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九玄真人是同意夏星槎的念头的。但是回忆着两人相处的画面,又觉得越怀真未必真的会“吃亏”。她定定地望着面上藏着忧虑的夏星槎,又道:“既然凤来山主已经出来了,那些俗务你可以暂时先放下,同山中其他的妖众一般,入试炼塔中提升自己能为吧。”
夏星槎闻言点了点头,应道:“等我见到了山主,便入试炼塔中。”
凤来山外围。乌金壁垒和天上的连锁飞舟以极快地速度推进着,大片的阴影垂落在了地面。天庭那边,一直紧盯着凤来山动静的,被仙涯丹红所拟化的幻象迷住心眼,在见到了金乌、真龙乃至于麒麟的法相之后,以为这几族彻底投靠了凤来山。
其实仅仅是金乌、龙族同天庭决裂,麒麟一众尚在天庭中,然而姬玄黄心中升起了疑虑。要知道这些妖族大脉从大荒时候便有交情,一个子嗣之死,未必会真正影响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异类,眼下虽然归顺,那也只是屈服于大势,未必可用。”姬玄黄坐在上座,冷笑了一声。
底下一左一右站立着两个容貌雄伟的道人,正是天庭的护法双圣——云沧涯及天无常。他们在大荒时期便是姬玄黄的亲信。原本一直闭关清修,然而天机院被轰毁使得他们遁出了自身的洞府。“到时候便让他们打头阵,正好削减妖族的力量。”云沧涯眯了眯眼,漠然地开口道。
“甚至连天狱中那帮大妖也可以调动。”天无常紧跟着开口道。天狱中镇压着仙世纪年以来违逆天庭之辈,或是因为那四位,或是因为自身膨胀的野心,无一不是凶狠暴戾、穷凶极恶之辈。他们被关押在了天狱中这么多年,未必不会想出头,眼下的这个机会端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天机院中宝材被毁去,想要祭炼出足数的破阵雷珠和法器,恐怕要很长时间。在这之前,便放任凤来山如此么?”云沧涯倏然抬头盯着姬玄黄。他虽然闭关,但也不是不闻世事,他沉声道,“那四朵异火应当都在凤来山主的手中,她取这异火为了什么?”
姬玄黄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道:“凤凰神火可吞噬一切异火,应该是以它们作为神火的资粮。凤凰一族极少在世间走动,八成是被幽冥森狱所困。你们也知道,当初的堕仙极为棘手,恐怕已经成为凤凰的负担。”
云无常和云沧涯没有接腔,当初姬玄黄虽然支持凤主,但是他们心中仍旧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并不值当。那些为恶气所染得堕仙是很大的危机,他们为了平定大荒而挺身,那也应当有自绝以成全仙世的觉悟。
姬玄黄眸光沉了沉,他站起身朗声道:“法器已成,可以定压森狱,在攻打凤来山之事上,不用畏首畏尾了。当务之急,便是打造法器以及壁垒。”
森狱与凤来山大阵连同一体。
一来凤来山大阵可作为阻拦恶气外逸的一个屏障,二来则是对凤凰一脉形成防护。只要大阵崩毁,被定压的森狱也会现出人世间,整个仙界没有谁能够承担这样的结果。
“森狱在凤来山的西边。”从法殿中的越怀真伸手拢了拢发丝,她双眸注视着西边的重重法殿,缓慢地开口道。她一直知道森狱的所在,但是五百年间没有一次踏入其中。宣清和没有说话,顺着越怀真的视线往前眺望,那儿翻涌的云气的确与他处有所不同。
“在最危险的时候恶气几乎外溢。”越怀真语气一顿,又笑了笑道,“不过现在不会了。”
“两位长老同意我进入幽冥森狱,你要同行么?”越怀真忽又道。
宣清和有些诧异,转头对上了越怀真的双眼,她弯着眸子笑意盈盈,颔首道:“自然。”
西边。奔涌的清气向着四边涌去,很快便挤出了一个黑暗幽邃的入口。越怀真手腕往上一翻,掌心便浮出了一朵凤凰神火,安静地漂浮在了前方引路。森狱与凤来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前者充斥着暴虐与恶气,是那幽沉的、永远沉沦在深渊的不见天日之地;而后者就像是一道停驻在世间的明光,驱逐着所有的阴霾。
恶气如潮,然而在那朵凤凰神火的灼烧下,逐渐地清出了一条道路。道路的两侧是一个个囚牢,里面困锁的仙人闭着眼睛打坐,一缕缕恶气在他们的身体中来回穿梭。大多数的堕仙是安静的,但也有少部分像是失去了神智的恶兽,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笑容桀桀阴森。他们的身上看着什么都没有,可一旦动弹了,便有无数的金焰缠身,将他们困死在了原处。
哀嚎与痛苦的咆哮交织着,使人心中渐渐地生出绝望,恨不得沉入深渊。
越怀真的脚步很慢,她第一次来到森狱。视线不仅仅在堕仙的面庞上来回,而且还在囚牢前的碑文上停驻。良久之后,她才轻声地开口道:“那是他们过往的功绩,斩杀无数恶道仙神,谁能想到他们自己会变成这等模样?听两位长老说,有的堕仙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前,是求死的。可是他们真的想死么?成为堕仙一旦被打散,那就是永世不得超生,连轮回都不成了。”
宣清和沉默了好一阵,应道:“会解脱的。”如果是她的话,大概会选择杀伐开道,而小凤凰则是与她的先辈一样心怀悲悯。
越怀真点头道:“凤凰神火终有一日会烧尽此处的恶气,到时候困在此间的仙人都能够重回世间。”
“可这一日凤修儒看不到了。”一道冷漠的声音忽地响起,越怀真面色一冷,眸光如冷箭一般射向了声音的来处。正是那白发鲛人——徵音。在将她带回凤来山之后,越怀真便不再管了,长老们将她困入了森狱中,可似是那灼烧的金焰奈何不了她。也是,她本身便是借着凤主的命羽才能够勉强存活的。
“等那一日我们会去祭拜凤主。”越怀真拧眉道,她一脸忌惮地望着一身慵懒的残魂,身前的凤凰神火跃动着,仿佛下一瞬间便会攀上徵音的身躯。
“这又有什么用处?”徵音冷笑了一声,她一拂袖子,往后退了一步,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把琴。越怀真眸光一冷,伸手按剑。徵音没有理会她,似是身心都沉浸在了凄凄切切的哀怨琴音之中。比之在丹城所见,此刻的她镇定从容得多。恶气在堕仙的身上往来穿梭,然而她所在的这间囚牢中恶气则是退避三舍。
“琴音在驱逐恶气,她身上的恶气似乎被洗净了。”越怀真传音低语。
宣清和缓慢地点头。在丹城赐下的那一剑本身就能够驱逐恶气,而这位自身也有本事。不过她没有多言,而是应道:“但是她心思立场不明,不好从森狱中放出。”
越怀真“嗯”了一声,她是赞同宣清和意见的。既然琴音能够驱逐恶气,那还不如将她留在森狱之中。只是鲛人一族——越怀真脑海中的念头才浮现,便听到宣清和道了一句:“那可未必。”
刺啦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在遇见与凤修儒有关的事情,徵音显然做不到镇定。她霍然站起身,猛地往前走,几乎要越过那道囚笼。身上的金焰熊熊燃烧,将那张雪色的面庞映照成了奇诡的色泽。到底只是一道残魂,丝丝的金焰对她并没有多少伤害,但是持续燃烧的金焰则会让她变得极为虚弱。围绕在一边的恶气化作了狰狞的鬼脸,张牙舞爪地朝着徵音飞去,然而下一瞬间,便有一道锐利无匹的红色剑芒,将犹如实质的恶气鬼脸钉在了墙上。
不管鬼脸如何扭动挣扎,只能够在剑芒下如同日光下的暗影,一点点被吞噬。
“你说什么?”金焰、恶气乃至于剑意都不曾引起徵音的注意力,她死死地盯着宣清和,眼眸逐渐地转成了赤红色。
宣清和并不惧怕她的这副模样,她淡然地开口道:“你或许不知道吧?不仅仅是凤主,连你自身都是被姬玄黄和孟信陵联手所杀,当然,孟信陵自己也沦亡了。”
徵音愣神了一瞬,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然后呢?”
宣清和轻呵了一声,只是一脸悲悯地望着徵音:“鲛人一族已做姬玄黄的部众,不日后便要来攻打凤来山了。”这下不仅仅是徵音死盯着宣清和,就连越怀真也转头睨了她一眼。的确,在金乌和龙族都明确自身不再归属天庭之后,鲛人那边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在仙世的传闻不值得他同天庭对抗。然而他们要来攻打凤来山——这消息未必是真。
徵音的魂体已经被金焰灼烧得不稳定了,怕她被刺激得直接魂飞魄散,越怀真在宣清和之前开口,出声道:“凤主的心脏被姬玄黄所剜,如果能够拿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她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凤凰涅槃主要还是在命羽上,如今的涅槃之力已经落在了徵音身上,凤主能够借着那颗心脏入轮回都是一件幸事。
“姬玄黄——”徵音恨恨地开口。她察觉到自己魂体的力量大概是经受不住金焰的灼烧了,最终还是往后退了几步。金焰骤然一消,而她仿佛失去了支撑自身的力量,猛地跌坐在了地上。“深海那边,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她的姿态狼狈,然而话语间则是无比的坚定和果决。
幽冥森狱之中所囚堕仙近百人,然而如徵音这般能恢复自我意识的寥寥无几,大多如同枯朽的老木,很难说到了几时才能够焕发出生机。一直到了离开森狱,越怀真才舒了一口气,她苦笑了一声道:“难怪长老不让我到森狱来。”一来是因为自身境界不够稳,二来则是因为那份压抑在心间来回浮荡,摧残精神。森狱与那些沉着恶气的地方不同,它到处弥漫着英雄末路的绝望。“凤凰神火已经重新点燃了,会比往日更快的。”越怀真又低喃了一声。
宣清和轻声应和,片刻后,她又道:“要我去深海一趟么?”
越怀真闻言立马道:“不可!”她一把拽住了宣清和的袖子,拧眉道,“有没有深海,对我们而言差不了多少。”要知道在丹城的时候,她们同鲛人那边结下了梁子。她知道那群鲛人未必是宣清和的对手,可仍旧是不想她孤身离山。“我知道你的厉害。”越怀真盯着宣清和,一字一顿,语调极为缓慢。
宣清和心中倏然一凉,现在就怕听到“厉害”两个字,小凤凰好不容易放下了过去的芥蒂,不再计较先前的事情,要是再度被这话勾起回忆,那便糟糕了。她没有再等待,忙不迭伸出手指抵住了越怀真的唇,软语讨好道:“我听你的便是了。”
这心思写在了脸上,昭然若揭。
越怀真没好气地瞪了宣清和一眼,一把扯下了她的手,不过后续的话语也便没有再说出了。
极海寒渊之中。
水晶宫殿忽然间摇晃起来,杯盘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响。
悬河的面色骤然大变。
那日到了天庭询问姬玄黄,可得到了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他不相信外间的传闻,也不相信姬玄黄说的话,故而在转回深海之后,不再管顾天庭的事情了,甚至连对方发来的讨伐凤来山的征兵诏令都当作没有看到。他没有直接与天庭决裂,但是回归深海只经营自己一方地界的心思却不加掩饰。
“自从那朵异火出世之后,我们深海就没有好事情发生!”颂泉也感知到了这莫名的震颤,化作了一道蓝光掠到了震动最为剧烈的水晶宫中,对着早已经在场的父兄大声地抱怨。
“阿父,这是怎么回事?”颂祝心惊胆战地开口道。一来是因为莫名的震荡,二来则是因为这座法殿供奉着鲛人族的重宝,没有族主的诏令,便算是长老也不可擅自进入。
悬河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枚浮动的金翎。此法器名为“负天翎羽”,是徵音族主的法器,虽然被打造成了翎羽的模样,但实际上与羽毛没有任何关系。他听父亲说,这负天翎羽是采用了极海之中九十九种上乘的宝材而成的防御宝器,内里宛如深不可测的海域,可以转挪攻击。此物祭炼的过程极为漫长,直到徵音族主陨落之后才生出了宝灵。
按理说宝主已陨落,宝灵是天真无识忆的,可偏偏整个鲛人族没人能够让它认主。到底是过去族主所造,无奈之下,鲛人一族只能够将它供奉在了法殿中。之后宝灵一直陷入沉睡,两千多年了,它忽然间苏醒了。
悬河还在沉思,那负天翎羽忽地一颤,忽然间化作了一道金光往外掠去。悬河心中蓦地一凛,喝了一声“追”,就紧随着金翎而去。这道负天翎羽气机庞大,破水而出的时候便发出了灿灿的光华,惊动了不少的海域中的强者。众人一度以为宝物出世,忙不迭探出头打算出手抢夺。只不过在看到气势汹汹的悬河时,很多人又缩了回去。可尽管如此,在负天翎羽飞掠而出的数息之后,身后便坠上了将近十道疾影。
负天翎羽闹这么一出,悬河的心中怒意可谓是积蓄到了姐姐。此物要是被谁所得,中途认主,那鲛人族不是吃了一个大亏?暴怒之下的他并不似过往那边的沉着温润,出手毫不留情。只听见数道砰砰砰的大响,外溢的气机冲撞着山岳,到处都是碎石和尘烟。
等到悬河解决了那些烦人的尾巴,心中又是蓦地一凛。
负天翎羽所飞往的方向……不会是凤来山吧?!
毫不收束的气机煌煌如日。
不管是悬河或者其他的仙人,始终不及它的速度。
在这股悍然的气机朝着凤来山过来的同时,越怀真和宣清和都有所感。
难道是大敌来犯?越怀真心中凛冽,她的神情冷峻,提着剑便往外掠去,而宣清和紧紧地尾随在了她的身后。
那股宝灵的气息极为强大,在最外围的仙涯丹红险些连枝带叶地蜷缩到了花盆上。弥布在山外的幻象一散,那庞大的飞舟在云气之中隐隐绰绰。好在越怀真和宣清和二人及时出现了,一道清亮的凤鸣声响起,“不忍剑”上亮芒一绽,便点在了负天翎羽上。此法宝能够转挪力量,自然不会因为这一剑受损,不过它的速度骤然降下来,乖顺地在前方转着圈,似是忌惮着什么,不敢贴向越怀真。
“是一件法宝,已经生出了宝灵。”越怀真一眼便辨出了负天翎羽的跟脚,她的心中有些纳闷。这法器被打造的如同凤凰翎羽一般,难不成是凤凰一族遗失在了外界的东西?眼前着数道光影也快抵达凤来山,越怀真眸光一冷,伸手点在了毫不反抗的负天翎羽上,将之收入了袖中,她转身望着落定的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庞,眸光寒冷。
“诸位来我凤来山做什么?”越怀真冷淡地开口。
悬河一看到越怀真便回忆起了在丹城的事情,怒焰剧烈地翻涌着,好在他的理智尚存,并没有骤然出手,只是道:“我族中供奉的至宝飞向了凤来山,不知山主是否瞧见了?”他这话一出,另外一些人心中不由暗骂起来。这还需要询问么?他们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东西被凤来山主收起了、不对,这东西怎么会变成鲛人族的了?
听了悬河的话语,越怀真直觉此事与徵音有关。她对上了一脸愤然的悬河,淡笑了一声道:“既然是你族中的至宝,怎么会来我凤来山?我见那领域形似凤羽,它可是无主之物。”
悬河面色一白,冷哼道:“尚来不及祭炼罢了!”
“我看悬河道友也是胡说八道!这宝物出世大家都瞧见了,怎么就变成你鲛人的了?”余下的人并不满意悬河的话,他们在路上与悬河拆招次数并不少,能够一直跟着也算是本事了得,此刻纷纷大声嚷嚷了起来。
“凤来山主,此物是我等所见的。”又有一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如果山主行个方便,我等日后也会卖山主一个面子。”他们算是归顺天庭的一方雄豪,知晓天庭的一些布置和打算。不说不上场,但是对上凤来山的人手下留情倒是可以做得到的。
他大喇喇的展示出了话语中的威胁之意,越怀真闻言只是冷冷一笑,转向了悬河道:“悬河族主若是真想论法器之事,不妨入内。”话音一落,各方视线都落在了悬河的身上,等待着他的抉择。悬河的面色不太好看,入了凤来山就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地,可若是不进去,看凤来山主的意思,是不可能归还那法器了。而且事情传到了天庭,可能会衍生出各样的传言。
“悬河族主不愿意,那就罢了。”越怀真轻呵了一声,作势就要回去。
悬河还没应声,那被忽略的修士便勃然大怒道:“我倒是要见见凤来山主的本事了!”
宣清和的手指搭在了剑上,她一直没有吭声,听到这话眸光倏然变冷。“就凭你?”她勾唇一笑,神情讥诮。悬在了腰间的金铃轻轻地晃动,发出了一连串欢悦的响声。宣清和甚至都没有出剑,只是抬手朝着那嚣张的修士一指,便见一道亮芒向着那人疾斩去!那人甚至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站在了原地硬生生看着自己被斩成了一团血光。
别说是其他觊觎法器的,便连悬河都心中一冷,仿佛置身于冰谷中。
“还有谁要过来试试身手么?”宣清和慢悠悠地询问道。
眼见着一个同辈毫无抵抗地便被杀灭,其余的人还敢做什么?忙不迭化作光气四下逃散,很快只剩下一个神情百变的悬河。
越怀真斜了宣清和一眼,见她转向自己扬眉一笑,飒然洒脱,又忙不迭挪开了视线。
“悬河族主?”越怀真出声催促了一句。
悬河眉峰一拢,想着至多被困住,毕竟在丹城时候她们都没要自己的命,眼下应当也不会如此。这般想着,他心中大定,便颔首道:“主人相邀,岂有推拒之理?”说着,大步迈向了凤来山方向。
作者有话说:
徵音:我给你们送装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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