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我决定了。”乌尔宁加尔向所有人宣布, “我要促成西杜丽和塔兰特之间的感情。”
藤丸立香、马修、加雷斯和莫德雷德都感到不明所以——尤其是莫德雷德,他早就注意到乌尔宁加尔今天看起来格外雀跃,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公之于众,结果最后只等到了“你把大伙叫出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啊?”
最后是御主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死寂:“为什么您会突然有这种想法呢?”
“迦勒底的御主啊,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乌尔宁加尔佯装自然(实则非常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自从回到母亲身边后,我就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然而,只接受馈赠却不还礼并非我的作风, 能够让母亲感到高兴也是我的心愿。”
“我觉得殿下只要像平常那样好好工作, 猊下就会很高兴了……”
“愚蠢至极,盾女,像这种平日就会去做的事情怎能恬不知耻地当作礼物送给别人?你会把早餐吃剩下的馕饼当作礼物送给你的御主吗?”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这个决定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是物质上的礼物,所以我能送的东西,父王也都能送……”
听到某个关键词, 莫德雷德鼓了鼓掌以示对他的鼓励,乌尔宁加尔则勉强点了点头表示领情。
“所以我决定另辟蹊径。”他继续道,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 我发现母亲每次看见西杜丽和塔兰特相处时的场景便会长吁短叹,想必母亲也和我一样, 对他们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却迟迟不在一起的可悲关系感到苦恼。”
“只有乌尔自己感到苦恼吧?”莫德雷德听见一旁的加雷斯咕哝道, “毕竟母亲是自由恋爱派的家长嘛……”
莫德雷德深以为然,但他认为母亲有时对这方面实在管得太松了。要是他的话, 绝对不会允许西尔菲像小狗一样成天跟在格蕾身后, 妄图用乖顺可怜的面孔博取她的怜爱,这种图谋不轨的家伙当然应该第一时间被发配到斯堪的纳维亚岛去晾鲨鱼肉。
不过, 虽然乌尔宁加尔至此说过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惹人发笑,但他对西杜丽和塔兰特的评价并非是空穴来风——或者说,很难不看出他们其实对彼此有意。
通常来说,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悉感会消磨男女之间由于性别不同带来的吸引力。莫德雷德见过始终保持着纯粹友情的青梅竹马,比如格蕾和加拉哈德——当然,加拉哈德的情况要复杂一些,毕竟塔兰特不像是那种年少时背着同伴偷偷看黄书最后被当场抓包的类型。
西杜丽和塔兰特的情况和他们又有一点不同,至少从莫德雷德的角度来看,他们经常有一些非常过界的亲密举动,但他们本人似乎对此毫不自知。他们时常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并因此发生肢体接触。他们思维非常同步(可能因为他们都是母亲的学生),旁人很容易被他们过于高效的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显然,他们有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其他人是进不去的。
此外,莫德雷德还发现了两人之间一些有趣的小互动。塔兰特很少吃加雷斯准备的食物,一日三餐基本都是西杜丽给他带的——公允地说,他认为加雷斯做的比较好吃——而塔兰特记得西杜丽的生理期,莫德雷德甚至撞见过他在河边帮西杜丽清洗沾了经血的衣物。
这些都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所以当得知他们竟然不是夫妻,甚至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面了(扫墓算吗?),莫德雷德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像一是辈子都在生活在一起,从未和对方分开过一样。
“西杜丽小姐和塔兰特先生对彼此的感情倒是不难发现,可是……”藤丸立香面露迟疑之色,“塔兰特先生终究只是为了顺应特殊时期的需要而存在的逝者,等特异点结束后就会消失。明知最后会分别,能够相互陪伴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何必去促成一段注定要逝去的感情呢?”
“迦勒底的御主啊,你和那个盾女一样愚钝!”乌尔宁加尔反驳道,“因为不敢面对命运的冷酷而选择放弃?怀有这种懦弱的心态才是乌鲁克人的耻辱!正因为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是绝对不可能重现的奇迹,才绝对不能有任何退却的念头。如果不趁现在抓住机会,难道要等奇迹消失后沉浸在什么也没做的后悔中吗?”
莫德雷德搔了搔脸颊:“道理我能理解,不过这番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挺诡异的呢……”
“嘛,我倒也不反对。”加雷斯温和地说道,“不过我毕竟是炊事官,每日都要负责那么多士兵的食物,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所以这次行动就先把我排除在外吧。”
与其说是太忙,不如说是嗅到了不妙的味道决定提前跑路吧……
莫德雷德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加雷斯则回以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前辈和我可能也不行。”马修有些为难地回答,“按照西杜丽小姐的安排,我们明天需要去牧羊场照顾刚出生的小羊……”
“不不不。”立香打断了她,“我们完全有空,殿下。”
“诶?”马修愣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可是前辈,您不是也想去看小羊吗?”
“话是这么说啦……”立香也小声回答,“可是从过去的经验来看,任何情感相关的事情小殿下最后都会搞砸。如果没有人在一旁及时阻拦的话,鬼晓得他会一拍脑袋做出怎样令人头皮发麻的决定……”
不愧是经历过六个特异点的人类最后的救世主,一眼就看出t了问题的关键。
莫德雷德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也有空,可以陪你胡闹。”
不仅是因为他不想见到一对有情人因为别人的捣乱而没能终成眷属,也因为他将乌尔宁加尔视为兄弟(虽然严格来说对方其实比他大几千岁),看好自己的弟弟不给别人添麻烦是身为兄长的职责。
乌尔宁加尔翻了个白眼,显然很不满意他的用词,但可能是因为最近在母亲身边过得比较开心,他的神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也不会动不动就想把别人大卸八块了。
事实证明,乌尔宁加尔不愧是他所有兄弟的集合体——过界却不自知的恋母情节,做事一定要先有个计划的死板习惯(以及备用计划,以及备用计划的备用计划) ,如蛇一般口吐毒液的说话方式,以及不知何时就会骤然爆发的迷之行动力。他已经准备了一张详细且循序渐进的计划表,并打算立即付诸实践。
但就像他们先前预料的那样,乌尔宁加尔的计划执行得并不顺利。
首先,乌尔宁加尔借由王储的特权为他们安排了更多的私人时间——这简直是莫德雷德见过最无用功的无用功,比加雷斯每年圣诞节在许愿卡上写的“希望明年我发现的新蘑菇都是美味且无毒的”还要无用。因为西杜丽和塔兰特平日里就经常待在一起,时间多一点或少一点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接着,乌尔宁加尔在西杜丽和塔兰特一起享用晚餐时找来了几名乐师,隔墙演奏月神写给妻子尼卡尔女神的爱情诗,想要营造一些浪漫的氛围,结果妨碍到了正在工作的吉尔伽美什王。可怜的乐师们就这样无端遭受了王的怒斥,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王宫。
遭遇了两连败的乌尔宁加尔并没有死心。他特意从埃安那的红庙里找来了一名神妓,命令她接近塔兰特,并对其施以诱惑,让西杜丽在给塔兰特送饭时恰好目睹这一幕,使她心生醋意。
毫无疑问,某人的“情感杀手”体质在这个阶段已经初现端倪,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塔兰特是比乌尔宁加尔更高一级的“情感清道夫”——在被神妓搭讪后没多久,塔兰特喊来了卫兵,将她以间谍罪的名义逮捕。如果不是西杜丽闻讯赶来,这位不幸的神妓早就被戴上镣铐送往监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其他国家派来的间谍。”塔兰特抱怨道,“你一定还记得,西杜丽,拉伽什王和乌尔王都做过这种事,派神妓偷偷接触乌鲁克的人,好偷走我们的灌溉系统设计图。”
“塔兰特……”西杜丽叹了口气,“如今其他国家连自保都难,怎么可能还有精力把手伸进乌鲁克?”
闻言,塔兰特恍然大悟:“你说的对!”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抱歉,我有时候总是忘记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唉,西杜丽,我真的很想念老伊尔苏。”
“我们都想念伊尔苏大人,他永远是乌鲁克最好的工匠。”西杜丽说,“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把这位女士放了。”
在第三次耻辱性的大败后,藤丸立香好心劝他:“要不还是到此为止吧,小殿下。”
“不行!”可能是因为过去很少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乌尔宁加尔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失败,“计划表上的内容还没有执行完毕,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如果不是知道前情,光看这一幕大概会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计划表上的最后一条是找一个景致优美的约会地点,让西杜丽和塔兰特在浪漫的氛围中一同欣赏日落。而这条计划之所以如此普通,是因为这是乌尔宁加尔构想中吹响胜利号角的最后一步,但由于先前的计划全部落空了,就像是把辛香料洒在一个空荡荡的野餐篮里,显得非常滑稽。
果不其然,遵循乌尔宁加尔的命令来到指定的地点后,西杜丽和塔兰特看着日落——下方的麦田,开始讨论起了乌鲁克明年的收成。
他听见乌尔宁加尔魔怔般的喃喃自语:“我……够了……”
“哈?”莫德雷德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我真是受够了!”对方猛地站了起来,“我要亲自戳穿他们之间那层可笑的薄纱!”
“等等,乌尔宁加尔——”立香急得差点咬到舌头,“拦住他!马修!”
遗憾的是,乌尔宁加尔是比马修更加优秀的战士,当后者反应过来时,他早就冲了出去。莫德雷德虽然察觉得更快,但他在御主旁边,和乌尔宁加尔中间隔着两个人,连他的衣角都没抓到。
“殿下?”两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冲到他们面前的乌尔宁加尔,西杜丽和乌尔宁加尔关系更亲近,所以率先问道,“您有什么急事吗?”
“一定是对那名神妓的调查有结果了。”塔兰特高兴地说,“我就说她是间谍嘛!”
可能是因为塔兰特提起了他最不想面对的黑历史,也可能是因为塔兰特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刺激到了他,乌尔宁加尔的最后一道心灵防线似乎也被击溃了。
“西杜丽!塔兰特!”他用手指着他们,“我——乌尔宁加尔,以乌鲁克王储的名义命令你们现在就结婚!”
……完了。
这是莫德雷德此刻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最后,这出闹剧不出所料地被母亲知道了。
除了御主和马修这两个明显是被拖进浑水的倒霉蛋,其余人都接连被母亲叫进书房里单独进行谈话,莫德雷德当然也不例外。
加雷斯啊,其实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了吧……可恶,这就是冒险家的直觉吗?
在他前面被叫进去的是乌尔宁加尔。莫德雷德抵达书房的时候,刚好撞见对方从书房里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过他挨训也是应该的,这家伙最近有点过于春风得意了,得有人给他泼点冷水才行。
进门后,莫德雷德心中并没有多少不安……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他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自从母亲回到乌鲁克后,他们虽然时常能见面,但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极少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
“缇克曼努”长得和他记忆中的母亲很不一样。老实说,如果只是远远地看着,他难免会觉得有点陌生。
然而,当对方抬起头,由静态转为动态时,那点陌生感便消失无踪了。她沉思时用食指轻点桌案的习惯,叹息时敛起的目光,以及最后微笑时的神态,无一不令他感到熟悉。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格蕾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从来不会将两者混淆(就像其他人也不会混淆他和父亲一样)。缇克曼努和摩根在长相上截然不同,但他就是能强烈地感受到她们拥有相同的灵魂。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从乌尔那里听说了。”母亲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主要责任在他身上,你们只是被迫陪他胡闹……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 ”
说罢,母亲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莫德雷德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最后母亲来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同于“摩根”,“缇克曼努”的身高稍矮一些,无法像过去那样靠在他的肩头,只能用脸轻轻贴着他胸口。
“坦诚说,之前我一直担忧你和乌尔难以相处融洽,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母亲说,“你已经完全是一名值得信赖的兄长了,莫迪。”
为了掩盖内心的羞涩,莫德雷德故意搞怪地吐了吐舌头:“可能比不上高文和阿格规文,但比起加荷里斯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到他的话,母亲笑了一声,身体的颤动隔着布料传递到他的胸口:“你和格蕾自生下来就背负着比常人更多的痛苦……尽管如此,你们最后都成长为了出色的大人,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达我对你们的骄傲,孩子。”
“我比小妹可差远了。”莫德雷德不禁揶揄,“她是北方的女主人,我只是''米斯里尔公爵的舅舅''①。”
话音落下后,他忽然想起母亲可能还不知道格蕾的情况……可即使要解释,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格蕾遵循自己的意愿做出了选择,他也尊重她的选择,但一想到这个选择不可避免地会让母亲感到内疚和t痛苦,他的喉咙就一阵发涩。
短暂的沉默后,他感受到了母亲胸口缓慢的起伏。虽然没有听见声音,但他能猜到她在叹气……小妹啊,看来你终究还是在未来等到了母亲。
“别难过,母亲。”他小声说,“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当然也想再一次见到你们,可是……这么做不值得,孩子,这不值得你们忍受如此多的痛苦。”这一次,母亲的回答里掺杂了更多苦涩,“一想到那孩子时不时陷入混乱的自我意识,一想到第六特异点里你被狂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我打败了神明,平息了瘟疫,可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真是一个糟糕的母亲。”
“别这样……母亲,别这么说……”她的痛苦也勾起了他的痛苦,但他还是假装轻快地回答,“反正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就算您要赶我走,我也要赖在您身边一辈子都不离开了。”
“傻瓜,我怎么会赶你走呢?”母亲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莫德雷德,我的星星,我的小龙……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想一直一直陪伴着你们啊……”
莫德雷德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萌生出这种想要哭泣的冲动是什么时候了。
葬礼上,烈火吞噬了母亲的遗体,铸造出了拂晓之剑,也蒸发了他的眼泪。他能够忍受很多痛楚,无论是肉軆还是精神上的,唯独难以承受这份深情——来自他的母亲,来自他最爱的人。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个小小的男孩,可以毫无顾忌地投入母亲的怀抱中,寻求关注和爱护。
真奇怪……明明是他抱着母亲,却还是有一种被母亲抱着的感觉。
“母亲……”他吸了吸鼻子,“御前会议的那群老家伙都好坏,总是反对我……还不让我对洛锡安宣战……”
其实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即便现在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但他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就像他以前抱怨加荷里斯嘲讽他是笨蛋,抱怨西尔菲对格蕾图谋不轨,抱怨阿格规文老管着他一样。他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而母亲总是耐心地聆听。
唯一糟糕的是,他以后没资格嘲笑乌尔宁加尔是在妈妈怀里哭鼻子的爱哭鬼了。
第382章
实验区位于乌鲁克西壁的外缘,那里是魔兽军团第一次袭击乌鲁克的地方,损失也最为惨重。所有农田都遭受了践踏和摧残,如今只能看到一片坑坑洼洼的泥沙地,河渠灌溉留下的水坑被死者的血染成了浑浊的红褐色,有许多以吸食血液为生的蚊虫在水面上产卵,密密麻麻,像是人感染后皮肤长出的燎泡。
一片很适合用魔兽做实验的土地。
当缇克曼努抵达实验区时,伊什塔尔正一脸焦虑地围着天舟打转,像是一只在追寻自己尾巴的小狗——尽管距离她回到乌鲁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伊什塔尔近期的工作也都是由她分配并主导的,但这是她们在各自死而复生后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其实连缇克曼努自己也说不准见到伊什塔尔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她习惯了同对方虚与委蛇,习惯了与对方明里暗里的对抗,至于合作……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和伊什塔尔达成一致意见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从未有过,毕竟伊什塔尔是安努的爱女,在遵循命运的指引将埃列什基伽勒送往死者的国度后,安努将那份缺失的爱加倍补偿给了另一个女儿,导致她完全被宠坏了。自伊什塔尔第一天降临红庙起,埃安那就再也没有安生过,缇克曼努只对她的存在感到疲倦和厌烦。
不过, 这些五味杂陈的心情对于眼前的“伊什塔尔”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对方看起来和她记忆中的那名女神相差甚远——这个伊什塔尔更加年轻,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仍是一名少女, 神情中依稀能窥见往日的骄傲, 但缺少了那种常年纵情酒色带来的狂放和强欲,多了几分聪颖与灵动。由于割裂感过分强烈, 对方已经无法牵动她内心的任何爱与恨了,只是令她感到陌生。
很难说这是否是那位被伊什塔尔依凭的少女带来的影响,毕竟她不曾见过伊什塔尔少女时期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性格中的骄纵和自私究竟是天性所致,还是失败的后天教育所引发的恶果。
时间不等人,缇克曼努很快收敛了内心复杂的情绪:“许久不见了,伊什塔尔。”
对方嘴里似乎嘟囔了什么,但声音太小,没有任何人能听清。
缇克曼努也不是很在意:“报告在哪里?”
闻言,伊什塔尔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本就不见血色的面庞变得更加苍白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但重心全在后脚跟上,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生拉硬拽着向前,因此姿势显得有点奇怪。当她们的距离近到足以让伊什塔尔将手中的草纸递给她时,对方的额前已经渗出了冷汗,仿佛这几步路已经耗尽了她毕生的气力。
“都在这里了。”她战战兢兢地答道,“我……我已经把草纸上的墨水晾干了,所、所以哪怕叠在一起,草纸上的字迹也不会互相渗透……”
缇克曼努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审阅伊什塔尔递交的实验报告。
其实大致的内容她昨晚已经听迦勒底的工作人员汇报过一遍了,今天之所以来到实验区,一是为了确认实验结果的可靠性,二是为了视察伊什塔尔是否在认真工作。
因为有相当一部分数据已经超过了楔形文字的表达范畴,所以实验报告用的是现代英语和阿拉伯数字。也许是被附身者生活的时代比较靠近现代,伊什塔尔对于这种书写方式似乎适应良好,字迹十分工整,目录的分类也极有条理。缇克曼努并不想轻易称赞对方,但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
在这次魔兽活体实验中,迦勒底发现了几个非常耐人寻味的实验结果。
首先,如今活跃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域的魔兽,几乎都是提亚马特在诸神大战时诞下的十一子的劣化版本。其中实力最凶悍,体型最庞大的巴修穆,也远不及远古时代双翼神蛇姿态的千分之一——显然,拉玛什图虽然暂时掌握了提亚马特的部分神权,但她本身的神格太低,连带着百兽母胎的权能也有所下降,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创造出一些质量低劣的仿冒品。
其次——也是最出乎她意料的发现,尽管魔兽们会主动狩猎人类,但不会享用人类的尸体。它们会展现出一些类似进食的行为,但这种行为本身更像是为了对敌人进行羞辱和恐吓,亦或是单纯的本能,就像水獭有时会莫名把池塘里的鱼都咬死,但并不会吃掉它们,或者只吃很少一部分,然后将死去的鱼陈列在岸边,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它们的一种习性。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迦勒底在伊什塔尔的协助下对魔兽进行了解剖,发现它们确实没有消化器官。
针对这一情况,有许多可供解释的推论方向——可能是因为拉玛什图尚未完全掌握百兽母胎的权能,所以在生产魔兽时出了差错,她所创造的魔兽军团全是提亚马特十一子的劣等品可以佐证这一点。也可能是拉玛什图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创造出高品质的魔兽个体,所以将重心转移到了魔兽的量产上,将魔兽们视作高淘汰率的消耗品,不在乎它们的续航能力,选择以数量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然而,无论采用哪种推论,这项实验结果都与乌鲁克偏低的遗体回收率相悖。根据梅林的观测,在其他已经被魔兽攻陷的城市里也没有残留多少死者的尸体,这似乎证实了魔兽们有将食物——包括猎物以及死去的同伴——拖回母巢的习惯,这样可以为拉玛什图提供养料,用来生产新的同伴。
但无论如何降低生产成本,魔兽毕竟不是真的一次性消耗品,只要它们没有被人类射杀,就要继续为拉玛什图作战,如果要让它们持续进行战斗,就要不断补充能量。
有趣的是,魔兽军团除了以相同的种类为基准进行团体行动外,每个团体中都会有两到三只不同种族的特定魔兽,名为“拉赫穆”,也是所有魔兽中与其原型相差最远的。
在诸神之战t中,提亚马特麾下的拉赫穆是一位身穿红袍,有着浓密长发的成年男性,而如今的魔兽拉赫穆不过是类似章鱼的软体动物,光溜溜的体表上附着了一层淡紫色的粘液。尽管它们实质性的进食口在脑袋的正下方,但它们的脑袋上还长了两排和人类相似的装饰性牙齿,没有嘴唇覆盖,却始终保持着形似咧嘴微笑的表情,丑陋而诡谲,光凭外表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可能是因为拉玛什图对拉赫穆的再现仅限于最原始的状态。”伊什塔尔解释道,“拉赫穆刚诞生时是由淡水和咸水混合而成的淤泥,被启迪了灵智后才升格成了河神。”
与给人带来不祥之感的外表一样,拉赫穆的触须会分泌出一种溶解液,用于去除尸体表面的毛发、纤维织物和角质,将其变成松散糜烂的血肉。
经过这一步骤后,它们会将软化的尸体吞食,但不会进行吸收,而是把它们储存在身体里(这应该就是魔兽们在战场距离巢穴较远时用来运送养料的方法),然后将一部分肉块进行二度消化,反刍出肉浆般的流体,供其他魔兽们食用,又由于魔兽没有消化器官,这一过程其实不太像是动物喝水,更接近于往一块干海绵里注入水分。
另外,拉赫穆还有一个不同于其他魔兽的显著特质,就是它们在持续不断地演化——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拉赫穆们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属于人类的特征,甚至开始懂得人类的语言。考虑到它们在未被捕获时的演化速度并没有如此之快,缇克曼努推测这和它们近期频繁地与人类发生接触有关,拉赫穆在以人类为原型对自己进行改造。
之所以说是“演化”而非“进化”,是因为它们的某些演化方向是不符合常理的。
比如说,最早被捕获的时候,拉赫穆的眼球和章鱼相同,感光细胞在外,血管和视神经在内,但在经历演化之后,它们眼球的结构变成了感光细胞在内,血管和视神经在外,和人类一模一样——然而这恰好是错误的,因为血管和视神经会挡住光线,降低感光效率,而感光细胞内置的结构,会使得神经纤维无法为视网膜提供支撑,只有感光细胞顶部与色素细胞层松散的接触,因此人类的视网膜非常容易脱落。
有时生物所处的环境也会致使该物种进行错误的演化,但拉赫穆的改变显然不是出于这个理由。迦勒底的工作人员为此苦思冥想了很久都没能得出答案,缇克曼努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不常接触这些远古时期的自然神,习惯用独一神那套“去人性化”的宗教理念揣摩诸神的想法……
简而言之,他们会无意中把神明想象得太过理智和聪明。
“原因其实很简单。”她说,“既然要毁灭人理,说明人类这个物种会被彻底淘汰。然而,诸神也不能放任星球一直空荡荡的,毫无生趣可言。它们需要创造出一个新的物种来取代人类曾经的位置。很显然,拉赫穆就是诸神创造出的新一代文明主宰者。”
此外,这种类似深海生物的外形也与提亚马特的处境息息相关,它们在模拟提亚马特从虚数之海回归地表的历程。
“呃……”迦勒底方负责对接工作的是穆尼尔,虽然缇克曼努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但能猜到对方此刻正在抓耳挠腮,“我倒不是什么''人类主义至上''派啦,不过……我是说,既然诸神那么言之凿凿地表示人类是低劣的物种,要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物种取代我们,那它们的新宠儿难道不是应该更加……美丽?睿智?或者至少有点令人敬佩的品德?而不是眼前这些……呃……”
缇克曼努替他说完了剩余的话:“就像是一群从克苏鲁小说里走出来的丑陋怪物?”
“就像是一群从克苏鲁小说里走出来的丑陋怪物。”穆尼尔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脚步声的变化暗示了他正在另一头来回走动,“光是外表也就算了,权当是不同物种之间审美也不同,可是——拜托!哪怕它们有点心灵美也好啊!这就像是有个人莫名其妙跑出来说你的论文是一坨狗屎,于是你怀着谦卑之心细细地品鉴了对方的论文,最后发现是一泡水牛拉的稀,还刚好拉在你的眼睛上!”
“Eww——”伊什塔尔发出嫌弃的声音,“不准在女神面前说出这种粗鄙之语。”
作为更高等的魔兽,拉赫穆在团体内部拥有支配权(只要作为总指挥的金固不进行直接干涉),可以指挥它所在的魔兽军团前往特定地点。由于本身具备一定的智慧,拉赫穆内部形成了一套相当完善的语言系统,又因为它们的生物习性正在不断向人类靠拢,那些曾经意义不明的嘈杂叫声也有了破译的可能性。
至此,缇克曼努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介于拉赫穆逐渐演化到了可以听懂人类语言的程度,而他们暂时无法判断拉赫穆最远的交流距离是多少,为了避免计划暴露,她决定等回到王宫后再向卢伽尔陈述这个想法。
“这份实验报告对乌鲁克非常有用。”她将草纸收了起来,“感谢你们的帮助,迦勒底的诸位,你们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作。”
“您太客气了。”穆尼尔用一种骄傲又谦虚的奇妙语调答道,“只愿您回到现代后在默勒校长面前为在下多美言几句。以防您把我和我的表兄搞混——他毕业后留校任职了,现在是玛格丝学院的古典学教授——我的全名是金格尔·阿贝尔·穆尼尔,您也许在晨星奖学金的名单上见到过我的名字……”
“这算是公然行贿吗?”藤丸立香忍不住吐槽。
“好像是这样的,前辈。”马修附议道。
“嘿!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应该得杰出历史学家金奖吗?难道我不值得成为廷塔哲大学的荣誉校友吗?难道我不该成为玛格丝学院名人墙上的一员吗? ”
“好啦好啦,冷静一点穆尼尔……”一个声音有点陌生的年轻男性安抚道。
就在迦勒底那边彻底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缇克曼努看向了旁边心神不宁的伊什塔尔。
“你也是,伊什塔尔。”她说,“做得不错。”
听到她的话,伊什塔尔看起来有点受宠若惊,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经犯下的罪孽。”缇克曼努补充道,“蛊惑阿达德降下洪灾,唆使埃安那的长老会议与王室为敌,致使乌鲁克差点分裂,以及释放古伽兰那……可即便如此我也知道,在这种关乎人类存亡的关键时刻,前人的恩怨要先放在一边。既然我已经决定接受你的帮助,再惺惺作态地对你横眉冷对未免太可笑了。若你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我当然也会公允地予以评价。”
在她即将启程返回王宫时,伊什塔尔突然叫住了她。
“缇、缇克曼努!”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如果……如果我当初也是这样,你是不是就会……像认可像埃列什基伽勒一样认可我?”
缇克曼努沉默了片刻:“也许吧。”随即是一声叹息,“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伊什塔尔,当一切都已覆水难收之际,再问这些也不过是寻求一些自我安慰… …话虽如此,我们的故事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去'',而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活在''当下'',他们拥有''未来''。别让那些早就被时光锈蚀的老船锚绊住一艘正要扬帆起航的新船。”
离开实验区后,缇克曼努听见了身后立香和马修之间的小声交谈。
“前辈,怎么了?”
“医生那边又没声了。”立香抱怨道,“真是的,最近他老是突然玩失踪,一定是趁我们不注意跑去偷懒了……待会儿绝对要向达芬奇亲告状。”
第383章
生物钟准时地在清晨七点将缇克曼努从睡梦中唤醒了——她自认为算是一个勤勉的人,无论“埃斐”还是“摩根”都是勤于政务的君主,但“缇克曼努”的生物钟似乎永远是三者之中最准的……尽管她生前仗着拥有不死之身,生活作息相当不健康。
缇克曼努挪开了吉尔伽美什搭在她腰间的手:“该起床了,卢伽尔。”
乌鲁克的国王陛下模糊地应了几声,闭着眼把她拖回来,低声道:“让他们把早餐端到卧室里来。”
“乌t尔宁加尔一早就要去监督东壁的修复工程,直到晚上才回来。”她提醒道,“我们答应过至少与他一同享用早餐。”
“是''你''答应过。”吉尔伽美什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声抱怨道, “他已经成年了,不需要别人用勺子喂他吃东西。”
“关心孩子的生活是我们身为父母的义务,就像处理国家大事是王的义务一样。”缇克曼努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吉尔,我知道你不讨厌小孩。”甚至很喜欢——西杜丽向她提起过,吉尔伽美什偶尔微服私访(虽然所有人都认得出他)时经常会和街边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对那孩子好一点呢?”
虽然这是一个疑问句, 但她也不是完全猜不到吉尔伽美什的心思——准确地说, 这可以称作是乌鲁克王室的遗传。
卢伽尔班达过去也时常躲避与儿子的感情交流,因为他总是能从这个男孩身上回想起一些糟糕的过往, 回想起这是他对神明屈服的结果,是他对他们理想的背叛。吉尔伽美什对乌尔宁加尔本质上也是如此, 他们太过相似了,让吉尔伽美什难以面对往日的自己。
更糟糕的是,他们不仅是“父亲” ,还是“父王”。一旦他们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又不能用强硬的手段解决(用“消灭”或许更准确一点) ,他们就漠视它,当它不存在,就算这件“不顺心的事情”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除了金发红眼之外,这种流淌于血脉中不变的骄傲与任性,大抵也是乌鲁克王室种姓强韧的证明……
一种比较负面的证明。
“本王还不想起床!”吉尔伽美什坚持道。
这当然不是为了躲懒,毕竟他是一位勤政的国王,她知道他只是单纯想要逃避那种温情脉脉的家庭氛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不可能长久地待在乌鲁克,没有不列颠时期那种徐徐图之的余裕,所以在这件事上决不会纵容对方的任性——何况,吉尔伽美什早就过了可以耍孩子脾气的时候(年轻貌美的皮相并不会让她忘记他的实际年龄),是时候要求他拿出大人的担当了。
“卢伽尔……”
“别妄图改变我的想法。”对吉尔伽美什而言,自称从“本王”变成“我”有时并不是什么好迹象,因为这意味着他变得更加情绪化了——果然,下一秒他就转身背对着她,顺便还抢走了她的毯子,真是一个幼稚鬼。
“卢伽尔?”
吉尔伽美什只给了她一声响亮的冷哼作为回应。
缇克曼努不禁叹息一声。她低头凑近他,吻了吻他的耳垂:“你总不可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吉尔。”
吉尔伽美什的身体动弹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于是她继续亲吻他,用指甲轻轻刮擦他肚脐附近的皮肤,直到他的耳朵因为充血而发红,肌肉越来越紧绷— —这不会花费太久,吉尔伽美什也许是美索不达米亚最强势的君主,但缇克曼努可以像读一本书那样读懂他,她明白某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是他软化和屈服的前兆。
不出意料的,吉尔伽美什很快就忍不住转过身,把这变成一个真正的亲吻,先前被他抢走的羊毛毯滑落到了地上,但他毫不在意。
一吻结束后,他也没有完全离开,仿佛在享受那种彼此气息交织在一起的亲昵感。他的嘴唇仍贴在她的嘴唇上,发出沙哑而模糊的笑声:“一大早就如此热情,真不像是你的风格。”对方的睫毛末梢在眨眼时轻轻拂过她的眼睑,“虽然我不讨厌就是了。”
缇克曼努也回以微笑:“您好像打起精神来了,真是令人欣慰。”说罢,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睡不着了,对不对?那就起床吧,卢伽尔。”
当她越过他打算下床的时候,吉尔伽美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难道不打算——等等,你要这样丢下我就走?!”
“当然,毕竟我们不能错过早餐。”她的微笑变得更加锋利,低声威胁道,“我理解您在洗漱之前需要一点私人时间,希望我能在餐桌边准时见到您……你最好这么做,吉尔,否则以后你就回自己的卧室过夜吧。”
直到开始用餐,吉尔伽美什依然面色铁青,在餐桌前板着脸生闷气,但既然他履行了对孩子的承诺(并且很守时),缇克曼努认为可以忽略一些不重要的小细节。
她看向乌尔宁加尔——可能是习惯了父亲的冷脸,这孩子并没有感到不自在:“这段时间和阿伽相处得怎么样?”
乌尔宁加尔歪了歪脑袋:“我不喜欢基什人,不过那家伙还算有才干。”
阿伽毕竟是建筑学领域的天才,当初参与哀悼之塔工程时都游刃有余,单纯的城墙加固自然也不在话下。唯一令她担忧的是,阿伽有时说话未免过于……直白,而乌尔宁加尔又是一个不喜欢被别人点出心思的人。
好在他们似乎合作得不错,与莫德雷德的相处似乎锻炼了乌尔宁加尔在这方面的容忍度,缇克曼努很高兴见到他与越来越多的人建立情谊。
随后则是一些琐碎的生活日常。乌尔宁加尔提到加雷斯背着他们偷偷解剖了一只拉赫穆,想搞清楚它们大脑内侧的那层紫色薄膜是不是海蜇里子(事后证明那是它们毒囊),伊什塔尔在尝试克服自己对肥料的厌恶,立香和马修因为熟练的剪羊毛技艺得到了牧羊场上下的一致好评,莫德雷德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龙息,把牲畜棚搞得鸡飞狗跳,昨天针对他把围栏里的鸡吓到飞走的罪行进行了罚款。
这些事情缇克曼努已经知道了,不过从乌尔宁加尔口中再听一遍也很有趣。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吉尔伽美什不出意外地做了在场最煞风景的那个人,“你不是还有事情要交代给他吗?没时间再……啊!”
“父王?”
“没什么。”缇克曼努面色如常地收回了踩在某人脚背上的脚,“你父亲说的没错,孩子,魔兽清剿计划的作战地点已经确定了,位于伊迪格拉特河与布拉努姆河的交汇处。”
乌尔宁加尔思索了片刻:“伊迪格拉特河与布拉努姆河的交汇处……那不就是拉伽什和乌尔附近吗?”
她微微颔首:“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寻求拉伽什王和乌尔王的帮助。我打算让你来负责这件事,孩子。”
闻言,年轻人的表情略显迟疑:“前者还好说,乌鲁克有恩于拉伽什,而且拉伽什王现在肯定很想找回一点面子……但是乌尔王就说不准了,那家伙的做事方式总是难以预测。”
“无需担心,只需按照礼节派信给他即可。”
毕竟他会是你日后最大的敌人……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就连登基后的乌尔宁加尔都不得不视之为威胁,这样的君主不可能甘愿忍受魔兽的侵袭而不还以颜色。
“详细的布局等到召开朝会后再作解释。”缇克曼努继续道,“清剿完魔兽之后,我和你父亲都要离开乌鲁克一段时间。”
乌尔宁加尔大吃一惊:“什么?!”
“关于如何处理剩下两名女神的问题,我和你父亲一直斟酌不定……可惜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最后还是决定两边的计划同时进行。”她说,“莫迪、阿伽、御主和马修将前往埃里都解决那名未知的女神。同时,梅林、你父亲和我则会前往拉玛什图的巢穴将其消灭。”顺便解决一下金固和恩奇都的问题,“孩子,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需要代替你父亲处理国事。”
“可是……”他面露难色,“我并不是抗拒您的安排,只是……我担心自己作为王的气量还不够。”
缇克曼努正想安慰他,却听见某位情感屠夫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哼,就因为你做事总是这样瞻前顾后,才恰恰证明了你缺乏胆识,还不够资格成为王。”
她不悦地眯起眼睛:“卢伽尔?”
“干、干什么?本王又没有说错……”话虽如此,吉尔伽美什还是不自觉地收敛了的声音,“这个眼神……好像比以前更有压迫感了,果然是因为当了女王的关系吗……”
乌尔宁加尔似乎也不觉得父亲的话有什么问题,只是如往常一般情绪低落地看着餐盘,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挫折式教育。
“吉尔。”她看着他,“放下你的餐具。”
吉尔伽美什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下意识地遵循了她的指令。
“现t在离开餐桌,去那边面壁思过。”
“什么?!”他说,“等、等等!我刚才只是想用激将法——”
“我刚刚说面壁思过。”她用食指点了两下桌面,加重了语气,“难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在乌尔宁加尔惶恐又震惊的目光下,吉尔伽美什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走到了墙角,背对着他们。
“母、母亲……”乌尔宁加尔结结巴巴地说道,“您没必要为我这么做……”
“孩子,我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父亲的抚养者。”缇克曼努回答,“没有教会他作为父亲的责任是我的失职,很抱歉他对你说了这样刻薄的话。遗憾的是,尽管近来我一直想弥补这点,可惜我的教导显然已经不被你的父亲放在心上了。”
吉尔伽美什咕哝道:“我哪有……”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安。”她握住了乌尔宁加尔的手,“别把这件事归咎于自己。你父亲之所以陷入这样的窘境,是因为他在王座上坐了太久,以至于忘记了如何真挚地与他人进行交流。虽然你的父亲更为年长,但这不代表他在所有事情上都比你更成熟。事实上,他身上不乏幼稚和任性之处,所以难免会伤害到他身边的人,但这不代表他讨厌或憎恶你,孩子,恰恰相反,他心里是爱着你的,只是因为你父亲在某些事情上非常愚蠢,简直到了可悲的程度,所以无法很好地向你表达这份心情。”
乌尔宁加尔点了点头,但表情看起来还是不太自在:“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父王在墙角罚站的画面实在太诡异了,让人有点食不知味……还是请您让父王回来用餐吧。”
“你有一颗宽容的心,孩子,我真为你感到骄傲。”缇克曼努说,“想必你也听到了,吉尔,现在你可以回到餐桌边了。”
虽然吉尔伽美什还没转身,但从对方耳后根的肌肉变化,她知道他肯定在偷偷吐舌头。
“在你回来之前,需要先向你的孩子道歉。”
吉尔伽美什做了一个深呼吸——也可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更接近少年时期的自己,在最初的尴尬过后,他已经能坦然接受她的教导了,尽管语气还是很僵硬:“……抱歉,孩子。”
“然后是道谢。”她指出,“毕竟你是因为这孩子的求情才得以免除处罚的。”
只要克服了第一次的羞耻感,后续开口也没那么艰难了:“谢谢。”
“乌尔,你会原谅他吗?”
“当然!”乌尔宁加尔飞快地回答,仿佛晚一秒都会被这两个字烫到舌头——显然,无论是父亲难得的低姿态,还是他言语中罕见的温情,都让他感到头皮发麻。
对于他的反应,缇克曼努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看你父亲活了那么久,其实性格还是那么任性,在孩子面前一点也不成熟。”她缓和了语气,向他伸出小指,“你的父王也许是一位了不起的卢伽尔,但作为父亲而言只是一个笨蛋,但就让我们原谅这个笨笨的老小孩,好吗?”
乌尔宁加尔的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神情雀跃地与她拉钩:“好的,母亲!”
看到这一幕,吉尔伽美什好像有一瞬间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所有复杂的感情归于一个无奈的微笑。
“话归正题。”缇克曼努说,“政务上的困难,西杜丽和塔兰特都能为你解决,但在军队管理方面,只有加雷斯一人恐怕还不太够,所以稍后你父亲会用大杯再召唤一名新的英灵协助你。”
“就不能让阿伽留下来吗?”
“不行,必须以御主的安危为第一优先。”
诚然,莫德雷德的实力很强,马修也是值得信赖的保护者,但目前他们对这位女神的情况一概不知,她不想为了节省一点资源而让御主冒更大的风险。
阿伽不仅在实力上足以与吉尔伽美什抗衡,而且很熟悉美索不达米亚的地理环境,知道该如何在野外生活,哪怕大杯召唤出了实力毫不逊色的新英灵,他依旧是护送御主前往埃里都最佳的人选。
而让莫德雷德留下也是不妥的——万一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莫德雷德还可以借助红龙的高机动性带着御主脱离险境。
告别乌尔宁加尔之后,缇克曼努和吉尔伽美什来到了白庙,准备进行召唤。
可能是为了让神庙的祭司们保住些许颜面,白庙在重建后依然保留了安努的石制神像(尽管他的神格已经随着天国陨落一同消逝了)。话虽如此,在一旁规格超大,几乎有石像两倍高的“王者中的王者,英雄中的英雄,乌鲁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贤主明君吉尔伽美什王”铜像的金色光辉下,这位曾经的众神之王着实没有什么存在感。
很难不怀疑这其实是吉尔伽美什的刻意羞辱,以此告诫祭司自己比他们的神明更加伟大。
本该由吉尔伽美什进行英灵召唤,但不知为何,在看到乌鲁克大杯的一瞬间,缇克曼努心头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也许她能通过这次召唤见到某位熟悉的故人。
“可以由我来召唤吗?”她问道。
吉尔伽美什当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在将大杯交给她之前,他非常严肃地说道:“如果你敢召唤骑士王,我就当场让他的头颅滚落到你脚下。”
怎么可能……如果她真的召唤出了亚瑟,别说是吉尔伽美什,光是考虑到梅林就够麻烦了。
将仪式用的圣池灌满净水后,缇克曼努将乌鲁克大杯至于法阵的中心。
“宣告——”她念出召唤咒文,“汝之身托吾麾下,吾之命运附汝剑上。”
由于提供魔力的是大杯,即使是毫无魔力的她也可以催动法阵生效。
大杯满溢的魔力成了液体,沿着杯壁流淌而下,渗入用血液绘制的法阵——下一秒,盛大的光芒照亮了整座白庙,圣池水在魔力的冲击下掀起阵阵浪潮。
与此同时,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越来越不受控制。命运犹如千万条丝线,在她面前错综复杂地展开,好似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危机四伏……但她绝对不会错漏任何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抓住正确的那条线。
“响应圣杯之召唤,遵从这意志、道理者,回应我!”白光愈发刺眼,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双眼感到刺痛,但她的胸口只有期待与亢奋,“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缠绕三大言灵之七天。穿越抑制之轮出现吧,天平的守护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炽热的白光轰然炸裂,犹如一颗爆炸的超新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缇克曼努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冲刷着皮肤的热浪,黑白两色在眼前交错闪烁,以及不远处吉尔伽美什焦急的呼唤……然而,在感官几乎泯灭的情况下,她还是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联系,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纽带,将她与那名未知的英灵绑在了一起。
对方的灵基让她感到很熟悉……女性,柔和又刚强,用的武器是剑……是艾斯翠德吗?确实很像她,但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不,那是……那是……
“Saber 帕提,应召而来,你就是我的御主——”那名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的年轻女性霎时怔住了,虽然右眼被眼罩遮盖,但仅剩的那只绿眼睛依然很好地表达出了主人的迷茫之情,“猊……下?”
第384章
“左转!”
推车的士兵遵循指令改变了方向,车里满载新鲜魔兽的尸体,沉重的车轮压过凹凸不平的泥沙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好似许多枚齿轮在以不规则的节奏转动。山谷间猛烈的热风抚平了乌鲁克旗帜上的褶皱——这次行动聚集了三个国家的军队,为了方便辨认及调度,不同军队之间都有各自相应的标志。
对于这次行动,无论拉伽什王还是乌尔王都答应得很痛快,尤其是后者——在信中,他提出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提议,例如把它们的尸体做成标本用于纪念,或是生啖它们的血肉,用剔下的骨头来制作餐具……
顺带一提,加雷斯很赞成这个想法,只是在烹饪方式上与对方存在一些分歧。
虽然能够理解对方在魔兽日以继夜的侵袭下对它们积怨已久,但乌尔宁加尔还是忍不住这样评价:“感觉我跟这家伙很不对付, 以后多半会成为敌人吧。”
片刻t后,帕提骑着骆驼从他们身边经过,神情坚定,步态沉稳,有条不紊地向前方的部队发出指示。尽管不久前才受到召唤,但她显然已经适应了特异点的生活,甚至称得上如鱼得水。
缇克曼努是看着她长大的,视她犹如自己的女儿,见到此情此景,心里不禁为她感到骄傲……如果约哈斯和玛西亚夫妇也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诚然,这姑娘是在海边长大的,但非利士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在船上表现得英勇不凡,在陆地上也毫不逊色。何况帕提绝非空有勇武的莽夫,她是哈兰和乌利亚的学生,自幼接受他们的教导,是真正独当一面的将领。最重要的是——帕提陪伴着三名性格迥异的王族成员一起长大,缇克曼努确信她应付得了乌尔宁加尔(遗传自他父亲)的偶尔任性。
她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猊下。”
缇克曼努回过神,愉快地朝来者招了招手:“请到这里来,御主。”
藤丸立香走了过来,皮肤被毒辣的阳光晒得发红,缇克曼努提醒自己稍后让阿苏准备一些预防皮肤皲裂脱皮的药膏:“马修说您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当然不是,只是希望您最好能待在我附近,这样比较安全。”她细细端详他,“我能感受到您心中的迷惘,有什么问题在困扰着您吗?”
“其实也没什么啦……”立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把作战计划定在这里,而且也不理解大家都在忙碌什么……明明是为了拯救人理才来到这里的,但好像一直没能帮上大家什么忙,除了偶尔做点农活,也没干过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一想到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只有我在悠闲度日,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必要为此内疚。”她安慰道,“迄今为止,迦勒底已经解决了六个特异点,您和马修一路走来想必也很不容易。相较于之前的特异点,乌鲁克还保留着罕见的生机与活力,若您能在这种生活气息的包围下得到些许放松,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缇克曼努的目光回到了山谷底。一名士兵正在往一枚圆形的巨型印章上涂抹红色的颜料。随后,几个人合作将印章盖到地上,留下深红色的印记,待颜料干涸了,再用杂草和沙土掩埋起来。
印记由一个红色的圆圈和中央的几行楔形文字组成,非常简洁(或者说简陋),印章是工匠坊用木头雕刻而成的,红色颜料是用猪、羊、鸡等家畜的血混合调制的,加了一些可以减缓血液凝固速度的草药……大抵是世上最廉价的魔术了。
“那是一种炼金术法阵,作用有点像录音机,可以重现并放大它事先录入的声音,但具体内容可以根据法阵上撰写的文本进行改变。”她解释道,“事实上,在炼金术领域被奉为圭臬的几大原则基本都有可简化的空间,只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对于数学的理解还很有限,才会以为前人的研究都是不可被推翻的真理。”
和其他争吵不断的科学研究领域一样,在廷塔哲修道院,炼金术学内部也有不同的学派。其中特勒学派就立志于推翻古代炼金术的陈旧观念,利用科学的进步辅佐神秘学的研究,并因此创造出了著名的炼金序列魔术。
炼金序列和卢恩文字类似,只需几个字母便能使魔术生效。许多炼金术学者会将那些序列字母当作刺青纹在身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像那些习惯用魔术进行战斗的魔术师一样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在二十一世纪的不列颠南部,仍有许多魔术世家的魔术刻印中保留着炼金序列的痕迹。
当然,这类研究是有瓶颈的,因为科学与神秘之间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厘清神秘的必然代价是神秘本身的衰退——这也是布兰黛尔后期放弃这一学派改为主攻草药学的原因之一,炼金序列会随着神秘的衰退而失效,药理却不会。
立香做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回去之后一定认真上数学课!”
缇克曼努知道他在说先前发生在第六特异点的事情,因而只是会心一笑。
“至于为什么把作战地点定在这里……”她继续道,“首先,这里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两军交战,占领高地永远是一项先天优势,有利于我们观察敌方的动向。其次,部分魔兽的尸体如果不及时进行火化处理,腐烂后血肉里的毒性就会污染土地,妨害农耕。特异点被解决后,这里的百姓仍要生活下去,因此我们必须做一些长远的打算。最后… …”
说到这里,她示意他眺望远方的海面:“伊迪格拉特河与布拉努姆河——或者用您更熟悉的名字,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它们流入的海湾名为波斯湾。御主啊,如今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遥远的未来会拥有一个新的名字,叫作伊拉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个国家突然富有了起来,旋即又陷入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您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才是。”
闻言,立香愣了一下,似乎有什么熟悉的词汇即将从他的喉咙里涌出。就在此时,一道炽热的金光划过天际,裹挟着雷霆之势,吞没了他的话语——在地球轨道上待命七日后,终结剑·宁马赫的能量已经逼近临界点。
与此同时,军队陆续撤退,山谷各处被掩埋在陷阱下的法阵开始生效。整个山谷都回荡着拉赫穆诡谲而尖锐的叫声,呼唤它们的同伴前来搬运食物,为母神的巢穴带去新的养料。无论此时身处何地,美索不达米亚的魔兽军团无一例外地响应了召唤,纷纷向山谷进发。
计划的第一阶段自黎明时分启动,直到落日西沉时才结束。当山谷上方的天幕只剩下几片绯红的晚霞时,谷底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魔兽,如同一群蚂蚁在狭窄的巢穴里缓慢前行。黯淡的霞光穿过山峦间的罅隙,使得山谷底部魔兽群的行动轨迹依稀可见,但已然无法看清其中个体的轮廓,只有一片片漆黑的阴影粘稠地向前流淌,仿佛是山谷的阴影在蠕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阿伽:“开始吧。”
下一秒,终结剑应声而落,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辉照亮了整个山谷,浩瀚的能量洪流将暗红色的天空搅成了火焰般的橙红。气流如潮涌般向周围溢散,在穿过山谷时发出哀鸣般的呼啸,滚烫的温度仅仅是拂过皮肤就能引起一阵绵密的刺痛。
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山谷下方的魔兽群骚动起来,埋伏在各地的军队也用弓箭点燃了炸药桶,炸药又引燃了谷底的油田——眨眼间,这座山谷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外形各异的魔兽在熔炉中燃烧、咆哮、翻滚,最后悉数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看到这陌生又熟悉的一幕,缇克曼努忽然心生感慨:“火焰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不是吗?既能在黑暗中为人们照亮前路,带给人们温暖,也能成为焚尽一切的毁灭者,顷刻间便让尘世化为人间炼狱。”
立香明显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不太对劲:“猊下?”
“抱歉,我对火有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她叹了口气,“可即使害怕,也不能因此而逃避,就算逃避了第一次、第二次……难道要一辈子这样逃下去吗?如果人的一生仅仅是在不断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这样人生又有何意义呢?”
听到她的话,立香似是陷入了沉思。
缇克曼努适时地询问:“话说回来,自从抵达特异点后,我似乎一直没能得到与贵司的代理所长进行交流的机会。”
“啊!您是说罗曼医生吗?”可能是担心她误解对方,立香绞尽脑汁地答道,“医生绝对不是故意怠工的!是因为——对了,最近迦勒底工作很多!压力很大!而且穆尼尔先生对和您一起工作很有热情,所以大家一般默认由他负责接洽,以及……呃,冰箱里的草莓蛋糕也没有了,而医生又是一个没有甜食补充能量就打不起精神的草食系宅男,所以……”
“他今天也不在吗?”
“在的!他肯定在!”对方忙不叠答道,“医生其实一直都在管制室里,只是很少开口说话!”
“是嘛……”她低头凝视山谷里不断蔓延的橙红烈火,“那就好。”
这场大火烧t了几天几夜才彻底熄灭。
高温将魔兽的尸体燃烧殆尽,甚至没有留下成型的尸骨,只有些许黑色的骨头碎片散落在灰烬里,像是粉末受潮后结成的块。
石油燃烧难免会导致污染,但相比处理魔兽本身要花费的成本,这点代价是可以接受的。
魔兽清剿计划结束后,立香、马修一行人就将直接前往埃里都。
在分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马修来到她的营帐前请求觐见。缇克曼努对此并不意外,很快便予以了许可。待对方走进营帐后,她神情中不同于以往的超然物外也侧面证实了她的推测。
“猊下。”马修——或者说她体内的加拉哈德单膝下跪,谦恭地行了一个骑士礼,“迦勒底的罗玛尼·阿基曼医生提出想要与您见上一面,我擅自应允了他的请求,还请您原谅。”
“无妨。”她说,“马修还好吗?”
“她安然无恙,只是暂时陷入了沉睡。”加拉哈德回答,“这个特异点所处的时代太过久远,迦勒底想要准确观测这里的动态并不容易,因此通讯信号无法离开圆桌太远,必须让马修小姐亲自到场……但那位医生表示,他与您之间的谈话内容,恐怕不方便让马修小姐知晓,所以只好拜托我代为行事。”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打开通讯后,细微的杂音证明了这项功能正在运作,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尽管他才是那个主动求见的人。
好一会儿过去,通讯另一头的人才开口:“好久不见,猊下。”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说法,因为他们在第六特异点也有过短暂的交流,那时她以摩根的灵基现世,尚未回想起前尘的记忆。
古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想象出对方说这句话的画面——无论是耶底底亚还是所罗门,他们的形象都没有浮现,留在她脑海中的只有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貌的人影。
“我猜我们很快就会正式见面了?”她收起了内心的怅然,“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那种''见面''。”
“……嗯。”
“是嘛,那就好。”她重复了一遍几天前说过的话,这次对方没有回应,但她知道对方听见了,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那么到时候再……”
不止一个名字流淌到了她的舌尖。
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抽一支烟——现代生活残留的坏习惯,考虑到她要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是时候把它彻底戒掉了。
等到那股烟瘾渐渐消退后,她闭上眼睛,允许自己在内心深处发出最后一声叹息,才终于说完了那句话:“那么到时候再见,罗玛尼医生。”
第385章
回到乌鲁克之后,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交接和嘱咐接下来的工作。
乌尔宁加尔变得比往常更加粘人了,时时刻刻都要跟在她身边,只要稍微离开他的视线几分钟,就会露出那种仿佛在下雨天被遗弃在街头的小狗般的眼神……众所周知,缇克曼努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眼神。
但在出发前的最后一晚,她没有把晚餐时间留给那孩子,而是西壁去找了帕提。
英灵化后的帕提比她记忆中要年长一些,可能是蛾摩拉毁灭后她又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也可能是受到了艾斯翠德灵基的影响……缇克曼努曾经希望是前者,直到她亲眼目睹了帕提英勇而壮烈的最后一战——御主和英灵之间会梦见彼此的记忆,她知道这个女孩在她死后很快也离开了人世。
“我知道我没有哈兰师父那样的幽默感,但您也不用露出那么伤感的表情吧?”帕提朝她挤眉弄眼,缇克曼努则配合地笑了笑,于是帕提也笑了起来, “加雷斯和莫德雷德说您和他们记忆中的模样差别很大,不过我只觉得您的身材瘦小了一些,皮肤白了一些。”
毕竟“埃斐”是阿赖耶依据她的本体塑造出来的, 只是额外添加了一部分地中海人种的基因, 与她原本的相貌非常接近。
“对了,猊下……”帕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您知道……噢,巴尔啊, 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关于迦勒底的代理所长……他其实是……”
缇克曼努轻轻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帕提似乎松了口气——勇敢、忠诚、坚韧都是她的美德,但能言善辩不是——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她的神情却更加低落了:“我不确定您是否知道真相,毕竟您当时已经……”她艰难地将“死”这个字咽了回去,“不在了。当初偷偷支持索多瑪王,为他提供兵器、战车和白磷的幕后黑手就是所罗门。”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猊下,我……我不明白。”帕提终于彻底泄了气,“难道只是因为权力吗?因为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们曾经认识的那个孩子就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阴谋家?我不认为比拿雅骗了我,当时的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没必要对死人说谎。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蛾摩拉在当时甚至不是对以色列威胁最大的国家。我恨所罗门,如果可以的话,我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可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我们记忆中的耶底底亚殿下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的吗?猊下,我真的不明白!”
缇克曼努只好向她阐明了真相,关于耶底底亚、所罗门和雅威……她不认为这些信息对于开解帕提内心的矛盾有帮助,但这孩子有权利知道一切。
果不其然,在得知真相之后,帕提不仅没有释然,反而看着愈发痛苦了。
“我……”她的呼吸异常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上气,“抱歉,猊下,我感觉心很乱,我……我什至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这些……”
缇克曼努能够理解这种感受。她揽过帕提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的肩头,好让这艘在风雨中飘泊的小船拥有一处避风港。
“至少我原本还能全心全意地憎恨他,告诉自己是权力腐化了他的心,是以色列的繁华和奢靡让他忘记了过去的岁月,让我们曾经都敬爱的小王子变成了一个卑鄙残忍,毫无良知的混蛋……尽管相信这件事会让我非常痛苦。”帕提沙哑地说道,“结果我现在知道了真相,知道并不是耶底底亚殿下变坏了,只是因为他被雅威消去了人性,沦为了它的傀儡……我本该感到宽慰才对,可是猊下,我的心里只有困顿和挣扎……”
缇克曼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帕提而言,这是一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国度,如今也只有她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了。
即便知道了真相,她也无法忘记往日的仇恨,无法忘记蛾摩拉人的血与泪,无法忘记那座如流星般陨落的文明之城,曾经如此璀璨、耀眼,最终却没能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一片焦土。
是了,过去的爱不曾被辜负,可那份爱又该如何抵消今日的恨呢?
“我究竟该怎么做?”帕提恳求地看着她,“拜托了,猊下,请像过去那样用您的智慧为我指明前路吧!”
“当听见那位医生的声音时,你的第一感受是什么?”
“我很快就察觉到他是耶……所罗门。”她答道,“随后——几乎是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无法遏制地萌生出恨意,并且想要杀死他,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又有一些让我感到熟悉和怀念的东西……”
说到这里时,她的脑袋垂了下来:“当我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会因为那些旧时光的产物而柔软下来时,我感觉很恶心……就好像我辜负了蛾摩拉,辜负了您和塔玛殿下。”
缇克曼努摇了摇头,并给了她一个微笑:“没必要为此而内疚,帕提,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可能是鲜少对外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待情绪略微缓和后,帕提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对、对了!虽然我当时有点激动,但是请您放心,立香和马修都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她补充道,“我知道所罗门如今是迦勒底的主心骨,揭穿这件事只会让双方都难堪。何况立香和马修都是好孩子,我不想让他们为难——巴尔在上,我在这个年纪还喜欢往兄弟姐妹身上扔泥巴玩呢,他们却已经在拯救世界了。”
“你做的很对,孩子。”缇克曼t努揉了揉她的发顶,“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应该凌驾于拯救全人类的使命之上……不过坦诚说,其实连我也不知道该拿那位医生如何是好。”
“您也会有想不清楚的事情吗?”
“当然,而且还有不少呢。”比如说,她至今都没想清楚自己对吉尔伽美什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他从曾经聪慧谦逊的少年王储变成日后那个令所有人头痛的暴君,“如果与迦勒底接触会使你感到困扰的话,以后我会尽量让乌尔或加雷斯负责和他们接洽工作……当然,我猜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会尽可能避免跟我们产生交流。”
“其实还好,虽然我不想和所罗门说话,但和迦勒底的其他人聊天都很有意思。”帕提掰着手指,“穆尼尔是一个有趣的人,有种独特的冷幽默。达芬奇有时会让我想起耶米玛,您也知道,她们艺术家发起癫来都一个样,她对永恒之殿很感兴趣,可惜那里已经被烧毁了……除了这些,从立香和马修那里听说一些现代的奇闻轶事也很有意思。”
说着,她忽然兴奋起来:“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在未来,有好多人都能享受到免费的公学教育——哈哈,我们的邻居果然都是一群笨蛋!居然还敢嘲笑蛾摩拉总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钱,看看到最后谁才是对的!还有那种叫''飞机''的铁鸟,巴尔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普通人也能在空中飞来飞去呢?”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亢奋,像是一只助跑结束后全力前进的猎豹。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猊下,未来的人类还在宇宙里建造了会飘浮的堡垒!”缇克曼努猜她说的应该是空间站,“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您为什么对星星的故事那么感兴趣,还整天命令工匠摩玻璃片做望远镜。毕竟星星距离我们太远了,和我们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唯一有点意思的是流星,可就算偶尔掉下几颗星星,也不影响我们吃饭睡觉……可现在我明白了,一切都是值得的,猊下!即使没有翅膀,也阻止不了人们飞到繁星之中去,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看见她的眼睛里中又恢复了神采,缇克曼努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不错,蛾摩拉输了,灭亡了,许多人类文明的瑰宝也被毁于一旦,关于她的传说或遗失、或泯灭,或被嫁接到了其他人身上……但总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被延续下来,并且在未来不断壮大。雅威的权威或许影响了许多代人,并且在未来也依旧是主流,但它已经失去了鼎盛时期任意干涉命运走向的力量。过去的它是唯一的主宰,如今它是上帝、真主以及耶稣的父亲,甚至无法阻止不同信徒之间的党同伐异。
它被不断地解构,然后重新解读,最终演变成了一个文化符号。尽管仍被视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却早已没有人在乎它真正的旨意,只是将它视作表达自己想法的工具。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输赢只是一时的,人类文明自有它的想法,只会按照它理想中的步调前进。
“明天您就要出发去剿灭怪物女神了。”帕提说,“真的不能让我跟您一起去吗?我不想让当初的情况再次上演……”
缇克曼努捏了捏她的脸蛋,并不怎么认真地假装生气:“你觉得这一次我也会输?”
“当、当然不是!”尽管如此,对方还是吓了一跳,“我只是希望这一次能够陪伴您走到最后,这是女王铁卫的职责,乌利亚老师把这个神圣的使命托付给了我,我不想再辜负他的信任了!而且艾丝翠德还把她的灵基借给了我,猊下,我不能在晚辈面前丢脸!”
“你当然会陪伴我走到最后。”缇克曼努轻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但乌尔宁加尔还很年轻,无法独自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负,他需要帮助,帕提。在我回来之前,代我保护好这座城市,好吗?”
闻言,帕提不禁有些失落,但依然语气坚定地回答:“是,猊下!”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城门口与众人告别。等轮到加雷斯时,缇克曼努给了他一个拥抱,加雷斯也深深地回抱了她。
“这感觉真奇怪。”他说,“过去总是我四处旅行,母亲留在卡美洛特,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
“偶尔也得换个人来扮演尤利西斯①。”缇克曼努面露微笑,“我知道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会让你感到难受……毕竟我的小男孩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孩子,不是吗?”
“再自由的风也会为他重要的人停驻。”加雷斯低下头,她顺其自然地吻了吻他的额头,“请一定要保重自己,母亲。如果路上遇见了危险,可以把梅林抛出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他身上到处是显眼的白色,还会散发出香气,很适合成为诱饵。”
“大哥哥我听得到哦……”
“我知道。”加雷斯回答。
与依依不舍的众人分别后,他们便正式踏上了旅程。
然而没过多久,缇克曼努就察觉到吉尔伽美什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卢伽尔?”
“那个臭小子跟我道别时的表现居然还不如几天前跟阿伽道别的时候情真意切。”吉尔伽美什双手环胸,“可恶,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她对此并不意外。阿伽性格开朗直率,也确实将乌尔宁加尔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平日总是照顾他的感受,从不把他的言语攻击放在心上。
乌尔宁加尔只是对于情感的表达有点不坦率,不代表那孩子体会不到他人的善意——虽然这么说可能会伤到吉尔伽美什的心,但她认为阿伽作为长辈受到乌尔宁加尔的亲近和爱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梅林显然也有和她同样的想法,并且在表达上更加直接:“这不是当然的吗?在小乌尔所有的长辈里,国王陛下你是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个呢。”
“闭嘴,魔术师!再敢出言放肆,本王就把你扔到哀悼之塔里融掉。”吉尔伽美什眯起眼睛,“别以为我对你毫无了解,梅林,我很清楚你是一个喜欢破坏别人正常夫妇关系,行为极不检点的男人,本王这双洞察一切眼睛会一直盯着你的。”
“不用想那么多,吉尔伽美什王啊,大哥哥我对于''夫妇''的要求还是挺高的。”梅林的笑容加深了,“不仅没有举办过正式的婚礼,就连铜板上那些创作水平很烂的故事也只是当事人一厢情愿的妄想——像是这种程度的关系,梅林大哥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距离他们离开乌鲁克还不满一天,气氛就已经如此紧绷了,真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旅途变成什么样……
缇克曼努满心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可惜这次计划必须有他们的协助,否则真想把他们丢在这里独自出发。
唉,有点想念她的鞭子了。
第386章
自从几天前那场惊天动地的下海口①浩劫之后,拉玛什图本就有点神经质的性格终于彻底滑向了极端。她前所未有地焦虑、狂躁,整日疑神疑鬼,仿佛缇克曼努随时会从哪块石头上的缝隙里蹦出来一样,并且对这种滑稽可笑的猜想深信不疑,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
金固并未真正经历过人类贤者主导的时代,但从宁胡尔萨格和拉玛什图的反应来看,对方确实颇有能力。即使是神明,有时难免也会感到焦虑和不安, 但仅凭焦虑和不安就快把自己害死的情况实在是不多见。
随着拉玛什图的情绪愈发癫狂,金固也愈发渴望回归母神身边,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由于魔兽大军数量锐减,原本近在眼前的终点又变得遥遥无期了。拉赫穆还没有进化到最完美的状态,母巢却已经没有了足够的养料。
诚然,拉玛什图只能产出一些劣质的魔兽——金固曾一度很憎恶这点,他认为这些仿冒品是对他兄弟姐妹们的侮辱,但数量有时也能弥补质量。吉尔伽美什召唤了一群相当强力的帮手,可他们能够覆盖的攻击范围终究是有限的,而母巢却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新的后继力量,让魔兽的足迹遍布整个美索不达t米亚。哪怕部分军团在主战场上被敌方消灭了,其余的魔兽也能及时为母巢带回新鲜的养料。
他们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与人类方的相持只是一时的。乌尔和拉伽什抵抗不了多久,它们倒下后, 接下来要死的就是乌鲁克了……
或者说,本该如此。
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人类贤者横插一脚的话。
眼下,金固甚至不确定是该让拉玛什图继续量产那些质量低下的魔兽,好让军团尽快扩充到原先的数量,还是干脆由他亲自外出狩猎,让拉玛什图把全部精力放在拉赫穆的哺育上。
恩奇都的身体强度足以与吉尔伽美什相抗衡,但人类的姿态不适合搬运大量食物,他至少还需要一到两支军团为他清理战场。
一想到这里,金固的心情忽然复杂了起来。
自然神大多是某一种神圣力量的具现化,所有神性上的变化都会在外在上有所体现。例如宁胡尔萨格,她的神性在复活时受到了虚数之海的污染,于是指甲就变成了满含怨毒的深紫色。反过来说,如果强行改变一个神明的外在,也会致使神明的心性受到影响。
他当然也逃脱不了这一情况——自从被母神以恩奇都的姿态复活后,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心性不产生偏移,但时间一长,他还是不免受到了后者的影响。
人类是在他死后才诞生的,金固对于这个物种既无喜爱,也无怨恨,对于人类的贤者自然也是如此,可每当有魔兽拖着人类的尸体回到巢穴,或是目睹那些活着的人在转化仪式下被拉赫穆寄生并吃掉大脑的时候,他的胸口就会一阵刺痛。
在得知宁胡尔萨格囚禁了缇克曼努的时候,他甚至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偷偷跑去了基什,只愿能够见她一面。而在真正见到她,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温暖,仿佛靠近了他的生命之火,他渴望着触碰她、拥抱她,感受她的呼吸,渴望着回到她身边。
尽管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但金固还是感到一阵后怕。他此生唯一渴望的温暖唯有母神,而不是这个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女人。如果他继续受到“恩奇都”的影响,萌生出更多不属于他的感情……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
好在只要等到母神回归地表,他就能重新从她的子宫里诞生,恢复最初的形态,不必再被囚困于这具虚假的躯壳之中。
“她来了!”拉玛什图刺耳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能感受到她的脚步,她的气息……缇克曼努,不祥之人,带来毁灭之人… …金固!你在哪里?孩子,妈妈要她死!妈妈要看到她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妈妈要她流血!我的好孩子,去替妈妈杀死她吧!”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忍不住用指甲去抠挖自己的脸,鲜血像泪水一样从她的伤口流淌而下:“不——我不要她死,我要她活着,然后把我曾经体会过的痛苦完完整整地经历一遍!我要剥下她的皮肤,逼迫她吃掉死婴的尸体,让她也知道被别人变成怪物究竟是什么滋味!”
如果说被夺走神格,剥下皮肤尚且算是安努对拉玛什图降下的神罚,攻击孕妇并生吃她们腹中的胎儿就是拉玛什图堕落后自己对人类的报复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还是对方的记忆在复活时遭受了扭曲,但她本人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一点。
这也是起初金固对她很不放心的原因之一。虽然追根溯源,拉玛什图的厄运源于缇克曼努在库拉巴为她修建神庙,意图让她分走伊什塔尔的神权,可即使有利益上的算计,但拉玛什图也切实得到了好处,而真正用残忍的手段剥夺了她的神格,将她从天国放逐到尘世间沦为恶鬼的是伊什塔尔。她的做法得到了众神之王安努的首肯,事后也没有任何神明愿意站出来为她求情。
金固觉得这种做法很蠢。拉玛什图确实需要受到惩罚,但她毕竟也是一位神明,不能像惩罚一个人类那样让她毫无尊严可言。安努对于自己的子女确实太过溺爱了,这一点倒是和母神很像,而他们最后都因此尝到了苦头。
无论如何,真正使拉玛什图陷入苦难的是神明一方,那么她所表现出的忠诚和温驯就显得非常可疑了。金固暗中观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肯定她的确只恨人类和缇克曼努,并非蛰伏在神明的阵营中假意顺从。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诸神是拉玛什图注定无法反抗的对象,人类却是弱小可欺的,可以任由她发泄怒火和怨恨。
更何况,拉玛什图也不全然是一个蠢货,她很清楚自己选择报复后者的原因,只是她不愿接受自己是一个无力抵抗命运,只能抽刀更向弱者的懦夫,于是只好不断给自己灌输对人类的恨意,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以掩盖她心中恨意真正指向的对象。
渐渐的,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她似乎已经忘却了当初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剩下了对人类无尽的不甘与憎恨。
当然,金固并不在乎拉玛什图是如何一步步落入这般田地的,就算对方的忠诚源于她内心的懦弱和自我欺骗也无所谓,他只注重结果——母神的计划需要一只忠诚的狗,拉玛什图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是,母亲。”他用尽最后的耐心安抚对方,“我会将那位贤者带回来献给您的。”
“我要她活着……”拉玛什图魔怔似地重复着。
“那是当然的,母亲。”金固意味深长地回答,“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拉玛什图的触须深埋于地下,可以时刻获悉母巢周边的情况。尽管她在使用母神的权能上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但作为侦查兵而言,她干得还算不错。
恩奇都的机动性很强,而且能够飞行,很快他就抵达了拉玛什图所说的地点,并且正面撞上了似乎正在原地休息的缇克曼努一行人。
金固的目光落到了在场唯一的女性身上——幸好这次恩奇都的感性并没有在他身上重演:“人类的贤者啊,母亲让我代她向你问好。”他露出了有些嘲弄的微笑,“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见上一面了。”
简直是自投罗网……难道她以为有乌鲁克王和魔术师的护送就能安然无恙吗?未免太天真了。
母巢等同于拉玛什图的魔术工房,能够为他提供庇佑和魔力支援,何况恩奇都的飞行速度极快,要将她劫走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至于吉尔伽美什和梅林……等他们赶到母巢的时候,恐怕人类的贤者早就被转生仪式变成拉赫穆了。
不出预料,梅林的第一反应是用幻术将缇克曼努藏起来,吉尔伽美什则向他发射王之宝库,逼迫他拉开距离——显然,他们都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她,但光凭梦魔的幻术就想隐藏她的踪迹,实在是可笑至极。他乃自然之子,仅仅通过轻微的呼吸声就能判断出猎物的位置。
抓住吉尔伽美什的一个破绽后,他转眼便将对方甩在身后,利用机动性避开了做出防御姿态的梅林,最终准确地抓住了他后方的缇克曼努。
在经历过一番厮杀并且狩猎成功后,金固感觉自己久违地恢复了一丝野性——他喜欢这种感觉,这才是属于“金固”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受够了神之兵器那无意义又突如其来的感性,等计划成功后,他就立刻抛弃这具身躯回到母神身边,他要变回他真正的样子。
“抓住你了。”他压低了声音,享受着这种玩弄猎物的感觉。
然而,缇克曼努似乎没有要挣扎或逃走的意思,反而伸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啊。”她看着他,“抓住你了。”
在平静的表情之下,她的眼中蕴藏着与他相同的掠夺性,那是狩猎者的目光——金固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但吉尔伽美什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天之锁!”
一阵冰冷的触感袭来——沉重的锁链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和躯干。他越是挣扎,锁链就勒得越紧,到最后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咔哒作响。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天之锁是恩奇都的化身,而他拥有一部分恩奇都的神性,天之锁t理应对他无效才对。
金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人类陷阱里的野兽——愤恨、绝望,却又无能为力。他愤怒地冲他们咆哮,但喉咙里发出恩奇都的声音只让他感到陌生和迷茫。
突然,他的眼前亮起了一道白光,犹如一双雪白的手,温柔地将他包围起来。
恍惚间,金固仿佛听见了母神的呼唤——不是拉玛什图那个冒牌货,而是他真正的母亲,创世女神提亚马特的声音。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如此熟悉,如此温暖,顷刻间便抚平了被天之锁束缚的疼痛和挫败。
“母亲……”
金固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灵魂回到她的怀抱中。
……
…………
白光散去后,他慢慢地舒了口气,天之锁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恩奇都……?”
他听见缇克曼努试探性的询问——周围非常安静,哪怕是一贯处变不惊的卢伽尔之手也不禁屏息凝神,更不用说身后的吉尔伽美什了,他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对方此时的表情。
……糟糕,忽然有点蠢蠢欲动了。
“就只有这点程度?”他凑近她,享受她的耳朵被热气拂过时轻微的颤栗,以及她脸上的表情——那个惊愕、不可置信,也许一百年才能见到一次的表情,他决定将这一慕永远珍藏在心底,“看来你的把戏已经玩完了……人类的贤者啊,接下来就该轮到我动手了吧?”
下一秒,他抱着缇克曼努冲向高空,将仍在惊慌失措的两人丢在身后。
回到母巢后,拉玛什图欣喜异常,完全忘记了之前打算把缇克曼努抽筋扒皮,然后强迫她吃婴儿的事情,只想立刻举办转生仪式,将她变成拉赫穆——说到底,神明在尘世间的娱乐其实也相当贫瘠,不是把野兽变成人类,就是把人类变成野兽。
“母亲啊,何必那么痛快地结束她的苦难呢?”他蛊惑道,“假如人类贤者的痛苦能够愈合您内心的创伤,不妨让她越痛苦越好……若您感兴趣的话,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拉玛什图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说吧,我的孩子。”
“不如将她交给我,让我肆意凌辱她的身体,直到兽的种子在她的子宫着床。”他说,“等吉尔伽美什赶到这里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他心爱的女人一边抽泣,一边遭受我的欺凌,肚子因妊娠而膨胀,无法忍受而发狂地抱着我的大腿,曾经高洁的人类贤者,终究只剩下了这样污秽的身影②……”
“不错,不错!”拉玛什图的触须在地下不停蠕动着,整个地下巢穴都因为她的兴奋而颤抖起来,“还是你想的最周到。金固,我的好孩子,你还在等什么?现在就让她坠入耻辱和绝望的深渊吧!”
“在这里当然是不行的。希望您能在巢穴中为我留出一片独立的空间。毕竟,雌雄交合是一项神圣的仪式,身为神明,自然不能像人类一样将其视为低贱的乐趣。”
闻言,拉玛什图的神色略显迟疑:“可是,诸神之间也会……”
“我明白您的意思,诸神之间不乏一些混乱的关系。”他微笑着,“然而,那些都是在后神明时代受到人类影响而产生的坏习惯。远古时期,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依然遵守着神圣的传统。缇克曼努当然不值得如此优待,但要让我为一个人类舍弃神明的格调……母亲啊,您不觉得这样太折辱我了吗?”
拉玛什图最终被说服了,答应为他开辟一片空间,方便他行事,并且不得窥探他的隐私。母巢是拉玛什图的工房,亦是她身躯的一部分,改变巢穴的空间架构对她而言就像动动手指一样轻松。
可能是因为生前经常和人类接触,拉玛什图居然在房间里放了一张符合人类习惯的大床。床面很柔软,能让他放心地把缇克曼努扔到床上,不用担心她因此受到伤害。
他将她的手腕按在床上,假装要咬她的肩膀:“还是一副冷静的面孔呢……不怕我把刚才说过的话统统付诸实践吗?”
“坦诚说,最开始我确实吓了一跳。”缇克曼努叹了口气,用一种责怪但又喜爱的眼神看着他,“是我记错了,还是你以前就这么顽皮,只不过我没有发现?”
听到她不怎么真切的抱怨,恩奇都咯咯笑了起来:“我以前就这么坏。”他亲了一下刚刚啃咬的地方,没有用力,但那里留下了齿痕,“只不过吉尔平日行事太招摇了,所以大家都没发现其实我也不是一个好孩子。”
“大家早就发现了,自从你晚上经常出入我的房间之后。”她问道,“宁愿大费周章地在拉玛什图的眼皮底下找机会和我单独相处,也没有选择直接跟我们一起行动……我想你一定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恩奇都心里其实还想两人温存一会儿,但优先工作就是缇克曼努的做事风格,他也喜欢看她认真思考的模样。
“迦勒底要找的圣杯在拉玛什图手中。拉赫穆与其他魔兽不同,是用人类作为活祭品转化而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拉赫穆是人类?!”
“当然不是,别担心,缇克曼努。”他解释道,“转化仪式的过程是在活人体内植入一个拉赫穆幼体,幼体会将人的大脑和心脏吃掉,等它们成长出自我意识,就会催化身体的异变,原生的骨骼被粉碎和消化,为新的身躯提供营养。拉赫穆虽然会通过大脑吸收人类的记忆,但它们没有人类的感情,那些记忆对它们而言只是一种学习资料。”
恩奇都放松身体,将头枕在她的胸口,感受着她呼吸时的起伏:“你和吉尔在下海口的那次清剿行动让拉玛什图遭受了重创,如今母巢里的养料近乎枯竭,转化仪式也被迫中止。母巢里还有许多从其他国家抓来的俘虏,他们都还活着,我想帮助他们逃走。”
“知道他们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吗?”
“在血牢里。”
缇克曼努点了点头,恩奇都能感觉到她的下巴在他的发顶划动:“那么你呢?”
“什么?”
“你是不是还有命脉被拉玛什图握在手里?”她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异常肯定。
“果然瞒不过你。”他苦笑一声,“拉玛什图虽然信赖金固,但并不是对他毫无防备。”
就像金固暗中怀疑拉玛什图一样,拉玛什图也偷偷提防着金固——神的心性会反受其外在改变的影响,这对神明而言是一个常识。
“为了避免金固受到我的影响而向人类倒戈,拉玛什图也设置了一道保险。这具身躯的灵核——也就是金固真正的心脏如今在拉玛什图手中,一旦他的认知发生动摇,她就会立刻摧毁他的心脏。这也是金固明知自己出现了异常,也不想让拉玛什图知道的原因。”
“嗯……有意思。”缇克曼努沉吟片刻,“也许这里面有文章可做。”
恩奇都抬头凝视着她,俄而忽然吃吃笑了起来:“我喜欢看你思考的样子。”
说罢,他俯身亲吻了她。她温热的吐息抹去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痛苦——那天晚上,在金固的身体里,她就在他眼前,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也犹如天涯相隔。恩奇都和金固相处得并不好(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他们有许多理念不和的地方,唯独有一点例外,那就是金固对于回到提亚马特身边的渴望。
深吻结束后,他小声抱怨道:“缇克曼努……吻技变好了呢……”
缇克曼努的胸口因为轻笑而颤动:“你和吉尔确实是挚友。”
恩奇都再次咬住她的肩膀——这一次是真咬,不至于咬破皮肤,但会留下一点淤痕。他希望能在缇克曼努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毕竟他在她漫长的人生中缺席了如此之久。
“骑士王——我没记错吧?听说他是一个不错的丈夫,把你照顾得很好。”他的嘴唇依然贴在她的皮肤上,模模糊糊地说道,“下次见到他,我会好好感谢他……然后再把他杀掉。”
“Hmm……真坏。”
“可你就是好喜欢我,对不对?”
“是啊,真没办法。”她的眼神专注而深情,就好像他是她珍贵的宝物,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好吧,可能还有人类,但是他也爱人类,所以没关系,“我想念你,恩奇都。”
“我也是。”他吻了吻她的嘴t唇,这次只是一个纯洁的、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没有索求,唯有情意,“先不管别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缇克曼努。”
等吉尔他们赶到后,大概就没有多少可以两人独处的时间了吧……恩奇都很清楚自己挚友的实力,知道不用多久他就会怒火中烧地杀进拉玛什图的巢穴。在那之前,他只希望和她一起躺在床上,除了拥抱、亲吻,倾听彼此的呼吸之外什么也不去想。
第387章
在天国尚存的时代,诸神之间曾经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天上地下最好的美酒唯有两种,一是恩腾①的佳酿,二是敌人之血。
拉玛什图在作为神明时并没有资格品尝恩腾之酒,但她很快就能啜饮另一种佳酿,来自她的敌人——缇克曼努,这世上最可憎的人类,她会慢慢咀嚼对方的血肉,品味其中蕴藏着的痛苦和绝望。
“只可惜这里没有铜镜。”拉玛什图驱使触须缓慢地在床畔蠕动,欣赏着她的惨状, “否则我真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缇克曼努。”
然而她的敌人已经听不到了。缇克曼努呆滞地看着上空,琥珀色的眼珠灰暗而浑浊,四肢的皮肤都被毒液腐蚀了,潮湿的血肉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有好几只血蝇围着她打转。她的肚腹隆起,每一次胎动,她的身体就会颤动一次,从口鼻中流出几滴漆黑的黏液。
毫无疑问,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无论这位人类的贤者曾经掀起过怎样的惊涛骇浪,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就在此时,缇克曼努浑身抽搐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以至于她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显然,她子宫中的怪物已经临近成熟,再过不久就会破腹而出。
“真可怜。”拉玛什图假意唏嘘, “缇克曼努啊,你一定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
说罢,她用触手托起对方歪斜的脑袋,想要更好地欣赏这一幕……可当对方抬起头时,她却看见了自己的脸。
“什么?!”拉玛什图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往后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固,我的孩子,你在哪里?缇克曼努她……”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缇克曼努——或者说床上这个血肉模糊,却有着她年轻时面庞的女人说道,“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拉玛什图,你成功让人类的贤者堕落了,现在她变成了这样肮脏丑陋的东西,简直像是……”
“不!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她听见了自己的尖叫,但那听起来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仿佛那根本不是她的声音。无论她怎样嘶声力竭,那句话最后都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说:“简直像是当初的你一样。”
下一秒,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炸开,顷刻间便吞噬了整个母巢。
她几乎是本能般地向前奔跑,唯恐自己也被拖入这可怖的威能中。她不应该这么做——或者说她不能这么做,她早就没了双脚,只能像毛虫一样缓慢爬行——但她确实跑了起来,脚底触地的粗粝感让她感到陌生……以及怀念,毕竟她并非一直都是怪物的模样。
她也曾美丽动人,受人喜爱,也曾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且有一颗善良的心,让她可以极尽宽容地去爱其他人。
渐渐的,她忘记了白光的存在,而是慢慢沉浸于这种重新用双脚走路的感觉。周围逐渐敞亮起来,但不再是先前那样几乎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暴晒,更接近熹微的晨光,令她感到宁静和温暖,四周金碧辉煌的建筑唤醒了旧时的记忆……这里是天国,诸神所居之地。
一股暖流充盈了她的五脏六腑,她从来没感觉身体这么轻盈过,生命力如同蒸腾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从她全身的毛孔里散发出来,仿佛随便一阵微风吹过,她就能像小鸟一样展翅飞翔。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是回家的感觉……
突然,那种鲜活的感觉消失了,她的双脚倏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星球的重力将她从天空中拽了下来。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底流出了鲜血。
她感觉很冷,很脆弱,有种衣不蔽体的感觉,好似一只失去了壳的蜗牛。阳光变得更加明亮,将附近的建筑都照得纯白无瑕,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只剩下了疲惫和恐惧。
鲜血汇成了血泊,沿着雪白的阶梯流淌而下。
一阵剧痛攫住了她,让她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两道细长的阴影蔓延到了她身上,就像两把尖刀贯穿了她的身体。
拉玛什图感到又冷又痛,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天国明媚的阳光不再使她温暖,拂面而来的微风也不再令她清爽。她血淋淋的躯干在太阳下暴晒着,细密的刺痛像蚂蚁一样啃食着她,再轻柔的风吹来时也犹如刀割。
但她最终强迫自己抬起头,好看清站在她跟前的究竟是谁。
其中一个是伊什塔尔,看起来美丽而残忍。她上下打量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另一个是太阳神沙马什,他手里拿着什么血淋淋的东西……啊,那是她的皮肉,她的神格……她仅剩的尊严……
最后,伊什塔尔开口:“真是一个丑陋的东西。”
尽管她疼得浑身发抖,甚至没有力气抬起头,但她知道周围有很多道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冰冷无情,可能还带着一点观赏玩物的戏谑。
她期盼着有谁能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至少恳请刑罚的执行官沙马什为她减轻一些痛苦,但没有任何一位神明愿意开口——泉水女神南舍,她的姐妹,隐没在诸神间沉默不语。正义之神基图,她的情人,他本可以向他的父亲沙马什发出请求,可如今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一个陌生人。还有水神埃阿,诸神之中最慈悲,最聪慧的那位,也是她所侍奉的主神,他理应有办法抚平伊什塔尔的怒火,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自己的席位上冷眼旁观。
还有安努——众神之王,天国的主人。她祈求他做出公允的审判,乞求他让她保有一点体面,可他只是对自己的女儿露出了喜爱的微笑。
“现在气消了吗?”她听见沙马什对伊什塔尔低语,他是伊什塔尔的兄长,对她溺爱的程度一点也不逊于他们的父亲。
“只消了一半。”伊什塔尔说,“倘若罪魁祸首一日没有被惩罚,我便一日不能展露笑颜。”
听到妹妹的话,沙马什叹了口气:“你知道父神不能轻易动她,恩利尔还对神王之位虎视眈眈,父神还需要她……”
真是讽刺,缇克曼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魔力的普通人类,但大神对她的宽容竟然比绝大多数神明更多。
“我又没想让她死。”伊什塔尔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但让她尝到点教训,总归不过分吧?这一次她行事太过,也有损父神的威严。我已经想好要怎么惩罚她了。”
“只怕父神不会轻易同意。”
女神咯咯笑道:“可纵使我做了什么,父神也不会反对,不是吗?”
剩下的话她没能听到,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恍惚中,她感觉有一阵冰凉的水没过了身体,抚平了皮肤上灼烧般的痛楚……是南舍吗?在天国终究还是有神明愿意关心她的……
然而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来到了库拉巴。
昔日繁荣的王城如今已经被洪水冲垮,泥砖所建的城墙已经塌陷了一半,许多房屋都被压垮了,乌鲁克人不久前为她建起的神庙也不例外。百姓们完全没办法外出活动,甚至不能继续待在家里,只能爬到屋顶落脚。
随后,她看见缇克曼努缓慢而艰难地穿过被洪水淹没的街道,来到伊什塔尔面前。女神端坐于天舟,看似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实际一直在暗中观察缇克曼努的反应,直到看见她屈膝跪下,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过那微笑很快又转为了虚假的惊异:“库拉巴怎么变成了这样?可是拉玛什图在管理上有失职之处?哼,区区一个三流女神,我等会儿定要去她的神庙里,好好责骂她一顿。”
水线淹过了缇克曼努的胸口,水下有五六只水蛭吸附在她身上,贪婪地吸食她的血液: t“和拉玛什图大人无关……是我有欠考虑,使她面临了超出她能力以外的窘境。”
“您总是这样谦逊又负责,我的大人。”伊什塔尔温柔地回答,“所以我才要来帮您呐,毕竟我不仅是埃安那的守护者,也是乌鲁克唯一的女神,不是吗?”
缇克曼努沉默了片刻:“……是,感谢您的宽厚。”
瞧啊——哪怕是人类的贤者也要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缇克曼努或许有些小聪明,但这只能让她暗算一些与她同级别的人,例如其他城邦的国王,而在那些更高级别的存在面前,她也只是一枚无力的棋子,力量上的天堑足以抹平智谋带来的一切优势。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遭受了伊什塔尔一些小小的刁难,除了颜面,她并没有失去别的。
唯一可怜的只有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担所有的痛苦……失去了神格,失去了尊严,最后沦落为了这样一个丑陋的怪物。
周围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变化,像是一瓢冷水,将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泼醒了。
她又莫名来到了一个陈旧的小房间,房间里到处都是木架,架子上堆满了泥板和羊皮纸卷,就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散发出岁月久远的气味。
“所以这座塔到底是干嘛用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拉玛什图对此感到很陌生,而回应他的女声却是她所熟悉的。
“用来杀死诸神的。”
荒唐至极——没等这种嘲弄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完全形成,她的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不顾她的想法向前走去。
走出充满书卷气味的房间后,她四周的景致不断变化,宛如穿越时光的洪流。每走一步,天上的太阳与月亮便轮换一次,花苞绽放又枯萎,河流涨起又跌落,孩童身上跌倒的伤口生痂又脱落。
与此同时,一场真真正正的浩大工程也在乌鲁克拉开了帷幕。她看见十几个铁炉同时运作,烧制泥砖,精炼铜铁,散发出的热能让库拉巴的气温都升高了几度,象征着这座城市顽强的生命力。泥砖越砌越高,逐渐无法靠垫脚和梯子继续向上延伸,于是他们又搭起了脚手架和升降台。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座为了杀死诸神而诞生的高塔从最初零落的泥砖渐渐成型,超过了一般人居住的小屋,超过了神庙,超过了王宫,超越了一切,最后直抵天穹。
她感到不可置信,不仅仅是缇克曼努那匪夷所思的妄想,也因为乌鲁克人竟然能如此满怀热情地犯下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当天之公牛的铁蹄落下时,拉玛什图甚至有些庆幸。相比乌鲁克人决定自寻死路这件事本身,更可怕的是——神明是人类不可对抗的存在,天国是人类无法企及的存在,这是自世界诞生以来从未被怀疑过的真理,而它们差一点就要被鲁莽的乌鲁克人毁掉了……她甚至不确定究竟是哪种情况更糟糕。
奇怪的是,在看到哀悼之塔建成的瞬间,她的心中竟然有些激动。当哀悼之塔遭受重创的时候,她也不禁心中一紧。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天哪,她居然会因为神明遭受了人类的计算而心生喜悦,这让她感到很害怕。
是的,害怕——而非愧疚和悔恨。
当看见缇克曼努组织了一支小队,打算进入地下清理坍塌的甬道时,拉玛什图莫名知道,其实她回不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回不来了,知道他们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毫无希望的死亡之路,即使是其中最强大的阿伽都很难能活着回来。
但谁也没有点破这件事,小队的成员也只是默默地与幸存的亲朋告别,然后开启了这趟没有归途的旅程。
人们在塔下等待着——从早晨等到夜晚,从夜晚等到黎明,哀悼之塔依然毫无动静。
也许已经没有希望了。
然而,或许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又或许是为了嘲弄命运的安排,贯彻乌鲁克人“越是不让我做什么,我就越是要做”的叛逆精神——在第一缕拂晓之光降临这片大地的瞬间,空气开始流动,埋藏于地脉中的魔力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最后汇聚成了盛大的金色洪流。
当人们纷纷发出欢呼,忍不住喜极而泣之时,一道明亮的白光在天空中轰然炸开,浩瀚的能量搅动着整个天空,灰色的云层犹如倒扣下来的海洋,在风暴的摧残下掀起滚滚巨浪。似乎是为了不惊扰到地上的世界,盛光的威能在半空中便开始衰减,可即使是冲击的余韵也足以使大地颤抖。
不同于仅仅是发出惊叹的乌鲁克人,白光再度吞噬了她周围的一切……世界消失了,她的视野中只剩下了一个女人。
一个她憎恨了如此之久,到头来发现却她其实并不恨她——或者说不怎么恨她的女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乌鲁克宁愿牺牲那么多人也要建造哀悼之塔。”她惊讶于自己语气中的泰然,就好像在和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交谈,“不怕一切努力终成空吗?牺牲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最终不光没能断绝神代,反而给自己的后人招致了祸患……你们难道就不惧怕那样的未来吗?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当然。”对方回答得很快,“因为那是正确的事。”
“这样太傻了。”
“不,真正傻的是你,拉玛什图。”缇克曼努看着她,“你憎恨我欺骗了你,所以恨了我那么久,报复了我那么久,最后却发现你恨的不是我,你想报复的也不是我,甚至连骗你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她不自觉地苦笑一声,擦干了脸颊上残余的泪痕,“所以这是什么?幻境?”
“这是你的梦。”
哈,差点忘了吉尔伽美什召唤的魔术师是一个梦魔……
她从体内取出了圣杯:“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没有更多的解释,因为她知道对方不需要这些——反过来说,假如缇克曼努没有聪明到那一步,诸神也不会对她的存在如此苦恼了,“还有这个,金固的灵核。”她将那颗心脏一并交给她,“你们想怎么处理都行,我已经不在乎了。”
“谢谢。”缇克曼努慎重地将它们收了起来,“请允许我代恩奇都向你表示感谢。”
“恩奇都?”
对方言简意赅地将金固和恩奇都的情况解释了一遍。拉玛什图本以为在经历了前面的梦境之后,她已经不会对任何事情再感到惊奇,但事实证明她太高估自己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喃喃道,“为什么你总是有胆量去做一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闻言,人类贤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有些事情不去试一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看见她笑了,拉玛什图也不禁笑了起来:“是啊……不踏出第一步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她才总是被困在过去。
消失前,拉玛什图对她说:“要赢啊,缇克曼努。”
也许是临死前的错觉,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粗哑了,时光宛如回到了过去——她依然年轻快乐,充满生机,即使没有回到天国,她也能找回这些。
缇克曼努凝视着她,目光一如她记忆中那般睿智、冷静,充满了她所渴望的勇气与决心:“当然。”
第388章
“魁札尔·科亚特尔?”即便是缇克曼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免愣住了——自从回到乌鲁克之后,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完全超出了她预料的消息,“羽蛇神不是阿兹特克神话的神明吗?”
“是的, 猊下。”藤丸立香回答。
“你应该知道阿兹克特文明在美洲, 而这里是西亚,对吧?”
“我知道,猊下。”
“你应该也知道三女神同盟的另外两位——宁胡尔萨格和拉玛什图都是苏美尔文明的神祇,对吧?”
“是的, 我知道, 猊下。”
“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冷静?为什么你们好像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她感到不可置信,“这也太奇怪了!羽蛇神?难道没有人觉得这个名字出现在三女神同盟里很突兀吗?就好像天启四骑士是死亡、饥荒、瘟疫和史蒂夫①一样!”
闻言,立香搔了搔脸颊:“猊下平常明明给人以长辈的感t觉,但有时又会莫名表现出一些当代互联网的冷幽默呢……”
“虽然我的绝大多数人生都是在古代度过的,但我也有关于现代社会的记忆。”缇克曼努谦逊地表示,“虽然没有Z世代②那样蓬勃的创造力,但我姑且也算是半个时代的弄潮儿吧。”
“弄潮儿什么的突然又变得很有老人味了啦,猊下……”
好消息是, 在与人类方达成和解后, 魁扎尔表示她可以自行回归英灵座,并且在离开前帮他们把马尔杜克之斧搬到了乌鲁克。
虽然对于库拉巴而言只是多了一座奇观地标,但相较之下,魁扎尔可以说是三女神同盟中最好沟通的一位了。可惜他们的任务结束略晚于埃里都小队,等缇克曼努一行人回到乌鲁克的时候,魁扎尔已经主动分解灵基回到英灵座了,否则真想当面对她表示感谢。
“前辈, 猊下,迦勒底那边发来通讯了。”马修提醒道。
接通了远程通讯后,穆尼尔的声音在一阵细碎杂音过后响起:“猊下,我们已经从加荷里斯院长那里得到了坐标,显然距离我荣获杰出历史学家金奖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
“不要再提什么获奖了啦,穆尼尔……”
“少啰嗦,医生,就算你把话筒从我这里抢走,我也不会放弃这件事的——不,谁都休想抢走我的奖杯,有本事就用廷塔哲大学传统的笼中格斗一决胜负吧!”
“没有人要抢走你的奖杯……话说你们大学的传统不是马术竞赛吗……”
马修叹了口气,小声提醒道:“请不要再偏题了,二位,猊下已经开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了,我和前辈都感觉压力很大……”
“噢!不、不好意思!”穆尼尔终于进入了状态,“虽然已经得知了具体坐标,但因为这次特异点所处的时代过于久远,仅仅是确认御主的存在就已经十分困难了,哪怕是灵子计算机也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才能还原美索不达米亚地域的全貌,从而确认坐标所在的具体地点。”
“大致需要多久?”
“两到三周。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的话,也许能缩短到两周之内。”
“太久了,梅林对提亚马特的梦境封锁可能持续不了那么长时间。”缇克曼努思索片刻,“我需要知道加荷里斯提供的具体坐标。”
穆尼尔在通讯中汇报了一组四维空间坐标——毫无疑问,坐标的原点是乌鲁克,时间轴则指向了第七特异点,但从X和Y轴的数值来看,通往天工基地的传送点距离这里似乎相当遥远……不仅如此,基于Z轴的数值,可以确定这个传送点不仅远,而且所处的海拔很高。
距离乌鲁克很远,位于群山之中……这唤醒了她脑海中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如果以z轴为基准,把对比区间锁定在亚美尼亚高原南部呢?”
“亚美尼亚高原?请稍等片刻,我们现在就演算重构一下……”
大约两小时过后,通讯的另一头传来了穆尼尔兴奋的声音:“喔噢!您推测的没错,猊下,坐标点就在亚美尼亚高原——准确地说是在库尔德斯坦山脉附近。”
“库尔德斯坦山脉……”西杜丽沉吟道,“难道是库尔德斯坦山脚下的观测所?”
“不错。”缇克曼努肯定了她的想法,“地理位置上远离乌鲁克,却又与乌鲁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想也只可能是那里了。”
确认了目的地和随行人选之后,他们本应尽快出发抵达库尔德斯坦山脉——然而,尽管时间迫在眉睫,但缇克曼努依然决定在出发前先去一趟冥界,毕竟她还有一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需要道别。
对于她的请求,吉尔伽美什虽然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还是勉强表示了同意。
“去吧去吧。”他挥了挥手,佯装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心意已决,难道本王还能强行把你关在这里不成?”
片刻的沉默后,他又忍不住追问:“话说……你是打算去见父王和埃列什基伽勒吧?”
见她点了点头,吉尔伽美什的脸色变得更臭了,甚至还做了个鬼脸给她看——真没个大人样,不过对于他孩子气的一面,缇克曼努早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感到烦恼,只是有些无奈和怀念。
“我才不在乎呢。”他颇为画蛇添足地强调道,“父王躺在冥河底,而我躺在你床上,谁输谁赢早有分晓,赢家总是该对输家多一点宽容。”
缇克曼努耗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笑出声:“当然,卢伽尔。”
为了避免拖累大部队的行程,她选择在午夜前往冥界,这意味着躺在她床上的赢家今晚又要独守空房了——很显然,哄骗挚友去帮自己带孩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许是受特异点的影响,通往冥府的七重门虽然保存完好,但已经彻底失去作用,沦为了纯粹的摆设……缇克曼努对此感到庆幸,至少她不必再面临赤身裸体的窘境了。
冥府一如她记忆中那般阴沉且富有压迫感,就连看守大门的骷髅听差也和几十年前一样——虽然艾蕾总是抱怨它做事不得力,并且多次威胁要把它拆掉,但从未真正动过手,她一直是个念旧的人。
缇克曼努拜托它向艾蕾请示她的到来,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尽管缇克曼努认为这份直爽源于它做事一向不过脑),然后像脚链卡住的自行车一样咔哒咔哒地走进了冥府。
“埃列什基伽勒大人!埃列什基伽勒大人!埃列什——”
“我听到了啦!”即使隔着冥府的大门,她也能分辨出艾蕾语气中的烦躁,“而且我说过好多次了,不用在汇报工作前把我的名字重复三遍。”
直到反应过来艾蕾的声音听着有多么清晰,缇克曼努才意识到冥府虽然结构未变,但大小比她印象中缩水了一圈……看来这里也逐渐受到了神代断绝的影响。
“有一位贵客来了!她希望与您见上一面!”
“休想再骗到我,骨头。”艾蕾说,“如果是伊什塔尔又被遣送回来了,就把她关回笼子里,我不想为她多花一点心思,明白了吗?”
“是!埃列什基伽勒大人!”
为了避免这位做事不靠谱的听差把她当成伊什塔尔送进鸟笼,缇克曼努只好主动敲了敲门:“艾蕾,我可以进来吗?”
虽然看不到门里面的景象,但她仍能感觉到冥府内的空气凝滞了几秒——紧接着是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足以让人想象门的另一边有多么兵荒马乱。
“等等!缇克曼努,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好!”女神慌忙地喊道,“啊!!我的礼服跑到哪里去了?我的头发也好乱……缇克曼努!我已经收拾好一半了,再等一下就好,千万不要走哦!呜啊……我的梳子呢……”
好一会儿过去,冥府才终于敞开大门,用庄严肃穆的寂静欢迎她的光临。
艾蕾坐在主神的位置上,姿态端庄,神情凛然,尽显冥界女主人之风范(看得出她特意给自己的披风摆了一个好看的造型)。虽然那头稍显凌乱的金发依然暴露了她适才的惊慌失措,但缇克曼努体贴地没有提起,只是面带微笑地向她走去。
随着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间的高低差似乎让艾蕾感到了些许不适。
“好、好久不见了,缇克曼努……”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居高临下,艾蕾一边紧张地与她打招呼,一边尽可能自然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我事先不知道你会来访,所以没有做什么准备,下次我一定会——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冥府女神忽然脚下一滑,就这样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虽说对方做事时神经总是过于紧绷,但缇克曼努认为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情况应该是受伊什塔尔所依凭的那位少女的影响。
仿佛是不想面对这个丢人的现实,趴在地上的艾蕾很久都没有起身,反而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把自己藏进披风里。
“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谨吧?”缇克曼努蹲了下来,摸了摸她冰凉的发丝,“疼吗?”
“不疼……”嘴上这么说,艾蕾的喉咙里还是发出了细细的呜咽声,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的小狗,“就是觉得很丢脸……好久没见了,想让缇克曼努看到我帅气的一面……”
“没关系,因为我心中的艾蕾已经很帅气了。”缇克曼努将她从地t上扶起来,虽然知道这点碰撞不会让一位主神级别的女神受伤,但她还是轻轻吹了吹女孩的手心,“痛痛飞走了~”
艾蕾颤抖了一下,原本缺乏血色的脸上如今满是红晕,她嚅嗫道:“别、别这样……我快要晕倒了……”
考虑到对方的表现,缇克曼努认为这句话更像是一种预警,而非单纯的玩笑。她耐心地等待艾蕾缓过神,直至她的脸色恢复为正常的微红,才开口提出请求:“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艾蕾,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拜托你做一件事。”
“当然!”艾蕾飞快地回答,“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缄默片刻:“我想见卢伽尔班达一面。”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艾蕾对于这个请求似乎不怎么意外。
“不久前,吉尔伽美什王也提出过相同的请求。”她有些兴奋地说道,“所以我已经有过经验了,这次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正如艾蕾所说的那样,抵达冥河畔后,她轻车熟路地召唤出了卢伽尔班达的灵魂,随后又找了个理由离开,体贴地为他们留出了私人空间……不同于她性情外放的姐妹,埃列什基伽勒的关怀总是那么润物细无声。
很难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打量着故人的面庞,竟离奇地感受到了一点无措。在来这里之前,她准备了很多要和对方说的话,并在心里为此列了一张清单,但在他们目光交汇的瞬间,那些话好像又变得无关紧要了……他当然知道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而她知道他知道。
很多时候,在他们之间,语言是多余的。
最后,缇克曼努只是低声道:“明天我就要出发了,班达。”
“我知道。”他轻声笑了起来,于是岁月带来的最后那点陌生感也消弭无踪了,“很遗憾我错过了哀悼之塔落成的瞬间……但错过了一次,总不能错过第二次,不是吗?”
他向她伸出了左手:“在你离开前,我想再触碰你一次……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作为回应,他们的手掌紧贴着彼此——然而她是生者,卢伽尔班达是灵魂,所以她无法真正触碰到他。她的手掌融进了他的掌心里,灵魂的能量就像挥发的干冰,沿着她手掌的边缘溢散,犹如将手伸入湖水中后破碎的月影。
但他还是露出了笑容,仿佛对此已经十分满意了。
“抱歉。”她叹息一声,“虽然现在提起这些也来不及了,但当我渐渐找回作为普通人的感情后,我有想过……假如当时我察觉到了你的心情,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道歉的话,把我们的关系都变得疏远了。”他起初有些抱怨,但语气很快又柔和下来,“也许人有时就是会这样互相错过……我希望你是一个女人,但你首先是人类的贤者,你希望我是乌鲁克的王,可我心里还住着一个男孩。”
她苦笑一声:“人生总是难免留下一些遗憾,不是吗?”
“是啊……还有哀悼之塔,我们理想的终点,可最后我背弃了它,也背叛了你。”他五指合拢,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尽管他们都没有触碰到彼此的实感,“即便如此,你也依然坚持到了终点,并且愿意在抵达最后一站前来见我这个半途而废的胆小鬼一面……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卢伽尔班达的目光柔和而明亮,仍有一丝他年轻时的锋芒——奇妙的是,他们争吵过,决裂过,曾一度走到不可挽回的边缘,但许多年过去,一切都物是人非之后,还是有一些美好的东西留在那里,没有被时光改变。
“我爱你,缇姬,我希望你永远沐浴在光辉之中,希望火焰永远不会伤害你,希望你获得成功,希望你幸福……无论那是谁带给你的。”他看着她,“答应我,为了''我们'',这一次你也要赢到最后,好吗?”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我们”是谁——除了卢伽尔班达,还有无数乌鲁克的亡者沉睡于冥河底。几十年前,他们用自己的手托起了她,苍白的手指如同睡莲的花瓣,在冥河漆黑的水面上发出微光,为她铺就了通往终点的道路。
缇克曼努回握住了他的手——尽管那只是一团没有实感的能量流,但她知道他能感受到她的决心:“当然。”
俄而,卢伽尔班达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仅存的温暖也随之散去,仿佛是回忆在褪色。他的手从她的掌心滑落,白色的亡灵再度沉入了河底。
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艾蕾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面带愧色:“对不起,我的权能实在维持不了更长时间了……如果我的力量再强一点的话……”
缇克曼努摇了摇头:“这样已经足够了,艾蕾,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介意陪我一起走到冥界的入口吗?”
艾蕾立刻打起了精神:“当、当然不介意!”
在前往入口的路上,缇克曼努向她讲述了回到这个时代后经历的种种奇遇。艾蕾听得全神贯注,时而为她遭受三女神同盟的折磨而难过,时而为她成功打败了敌人而兴奋,等抵达入口时,她又情不自禁地为自己无法亲自参与其中而失落。
在她们即将分别之际,缇克曼努开口:“艾蕾,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
“啊,对了!”艾蕾忽然大声打断了她,“差点忘记了!”
她解开披风,神情看上去有些慌乱,动作却十分轻柔。缇克曼努看着她在披风的内袋里摸索了片刻,最后拿出了一支花火棒——通过顶端焦黑的痕迹,可以看出它曾经被人点燃过,但很快又被熄灭了。
“对不起,虽然我已经尽量节省着用了,但你送的星星还是慢慢被我点完了……”艾蕾小声道,“这是最后一支了,我一直想等到某个特殊的日子… …比如说现在!缇克曼努,我们一起点燃它吧!”
她拒绝了伊什塔尔的金星,却一直小心地保存着这些花火棒……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对这个女孩的温柔无动于衷呢?
“好。”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花火棒迸发出星火时,艾蕾的表情依旧如她第一次看到它们时那样充满了惊喜和快乐,她则在一旁看着沉浸在惊喜与快乐之中的艾蕾,直至花火棒熄灭。
“啊,结束了呢……”艾蕾有些失落,“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谢谢你,艾蕾。”
“怎么突然向我道谢?”她害羞地笑了,“你忘了吗?缇克曼努,这些星星是你送给我的呀。”
“不是因为星星……或者说,不只是因为星星。”缇克曼努说,“在数次轮回中,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都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但如果要论有谁真正改变了我,我首先会想起你的名字——艾蕾,我们相识的时间在我们各自漫长的人生中并不算长,但你教会了我一个最重要的道理,那就是珍惜身边那些爱你的人,珍惜他们的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
听到她的话,艾蕾忽地怔住了。
“我……”她的肩膀略微颤动,仿佛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激荡的情感,“不是的,我……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她几乎要哭了,话语也因为不知所措而断断续续的,“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是你……是你拯救了我,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该难过的时候。”她托起她的脸,“艾蕾,好姑娘,给我一个微笑好吗?”
艾蕾非常努力地扬起嘴角,但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我不确定等回到现代之后,我还能不能保留过去的记忆,但是……”缇克曼努为她擦干了眼泪,“我想我会记住这个笑容的,艾蕾。”
第389章
无论多么不舍,最后的道别都是短暂的。
即使是乌尔宁加尔,也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和加雷斯分享同一个拥抱的现实——尽管三女神同盟已经被瓦解,魔兽军团也随着拉玛什图的死亡而销声匿迹,仍然不能排除乌鲁克遇到危险的可能性,除了伊什塔尔之外,他们至少得再留下一名英灵协助乌尔宁加尔保护城邦。几经商议,这项任务最后被托付给了加雷斯。
与两个t孩子告别后,缇克曼努又拥抱了西杜丽和塔兰特。
“作为卢伽尔之手,我希望你们尽到辅佐君王的责任,但作为老师,我只为你们感到骄傲。”她对他们说,“至于你们的关系……孩子,我不会像乌尔那样强行要求你们去做什么。人生苦短,我只希望当分别之际来临时,你们会庆幸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闻言,西杜丽和塔兰特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神情中都多了几分羞赧。见到这一幕,缇克曼努在心里默默笑了起来,她确信他们最后会心意相通的。
魔兽军团消失后,制空权也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吉尔伽美什宝库中的辉舟维摩那替莫德雷德分担了一部分工作, 恩奇都的回归也弥补了伊什塔尔被禁制囚困于乌鲁克无法同行的问题——他和伊什塔尔同样兼具高机动性和远程攻击的能力,适合在空中担任巡逻和护卫的职责。
“我还是不太明白。”飞行途中,帕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乌鲁克要在那么远的地方造一个观测所?”
“主要是为了记录山脉的融雪程度,以便对每年布拉努姆河①的泛滥量进行预估。”缇克曼努解释道, “另一方面,当时的我也想知道诸神能否凭空创造出他们所代表的事物,又或者只是有权调动它们。例如在真空状态下,恩利尔是否能够掀起风暴,在融雪极少又缺乏降雨的年份,阿达德是否仍然能让两河泛滥……”
“在这样的远古时代都不忘构建远程通讯系统,难怪在不列颠的时候,你那么干脆就放弃了水镜——”
说着,梅林的声音倏地停住了,就像一盘老式录音带被卡住了磁带。
缇克曼努回过头,发现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尽管那里空无一物),仿佛灵魂离开了躯壳,直到一声嘶哑的咳嗽响起,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身上的时间才重新开始流动。梅林艰难地扭头看向她,嘴唇嚅动了几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众神之母……”梦魔本就苍白的面庞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的吐息化作白雾消散在冷风中,“提亚马特……醒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瞬间,整个世界出离地安静——紧接着,整个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视野的可见度骤然降低,厚重的乌云如浪涛般翻涌,仿佛随时会倒灌下来,将他们悉数淹没。呼啸的狂风中多了几分冰冷和潮湿,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梅林先生!”马修及时立住盾牌,好让摇摇欲坠的梅林有一个支撑点,“您还好吗?”
梅林张了张嘴,但不断灌进嘴里的冷风让他无法说话,只能疲惫地点了点头。立香搀扶他在维摩那的玉座上坐了下来——这个举动在过去必定会激怒吉尔伽美什,但如今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缇克曼努在颠簸中勉强稳住了身形:“莫迪!你那边还好吗?”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莫德雷德的回答听起来很模糊,从他展翅的动作来看,汹涌的气流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我有不妙的预感。”恩奇都说,“有办法再飞得快一些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完全看不清前面啊……”莫德雷德抱怨道,“喂喂,那个玩弓的基什王不要再发呆了,我到底该往哪里飞啊?”
“现在的方向是正确的,红龙小哥,你只需要专注向前就行了。”
“好嘞!”莫德雷德特意拉远了距离,才振了一下翅膀恢复平衡,避免振翅时的气流加剧维摩那的震荡,“那就由我来领航好了,英雄王,小心被我甩在身后哦。”
对于他的挑衅,吉尔伽美什挑起了眉毛:“想要在速度上超越本王,你小子还是再等一万年吧。”
虽然知道维持士气很重要,但缇克曼努眼下实在无法乐观起来——迦勒底的通讯再一次中断了,但通过脑内演算,她大致能推断出他们和传送点之间的距离。在不出任何意外的前提下,他们还需要撑两个小时。
哪怕提亚马特醒了,她从虚数之海回归地表也需要一段时间,只愿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事态不会进一步恶化……
然而,墨菲定律此刻再一次得到了验证——随着一声空灵的叫声响起,天空下起了绵密的黑色细雨,加剧了视野的恶劣,就连阿伽都不免受到了影响。
与此同时,不知是天上落下的黑雨积成了水坑,还是地缝中渗出了黑水,地上的积水不断扩张,从水泊变为泥潭,又从泥潭变为江河,最终吞噬了整片大地,汇聚成一望无际的混沌之海。漆黑的海水吸走了尘世间的最后一点阳光,海面上弥漫着不祥的黑色瘴气。飓风搅动着浑浊的泥水,使它们不断翻涌、起伏,好似一块飘动的舞台幕布。
缇克曼努紧盯着海面,雨水的冰冷似乎渗进了骨髓,呼啸的冷风在划过皮肤时痛如刀割,但她都恍若未觉,只是默默捋开了贴在额前的碎发。过了一会儿,她看见混沌之海的中央猛然陷落下去,仿佛底下有什么他们看不见的空洞——下一秒,一个庞然的身影自深海中显现,翻滚的巨浪溅起无数黑色的水花,仿佛是海洋向天空下了一场雨。
俄而,迷蒙的水雾中响起了第二声兽的鸣叫,比第一声更加悲伤,也更加尖锐。
被放逐的众神之母已然归来。
“余还以为恩利尔和安努的本体已经够大了,没想到与提亚马特相比不过是两个稚童。”阿伽惊叹道,“红龙小哥,你在她跟前好像一只宠物鸟呢。”
莫德雷德不爽地喷了个响鼻:“再啰嗦我就把你甩下去!”
“她的双脚没有动作。”缇克曼努观察并评估着提亚马特的行动,“相较于那对巨大的犄角,她的身形确实纤细了一些,与其说她是在''向前走'',倒不如说她是在海面上滑行,这可能是最契合她的移动方式……另外,她的速度似乎在加快。”
“是的,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大母神,但我能感觉到她尚未恢复最佳状态。”恩奇都紧贴着维摩那飞行,以便为他们抵挡一部分气流的干扰,“话虽如此,她对于地表的生态未免适应得太快了一点……”
“哼,盖亚。”吉尔伽美什言简意赅地点破了真相,“不过,即便是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也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更不用说还有风暴在阻碍我们前进了。”
“我会尽可能拖慢她的脚步。”恩奇都答道,“吉尔,我需要你的协助,就像天之公牛那个时候一样。”
吉尔伽美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在恩奇都冲向提亚马特时打开了王之财宝,发射宝具为他作掩护——尽管“掩护”这项目的最终毫无疑问地达成了,但那些如黄金雨般浩瀚的宝具并未在提亚马特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意味他们的敌人仅仅是在肉体的强韧性上就足够令人头痛了。
“此刻唤醒的乃是星之吐息,我将与人类并肩向前,因此——世人啊,冀以锁系神明!”
银色的锁链宛如流星般划过天际,锁住了众神之母庞大的身躯。提亚马特越是反抗,锁链就越是紧紧勒进她的皮肉里,令她发出痛苦的哀嚎。混沌之海因为她激烈的挣扎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四周陡峭的山壁也在这骇人的音浪下接连坍塌,即使是自带保护结界的维摩那也没能逃过影响。藤丸立香的脸色发青,双手紧捂着嘴,好像随时都会呕吐出来,习惯了大风大浪的缇克曼努也不免在辉舟剧烈的颠簸下胃袋紧缩。
“锁链支撑不了多久!”她强忍着失重带来的晕眩感喊道,“阿伽,释放终结剑!”
对于提亚马特这种级别的敌人,目前他们手中最好的应对方案当然是吉尔伽美什的乖离剑——诚然,提亚马特具有不死性,但他们的终极目的是抵达传送点,乖离剑足以使提亚马特重伤,拖慢她追击的速度。
然而,作为对界级别的宝具,释放乖离剑必将导致整个亚美尼亚山结一同被摧毁,这么做极有可能会破坏传送点,所以至少要想办法抵达观测所,并且让马修打开宝具抵消一t部分乖离剑的能量释放,确保传送点能够在吉尔伽美什解放宝具后依旧安然无恙才行。
相较之下,终结剑是需要长时间蓄力的宝具,在瞬发的情况下威力会大幅度降低,是一种相对安全的攻击手段。
听到她的指挥,阿伽即刻做出了反应:“仰望苍天吧!劫火自苍穹落尽,贝利特伊里之怒将席卷——”
“等等!!”
虽然有点头晕脑胀,但缇克曼努还是反射性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来者的身份可以说是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或者说,那确实是伊什塔尔的声音,但亲眼看见她仿佛疯了一样驾驶着天舟朝他们疾驰而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吉尔伽美什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埃列什基伽勒对你下的禁制呢?”
“别再管什么禁制不禁制了!”伊什塔尔烦躁地回答,“缇克曼努,正是我的姐妹要求我立马赶来找你们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在地面上轰出一个大洞,让提亚马特落入冥界,她就能用权能将她关起来……可能持续不了太久,但足够你们抵达传动点了。”
“轰出一个直通冥界的大洞?”阿伽面露难色,“可终结剑是广域型的宝具,没有蓄力的话,它的穿透力恐怕无法击穿大地……”
“蠢货,你以为我千辛万苦跑过来只是为了传一句话吗?”金星女神翻了个白眼,“倒不如说你才是多余的那个,击穿大地什么的,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缇克曼努的大脑飞速运转——选择攻击提亚马特正下方的落脚点自然是不行的,先不说会不会将恩奇都也卷入其中,提亚马特庞大的身躯无疑会为地面抵消大部分的伤害。
“伊什塔尔,把玛安娜的攻击落点设置在提亚马特的后方!”她喊道,“阿伽,终结剑的作用是利用冲击力将提亚马特的身体向后推,所以你的宝具解放必须晚于伊什塔尔!恩奇都,捆住提亚马特的双脚,加剧她的失衡!”
伊什塔尔、阿伽和恩奇都彼此间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他们都是出色的战士,只要愿意暂时摒弃前嫌,即使没有经验也能达成天衣无缝的配合。
伊什塔尔发射天舟玛安娜之后,阿伽瞄准了最好的时机,在伊什塔尔的攻击即将对地形产生改变的瞬间启动了终结剑。恩奇都则精准地预判了提亚马特在身体失去平衡后的第一个动作,用锁链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踝,在她后仰的刹那将她的双脚用力向前拖拽。
提亚马特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摔倒了——她也许拥有举世无双的强大神力,却没有任何战斗素养,无法对敌人应接不暇的攻击做出任何反应——然而,上天赐予她的力量终究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提亚马特的躯体或许已经很庞大了……但比那更大的,是她长而尖锐的双角。
是的,提亚马特的脑袋被角卡在的洞口,使她没有完全坠入冥界,而当地面进一步塌陷时,她已经缓过了神,将胳膊攀在洞口边缘,稳住了身形。
“该死!”伊什塔尔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再给我一点时间,玛安娜马上就能再次启动了。”
缇克曼努叹息一声:“在那之前,恐怕还有更严重的问题……看到了吗?混沌之海正在倒灌进冥界。”
这意味着艾蕾也在遭受和宁胡尔萨格、拉玛什图同样的神格污染,等到伊什塔尔和阿伽的宝具再次充能完毕,混沌之海早已灌满了整个冥界,艾蕾的权能也将损耗殆尽,无法再对提亚马特产生什么影响了。
哪怕是吉尔伽美什,此时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迟疑:“还是用我的乖离剑……”
“让我来吧,猊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缇克曼努不禁怔住了:“帕提?”
“仔细想想,这可能就是我被召唤到这个时代的真正原因吧。”曾经的女王铁卫笑了起来,“您难道忘了吗?蛾摩拉钢剑和哀悼之塔一样,都是人类智慧、勇气和意志的结晶,足以杀死一切神秘。我的灰眼或许没办法像吉尔伽美什王的乖离剑那样在顷刻间毁天灭地,但至少能为您清除此刻挡在您前路的最大障碍。”
“可是……”梅林虚弱地开口——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有时甚至只能发出气音,“我记得在灰翠镇……灰眼好像……没能彻底杀死阿杰尔·尤翠创造的尸虫……”
“虽然我不知道阿杰尔·尤翠是谁,但那是因为艾斯翠德当时还没有女王的认可。如果不是为了履行铁卫的神圣职责而挥剑,灰眼就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力量。”帕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请好好注视着我吧,猊下,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可以质疑和反驳的地方还有很多——帕提无法飞行,她该以何种方式接近提亚马特?假设她成功接近了提亚马特,又如何能保证能够伤到提亚马特?即使伤到了提亚马特,蛾摩拉钢剑能造成的伤害对提亚马特也是有限的,该如何保证她会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肌肉收缩,最终坠入冥界呢?
但此时此刻,一切问题都显得无关紧要了。缇克曼努愿意相信她,因为她是帕提——那个勇敢、顽强的帕提,是那个克服了独眼的弱点,最终成为了黎凡特数一数二的强大战士,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帕提,是那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仍然一剑刺穿了索多瑪王喉咙的帕提。既然她已经完成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壮举,为什么不相信她还能多完成一个呢?
“去吧,帕提,我光荣的铁卫长!”缇克曼努——或者说,蛾摩拉的女王对她说道,“就像过去那样,为我带来胜利的喜讯吧!”
听到这句话,帕提的双眼微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维摩那的尾翼。
“我发誓,我将用它痛饮敌人之血,将用它捍卫法律与正义,将用它保卫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良善之人。”她举起钢剑,神情肃穆地低声道, “愿女王的光辉永远照拂她的国家,愿我的剑能承载这光辉,用它击退黑暗。”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帕提纵身一跃——在英灵化之后,她肉体的各项能力都得到了增长,足以越过数十米来到提亚马特的面前。
正如她所请求的那样,缇克曼努始终注视着她,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非利士战士高大的体格在视野中逐渐显得瘦小起来,仿佛从一个成年人变回了小女孩。她看着她在空中坠落,好似一只被剪去了翅膀的小鸟,又像是向猎物俯冲的雄鹰。
最后,她准确地将灰眼刺入了提亚马特的左眼——王之财宝里有那么多声名显赫的宝具,它们都没能对提亚马特造成半点伤害,但当灰眼刺入提亚马特的眼珠时,顺滑得就像是用餐刀切开黄油,就像是她当初用它刺入索多瑪王的咽喉时一样。
提亚马特爆发出了自她回归地表以来最痛苦的惨叫声。她本能地想要将帕提甩下来,但混沌的浪潮既帮助了她,也对她造成了阻碍。黏滑的泥水削弱了她与地面的摩擦力,还没等提亚马特有所反应,她的胳膊就滑了下来,而二度塌陷的洞口已经无法为她提供任何支撑,她就这样无力地坠入了无底深渊。
……也许被剪掉了翅膀的小鸟另有其人。
缇克曼努闭上了眼睛,无数熟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痛苦的余韵依然残留在体内,但她强迫自己开口:“加速。”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归于平静的混沌之海再度掀起了风浪,提亚马特悠长的哀吟昭示着她的归来。好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长到足够让他们顺利抵达传送点。
在踏入时空隧道的瞬间,缇克曼努感受到了乖离剑释放时惊人的能量潮涌,但随着马修展开宝具,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纷争、所有的血与泪都被抵挡在了白垩城圣洁的光辉之外。
在经过这样一趟惊心动魄的旅程后,电子门解锁密码的声音和金属门轴转动时的声响听起来是如此陌生……在久远的古代文明中生活了太久,她近乎忘记了被现代文明包围的感觉。
思绪至此,她下意识地看t向了藤丸立香,后者的眼神中透露出茫然之色,或许他此刻也有着类似的感受。
“您终于来了。”一名穿着白色消毒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并未询问她的名字,却好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已经恭候您多时了。请跟我来,加荷里斯先生正在管制室等待您。”
缇克曼努尚未完全缓过神,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先前的紧张感和恐惧感仍残留在皮肤上,像是某种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工作人员带着他们步入了一间电梯。缇克曼努盯着显示屏,随着上面显示的数字不断变化,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等见到加荷里斯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能够对当下的情况做出冷静的判断了。
“好久不见。”她一如既往地拥抱了对方,“虽然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但我还是想对你说,见到你真高兴,我的孩子。”
“我也是,母亲。”加荷里斯在她的怀里待了一会儿,最后才深吸一口气,不太情愿地离开了她。
他转身用眼神示意部下将保险箱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上面的锁——总共两个,一个是需要输入密码的电子锁,另一个是传统的保险箱锁,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更小的箱子。
“这就是您要的东西,开锁密码是您拇指的指纹,左右手都行。”
缇克曼努从他手中接过了保险箱:“降维后空间的结构能稳定下来吗?”
他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最终没能达到那一步,目前实验成果仅停留在衰变阶段。”
“无妨,已经足够了。”缇克曼努柔声道,“你做得很好,加荷里斯,你们所有人都做得很好。”
加荷里斯咕哝道:“其实讲到''加荷里斯''的部分就行了……”
缇克曼努又将箱子交给了一旁的立香:“御主,您还好吗?”
“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害怕。”立香回答,“但除了恐惧之外,我也有战胜恐惧的勇气。为了走到这一步,有许多人为此而牺牲,哪怕只是为了回报他们的期待,我也一定要走到最后才行。”
“很好,就是要有这种决心。”她肯定道,“御主,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也很危险,所以请务必不要让它受到任何磕碰。”
“诶?啊,好的!”立香低下头,好奇地打量手中的保险箱,“所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世界上最可怕的泡泡。”
“泡泡?泡泡也会产生危险吗?”
缇克曼努轻声笑了起来:“当然,危险到足以毁灭整个宇宙。”
听到她的话,立香被吓得赶紧把箱子牢牢抱在怀中。加荷里斯则适时地开口:“因为虚数之海的影响,您和御主在回归特异点时可能会经历一些时空动荡。”
“会导致我们前往错误的时代吗?”
“那倒不会,您一定能顺利回到特异点。”加荷里斯回答,“但具体的位置可能会发生偏移,其中最糟糕的情况是……您和御主直接暴露在BeastⅡ的攻击范围之内。”
缇克曼努莞尔一笑:“那就祝我们好运吧。”
“我才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赌徒式的祝福上。假如您出了什么差池,我就回英灵殿把加雷斯他们揍一顿。”
果不其然——回到特异点后,缇克曼努发现他们从库尔德斯坦山脚下的观测所来到了库尔德斯坦山脉的最高峰,并且与众神之母近在咫尺的双眼(或者说右眼)径直对视。
她不确定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或许他们正在她视野以外的地方持续战斗,或许他们也在帕提死后接连牺牲了……但有些事情是无需疑问的,例如提亚马特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她在转眼间灰飞烟灭。
奇怪的是,缇克曼努的内心感到格外平静。黑雨仍未停止,浑浊的雨水沿着皮肤缓慢滑落,冰冷而黏稠,散发出来自混沌浪潮的腥臭。可是再肮脏的雨也足以熄灭火焰,无论命运为她准备了怎样的熊熊烈火,此刻都无法伤害到她了。
盖亚啊,这是你悲悯的眼泪吗?
人类并不需要你的悲悯,但你确实应该流泪……为了你自己。
“我,人类的贤者缇克曼努,要求与星球的意志——不,要求与全宇宙数万亿颗星球的意志对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沉静,如此遥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这个箱子里保管着的东西名为''奇点泡泡'',一旦泡泡成核,就会触发真空衰变,因为衰变的速度快于宇宙膨胀的速度,所以真空衰变一旦开始,最终将无可避免地蔓延至整个宇宙。”
说罢,缇克曼努向前走了一步。
“我要求即刻将提亚马特重新逐出地表,并为我们打开通往时间神殿的道路,否则——”她说,“在人类文明毁灭的瞬间,我将让整个宇宙陷入沉寂。”
提亚马特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明白她言语中的涵义。经过一番激战后,她已经从最初的人形逐渐过渡到了兽的姿态,她的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她的脸上覆盖着红色鳞片,鳞片下流动的魔力发出若隐若现的不祥红光,看起来非常骇人。
尽管如此,当她没有任何动作,不发出任何声音时,看起来依旧有人形时的影子,一位美丽、悲伤,充满母性的女神……但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只能凭借兽的本能而行动。
好在她不明白,也会有其他人代替她明白——一只通体雪白,形似蜘蛛的巨大怪兽突然从漆黑的混沌之海下冒了出来,仿佛潜伏已久的冰山忽然浮出了海面,它周围的海水也如同结冰般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结晶物质,远远看去像是乳白色的水晶。
无论这只蜘蛛怪兽究竟是什么,它有力的触肢都十分有力地钳住了提亚马特的躯体,前足的尖刺深深地刺进了她的皮肤。提亚马特发出了比之前还要惨烈的叫声,她挣扎时的动静让整个亚美尼亚山结都开始颤抖,但蜘蛛怪兽显然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仍在撕咬和拉扯猎物的四肢。
提亚马特伤口溅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山巅,也染红了缇克曼努,但她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两只巨兽的较量。星球的抑制力将会明白她有一颗多么冷酷的心,明白她是一个卑劣的人类至上主义者,只要眼下的威胁没有解除,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让整个宇宙的生命与逝去的人类文明一同泯灭。
一阵激烈的交锋之后,提亚马特最终败下阵来,好似一只无力再反抗的猎物,被白色的蜘蛛拖回了虚数之海。它们消失之后,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寂静,耳畔唯有细碎的雨声,但雨水中的腥臭已然散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大自然又恢复了它最温柔的面貌,美丽而安宁。
“所以……”立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们这算是……赢了?”
“我想是的。”缇克曼努也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猛然放松下来后,她莫名有那么一点想笑,“谢谢您,御主。”
“诶?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年轻人似乎想挠挠脸颊,但又不敢松开手中的箱子,“我感觉自己基本等于一个负责托运行李的无人机……”
“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而是您为了拯救人理所做的一切。”她看着他,“在来到乌鲁克之前,您和迦勒底已经走过了六个特异点,足以证明魔术王的蔑视是可笑的——人类或许生来弱小,但我们拥有探索未知的智慧,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坚持不懈的意志。当然,我们并不完美,也犯下过很多错误,但我们值得活下去,我们的文明是有价值的。”
“猊下……”
“把感动和庆祝留给未来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我们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未必完全正确,但很符合他们如今的情况。要安全穿过库尔德斯坦山脉错综复杂的山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既然他们能够战胜一位创世女神,自然也能战胜几座小山。
艰难地回到山脚下后,他们不出意外地目睹了一片狼藉。好在战况虽然惨烈,但没有人员牺牲——甚至是帕提,缇克曼努看见她躺在圣盾上,身上盖着一件披风,梅林正在旁边为t她进行治疗。从他和马修交流时的神态来看,她可以确定此时是加拉哈德在控制马修的身体,足见他们离开之后情况有多么危急。
“缇克曼努!”第一个发现他们回来的是艾蕾——这还是缇克曼努第一次在地表见到她。女孩原本惨白的脸颊被阳光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色,眼神中充满了对陆上世界的憧憬与好奇。
虽然她看起来很高兴,但她半透明的身躯暗示了在强行关押提亚马特的那段时间里,她究竟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和磨难。
“所以……我们赢了,对吧?”莫德雷德把嘴里黑黢黢的雨水吐掉,但那股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头上,让他的脸皱得像一个酸梅。
“是的,殿下,提亚马特女神的灵基已经完全消失了。”加拉哈德答道,“另外,请您保持国王的风范,不要再做鬼脸了。”
“呼——刚才那一幕可真是壮观!”阿伽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余的宰相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迹,当初没有随便自我了断回到英灵座果然是值得的。”
听到那四个字,吉尔伽美什冲他翻了个白眼:“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快点滚吧。”
“别这样嘛,吉尔。”恩奇都只好出面打了圆场,“难得大家都那么高兴,别做讨人厌的扫兴鬼哦。”
就在此时,帕提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终于恢复意识了……”梅林的表情如释重负,“嘛,痊愈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用来做一下最后的告别应该足够了。”
“猊下……”帕提气若游丝地开口,“为什么您也在……难道我们都受到了摩特②大人的召唤吗……”
“你还活着,孩子,我也还活着。”缇克曼努调侃道,“何况,即使我们下了冥界也没关系,我在那里有认识的人。”
一旁的艾蕾有些娇憨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们赢了?”
“没错,我们赢了,帕提,我们战胜了提亚马特。”她告诉她,“好孩子,你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这一次,你可以满载荣耀地去见你的老师们了。 ”
“是吗?那就好……”帕提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啊……看来我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好像也只能交给晚辈了……”
“小傻瓜,你刺向提亚马特的那一剑,已经作为你的功绩切切实实地被英灵殿记录了③。”缇克曼努握住她的手,“虽然我们很快又将分别,但我向你保证,这次分别不会像之前那样漫长。”
嘀嘀嘀——
迦勒底的通讯恢复了。
“呃,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问题好像已经顺利解决了……”穆尼尔纠结的语气让人轻易就能想象出他在通讯另一头抓耳挠腮的样子,“算了,还是直接说好消息吧!迦勒底已经锁定了时间神殿的坐标——也就是说,我们马上就能见到所罗门王本人了!”
第390章
见证了诸多悲伤,
见证了诸多苦难,
见证了诸多生死。
就算所罗门王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不, 我们也无法忍受这待遇。
“若主是万能的, 拥有解决一切问题的力量,那它理应有能力创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物种。”
“若主不愿意见到人类的罪恶,它本应在创造人类时就使他们纯洁无垢。若主不愿意见到人类的堕落,便不应该在创造人类的同时创造出魔鬼,使它们有机会侵蚀人类的心。若主知晓这些道理,却没有付诸实践,也不做任何阻拦,说明一切罪恶与堕落都是主默许的结果。”
“若我将一名稚童逐出家门,让他只能在街头流浪,忍饥挨饿,致使他沦为了窃贼,最后又以正义之名审判他,这是不公平的。”
王没有回应,他的心头没有疑云萦绕,却也没有答案。
然而,我们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沉默。
怎能允许这等道理?
怎能允许这等条理?
人类并非最完美的造物, 主在他们的灵魂中留下了杂质,他们的文明也是如此。
如今再作纠正也已经来不及了,唯有将带有瑕疵的造物淘汰,让一切从头开始。
这一次, 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
这一次,必将孕育完美的文明。
神明总是以自己为原型创造出人类的面貌。
以“他”的躯壳为蓝本捏出肉体,以“她”的知性为蓝本赋予灵魂。
是的,新人类的母亲已经敲定,神谕上唯有一人之名。
来吧,人类的贤者,让我为你戴上造物主的冠冕。
这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正确的世界,不会再有罪恶与堕落,不会再有悲伤、苦难和生死离别……
一个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
…………
“警告。”情报室佛劳洛斯提醒道,“仪式原始圣门处探测到了数名英灵的魔力反应。毫无疑问,人类的贤者与迦勒底的御主已经抵达了神殿。”
盖提亚对此并不意外——自从人类的贤者成功摆脱所罗门的控制之后,她的命运便再次蒙上了混沌的帷幕,无法用千里眼进行观测。但对于她最终将抵达时间神殿这件事,一直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为了赢下这场大决战,所有在特异点里与迦勒底有过羁绊的英灵此刻都应召而来,决意为人类的未来奋战到底。可惜时间神殿是将所罗门王的遗体增幅后制成的固有结界,是由他支配的世界——在这里,魔神柱的力量将会被增强,外来者的力量则会被削弱。
虽然难免会有些压力,但魔神柱们的防御足以拖出时间,让他成功转化和聚集剩余的光带,为第三宝具充满能量。
于是盖提亚将思绪从其他同伴身上收了回来,放心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人类的贤者身上。
很遗憾她仍保留着“缇克曼努”的姿态,并未以“埃斐”的灵基现世,但他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外在是浅薄的,真正重要的是她灵魂中所蕴藏的人性光辉,如此美丽、闪耀……并且(即将)只属于他一人。
纵然人类的贤者素来蔑视命运,但命运还是把她带到了那个与她息息相关的存在面前。
“巴尔……”
当埃斐轻声说出这个名字时,盖提亚不自觉地身体前倾,心中既有忧虑,也有期待,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兴奋——巴尔是所有魔神柱中最特别的一位,拥有主神级别的力量,却是一具死气沉沉的空壳,没有任何自我意识,只能遵循残躯遗留的习惯行动。他想知道巴尔会对这声呼唤作何反应,想知道昔日的温情能否唤醒一朵早已枯萎的花。
然而奇迹没有出现,巴尔依旧默然,用它庞然的身躯挡住通往玉座的道路。
埃斐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摘下了项链上挂着的太阳之眼——是一位名叫崔斯坦的红发骑士被迦勒底召唤到时间神殿后交给她的——甚至不用对魔术有太深的了解,任谁都能发现这枚石头上的魔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可她依然高高举起太阳之眼,仿佛要将这枚普通的石头当作祭品献给逝去的神明。
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没有神迹般耀眼的金光,也没有灼热的能量放射,就连埃斐走近巴尔时脚下扬起的尘埃都微乎其微。
可巴尔还是颤动了一下,宛如春风拂过枯萎的根茎……显然,这具缄默的空壳与魔力耗尽的太阳之眼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反应。死去的神明并未复醒,只是顺应本能地为他们让开了路,这使得魔神柱本该严丝合缝的防御体系第一次出现了缺口。
很难形容盖提亚此时的心情……即便没有意识,巴尔也是所有魔神柱中最强大的存在,它没有直接加入敌方阵营无疑是一件好事。至于时间神殿的防御,他很清楚魔神柱不可能永远将敌人抵挡于玉座之外,只不过他原本预计最先沦陷的会是阿蒙——为了夺回埃及的主神,拉美西斯二世可以不计任何代价,但他终究只是阿蒙所眷顾的众多法老之一,没有巴尔对蛾摩拉女王那样的钟情。
另一方面,巴尔仅仅是有所反应,却未能死而复生。相比缇克曼努用和整个宇宙同归于尽为筹码,威胁盖亚放逐提亚马特的惊世壮举,这一幕简直可以说是无聊透顶。
不过仔细想想,一具毫无意识的空壳似乎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曾几何时,这t具身躯的本能不也在抵抗造物主赋予所罗门的使命吗?但它最后既没能阻止以色列毁灭蛾摩拉,也没能阻止所罗门将埃斐变成生不如死的活性傀儡。它的抵抗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徒留唏嘘罢了。
坦诚说,他已经厌倦了耶底底亚挥之不去又毫无意义的本能,也厌倦了所罗门这个虚假的名字。
话虽如此,盖提亚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身体(即使它无用至极),当他与埃斐诞下完美的新人类时,它会安静下来的。他也许不是耶底底亚,甚至与耶底底亚毫无瓜葛,但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他,让过去的美梦得以延续。他们会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比曾经的蛾摩拉更加美好……而这一次,不会再有天火降临。
“埃斐。”在她踏入主殿时,他道出了她的名讳,“我已经等待你很久了。”
她陷入沉默——时间并不长,但当她开口时,语气听上去就像是沉默了几个世纪:“我也是。”
在与她重逢的刹那,盖提亚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这是谁的感情呢?他不知道,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在这样美好的结局面前,再跌宕起伏的过程也显得无足轻重。
“人类文明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了太久,早已失去了修正的价值,但这种错误绝不会继续,因为一切将重新开始。”他向她伸出了手,右手的无名指并未佩戴戒指,那是他为她保留的位置,“来吧,埃斐,来到我身边。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只为与你共享身为造物主的荣耀。”
“所以你是……盖提亚?”埃斐打量着他,“我记得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金发。”
“这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就是你所希望的那个人,那个正确的人。”盖提亚放松了意识,任由身体的本能驱使他的下一步行动。他能感觉到嘴角肌肉的上扬变得柔和,喉咙里流出的声音也充满了温情,“来吧,猊下,我需要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您。”
不光是埃斐愣住了,就连她身旁的希兰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该死的,少恶心我了。”他暴躁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从你这个冒牌货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可真是让人想吐。”
至于那位旧王——不,现在应该称其为罗玛尼·阿其曼了,他看起来有些迷茫。作为他的造物,盖提亚实在太了解他了。虽然他的内心时常陷入自责和愧疚,但他同时也坚信那个男孩的意志一直寄宿在他的灵魂中。在软弱无害的外表下,他有一颗傲慢的心。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最后他们会揭晓答案的。
几经权衡之后,罗玛尼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到此为止了,盖提亚。”
当埃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的神情中多了一丝难堪,仿佛在她面前,他突然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毫无体面和尊严的人。但他还是强忍着悲伤戴上了最后一枚戒指,唤醒了曾经被舍弃的灵基,向众人展现了他的真面目。
“医生……?”藤丸立香呆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所罗门?”
“该怎么解释呢……”罗玛尼苦笑了一声,“大约是在十一年前,迦勒底的所长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在圣杯战争中用这枚戒指作为圣遗物召唤了我。最后我与他一同取得了胜利,并对圣杯许下了愿望——''想要成为人类'',大概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吧?作为王的我其实没有感情,当然也没有''渴望''或是''遗憾'',至于当时为什么会许下这样的愿望,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不知为何感觉很有医生的风格呢。”
对于人类御主和亚从者的调侃,罗玛尼并未如曾经那样会心一笑,只是低声继续道:“然后我的旅程就开始了——如字面意思那样,从零开始,重新学习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说到这里,他莫名陷入了沉寂,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起头,与人类的贤者目光交汇。
“只要我启动了第一宝具,我——不,所罗门从主那里得到的恩惠就会悉数归还上天,不仅是凝视世界的眼睛,所有的伟业、所有的奇迹、所有的魔术,甚至是所罗门本身的存在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哀伤地看着她,“如今的我在您心里到底是谁呢?我曾一度想知道答案……可是现在,这个答案好像又不重要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也许是想拥抱她,也许是想握住她的手,也许是想轻轻触碰她一下……无论他原本想做什么,最后他都放弃了。
“忘了它吧,猊下,我不在乎那个答案,看在我即将消失的份上,只要让我再做一次美梦就好。”他说,“请再叫一次那个名字吧……拜托了,猊下,无论我究竟是谁,至少在此刻让我成为他。”
然而,对于他的请求,埃斐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罗玛尼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血色。
“我知道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说,“但这个舞台并不属于你——当然,也不属于我。”
很难想象,以智慧著称的魔术王——两个——居然会不约而同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埃斐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了身旁的人类御主:“御主,您一路上为我提供了许多帮助,我对此感激不尽。如今正是关乎人类存亡的重要时刻,请您这一次也不吝援助之手,帮助我拖住盖提亚,确保他短时间内无法释放第三宝具。”
“那当然!就交给我们……呃,只要拖住就行了吗?不用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吗?”
“是的,只要拖住他就行了。”埃斐肯定道,“至于后续的事情……我将要召唤的那位英灵会替我们完成的。”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说不失望当然是不可能的,但盖提亚愿意为她保持耐心,“没想到连你也会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无论如何,旧人类的毁灭是命中注定的,当世界上只剩下你和我时,你会明白谁才是你正确的选择。”
“看得出你成为''所罗门''之后确实受了他不少影响。”埃斐眯起了眼睛,神情不悦,“就连他罔顾我的意志,强行把我变成傀儡留在身边的本事也学得像模像样了。”
听到这句话,盖提亚第一次体会到了内心刺痛的感觉——不,他从未想过重蹈王的覆辙,他只是想要和她共同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完成主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为何她就是不明白呢?
“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快点开始吧!”提尔王一向热情友善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嗜血之色,仿佛一只饥饿的野兽渴望撕开猎物的喉咙,“在迦勒底的时候我就受够了,现在我要在这张令人讨厌的脸上狠狠地揍上两拳。”
“希兰先生,那个……请不要打到我方的这张脸……”
“御主啊,战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何况我又刚好有一点脸盲。”
“所以果然是打算在乱斗中顺手给医生两拳的意思吧……”
即使是盖提亚,要同时面对多名英灵的围攻也不免有些吃力,但这具身躯毕竟属于魔术王,拥有不死性和时间神殿加成的他是不可能会输的。
只有三个问题真正对他产生了困扰——其一,继巴尔之后,阿蒙果不其然成为了第二个突破口。作为所罗门为了更有效推地进正确之理而创造的系统,魔神柱的术式是非常精密的,某一个体的改变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对统括局产生错误的影响。
其二,虽然“所罗门”的大部分权能都在他的支配之下,但罗玛尼还保留着所有关于魔术的知识,更不用说他还是魔神柱的缔造者,不可能不知道如何扰乱他的运作进程。而盖提亚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所罗门干涉,若非情况不允许,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而最后的问题,则是埃斐即将要召唤的这位英灵。
“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周而复始,其次为五。”
“然,盈满之时即废弃之机。”
听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英灵召唤咒语……然而,考虑到对方过去多次战胜诸神并最终葬送了整个神代的显赫战绩,哪怕只是她随手做的一个小动作,都值得他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一开始就将所有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可盖提亚是以人类的贤者为蓝本创造的,是她失去t知性后的纯理性个体,是为了“正确”而诞生的人理修正式。他的基础术式决定了他无法拒绝人类贤者发挥其知性的瞬间,无法拒绝她所创造的奇迹——哪怕这个奇迹最终会杀死他。
“宣告——汝之身托吾麾下,吾之命运附汝剑上。”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也在高速运作——假设埃斐手中确实握有通往胜利的钥匙,她究竟要召唤谁才能扭转眼前的局势呢?
以她的性格,决计不会在最终大战前夕不做任何准备,说明她必须在抵达时间神殿——准确地说,在见到他之后才能开始召唤英灵,这意味着对方是与他有着深厚因缘的人。
“响应圣杯之召唤,遵从这意志、道理者,回应我!”
是耶底底亚吗?
但耶底底亚是不可能被单独召唤出来的,因为他无法原谅“完整的自己”,无法容忍自己活着却没有背负任何罪恶感,所以“耶底底亚”永远只能是找回人性的所罗门灵魂中的一部分。
何况,除了给他曾经的王致命一击,耶底底亚的存在本身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他生前只是一个普通人,除了比同龄人聪慧一些,并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
帕提?考虑到她刚刚在第七特异点破格进入英灵殿,还握有必定可以对神秘造成伤害的蛾摩拉钢剑……不,他刚刚就看到她了,和希兰一样,迦勒底在进行灵子转移之前就召唤了她。
大卫?有可能,毕竟他持有约柜,而且与希兰、帕提不同的是,迦勒底所召唤的大卫并非是他最鼎盛的时期。如果对方以Caster的形态现世,确实会对他造成一点威胁……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无法解释埃斐为何要拖到抵达主殿后才开始召唤。她曾是大卫王的宰相,与他感情深厚,哪怕没有“所罗门”作为媒介,大卫也会响应她的召唤。
还有谁?乌利亚、哈兰?他们确实都是武艺出众的战士,但他们的功绩都没能流传后世,又不像帕提一样可以借用后人的灵基,根本不可能作为英灵受到召唤,盖提亚也不认为他们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难道他还遗漏了什么人吗?
“穿越抑制之轮出现吧,天平的守护者!”
在咒语结束的瞬间,盖提亚觉得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恍惚间,他感觉好像有一片阴影从头顶掠过,好似一只漆黑的渡鸦。
紧接着,他的胸口一凉——最先感受到的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无来由的空虚,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夺走了。随后是一阵寒意,冰冷的气息宛如朔风,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能看见肺部挤出的气流在空气中化作白雾。
盖提亚茫然地低下头,看见一柄长长的银剑贯穿了他的胸膛。这让他不仅想起了那个夜晚——蛾摩拉的女王从死亡中找回了意识,渴望着回到自己的国家,因此要清除一切挡在她回家路上的障碍。当时的她也像这样,用一柄蛾摩拉钢剑刺穿了所罗门的身体,虽然刺中的位置不太一样,但那种冰冷又脆弱的感觉是相通的。
当剑身上的鲜血逐渐蒸发,他发现那甚至是同一柄剑……乌利亚的剑,第一把蛾摩拉钢剑,上面用赫梯语刻着“守誓”二字,是蛾摩拉冶金锻造技术的最高象征。
钢剑是冰冷的,钢剑的主人却散发出硫磺与焦炭的气味。
盖提亚又抬起了头,一张他从未见过,却令他无比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尽管对方看起来已经与这具身体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了——她的发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皮肤如亡灵般苍白,嘴唇乌黑,好似渡鸦的羽毛,眼睛是鲜血般的红色。
他闻到了血与火的味道。
“好久不见,所罗门。”复仇者低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以眼还眼,以血还血,当你春风得意之时,我会割开你的喉咙,让你的血溅在你的王座上。”
说罢,她将剑身抽出,更多鲜血流淌而下。在守誓的锋刃划过他的喉咙之前,他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了她的名字:“塔……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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