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突然回来,阿爹阿娘没有半点疑问。似乎我回来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一般。不得不说,这让我有些尴尬。仿佛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看穿。
家里聪明人太多就是这点不好,让人无所适从。我回到阔别四年的家,家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我的院子仍然保持着我离开之前的摆设。摊在桌子上的书依旧摊着,屋里纤尘不染。阿娘很高兴,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且全部都是我爱吃的。
阿葺已经七岁了,长成一个小大人的模样。他看到现在的我有点陌生,但说过几句话又亲近起来。亲姐弟就是这般,何况阿葺是个从很小就记事的特殊孩子。
迷迷糊糊地跟着家人用了晚膳,到了夜里,人都走了。阿娘才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想。
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叫做出尔反尔。自己说过的坚决不后悔,结果听到苏罗哥哥跟别人联姻却没有沉住气,千里骑马两个月赶回来。事已成定局才做这些多余的事,非得这个关头逼苏罗哥哥做抉择,连我自己都没有脸说。
“我,我……”我说不上来,“苏罗哥哥跟延月已经定了吗?”
阿娘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联姻的事情是确定了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流下来。
阿娘也没有劝,就只是看着我哭。任由我从无声地落泪,到抽噎,到嚎啕大哭,她就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等我终于哭够了不哭了,她才叹了口气:“关乎你一生的决定,让你现在就做太难了。阿爹阿娘只能告诉你,任何决定你在做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勇敢没有错,但冲动就不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选择拒绝的时候是深思熟虑过的,我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我只是很难过,想到苏罗哥哥最终会属于别人,我就觉得无法接受。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做出了决定就不该反悔,现在的行为就是打脸。
阿娘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站起身:“你跟苏罗谈谈吧。”
说完,她起身打开了房门。苏罗哥哥就站在门外。
“阿娘,”苏罗哥哥不知道站了多久,低头看着阿娘的表情有点温软。仿佛他还是小时候那样,对阿娘很依恋,“我不会让阿拆吃苦的。”
阿娘没说什么,就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进去吧。”
我觉得有点丢人,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苏罗哥哥看着我,扶着阿娘出了屋子才转身进来。他如今已经很高了,高大又挺拔。估计这段时日没怎么休息好,神色很疲惫。他走过来,轻手轻脚地在我的身边坐下来。下午我大哭的样子估计是吓到他,他现在的语气特别的温柔:“阿拆,你喜欢我。”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心里顿时一惊,扭头看向他。苏罗哥哥却很笃定地又说了一遍:“你心悦我。”
我不知为何,手脚有点发麻。明明可以反驳,但是我没有。或许,我的心里是心悦苏罗哥哥的。只是从小就习惯了苏罗哥哥对我的特殊照顾,以至于我从未发现这份特别。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地低下头:“你什么时候回大金?”
既然是大金国皇帝,不可能抛下朝政在异国他乡久待。我其实偶尔也很清醒,比如此刻,我就很清醒地知道跟苏罗哥哥之间回不到过去了。
“大概两日后便会启程。”联姻的相关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大金。
我脑袋垂得更低了,控制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那,以后还会回来吗?”
“阿拆,我已经是大金皇帝了。”
我懂了,就是不会再回来。
一阵沉默。
许久,苏罗哥哥一只手忽然搭在了我的脑袋上,揉了揉:“发簪怎么没戴?不是说以后戴我送你的发簪吗?”
“你都不回来了,我还戴什么发簪!”我本来想憋住的。但是这个人是苏罗哥哥,我在他面前就从来没有掩藏过情绪。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我还是没忍住又哭起来。
明明以往我最讨厌爱哭鬼,结果自己却变成这个样子,真的是讨人厌!
“你不戴发簪,那我还怎么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苏罗哥哥往我跟前递了一个东西。我刚想说我不要,就看到他手里握着一只玉佩。我接过来拿到手上,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血玉的凤凰玉佩。眼泪还汪在我眼睛里,导致我看不太清楚。摇曳的灯火也来干扰视线,我看了许久,才确定,就是个凤凰玉佩。
“阿拆,我们再做一个约定怎么样?”苏罗哥哥手顺着我的后脑勺落到了我的脸颊。他捧着我的脸,忽然凑的很近,气息都喷在了我的脸上,“像上次的四年之约一样,我们再定一个三年之约。”
“啊?”我心脏忽然漏了一拍,咚咚,咚咚地跳动着,“三年之约?”
“嗯。”
苏罗哥哥真的变了很多。如果是以前,看到我做出不雅的动作肯定会出手打我。现在他看到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居然还不嫌脏地掏手帕给我擦:“三年,我在大金等你。”
“可是,可是我……”我放不下边疆的一切。
虽然驻军之中我并非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尽全力去做。如果三年后再去大金,与现在就放弃去大金,又有何区别?
我折腾这一场,除了让苏罗哥哥娶了延月,自己还在其中搅合以外,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你坚持守着边疆是为了你的将军梦?如果是这样,你来大金我也可以让你实现。”
“不是!我哪有那么肤浅!而且,就算我想当将军,也是凭借我自己的战功一点一点爬上去,而不是你帮我!”我当然不是肤浅地为了实现将军梦。当然,如果能够实现最好,我如今的愿望,不过是维持边境的安宁,维护百姓免于战火的生活罢了。
苏罗哥哥见我有些愤怒的样子,他顿时笑了:“在大金我也可以让你一点一点爬上去。”
我顿时伤心不起来,翻着眼睛瞪他。
“既然不是为了将军梦,那阿拆,你是想为大齐边境的安宁尽一份绵薄之力对吗?”
我没有说话,感觉这种话说出口有些羞耻。
他两只手捧起了我的脸颊,手里捏着手帕慢慢地替我擦拭着:“我拿这三年跟你赌上。三年里你尽可以在边疆做你喜欢的事,但是我也给你定一个目标。我跟你一起,肃清北疆的突厥和羌人。让边疆保持长久的安宁,这样你也可以放心不去驻守。如何?”
“可是,三年能杀光这群敌匪?那群人茹毛饮血,没得吃就来抢。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这群人根本没有人性,在他们眼中,大齐的百姓就是两脚羊!”
在边疆这四年,我见过了太多的杀戮。突厥北羌那边的人是个什么德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讲道理,他们是说不通的。讲人性谈怜悯之心,他们是没有的。除非将这些人打怕了,让他们再不敢往中原来他们才会真正地消停下来。
“人是杀不尽的。”苏罗哥哥轻声说,“但谁说和平的方式只有战争这一条?”
确实是,想要维持安宁。光靠战火是无法做到的。战火除了一年又一年的无数战士死亡,也只会换来更多的双方仇恨。我隐约明白这一点,但想要用其他的方式又很难。
“阿拆,三年之约,你要与我定下吗?”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罗哥哥的眼中闪烁这光芒。
如果给我三年,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何种地步。但是至少也能做一点事。
“可你不是已经定了延月吗?再跟我定三年之约,苏罗哥哥,脚踏两条船你不怕翻船吗?”我虽然对某些事浑浑噩噩,但是我可是在阿娘的教导下长大的。有妇之夫不能沾,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越过底线,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确实是定了没错。”苏罗哥哥点点头,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心里倏地起了一团火,对苏罗哥哥已经确定了联姻对象还来跟我定三年之约感觉到不耻。好歹是阿娘阿爹教导长大的,居然跟外面那些三妻四妾的凡夫俗子一样!
苏罗哥哥好似看穿了我的愤慨,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联姻的一方是延月公主,谁说另一方就必须是我?”
话音一落,我愣住:“啊?”
“大金与大齐联姻,成就秦晋之好。不一定是我本人联姻。”苏罗哥哥捏了捏我的腮帮子,“大金皇室还有几位尚未娶正妃的皇族,可以与大齐定下百年之约。”
“可,可是……”我有点傻眼,我听到的消息明明就是大金与大齐……
是了,只是说大金与大齐联姻,定下百年之约,并没有说大金皇帝即将迎娶大齐大公主。这联姻并未指定人选,是我以为是苏罗哥哥亲自选皇后。
“三年之约,你答应吗?”
我心里有些涌动,看向他。苏罗哥哥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可是如果三年你没有完成呢?”
“不可能。”
苏罗哥哥十分笃定:“为了不打光棍,我死也会完成。”
我心里一动,立即坐直了身体:“好!我跟你定这个三年之约!苏罗哥哥,三年后,我在璜泾湖边上等着你来迎娶我回大金!!”
苏罗哥哥勾起嘴角缓缓地笑了。他的一只手还捧着我的脸,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
我仰着头,跟着他一起傻笑。苏罗哥哥见我这幅傻样忽然眼眸一黯,他压低了嗓音:“不过阿拆,在此之前,先让我收点好处。”
说完,他便俯下身来,吻在了我的唇上。
温热的触感带着一股清茶的气息,很淡,很好闻。
苏罗哥哥很喜欢喝茶我是知道。但是苦涩的茶味从他的唇上传过来,竟然也有些甘甜。我一时间麻了,半边身体都麻了。苏罗哥哥却在我的唇上吮了几口后,试探地企图深入。我浑浑噩噩之中,回过神已经被他抱在腿上,空气中就只剩下我俩啧啧的亲吻声。
说好的三年之约,苏罗哥哥给了我一枚玉佩,割走了我一截头发做交换。他没有等到两日后,次日就跟着大金的使团匆匆离开了大齐。
我在家滞留了两日,阿娘阿爹没有问我跟苏罗哥哥说了什么。或许苏罗哥哥跟他们说过什么,家里没有一个人问。只是阿娘亲手给我做了一套软甲,送我出城。
“这一次多久回来?”
我抱了一下阿娘,翻身上马:“三年!”
阿娘有没有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的马车跟着我走了百里路。
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都抓不到尾巴。
我果然在战争打仗上拥有天赋,幼年时期跟着老师学过的兵法,仿佛刻在我脑子中一般。上了战场,不需要别人教导,我就能自如地运用战术。因为化守为攻,我以令人则色的出色战功直上青云。驻军预占与噩梦,直至将敌匪打退到草原深处。
至少十年,他们没有办法才返回中原。这三年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不用赘述。
苏罗哥哥也没有食言。
这三年,大金出兵成功收服了璜泾以北的九成的游牧民族。
苏罗哥哥将这些人吸纳进大金的国土,并赐予大金国民的身份。在我十九岁夏季七月初八这一日,大金的使团再次进了大齐京城。与大齐签订了百年和平条约。而为表重视这份友谊,大金皇帝耶律溯罗以皇后之礼聘大齐新任战将虎贲将军周安康。
及至此,我的女儿身才被戳破。
先不说最年轻的战将是女儿身有多轰动,我是阿爹的女儿这个身份也引起轩然大波。曾经的纨绔安康郡主,翻身一变成了边疆一位骁勇善战兵法诡变的将士,确实挺耸人听闻的。
当我顶着欺君之罪和赫赫战功跪在金銮殿上,陛下也只是笑着赞了一句:虎父无犬女。
任由满堂朝臣有无数的话要说,也被这一句话给噎得说不出。
听说上次苏罗哥哥虽然亲自到了大齐,却没有现身。这一次,他与陛下同坐在高台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走下来将我扶起来。
“朕愿以大金国母之位,虎贲将军周安康为妻,将军意下如何?”
我歪了歪脑袋,笑了:“心之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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