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容、周才人进来拜见,见到高溶也在,都面露喜色。
拜见完毕之后,杨宜君赐坐,又有宫娥奉上香茶之类不过,也只是尽到这基本的礼数而已,杨宜君懒得开口找话题,都是杜充容、周才人找话题,她略做应答也就是了。
杜充容和周才人其实注意力也不在杨宜君身上,说着说着,便找了个涉及到高溶的话题,拉着高溶加入‘姐姐妹妹’们的闲聊高溶比杨宜君还不耐烦这个,说了几句就烦了。
道:“你们平日便是这般与皇后闲话?皇后哪里比你们,一日日清闲余裕,烧香点茶、插花挂画皇后每日宫务繁忙,你们日后来请安,少说些无用的——都回去!”
杜充容和周才人没想到临了得了这么一通话,本来挂在脸边的笑影儿都僵了。不只是因为高溶的不喜,还有些担心今日之事传出去,她们要被宫中其他妃嫔嘲笑费劲来讨好皇后娘娘,请安这般勤快,不就是为了多沾沾官家么?结果费力不讨好,反倒被官家嫌弃扰了皇后娘娘。
然而不管心中怎么想,杜充容和周才人当着高溶的面,都只能恭恭敬敬地告退。
“晴雯姑姑与皇后娘娘说说罢”就在这时,外间郑贵得了师父王荣的嘱托,特意偷偷来和晴雯搭话。
晴雯斜了他一眼:“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事啊。”
“晴雯姑姑不知道,官家之所以过来慈元殿就不痛快,是因为被宫中几位娘娘纠缠官家眼里只看得到皇后娘娘,其他娘娘总找机会撞上来,他肯定心烦呐——如今到娘娘这里,依旧有这样的事儿”
“晴雯姑姑与皇后娘娘分说,叫皇后娘娘哄哄官家只消皇后娘娘多体恤官家几分,官家保准龙颜大悦!”
“官家龙颜大悦,你们这些人便轻松了,对不对?”晴雯一下点明了要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着想?晴雯也不反感大家为自己,只不过不喜欢郑贵总是说的冠冕堂皇的样子,即使她知道这样是无法避免的。
晴雯想了想,道:“事情我与娘子分说,其他的就罢了,娘娘哄不哄官家的,我一个宫女也管不到娘娘。”
虽然官家很厉害,但晴雯肯定还是站在杨宜君这边的而且在宫里呆了这段时间,她也算是看透了,官家这是被自家娘子吃住了——说实在的,她是不知道官家的威风,毕竟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她过去相见还见不到呢!但对着自家娘子这般,死死被吃住了,那她就见得太多了。
见怪不怪,游刃有余。
晴雯寻了个机会,偷偷把事情给杨宜君说了。杨宜君知道之后,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和高溶说刚刚在说的事:“天下初定,事务繁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忙的完的,欲速则不达,只能慢慢收拾了。不过有一样,此时再拖不得了。”
杨宜君要和高溶说的是封功臣的事。
其实之前,每有什么功绩,高溶就会封赏臣子一番,所谓‘功必赏’。
但在天下一统的当下,对所有文臣武将进行一次顶下位分一样的大封,这是很有必要的这其实就相当于对所有臣子的一次定性,就像唐太宗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一样。高溶作为大燕皇帝,有辅佐他一统天下的二十四功臣、三十六名臣、四十八公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一次给辅佐他的文臣武将定了性,今后史书记载肯定也会把他们放在本朝的最前面——真要说起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那时,肯定有当时名声和他们不相上下的人物,但最后都没有他们在后世名气大!
所以,文臣武将们很看重这个,真的一点儿也不幼稚,不是小孩子在争糖果吃!这可是关系到流芳千古的大事他们这些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就是图生前显赫、死后留名么!
高溶这里一日不把这些事定下来,大家心里就没底啊!
高溶迟迟没有把这些定好,也不是因为他闲着无聊,钓着人玩耍。他之所以这样,其实就是因为他不重视这个,即使有人在他耳边念叨,提醒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事,他没放在心上就是没放在心上。
这不奇怪啊,历朝历代,那么多皇帝,从来不会少人在他们耳边唠叨怎样才是一个明君吧?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吧?然而,现实却是,多的是皇帝从来不学好,从来都做不对事。
高溶是聪明人,行军打仗、制定军略上他也是天才。至于说政事,他不是不知道,但就是心不在这儿。
至于说心不在这儿,可以强制专注怎么说呢,大概是他们高家的普遍情况吧,他们的精神状态常常是很不稳定的,专注力也很差。高溶在高家已经算不错的了,依旧没办法强求他这个。
高溶听杨宜君说这些,便道:“此番论功行赏,你来主持。”
杨宜君怔了怔,她知道这是怎样的权力,也很清楚外人知道这种事都是她做决定会有怎样的反应,原本是想推掉的。但最后,她却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她总不能只想着权力带来的好处,一点儿也不去承担相应的非议。
朝堂上知道论功行赏的事是杨宜君在定,确实很有意见即使之前大家和皇后合作非常愉快,真香了一把,也没有想过要让皇后染指权力到这地步啊!
然而,他们找高溶,高溶只说自己头疼,啊,要休息,只能皇后辅政总之,就这样吧。
杨宜君知道高溶在装病,不少离高溶近的人也知道。但他们之外的人,还真的挺信高溶如今患上头疾——一个是高家有精神不稳定的问题这不是秘密,因此有头疾,似乎还挺顺理成章。
另一个,大家设想,如果不是身体、精神上支撑不住,这么年轻的君主,干嘛要把权力分享给更加年轻的皇后?身为天子,不应该是死死抓住权力不放的吗?如果官家真的不在乎权力,当初又何必灵前继位呢?
闹来闹去,大家也没办法,只好接受杨宜君来主持此事幸亏也只是‘主持’而已。
按照大家的想法,最后还是要和朝中商议,听取各方意见,最后由官家拍板么。至于皇后娘娘,居中起一个上传下达、调节,甚至给官家做挡箭牌,以免官家与大家意见不一致,直接起冲突就好了。
事实上,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杨宜君非常谦虚地听取各方意见。过去杨宜君做女官的时候,就对朝中上下有名有姓的人物有了了解,心里是有一本账的。但是她不能确定自己认为的‘功’,和大多数人认为的‘功’是不是一样的。
杨宜君直接先列一个大名单,凡是大家提到,觉得可以位列‘四十八公’,都收入了进来(最终给了四十八个首要功臣的名额,没有六十四那么夸张,还算说得过去,但又最大限度给了大家青史留名的机会。分好处这种事,还是多多益善的)。
这个大名单是非常‘大’的,没有被列进来的就真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被排除在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做完这一步之后,杨宜君向几位近臣确定没有疑义?得到的当然是肯定答案。
那么,到这一步就是不能反悔的。
接下来,杨宜君又‘分情况’讨论,先把最没有疑义,一定要进名单的功臣拎出来。这些人的排名先后或许还值得商榷,但进入‘四十八公’是没有问题的。这一下,就有二十来人算了进去,剩下的人要争夺三十个左右的名额。
剩下的又做排除法,将呼声十分有限的人排除了出去。到了这个时候,看着三十个左右的名额,再看看候选者有哪些,大家也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没机会了。
最后,杨宜君又和大家一起排上位圈、下位圈,不是说上位圈的一定就能进,也不是说下位圈的一定不能进,到时候大家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毕竟有的人功劳不明显,但确实重要。又有的人是身份特殊,甚至干脆就是简在帝心之人,是要有特殊照顾的。
只是分一个大致的上位圈、下位圈罢了,这还是很容易的,就算有人很模糊,说不准是上位圈,还是下位圈,杨宜君也不和大家纠缠,一起‘大度’地放到了上位圈。
这个时候,才是大家一起坐下来一个人选、一个人选地商量的时候。
杨宜君组了一个‘委员会’,自己和几位大相公,一人算一票。一个一个地投票,先看上位圈的!只有一个人全票通过,才算过关,其他人进入待定区。这样选出来的人,就算是大家都同意了,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剩下的也不能说是被淘汰了。
如此又有十二位入选四十八公,名额进一步减少。
之后,又是投票,上位圈剩下的,只要没有反对票,就算入选(投票有赞同、弃权、不赞同三种选择)。这样一来,选出来的人就算不是全员赞同,至少也是没有人硬顶着要反对的,大家就接受了。
选完了之后,剩下的名额一下就只剩下六个了。
中间杨宜君进行了一波‘淘汰赛’,剩下的人里面,一票‘赞成’都没有,只有不赞成和弃权的人淘汰——这很合理,一个赞成都没有,还留着做什么?
经过这一波淘汰,杨宜君询问大相公们的意见:“剩下的人选中,可有需要特别对待,不好与他人比较的?”
大相公们接连报了四个名字,杨宜君点头听了记下来。
剩下的人就做‘世界杯’对决,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序号,一号和二号对上,三号和四号对上这样的——大家每次都要投票,决定选谁,得到支持更多的理所当然留下来。最后要半决赛了,才停下来,留下了四个人。
这四个,加上之前报的四个名字,八个里面要选六个,杨宜君提出可以由高溶做决定或许这里面有他嘱意的,另外,排次序的事也必须由高溶来做。
杨宜君的做法看似啰嗦且无意义,还不如一开始就投票呢!为此,晴雯就特别不解,还询问过:“这是为什么呀?弄得这般复杂,还不是商量着来的?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
“不能,众人都各有关系亲近之人,一开始便商议,也只能各有说法罢了。”杨宜君这一套看似脱了裤子放屁,纯属多事,实际核心却是‘搁置争议’!从一开始但凡是有争议的点,她都暂时不去管。
之前大家想着为文臣武将的功劳盖棺定论,一开始就卡住了!关键就是有一些人,有的人觉得有资格,有的人觉得没资格。而杨宜君呢,凡是有人觉得有资格的,全都收了进去,然后再慢慢讨论,这就没话说了。
中间每次需要做出选择,也不是对立性很强的。比如大家都赞同的,至少没人反对的,这才能进入。又比如,那一波淘汰前,没被选上的都没有淘汰,只是‘待定’而已,这就让人投出反对,或者弃权票时心理压力没那么重了。
至于杨宜君手起刀落淘汰,那一方面是收集了大家的意见,另一方面是几位大相公自己也意识到了,名额有限,而剩下的候选人还有很多,一些人离标准是远了一点儿,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杨宜君每一步都是得到认同了的,这就导致,接下来的一步大家就算有些难受,也没法推翻上一步而在上一步的基础上,下面这一步又好像是不得不接受的。
本来应该很难的一件事,杨宜君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办下来了——其实有高溶的支持,主持这样一件事并不难!难的是最后办完了,都没有闹什么幺蛾子,最后也少有不服的。
根据宫中、宫外所知,‘官家悦之’,然后就令宫人、朝臣改称皇后为‘圣人’,一时之间,洛阳有‘宫中二圣’之说。一指天子,一指皇后,此等言说,有人是奉承,有人却是有讥讽之意牝鸡司晨什么的,自古以来皇后、太后涉及前朝,总会有这种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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