现在应该是小曜的最开心时刻。
祁望霄一下停住了伸向衣袋的手,再看向全场群魔乱舞的观众席时,因为周遭乱糟糟环境而生出的那点不耐就戛然而止。
大家是真的在为小曜高兴。
赛场的气氛本就该是这么热烈。
祁望霄笑了下,尽可能地在不打扰气氛的情况下挤出重围。
余曜虽然还不知道此时有人正奔他而来。
但又一场比赛终于告一段落的轻松愉悦已然浮上心头。
“加油。”
他微微笑着,对着在围栏边等候许久的第三位选手礼貌告别。
这位原本已经在漫长的等待和高分压力下几近崩溃的选手就被打断了一下思绪,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余曜干净温和的笑脸,心情莫名好了些许。
“我会加油的!”
第三位选手终于翻身上马,走进围栏。
余曜则是转身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拉着还在呼哧呼哧兴奋喘气的橙子糖往休息区走。
即便分数高得离谱,在全场观众的眼里基本上已经预定了冠军,少年本人还是平静镇定的。
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瞥了一眼又一眼,怎么看都觉得出现在余曜脸上的神情更多的只有轻松,而没有比赛胜利的狂喜。
不像是又斩获一枚金牌的奥运冠军,倒像是才完成小学期课程设计的大学生。
工作人员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忍不住地想道:好像也没毛病?余的金牌已经够多了,对他来说多这一枚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百分百会被余曜本人否定。
事实上,余曜虽然的确已经拿到了八枚奥运金,但金牌这种东西,谁会嫌少?
更何况每一枚金牌都代表着不同的项目。
即使都是十米气步枪,个人赛和团体赛金牌的意义对余曜而言也是有很大不同的。
在余曜眼里,每枚金牌都代表着自己在竞技场上的一次自证,又或者说,圆了曾经的一个个梦,让自己那些在穿书世界里无数次被主角光环遮掩下无人知晓的努力终于获得了与之相匹配的回报。
所以,只要是他所参加的项目,每一枚金牌对他而言都是志在必得。
已经坐到休息区木椅上休息吹风的少年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喧嚣,喝一口透心凉的水,就舒服地眯了下眼,整个人都舒展了开。
“咴儿咴儿!”
可算缓过来兴奋劲儿的橙子糖也靠近过来,亲昵地拿大脑袋不停推蹭着少年的肩,就好像是在说:“嘿,老伙计,我们做得不错吧!”
“很棒。”
这一声肯定的回应却不是出自余曜的口。
少年闻声,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的节目很出彩。”
祁望霄习惯性地把拐杖打平放到少年视线之外的地方,斟酌着已经想了半天的措辞,“选曲很好,和橙子糖的配合也很默契。”
他的语气很诚恳。
橙子糖的头立刻高高昂起,尾巴轻甩着,拿鼻子顶得更起劲了。
余曜也有一种被人认真夸奖了的感觉。
不过,二哥从观众席大老远的过来,就是为了来夸自己的?
他揉了揉有点发热的耳廓,眼珠一转,有点奇怪地看向青年。
祁望霄一脸坦然地回望回去。
两道澄澈见底的目光直直地撞到一起,不多时就都带出了点下意识的笑意,最后还是余曜自己最先收回了目光。
那就当二哥是专程来夸自己的好了。
余曜喉结滚了滚,感觉有点渴,就又喝了一口水。
不过有熟悉的人在身侧,他不知不觉更多放松几分。
反正四下无人,还有教练不远不近望着风。
少年干脆把脱掉的燕尾服草草折叠好码在背后当靠枕,又解开领口的几粒扣子,将锃亮的马靴也随意地甩到地上,套着马术袜的双脚就直接埋进了茂密微凉的草丛里。
于是,远处的喧嚣被微凉的晚风吹得模糊,身下的长椅也变成了缀满繁星的夜幕下可以放松休憩的安静孤岛。
远离赛场喧嚣的孤岛里只有两个人。
一切都在闹中取静。
只有郊外的夜风因为夹杂着海水的水汽而格外清凉。
余曜懒懒散散地靠坐在椅背上,袖口卷起露出的一截纤长手臂也搭在扶手上,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长出一口气,仰头望天,语气上扬。
“可算能休息几天了。”
从华国代表团的飞机落地起,余曜敢说自己就没能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
一连串紧锣密鼓的比赛日程排得比期末考试周都赶。
偏偏他最近还真就面临着小学期——
r大暑假长,所以七月底八月初会有一次小学期的课题作业,跟考核学分息息相关的那种。
好在离最后的攀岩比赛还有一段时间,自己刚刚好休息的同时可以把课业也完成了。
不过说到作业的题目,余曜三两下把自己新攒下的积分都转了过去,理直气壮道。
“二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祁望霄还没有完全解绑1111,所以他先是接到了转账通知,紧跟着就听见了少年的请求。
祁望霄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直来直去的交易,好气又好笑地问道,“什么事?”
余曜倒是压根没把转积分往交易上想。
在他看来,自己既然下决心让二哥早点恢复,转积分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至于理直气壮,他哪次跟二哥提要求没有理直气壮的。
反正二哥都会答应的。
余曜把自己打算要做的调研课题都和盘托出,他主要是想请祁望霄帮忙将自己设计的调研问卷都扩散出去。
一般情况下的校园调研问卷,如果没有社会上的人脉关系的话,很多人都会采用校内社交扩散,亦或者是网络有偿。
这两者的受众年龄层相对单一,获得的样本也有限。
但祁氏集团可不一样。
光是员工的年龄就已经覆盖了二十到六十的主要年龄段了,更不用说相当庞大的员工人数。
搞过统计的都知道,样本的数量越大,获得的数据越有说服性。
余曜在体育上当然从来没走过捷径,但在这种事情上,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背靠一下大树乘乘凉。
祁望霄就是他可以放心依靠的大树。
“关于不考虑过多现实条件时最想要尝试的极限类体育运动?”
祁望霄对于这个体育相关的课题并不意外。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好奇心。
“那小曜最近有什么特别想要尝试的极限类运动吗?除去比赛的,”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单纯是你自己想要做的。”
他看似只是随口一问,但余曜其实还真有。
过年集训的那阵子,为了放松心情,基地经常给他们放一些励志电影,余曜刚好从中看见过自己曾经感兴趣过的项目——赛车拉力赛。
大约没有几个喜欢冒险和刺激的人能够拒绝赛车。
很多不了解极限运动的人唯一知道的有关极限和挑战可能就是赛车。
余曜已经从事过太多只靠人体本身,亦或者小型器械完成的比赛,对于这种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领域还没有涉足过,自然好奇。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试试开车经过有着戈壁,草原,丛林,高山的垂直三千米海拔的魔鬼赛道,”余曜对祁望霄向来是有话直说,“不过,我大约缺了一位领航员。”
电影里的巴音布鲁克赛道纯属虚构,但现实里九曲十八弯的东归赛道确实拥有着复杂地形和极端天气。
如果真要玩赛车的话,除了自己要尽快拿下赛车驾照,领航员的位置不可或缺。
但想要找一个处处默契的人非常不容易。
所以自己想要在奥运结束后的成人礼时彻底放松一把,来一场说走就走,不需要考虑比赛成绩的旅行的可能性真的太小了。
余曜有些泄气,不过也还好,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而他大多数时候苦是苦了点,基本上都心想事成。
少年叹了口气,仰头望向天上的星星,干脆什么都不想,大脑彻底放空,奢侈地浪费着宝贵的休息时间。
直到,祁望霄略显紧绷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小曜,我可以做你的领航员吗?”
“什么?”
余曜诧异扭头。
祁望霄的神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平静下来,他认真地分析着,“我很擅长记忆,反应速度也不错,对无人机的使用和团队组织也有了解,如果你需要一名领航员的话,我想,我会是一名不错的人选。”
青年也曾对赛车感过兴趣,期待地挑了挑眉,“所以,你去东归路线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
东归路线这四个字一出,余曜就知道祁望霄是真的对赛车有所了解,而不只是为了迁就自己而提出的这个建议。
“当然没问题!”
少年精神一振,在模糊夜幕中依旧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眸子盛满了笑意,“那就一言为定!”
他伸出了小拇指,祁望霄会意勾上。
温热的肌肤贴合着,彼此碾压一瞬,喜悦的心情就一路泛着滋滋火花传到了两颗心的心尖,酥酥麻麻的,像羽毛拂过。
他们要一起去赛车!
这个念头一起,微微凉的夜风里就掺杂了些什么带有实质性热度的东西。
余曜感觉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恰好教练在喊,他就顺势松开了手,站起身,拍拍衣服。
“我该去领奖了。”
祁望霄没动,笑着,“我等你回来。”
余曜不由自主地也笑了笑,点了下头,抱着燕尾服就大步流星地走去了正要过来喊人的教练身边。
“我们,拿到了金牌!”
闻鹤洋此时整个人兴奋到头顶都在冒烟,“金牌金牌!”
尤扬几个也都在乐颠颠地笑个不停。
余曜对此早有预料,但见队友们都这么开心,就也扯扯嘴角,贡献出一个温暖明亮的笑容。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橙子糖的终身大事,四下打量了几眼。
“雅克和星辰去了哪里?”
按理说现在应该要领奖了,他们怎么反而没影儿了。
说好了他们橙子糖赢了比赛,就可以跟星辰约会的呢?
闻鹤洋拦住一个工作人员询问。
当得知他们也在找人但找不到时,尤扬就忍不住地咂舌,“该不会雅克真的嫌弃橙子糖到了这种地步,连牌子都不要就带上星辰逃婚了吧?!”
余曜:?
应该不至于吧。
他看了看自家被染成姜黄色,依然神采奕奕的小马,神情都变得复杂。
岳博扬也开始一一历数,“应该不能,我们橙子糖也就是脾气差了点,余曜宝了点,会溜门撬锁了点,但我们可是奥运冠军马!哪里配不上星辰了。”
余曜:……
虽然但是,余曜宝是什么鬼。
他拒绝搭理队友们因为拿到金牌兴奋而开始的胡言乱语。
不过,雅克和橙子糖到底去哪了?
眼见颁奖仪式迫在眉睫,雅克和星辰始终没有出现,f国队的教练都开始着急地不断拨打电话……
余曜想到赛前雅克趾高气扬的嫌弃,哪怕不想这么想,都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该不会真逃了吧?
就为了不跟橙子糖约会?
第220章
颁奖仪式开始在即,所有人遍寻不到雅克和星辰的身影。
“该不会真跑路了吧?”
还在兴头上的尤扬和岳博扬面面相觑。
与雅克同队的约瑟夫更是急得团团转,“不可能!雅克绝不是那种人!我刚刚还看见他往马房的方向走!”
可马房里现在没有人。
余曜远远的就看见搜寻过马厩的工作人员正一脸愁容地走出来。
“你再仔细想一想,约瑟夫,”少年冷静分析道,“雅克最后去的方向是哪里?”
约瑟夫绞尽脑汁地走来走去,“应该就是往马房的方向走,我亲眼看见的。”
他边说边拨打着雅克的电话。
但对面始终只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完蛋,雅克该不会真想不开吧!”
约瑟夫很清楚这场比赛对于雅克,尤其是对于星辰的重要性,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这位老友脾气倔强,绝不轻易认输和崩溃,还是鬼使神差地嘟囔出了这个大胆且离谱的猜测。
只不过约瑟夫自己倒是很肯定自己就是随口一说,工作人员却都快要吓傻了。
好几个人一拥而上,把约瑟夫围在中间。
“约瑟夫选手,请你好好回忆一下,雅克选手刚刚离场时是否有什么异样的动作和神情……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之前是不是有过类似的……”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
闻鹤洋疑惑地挠挠头,“不像,雅克不会这样做。”
但没有人能找到雅克和星辰又是铁打的事实。
他有点犹豫:“我们帮忙找?”
毕竟大家赛前才一起经历了药检阳性事故,橙子糖和星辰又有那么一点可能深入发展的苗头,更何况雅克本身脾气虽然不怎么样,但人品没有什么大毛病,是赛场上难得一见的优秀对手。
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袖手旁观似乎也不太好。
闻鹤洋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余曜。
余曜就很好地发挥了队里主心骨的作用,“那就帮忙找找吧。”
颁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再找不到人,真的要出大乱子的。
有他这一句拍板,华国队的几名选手很快就热情高涨地加入到了帮忙寻找的队列,有去马房蹲点的,也有跟工作人员一起去越野赛等其他场地的,还有去门口打听进出的……
余曜自己则是一个人单独行动。
他其实也不知道雅克和星辰到底去了哪。
但他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武器,那就是——橙子糖。
如果说马儿是世界上嗅觉最灵敏的动物,橙子糖就一定是马群里嗅觉最灵敏的那匹小马。
“能不能找到星辰,就看你的了。”
余曜向约瑟夫借来一条星辰用过的缰绳,拿到橙子糖鼻端让它嗅闻。
聪明的小白马很快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它四下转转脑袋,湿润的大鼻头在夜风里灵活地抽动几下,就“咴儿咴儿”地朝最南边迈动了脚步,边走还边回头看,像是在示意少年赶紧跟上。
但这样就太慢了。
余曜怕耽误时间,索性翻身上了马。
“二哥,我先去找人。”
他把臂弯里的燕尾服丢给了腿脚不便的祁望霄,拉扯缰绳打了个唿哨,就连人带马一起“嗒嗒嗒”地奔向漆黑夜色。
这一次,少年没有再刻意约束速度,橙子糖也放开了跑,雪白的衬衫被风鼓起,一人一马的背影也以风一样的速度闯进夏夜,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余哥穿衬衫比穿燕尾服还帅!”
“橙子糖跑得好快!”
几个华国队自费来观赛的小队员羡慕不已。
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还有赛场高密度架设的摄像头。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眼神雪亮的观众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就从镜头里捕捉到了他们最喜欢的那个熟悉剪影。
【哇咔咔,我看见了什么!】
【小鱼这是要去哪】
【嘿呀,打马疾行的侧影也很帅,不过他居然没有戴头盔,这是要干嘛呀】
大家伙的疑问没有人能解答。
余曜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
他只是单纯地相信橙子糖而已。
橙子糖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在将背后的喧嚣热闹甩得越来越远,前方的海浪声越来越大,远远的,都能看见海浪在轻柔的月光下泛着细微的银色光芒,不断拍击着礁石时——
余曜终于在昏暗夜色中发现了疑似雅克和星辰的身影。
只不过,雅克这是在做什么!
眼见那道人影几乎要被潮水吞没还在继续往前走,余曜瞳孔一缩,高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雅克!”
沙滩边,那个正在弯腰把头埋进海水里的黑影就一下直起身,扬起手臂回应招呼,“嘿,余,是我!”
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
余曜松一口气,夹紧马腹减速,慢慢靠近了沙滩上黑黢黢的两道影子。
“雅克,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盯着半泡在海水里已经湿漉漉的人和马,翻身下来,把燕尾服上原本插着的口袋巾递给了对方。
雅克就在黑夜里水淋淋地呲出一口大白牙,“我带了毛巾。”
那就是有备而来了。
见雅克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刷子对着星辰一顿刷洗,余曜欲言又止。
“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为什么突然要到海边来洗涮?”
海水又不是真的干净。
蒸发掉水分之后凝结的盐痕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海草腥味。
雅克却不嫌弃。
不仅不嫌弃,还将才给星辰擦过脸的毛巾随手拿来擦头。
余曜:……
他突然觉得雅克私底下跟表面的差距好像有点大,至少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平时总以贵族绅士身份自居的人会洗海水澡,还会用马用过的毛巾。
余曜的洁癖都有点发作。
但雅克却像是彻底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破罐破摔地坐到了湿漉漉的礁石上,毫无形象可言。
“有时候觉得还是这样自由自在的舒心。”
雅克反手撑着礁石,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怎的,当着余曜的面,突然就很想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可能是因为余是第一个在他想要躲起来的时候找到他的人,有可能是因为赛前少年无保留的信任不知不觉间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尽管发觉余曜只是静静地用琥珀色的清浅眸子看着自己,压根就没有接话,雅克还是耸了耸肩,学着自家爷爷和父亲一脉相承的傲慢矜贵语气说了下去。
“但那样不行,那样俱乐部的马儿就卖不上高价!”
他苦笑地抚摸着星辰低下来安慰主人的脑袋,“就连星辰,如果不是我坚持,它也未必能站到奥运的赛场上。”
断了腿还能站上奥运赛场的小马,全世界只有星辰一例。
但很可惜,自己拼尽全力,也没能让星辰在退役前拿到一枚金灿灿的奖牌。
比起输掉比赛的面子问题,雅克此时心里充满了对自家小马的心疼和愧疚,如果不是余曜找来,他觉得自己简直都不想去领奖了。
当然了,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如果他真的敢这样做,他家的老爷子非得飞过来用镶满宝石的文明棍打死他这个败坏家族俱乐部名声的败家子不可。
其实银牌也还好啦。
雅克很快振作起来,“我们回去吧,颁奖仪式就快要开始了!”
青年用手掌把还在滴水的黑发往后暴力一抹,倨傲的下巴就顺势抬起,他如同好斗的公鸡一样竖起了自己漂亮的尾巴毛,仿佛刚刚短暂的脆弱和失落从未存在过一样。
变脸变得比川剧都快。
余曜平白看了一场免费的演出,完美地扮演了一名倾听的观众,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见雅克已经站起身,他就把手指放到唇边一个口哨,找回了正在沙滩上拐着星辰一起快乐踩沙子的橙子糖,踩镫上马,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就走吧。”
余曜确实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谁都有心情低落的时候,很正常,也应该被理解,自己来找人也只是出于同场竞技的友好善意,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但雅克却很清楚,如果不是余这么快就找到自己,又耐心倾听,以刚刚自己满腔负面情绪的浓重程度,说不定就要好一会儿才能摆脱阴影,勉强振作。
“余,”青年在即将被马场大灯照亮的混沌光影里抬起头,一目不错地看向前方的少年,“谢谢你的出现。”
不论是赛前,赛上还是赛后。
雅克的语气很郑重,措辞也正式。
余曜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始终和自己错一个马头的骑手突然用力地一拉缰绳,吆喝着星辰,冲到了跟自己并排行进的位置上。
这是好朋友间才会并驾齐驱的亲近位置。
余曜没想到这位之前对上自己时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手这么快就把想交自己这个朋友的意图摆上台面。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余曜一向很欢迎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
他索性也放慢了步子,主动释放善意,“有机会的话,欢迎你带着星辰来华国找我玩。”
雅克就大声笑,“没问题!”
他努力用掺杂着生疏华国话的句式回应道,“我可是一定要去看看,华国的马术荒漠里是怎么诞生出的橙子糖,呃,这朵奇葩?你们华国人是这样说的吧?”
他的一句话里其实只有奇葩两个字的发音算得上字正腔圆。
余曜被逗笑了,“当然可以。”
虽然奇葩在现代华国话里有奇行种的意思,但本意也是褒义。
对于歪果仁而言,雅克能学到这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从摄像头前一闪而过,再出现在颁奖仪式上时,气氛更是融洽,看呆了一众知情观众。
【等等,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叫雅克的,赛前不是还很讨厌小鱼吗?还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放话说什么一定会打破小鱼的不败神话,星辰就是比橙子糖血统高贵之类,语气还很轻蔑骄傲的样子】
【是被小鱼和橙子糖按在地上摩擦到服了吧,这种人都很慕强】
【不像,以雅克的性格,就算是输了也不可能会对赢家那么友好,不服气和臭脸才是常态。但是你们看,他对小鱼的态度简直比对约瑟夫还好!】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小鱼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啦啦啦】
【对,有那么多运动员在和小鱼比完赛之后都成为朋友了,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们小鱼的人格魅力吗!】
【我懂了,余曜参加比赛收割的不止是一茬一茬的金牌,还有各行各业的朋友啊!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好友遍天下!】
【没毛病,这很符合爷爷的话,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就是就是,m国现在说话为什么不好使了,不就是因为我们华国很会交朋友嘛】
叽叽喳喳的弹幕充满着胜利后餍足慵懒的气息,归根结底,今天一整天的比赛看得观众们一本满足。
废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上午拿金牌,下午还拿金牌,还是不同项目的金牌,这搁哪国运动员身上都是相当炸裂的奇迹存在。
也就他们华国的余曜能够做到了!
欢快的气氛充满着直播间连带着整个华国网络,让人错觉是不是回到了冬奥会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过一关斩一将的过年氛围。
【夏奥第四金get!】
眼见又一枚金灿灿的金牌终于被挂到了少年的脖颈上,尖叫的弹幕飘满了直播间的屏幕上空。
余曜自己也挺满意的。
一天半拿下三块金牌,期间还出了一次荒岛求生但顺利逃生的意外,不得不说自己的努力的确收获到了最满意的回报。
所以回去住所之后,少年果断取消掉了第二天的闹钟,决心要睡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大懒觉。
只不过结果么……
当然是没睡成。
积年累月的生物钟实在太顽固了。
余曜不情不愿地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在第一缕晨光穿透天幕的时刻准时醒来。
他打着哈欠去拉窗帘,下一秒,整个人的目光都直接定住。
这是?
少年清澈的琥珀色瞳孔颤了颤。
庭院里正拄着拐杖站在卡车集装箱边的青年恰在此时抬了下头,他看见了楼上人影,那张被朝霞映照得温暖柔和的面孔上就荡漾开星星点点的笑。
“小曜,下来吧。”
这是给我的吗?
余曜才睡醒的心脏怦怦怦直跳。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