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敬遥便成了裴野家的常客。
若是换了旁人，邻居家小孩整天待在他们家，定然要惹人不快。
但容娘喜欢池敬遥，也乐得裴野有了个朋友,因此非但不觉得麻烦,还挺高兴。
她甚至每天晚上都会变着法子给两个小朋友做饭,接连一段日子,把池敬遥喂得小脸都鼓了不少。
“阿遥的功课怎么样了？”这日容娘突然问道。
“裴野哥哥每天都教我,今天的数学测验，我考了92分。”池敬遥仰着小脸,一脸笑意地道。
池敬遥其实挺聪明的，但不知为何,数学一直不大开窍。
但得益于裴野的耐心辅导，他的成绩最近一直在稳步提升。
眼看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依着裴野所言，可以让他在期末考试至少拿到95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期末考试前的两周,池敬遥突然请了假,没有去学校。
裴野是从容娘口中得知了池敬遥请假的消息，因为原本早晨都是池家父母接送两个孩子,如今池敬遥请了假,这日便是容娘亲自送裴野去学校。
“为什么请假？快期末考试了啊。”裴野拧着小眉头道。
“阿遥妈妈说要带他回姥姥家。”容娘道：“可能很快就回来了吧。”
裴野闻言算了算日子，暗道如果小哭包耽误个两三日,他应该还是能补回来的，大不了回头让对方多做些题巩固一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池敬遥这个假一连请了将近十天。
直到期末考试前的第三天,池敬遥才回来。
耽误了这么久,池敬遥等于没有参与最后一轮的复习。
他这次虽然带着书本走的,可他学习素来没有条理，靠着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系统的复习。
于是不出所料，这次的期末考试，池敬遥在班里垫了底。
尤其是数学，只拿到了73分，比他原来定的95分目标差了一大截。
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池家又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快考试你为什么要带他回去？一请假就请了小半个月！”池父道。
“我不带他回去，你在家里看着他吗？”池母道：“总不能有爹有妈的，天天让他在邻居家过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你知道什么叫丢人吗？我今天正开着会呢，老师电话就打到学校了，全班几十个人，就数他考得最丢人！”池父道：“顾不上孩子，你工作就不能放一放？”
“你怎么不放一放？孩子是我生的，你不生不养，这便宜爹倒是当得挺理所当然？”池母道。
池敬遥两只手攥着衣角，眼睛红红的，却不敢哭。
依着他的经验，如果他哭了，接下来他爸爸就会骂他。
虽然这会儿他也没少挨骂……
“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爹？”池父吼道。
“你不想当你当初怎么不管住自己？”池母怒道。
夫妻俩吵得脸红脖子粗，池敬遥默默拿起自己的试卷，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蹲在门口，手里拿着自己的试卷，这会儿连哭都不想哭了。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他，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不会那么生气，每天吵架？
他觉得，很多时候两个人争吵的内容，都是围绕着他，好像他的存在成了两人吵架的根源。
池敬遥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了，还有些冷。
家里这会儿开着暖气，他只穿了薄毛衣，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
池敬遥叹了口气，看了看裴野家的门，又看了看自己家的门。
最后，他索性走向了电梯……
七岁的池敬遥，那一刻突然觉得很委屈，还有点生气。
他的父母一直在责怪他，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想离家出走。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七岁的小池敬遥手里拿着试卷，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门叮地一声关上，片刻后又打开，因为他忘了按楼层。
他看着那些按钮最后按了一层。
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那一刻，突然有人在外头按了一下开门键，电梯门再次打开了。
“你要去哪儿？”熟悉的声音从电梯外头传来。
池敬遥抬头看到裴野，眼睛一红，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
“裴野哥哥……”池敬遥哽咽道。
“出来。”裴野伸手将他拉出来，领着他朝自己家走去。
池家夫妻的争吵依旧没有停止，站在楼道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裴野领着池敬遥将他推到了自己家里，而后折回去朝着池家的大门踢了一脚，道：“别吵了！”
屋内的争吵声霎时安静了下来。
“来我屋里。”裴野带着池敬遥去了自己的卧室。
他将对方手里的试卷拿走，又握着对方的手搓了搓，道：“想离家出走吗？”
池敬遥擦了擦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他明明可以忍住不哭，可是一见到裴野，就忍不住了。
他一肚子茫然和委屈，就像是开了闸似的，不住往外涌。
裴野拿了纸巾给他擦眼泪，然后又出了卧室，片刻后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
“喝。”裴野将牛奶递给他，道。
池敬遥两只手捧着热牛奶，小口小口的喝了大半杯。
裴野见他像是喝饱了，便接过去将他剩下的两口喝了。
“今晚别回去了，在我家睡。”裴野伸手帮他擦了擦眼泪，道：“试卷上的题，我明天帮你讲，把你之前落下的都补上。寒假咱们再一起预习一下下学期的数学课，这样开学了你就不会跟不上了。”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说什么。
裴野却又道：“其他的你别管了，我妈会去朝你妈妈说的，他们俩吵得那么厉害，也顾不上你。”池敬遥闻言便放心了些，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往外掉。
“裴野。”容娘敲了敲门，在门口道：“洗澡水好了，你带着弟弟一起去洗澡，拿一套你的干净睡衣给弟弟穿。”
裴野闻言忙应了声，找了套干净衣服给池敬遥，带着他去了浴室。
池敬遥哭过之后，情绪依旧有些低落。
但和裴野待在一起，他心里便不像先前那么没着没落了。
“闭上眼睛，我给你洗头。”裴野拿了个毛巾让他盖着眼睛，然后帮他在脑袋上搓了点洗头膏，“为什么不高兴了要离家出走？不知道来找我吗？”
池敬遥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扶着浴缸的边缘，道：“我错了。”
“认什么错？又不是怪你。”裴野帮他冲了冲脑袋上的泡泡，耐心地道：“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发脾气，可是你这么小，出门去很危险。万一遇到坏人被抓走了，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池敬遥闻言抬手握住了裴野的手，半晌后才开口道：“我原本想着在大厅里待一会儿。”
“下回想出去，叫着我一块儿。”裴野在他手上握了一下，道。
小池敬遥闻言忙点了点头。
当晚，两个小孩子洗完澡之后，便回屋了。
小池敬遥躺在裴野的被窝里，一直盯着裴野看。
“要关灯吗？”裴野问道。
“我在家里，我妈妈会给我开一个夜灯，因为我怕黑。”池敬遥道。
裴野想了想，道：“我屋里没有夜灯，你睡着了，我再关灯吧。”
池敬遥闻言忙闭上了眼睛，眼皮却一直在动，显然是没有睡意。
裴野伸手在他眼睛上摸了摸，道：“睡不着就睁开吧。”
“裴野哥哥，你的牙膏很好闻。”池敬遥说着凑到裴野唇边嗅了嗅。
“你用的也是我的牙膏。”裴野闻言也凑到他唇边嗅了嗅。
“我没骗你吧？”池敬遥笑道。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又凑过去闻了闻。
“从前没发现，是草莓味的吗？”裴野问道。
“是水蜜桃味。”池敬遥道：“刷牙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咽了。”
裴野闻言笑道：“这个牙膏咽了也没有毒，不过最好还是别咽。”
“明天早晨还能再用一次。”池敬遥道。
“下回去超市，我偷偷给你买一管，用我的压岁钱。”裴野道。
“那我也要给你买礼物。”池敬遥道：“你想要什么？”
裴野想了想道：“上回你给我的那个糖，挺好吃的。”
“那我给你买糖。”池敬遥道。
两个小孩子在被窝里嘀嘀咕咕半晌，池敬遥总算是有了点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翻了个身，抱住裴野，那姿势像是在抱着毛绒玩具似的。
“裴野哥哥。”池敬遥小声道：“你是天使吗？”
裴野一怔，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电影里说，天使身上都有光。”池敬遥看着他，道：“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你身上也有光，只要我离你近了，我身上就会被你照得很暖和。”
裴野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抚了抚，道：“那你就多在我身边待一待。”
“你把灯关了吧，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黑了。”小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伸手关上了灯，而后翻身将小池敬遥搂在怀里，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裴野哥哥，你为什么亲我？”池敬遥问道。
“把光传给你。”裴野道。
【12岁】
池敬遥和裴野的小学生涯，就那么不分彼此地过完了。
在裴野的“拉扯”下，池敬遥的成绩总算没太离谱，小升初的时候压着线和裴野考到了同一所学校。
有点遗憾的是，他们的成绩差得太多，所以没能在同一个班里。
入学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裴野提前给池敬遥做了辅导。
但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池敬遥的分数依旧有些不够看。
“试卷呢？”裴野等在走廊里，见池敬遥出来便开口问道。
“我都改完了，你不用帮我看了。”池敬遥搭着他的肩膀道：“陪我去上个厕所。”
裴野力气比他大，个子也比他略高一些，所以池敬遥揽着他的时候胳膊架在他肩膀上，有些勉强。裴野伸手将他的胳膊拿下来，问道：“试卷拿给我看看。”
池敬遥依旧笑嘻嘻地道：“真不用，我这成绩我们老师说了，只要不退步，将来考个高中没问题，你不用替我操心。”
“咱们学校的升学率是百分之五十，你们班43个人，你排31名。”裴野道：“而且你们班成绩还不是最好的，如果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来说，你们班可能20个名额都分不到。”
池敬遥闻言面色一黯，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初中的课不算太难，咱们一块儿学，你成绩肯定能提上来的。”裴野道：“你不会的题，我给你讲。”
池敬遥道：“反正我也考不上大学，我脑子笨，你就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了，免得耽误你学习。”
裴野闻言一怔，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都是用课余时间帮你补习，谁说你耽误我学习了？”
池敬遥闻言避开了裴野的视线，看向了走廊的窗外。
裴野走到他身边，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骂我。”池敬遥道。
“为什么要骂你？”裴野问道。
池敬遥看向他道：“你一直教我，我还考得这么差，你不觉得我给你丢人吗？”
“你是傻子吗？”裴野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戳道：“我又不是因为你学习好才跟你做朋友，我要是喜欢学习好的人，为什么不跟你们班长交朋友？你看我跟他说过一句话吗？”
他话音一落，池敬遥的班长正好路过，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裴野瞥了他一眼，一脸“我不认识你”的表情。
池敬遥：……
“试卷，赶紧的。”裴野在他身上又戳了一下。
池敬遥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溜小跑进门将试卷拿了出来。
其实，池敬遥在这方面并不是心思敏感的人。
换了从前，他压根不会留意自己和裴野在学习方面的差距。
既不会去比较，也不会去琢磨。
在他眼里，裴野学习好仿佛就是天经地义，他学习拖后腿，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上了初中一切就不一样了。
裴野作为特招的尖子生，在年纪里很有“名气”。
池敬遥经常听班里的同学提起对方，还有好些人开玩笑说要找裴野要通讯号。但是每次有同学这么开玩笑，就会有旁人揶揄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成绩，裴野才不会跟你玩儿呢。”
日子久了，池敬遥便觉得这些话像是朝他说的一般。
后来他便忍不住想到，自己考试这么差，若是让人知道他是裴野的朋友，那该多给裴野丢人啊？
正因如此，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不过池敬遥不爱钻牛角尖，裴野说不在意，他立马就想开了。
但裴野不在意，他却也不想辜负了裴野。
所以后来的日子里，池敬遥也算是“发愤图强”了一把。
他的成绩不算是突飞猛进，但每个学期基本都能进步个三五名。
到了初三这一年，池敬遥已经从入学时的班级第31名，进步到了第15名。
中考那几日，池家夫妻难得和睦了一阵子。
池敬遥大概是心情好，中考还超长发挥了一把，成绩出来的时候是班级第11名。
就这样，池敬遥又在裴野的“拉扯”下，压着线考进了本校的高中部。
裴野作为初中部的优秀毕业生，也留在了本校。
“开学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这是给你的。”裴野拿了一包洗漱用品给池敬遥。
早些年他们养成了某种默契，牙膏洗发水之类的东西，都喜欢用同一种味道。
所以两人会轮流为对方准备。
这次裴野买，下次就池敬遥买。
反正两个大男孩，东西使用的速度都差不多，每次都能接上。
“怎么了？”裴野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便开口问道。
池敬遥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难过。
十五岁的池敬遥，面上已经渐渐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少年气。
但因为他五官精致漂亮，再加上性子温和，所以看上去依旧给人一种很想保护的感觉。
尤其是裴野，明明只比他大了两个月，在他面前却经常表现得像个年长许多的哥哥。
“有心事？”裴野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问道。
“哥。”池敬遥开口道：“我爸妈离婚了。”
裴野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
池家这两夫妻，这些年来一直吵吵闹闹，他们倒是都习惯了。
尤其后来池敬遥上了中学住校，很少回家，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像从前那么多，倒是忽略了那夫妻俩直接的矛盾。
前些日子池敬遥中考，他们更是难得和睦了一阵子。
裴野还以为他们转了性子，没想到竟是离婚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也不想看着他们一直吵架了。”池敬遥道：“我小时候他们好过一阵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吵，天天闹……撑了这么多年，也挺难为他们的。”
裴野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道：“你能这么想就好。”
“哥。”池敬遥看向裴野道：“你说我将来若是长大了，会不会跟我爸一样？不负责任，无赖……”
“你是你，他是他。”裴野道。
“我妈说，我爸年轻时候，也挺好的。”池敬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池敬遥叹了口气道：“反正，我既不想像我爸，也不想像我妈。”
“那就谁都不像。”裴野道：“你就像你自己。”
池敬遥道：“我之前就跟我自己说，我这辈子可别学着他俩去跟人结婚，免得将来生个孩子出来，像我一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去给别人做父亲，说不定我做得比他们更差。”
“不想结婚生小孩，那就找个喜欢的人，陪着你。”裴野道。
池敬遥想了想道：“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的。”裴野道。
池敬遥面上依旧带着笑意，看向裴野道：“哥，你一点也不会安慰人，我都快哭了。”
“肯定能找到。”裴野说着走到桌边，拿出纸笔写了句什么。
随后，他将那张纸递给了池敬遥。
“立个字据，要是你找不到，你就找我，我替你找。”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将那张纸条放到了裴野手里，道：“那你替我放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怕自己收着会丢。”
裴野闻言便将那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放到了自己的钱夹里。
他那钱夹平时并不带，里头只放了些他大哥送他的外币，还有一张他们家的全家福，以及他和池敬遥八岁时拍的合影。
在钱夹的最里层，还有一张糖纸。
那是七岁那年，池敬遥给他的第一块糖。
【17岁】
池敬遥的父母离婚，对他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就是他没什么机会再听到两人吵架了，还有就是他的生活费比以前更多了。
在池敬遥高二那年，他的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家庭。
池敬遥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他父亲有了新的孩子之后，过去看了一眼。
他那血缘上的弟弟，并没有带给他任何血缘上的羁绊。
那稀薄的亲情，甚至连裴野带给他依赖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池敬遥和裴野，也并非一直没有矛盾。
高三这一年，两人课业都很重。
但是裴野依旧保留了从前的习惯，每顿饭都会等着池敬遥一起吃。
某天，裴野给池敬遥发了信息，说有事儿不用等他，让池敬遥先吃。
池敬遥只当他是有事情忙不过来，后来不知从谁的嘴里听说，在餐厅里见到了裴野和一个女孩，据说那女孩是裴野班里的班花，长得挺漂亮的。
池敬遥听了此事之后，忍不住给裴野发了个信息：
【哥，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自己吃的？】
【和别人一起】
【你们班花？】
【嗯。】
池敬遥看着信息界面，突然没了继续聊天的欲.望，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到了包里。
他告诉自己，裴野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围着他转。
将来裴野上了大学，只会认识更多朋友。
而他，归根结底，不可能占据裴野所有的生活。
此事若是放在从前，池敬遥大概也不会往心里去，他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也不爱闹脾气。但高三本就压力大，再加上他总担心自己和裴野考不上同一所大学，所以这些日子心情格外压抑。
那晚下了晚自习，池敬遥破天荒地没去等裴野，自己先回了宿舍。
裴野下课后在走廊里没看到人，便走到池敬遥教室外头看了一眼，里头只剩几个人还在看书，但没有池敬遥的影子。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聊天界面停留在最后他发给对方的那个“嗯”上。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