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南方有变,最……
南方有变,最先动的当然是各路大军,这里情况虽然着急,高溶却没有立刻御驾亲征——这又不比当初北伐,是突然之事,天子怎么可以妄动?
高溶自己倒是计划御驾亲征,不过他也不强求去到前线。南吴、南梁都是强弩之末,去争几个想立功的武将的功劳?不是不行,没有必要。他比较理智地看待这件事,决定去前线坐镇后方,专管军需后勤、调度等事。
他人在不在军中,对于很多事是有影响的,比如一个决定,虽然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但又有几个将军敢那么不讲究?所以很多情况要是有一个人能够临机决断,又叫所有人服气,是能让军队战斗力上升几个等级的。
当然,前提是这个做决断的人不能是外行,或者是外行的话,懂得听取意见。
所以各路大军先动,高溶这里慢动,也打算与一路大军汇合,然后在前线后方驻扎。
临走之前,朝野上下如何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后宫后妃们纷纷行动起来送来各种‘心意’。
杨宜君正替高溶批一些不重要,但又不得不由他亲自批的奏章时,高溶走进了迎春阁,身后跟着一堆人——他刚刚应该是去了一趟寿仙宫。
杨宜君站起身来行礼,行礼完毕之后就站到一边去了。高溶看她,摆摆手:“十七娘继续批奏疏就是了。”
一边说着,高溶看了王荣一眼,王荣会意,让身后跟着的宫女们拿着手中抱着的东西出去。虽然都没有说,但杨宜君一眼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了,最近后宫妃嫔总是会送来一些亲手做的针线宫妃们为皇帝做点儿针线表达心意,这是很常见的,不是差这么个东西,还是‘心意’最重要。
平常尚且如此,在官家将要出征的当下,可不更要有所表示么!一些平常不用这种手段邀宠的,在大家都如此的情况下也不能免俗了。
有人讲究情调,送的是荷包香囊,有人觉得高溶的性情,应该更图食用,就做了衣服靴子什么的。你一件她一套的,纵使高溶的后宫人不多,也是不少东西了。
杨宜君只当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继续低头批奏疏。高溶站着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看她已经批过的奏疏,然后就笑着丢下了:“如今这样又长又臭的奏疏越发多了,以你的才学,应付这些也是屈才了。”
高溶即将亲征的当下,各路奏疏确实很多,劝阻的、表贺的,各种都有,往往没什么实际意义真有份讨论实际意义的,这个时候都是选择闭嘴的!在‘统一天下’的正当性下,这个时候说太多是容易政治不正确的。
“这些事本就该有人处置,更何况,哪里屈才了都是国家大事。”杨宜君确实很想接触更有挑战性的工作,但她也不觉得这些奏疏就真的一点儿意义没有。事实上,这些也是维持燕国运转的一部分!
一些人就是要通过这些才能安心,才能稳定立场!高溶也需要这些‘又臭又长’的奏疏确定对官吏群体的统治——君主固然烦臣下的诚惶诚恐、事无巨细,但有一天,臣下真的不诚惶诚恐、不事无巨细,该着急的就是君主本人了。
虽然杨宜君这样说,但高溶分明察觉到了她对这些琐碎小事的‘轻松’她显然是跃跃欲试,甚至于野心勃勃的,想要获得更多权力,想要参与到更多影响到这个天下的事里。
高溶忽然觉得很有趣当然有趣,这样的女人可不多见。
有野心的女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盛唐,大周武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韦皇后、安乐公主一个个精于权术的女人,恶劣,又让人着迷——高溶并没有觉得那样的女子自己会喜欢,但现在他又说不准了。
大多数人都会恐惧女子对权力的向往,他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当这个人是杨宜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他有点儿想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都是国家大事不错,可国家大事也有不同”高溶对王荣招了招手,不一会儿王荣就让大部分宫人退下了,留下的只有他和几个有限的宫人,而且这些宫人还都站的远远的。
高溶从自己的案上取出几本奏疏,拿给杨宜君看这些才是真正的‘国家大事’!别说是这些‘又臭又长’没法比了,就是程程在值班房和文书房做事时看过的经过政事堂处理的奏疏,也无法与之相比!
几乎任何一个决定,乃至于决定的一小部分,都可以影响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或者生活。
杨宜君眼睛发亮,他看了看奏疏,又看了看高溶。高溶拿了一支笔,蘸了蘸墨给她:“这是军事相干的,你怕是没有料理过,先说说你是如何想的,我替你参详参详。”
即使是杨宜君的理智再强,这个时候也难免又被砸晕的感觉手指捏着笔,很想接受高溶的‘指导’,真正接触这些国家大事,但又有一些迟疑——她感觉这就像是影视剧里常常提及的、外国神话里的‘潘多拉的盒子’。
然而杨宜君终究是人,人就是有弱点的,这一刻高溶确实捏住了她的弱点。
高溶看着杨宜君眼神莫名,脸上泛起红晕,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忽然就笑了——他知道该如何对她了。
他向来知道如何抓住对手的弱点。
至于说他会培养出一个多精于权术的女人,他倒是不在意高溶本质上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圣君’,他确实想要结束乱世、一统天下,但那不是因为他对天下苍生有责任,他只是想成就自己罢了。
至于说,这样一个精于权术的女人,还得到他的支持,将来会不会给后人带来麻烦。他只能说,胜者王、败者寇,他们敌不过她,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敌不过她?高溶是有自信的。
这很正常,他是一个男尊女卑世界的君王,男权、君权都在他身上,而且他还那么自信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掌控不住她。
高溶教杨宜君如何处理真正的‘国家大事’,这可是在司记司、司言司都不会学到的东西——他们两人也真的是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学!王荣在一旁看的眼皮直跳,心知这一幕传出去恐怕立刻就是大风波!
王荣心道:难怪官家要阁中伺候的都退下了,剩下的都站的远远的,也不知道官家在与杨典记做什么。这样的风波起来,官家是没什么事,杨掌记却是顶不住的。
而这样一想,王荣心里又是一惊!他原本已经很看重杨宜君了,非常之讨好。他看的很清楚,得到官家喜爱的杨宜君是不会一直做一个小女官的,她的位置在别处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他原本的估量还是低了一些。
官家官家竟然让她接触那些东西,这要是放在古代君王身上,就是妥妥的昏君,被妖妃迷惑了!竟然以国家之事相托。王荣也是从小跟随高溶,才没有那样的想法,但也觉得很离谱啊!
赏赐那些奇珍异宝给后妃算什么?与现在给出的东西相比,奇珍异宝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高溶教了一回杨宜君,等到杨宜君要回去休息,告退离开后。高溶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露出了让王荣不解的笑意。
官家很高兴?但高兴个什么劲啊?他难道没发现,杨典记是一个对国家大事过于感兴趣的人吗?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司记司女官,这还好一点,司记司、司言司两司其实不少这样的女官,她们身处那样的环境,有上进的可能,自然就有了不少想法。
但杨宜君得到了高溶的喜爱,这就让她对国家大事的兴趣变得不那么合适了。
一个女官,到顶了能做的事也有限,有前朝压着,有皇帝压着,有其他女官压着,也不能翻了天去。但如果是后妃,特别是皇后,那又不同了旧唐可是有过做皇帝的皇后!
想到这里,王荣都有些不敢想了,连忙安慰自己自己这是想太多了,哪有那样的事!
就在王荣的忐忑中,高溶离宫亲征,随着高溶离宫,一时之间宫中也安宁了不少——其实高溶的后宫本来就不热闹,一个是人少,热闹不起来,二个是高溶不常去后宫,也不是吃那些妇人手段的,争给谁看?
不过高溶离开,还是让本就比较安静的后宫,连最后一点儿暗潮汹涌都消失了后宫里姐姐妹妹都彼此串门,今日你一个小会,明日我一个小宴,亲亲热热的,倒真有些‘姐妹’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打破这层宁静的却是寿仙宫发出的一道旨意太后又为大家聘了个姐妹来!
这本身没什么,后宫多一个姐妹而已!问题是这位‘姐妹’的身份。
“赵十一娘赵家的女儿哼哼,本位之前就想着,大娘娘何时会叫赵家女儿入宫。”杜充容在自己的宫中撕烂了几匹帕子,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火!
“充容,慎言啊。”旁边心腹宫女低声劝道。这种议论太后的事,也是忌讳!就怕隔墙有耳。
“别人都能做?我这儿还不能说了?”杜充容赌气道。但她也没有接着埋怨赵娥了,而是道:“哼哼,只怕这赵十一娘的算盘打错了!”
“她是想着入宫荣耀受宠,却不知道咱们官家是何等性子!且等着罢!”
心腹宫女不解:“充容何出此言?赵家小娘子到底是大娘娘侄女,是官家表妹,多少有些情面在,该有的体面总是有的罢?”
杜充容冷笑一声:“你想想,为何礼聘赵十一娘入宫之事不早不晚,偏在此时?要说没有早一些,是那时没有想起这一遭,可为什么不能等官家回来再说?不就是想趁着官家不在,生米做成熟饭?”
“可见官家对聘赵十一娘入宫没什么心思。”杜充容心里猜测,说不定高溶已经打算打压赵家了。赵家的女儿做了太后,难道还想出个皇后、太后?只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不好说出来,太‘放肆’了。
“官家对赵十一娘是这样,回头见赵十一娘在后宫,那能好得了?”杜充容也算是对高溶的性格有了粗浅的了解,至少高溶是绝对反感有人搞小动作的。
太后之所以下这一步臭棋,在杜充容看来,是因为人家是亲娘,地位稳固,至少不是这种小事能动摇的。如此娘家坚持,就随他们去了,不然还要被‘不识好人心’至于赵十一娘就没有这样的运道了,将来估计只有受冷落的命!
想到这里,杜充容也是一片豁然开朗,之前的郁闷,一下全部烟消云散。
第102章 高溶离宫之后……
高溶离宫之后,后宫第一重磅消息就是赵十一娘入宫!
太后用了凤印,聘一个后妃进宫虽然有点儿手续不太对的地方,但没有人较真的话,事情也就这样了,而谁又会为了一个小小后妃和太后较真呢?
当然,事情的前提还是赵十一娘的封号不高——首先皇后是不用想的,不说没有皇帝点头,封后没那么简单(就好比是寻常人家娶妻和讨小老婆,后者可以一顶小轿子低调地抬进自家院子,都不用有什么仪式,前者却必须得吹吹打打,请来亲朋好友见证)。另外,就算是皇帝点头了,前朝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皇后可是要关系到国本的!皇后一旦生下皇子,那就是嫡子!
一般没有争议性的人家的女儿做皇后,前朝不好说太多,特别是皇帝比较有威信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但赵十一娘恰好属于是有点争议的,如今赵娥是太后,高溶身上本来就有赵家的血,赵家还有子弟在受重用要是下一代帝王依旧是赵家的外孙,这个外戚是不是就太出挑了一些?
这可是有点儿犯忌讳的。
如果赵十一娘有高溶的全力支持,前朝或许会争斗一番,最终不得已接受。但高溶人都不在,赵娥和赵家自行送赵十一娘入宫的,那就不必说什么‘皇后’了。
皇后不成,四妃总成吧?赵家就像运作赵十一娘为妃,首选当然是四妃之首的‘贵妃’,但实在是不行的话,剩下的德妃、贤妃、淑妃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赵娥就先否了他们的想法:“哀家与几位大相公提的时候,固然可以舍出一张老脸,求个妃位,只是几位大相公也不是傻的,肯定不会答应——如今后位空悬,四妃也空置,若是十一娘为妃,便是事实上的皇后,有哀家关照,执掌宫务,形同皇后也是自然。”
事情也确实像赵娥预计的一样,她为赵十一娘提一个妃位,被托付了国事的几位大相公立刻提出了反对他们拿捏的也很准,现在官家不在,太后娘娘一力主张替官家聘一位妃子,这有些不合规矩,但大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若是民间,寡母一口定下儿子的婚姻也很正常。皇家君权越过了孝道,不能那样,可一个小小的妃子算不得什么,大家也不愿意深究。
也就是说,他们愿意轻轻放过,事情就能轻轻放过。而他们不愿意时,这个事情就是程序不正确,轻而易举就能破坏掉——皇帝都没有点头,这个妃子算什么?凭什么记入皇家玉牒?
后宫多一个妃子都是要登记在册的,有相应的待遇、相应的规矩,看起来简单,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是一个人进了宫,给个地方住就算了的。
大相公们这个时候说站在程序正确的一方,随时可以拒绝太后的不合理要求最后赵家也只能认了,退一步求了个九嫔的位置。
大相公们也真是很严格了,九嫔中默认比较尊贵的昭仪他们也没有给,就给了一个‘修仪’的封号,不高也不低。硬要说赵十一娘入宫后比谢充媛、杜充容尊贵,那是不能的,太后当然也就不能捧赵十一娘做后宫的实际掌权者了。
赵十一娘知道自己入宫只能做一个‘小小’修仪,当即就砸了一屋子的顽器!
她原本打的是做皇后的主意,至不济也该是贵妃!先封贵妃,将来再生太子,母以子贵做皇后,这也不是不能接受。
“修仪是什么玩意儿?难道要让我进宫去与杜九、谢大平起平坐?”赵十一娘就在自己屋子里发脾气,身边的婢女们生怕触霉头,也不敢劝。
杜九就是杜充容,家里排行第九,谢大就是谢充媛,在家是长女来着大家都是洛阳一般年纪的贵女,自然是彼此知道的。而在杜充容、谢充媛这些人还没有进宫前,她们的圈子里可是差着赵十一娘一层的!
如今进宫了,宫中太后是她姑姑,官家是她表哥,她反而要和她们平起平坐?赵十一娘可不觉得一进宫就是九嫔,十分荣耀,只觉得这是羞辱而已!
说起来,后妃在后宫的品级,也不是完全看出身的。选妃之后,家世略差一筹的,因为自身素质格外高,反而比家世更好的获封更高的位置,这也很正常但问题的关键是,赵十一娘一直认为,宫中有赵娥这个姑姑,高溶又是她表哥,她进宫应该更加荣耀尊贵才对。
然而这次进宫,她反而和家世不如她的女子一个品级这让她如何能忍!
下人们不敢劝,还是嫡母来了她才安生下来。赵夫人端坐在房内,皱眉教训她:“你这是发脾气给谁看?若是传出去,人家还只当你是不满进宫,对大娘娘、对官家心有怨怼呢!”
“要进宫是你求来的事儿,事到如今,事情成了,你又这般?”赵家确实想要挑女儿进宫,但不一定是赵十一娘。
“以后进了宫,再不能这般骄纵!须得尊敬大娘娘、全心全意侍奉官家在家时的性子收一收,你以为宫中和家里一般吗?就是有大娘娘与你做靠山,那也不是万能的!”
不管赵十一娘如今心里有多么不甘不愿,面对嫡母软硬兼施的话,也只能低下头说好。
又过了数日,就在杨宜君照常在文书房处理奏疏时,赵十一娘被送进了宫——赵娥还是偏向侄女的,让她自己选的宫苑,赵十一娘选了榴华宫,榴华宫是三座离太初宫比较近的宫苑里最华丽的一座,正好没有主位嫔妃,赵十一娘一眼就看中了这里。
至于说,榴华宫偏殿里住着两位低位嫔妃,赵十一娘倒是不太在意。
有的主位嫔妃很讨厌自己住的宫苑里有其他嫔妃,看了就碍眼,但有的主位嫔妃挺喜欢的低位嫔妃对上主位嫔妃要各种毕恭毕敬,每天还得请安什么的,主位嫔妃有的时候还挺乐意享受这种折腾别人、居高临下的乐趣。
杨宜君从文书房下了值,还听到有宫人议论赵十一娘入宫的事。
“宫里又来了一位娘子你们说,赵修仪可是有前程的?”
“那自然是有的,赵修仪可是大娘娘的侄女、官家的真真的表妹便是为了这一层,也该给她多一些体面罢。你们看看,若是官家有心爱的妃子也就罢了,官家并无特别宠爱的娘子,赵修仪多一些体面,可不就出挑了么!”
“怎么没有,官家明明有心爱的杨典记不就是?”一个宫女忽然道。
听她说到‘杨典记’,有一个宫女就笑了:“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区区典记罢了,才是几品?宫里的娘子们又是几品?其中分别,好比是地上的泥,与天上的云!若她真的是官家心爱的,为何没能叫官家封她做娘子?也好名堂正道做主子?”
“我在家时,也曾见隔壁大户家情形这通房丫头就是比寻常婢女高出一层,依旧是个丫头罢了。而如小妾,虽然还差这些,但终究可以算作主子一层。”
听到此处与程程一起下值的女官偷眼看了程程一眼,心里暗暗佩服她的镇定与忍功,听到这样的话居然一点儿不怒。然后又仔细看了那几个宫女一眼,与杨宜君小声道:“我瞧着那几个小宫女在那处走动,该是管着那片花木的,回头打听起来历也容易。”
女官没说要‘公报私仇’,而是非常‘大公无私’地道:“如今这些宫女也着实无礼!这等事是她们能议论的?口舌轻薄的很了,要是传出去,一个也别想活将宫外大户比宫里,这也太冒犯了!”
听她的声口,竟是将宫里的妃子们都比做了妾室虽然本质上是这样没错,但这样的话能说吗?
她主要是嘲讽杨宜君,可顺带说的话才是真的扫到了一大片——为什么宫里允许罚人,却一般不会骂人?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你骂的是眼前这个人,但叫有的人听去了,却会多心是在说自己,是指桑骂槐!
杨宜君却摇了摇头:“宫人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是有的人被撞了个正着罢了。”
杨宜君的脾气真是比当年好了不少,当年有人让她不舒服,她立刻就得让对方更不舒服当然,也很难说她现在是脾气变好了,还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让她在意的东西也不同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些事确实是懒得放心思上去。
然而杨宜君不上心,不代表别人也不上心。相比起外人不知道杨宜君到底受了多大优待,司言司的女官们可是清楚的很——邓尚宫在这方面做了最好的示范,她是亲眼见过高溶如何‘纵容’杨宜君的!
邓尚宫这位掌印尚宫都对杨宜君客客气气到了极点,其他人惯会见风使舵,还有什么不懂的。
回头这位与她一同下值的女官就找到了管那一片花木的女官——六局二十四司中,尚寝局司苑管着这份事儿,找到分管这片的掌苑,就等于是找到了顶头上司(一位掌苑不可能只管着一片花木吧,宫中花木可多的很!所以对于打理一片花木的宫人,掌苑真就是顶头上司了)。
找到掌苑之后,把事情如此这番一说,也没怎么提杨宜君,只是把宫女话里不尊重后妃的意思表明了。
之后的事情自然就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这件事本该就此为止的,是的,这个宫女说了犯忌讳的话,但话说回来,这些宫人私下说些轻薄话早就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根本不可能杜绝,也不好因此喊打喊杀。
然而,因为宫女受罚,她私下说的那些话反而传开了,传到了后妃那里。别人也就罢了,赵十一娘,如今的赵修仪如何听得!一面责令尚寝局狠狠罚这个宫女,一面她对杨宜君越发芥蒂起来了。
虽然在宫女的嘴里,杨宜君不算什么,让高溶封她为妃的本事都没有,但看着终究膈应!特别是当初在千秋宫杨宜君还让她失过面子——小宫女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宫里还有杨宜君这号人物。
第103章 杨宜君是在回……
杨宜君是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被人拿住的,拿她的人是一位典正——不同于六局二十四司是四级女官,宫正处只有三级,分别是典正、司正和宫正!所以典正其实就是宫正处女官中品级最低的女官了。
这位典正姓谈,杨宜君看着眼生,并不大识得。然而她板着个脸,雷厉风行,一下就叫人绑了杨宜君去宫正处的‘内狱’,将她给关了起来。杨宜君中间有问她,自己犯了什么罪,她也一句话不说,甚至还让人堵了她的嘴。
等到杨宜君到了地方‘内狱’,被关进牢房里,才有小宦官偷偷拿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让她好受了一些。又等谈典正中间方便的功夫,杨宜君才能向小宦官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小宦官给杨宜君泄密,外头其实还有一个小宦官和两个原本是跟着谈典正一起的宫婢,但谁都想是没看到的一样说真的,今天担着这个差事了,他们都觉得晦气,只怕杨宜君真的出事,到时候他们这些人被迁怒。
“杨大人有所不知,司记司的宫婢秋桂死了!人是死在了杨大人房中”小宦官飞快解释了一遍,程程迅速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司记司的宫婢秋桂程程也知道司记司除了辅助女官做事的宫女,其实也用着几个宫婢,这些人会在女官、宫女去文书房值事时给她们整理房间、清洗换下的衣物,另外,给她们送饭的也是这些宫婢。
秋桂据说是一早就死在了杨宜君房中,是其他宫婢找不见她的人了,过了好久才去寻人,然后发现的现场,一看就知道是他杀。受惊之下,宫婢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宫正处,再然后就是宫正处的谈典正带人抓人。
讲真的,槽点太多,杨宜君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吐起了。
人死在她的房里,死人的时间只能估个大概,觉得她那时有可能还留在住处,所以就是她?这个局着实太粗糙了!让她想起了当初她刚进宫时,黄兰香陷害她有淫.秽物品,也是一样粗糙,甚至还不如人家黄兰香!
毕竟黄兰香那一次,东西确实在她那里,而且不比杀人这样的大事,对她这么个预备女官,很容易就能操作成功。现在她人已经在宫里站稳脚跟了,又是杀人这样的大事,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随便了结吧!
程序上可钻的空子可没有多少——这个罪定死了确实更严重,关键是定罪更难啊!
这让程程想起自己在后世影视剧里看到的夷人剧,好像也有国家是这样的,因为大罪难定,上诉方一般回以轻罪起诉,这样更容易起诉成功。
如果不能定罪的话,搞的罪名再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宜君只听这个小宦官说简单的情况,就有一千种说辞可以从逻辑上证明自己的清白。事实上,她只要遇到个头脑正常的法官,说服对方、自证清白并不难。但现在的问题是,会用这么粗糙的手法给她安这么个大罪,法官,或者说宫正处的女官正常吗?
这里面绝对有宫廷阴谋存在,有人在针对她杨宜君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就不如死了干净了,是蠢死的!
杨宜君心里算计着接下来的事,其实其实不怎么慌的,至少她比看守她的这些宦官宫婢们镇定多了——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陷害的手法如此粗糙,可以有说法的地方太多了!
当然,她也可以合理猜测,之所以手法如此粗糙,除了因为受限于客观条件(想要陷害人也是挺难的,一个得人家有空子可钻,另一个还要自己的手能伸过去),也可能和想要对付她的人权势足够大有关。
权势足够大的话,一切就都可以‘平推’了,根本不用讲究所谓的技巧,所谓‘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道理了。
杨宜君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刺客过来,一刀把她给杀了不然,一旦要走程序,那就有的说了,对方的权势再大也是如此——前提是,杨宜君已经排除了一些人,那些人确实可以用权势压倒一切,比如太后赵娥,但赵娥要杀她做什么?没有道理的。
而就在杨宜君盘思路的时候,谈典正回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宦官立刻站到了该站的位置。
谈典正看了看杨宜君,不说话,依旧是板着脸的样子,但这个时候知道了一些因果的程程,能看出她眉宇间是有一丝焦虑的杨宜君知道这是为什么,哪怕她不想承认这个,这也是事实。
显然,谈典正并不拿她当普通的女官。事实上她本身就不是普通的女官,司记司的典记,和她已经是同品阶了!而若不是恰好犯事,典正和典记哪里能够比!司记司司言司二司都是分享皇权的角色,一个典记走出去,是外朝大臣都不敢怠慢的。
为了不被女官卡脖子,政事堂、枢密院都是要交好两司女官的。一个能做到相权威严的大相公,没有获得秉笔女官、掌印女官任一,或者同时支持,这在现在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杨宜君典记的身份并不是现在对方如此的原因她背后有了不得的贵人撑腰,还是如此忧虑恍惚,还是因为杨宜君在传闻中得到了管家了的看重喜爱。
虽说君王的喜爱都浅淡的很,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家花园里的花太多了,今天喜欢这多白兰,说不定明天就喜欢那朵牡丹了——天知道官家回来之后是不是已经把她抛到脑后去了。
但,这种赌命的事为什么要赌?正常的不应该是不上赌桌吗?如果官家回来之后还惦记着,然后查清楚事情的首尾贵人会不会如何是不知道的,他们这些沾边的人却是死定了!
所谓‘天子一怒’,就是这样叫人害怕!
谈典正看着杨宜君好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你也不必心存侥幸了,把罪认了,好省一些皮肉之苦。”
杨宜君觉得可笑,以一种‘你在开玩笑’的表情看她杀人这种罪认下来,就该杀人偿命了!哪怕最后不用偿命,改为流放或者别的,也会在脱离众人目光后,被人搞死吧。
谈典正抿了抿嘴唇,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宫婢跑了出去,引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宦官:“你既然是死鸭子嘴硬,便少不得受一些活罪了——要本官说,该认下便认下,好歹省一些苦头。”
“也不用怨谁,怨只怨自己命薄,身份太卑微,所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谈典正也知道,杨宜君都是司记司里混出头的了,又是出了名的聪明,怎么可能会不清楚现在的情势!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就不用装纯了。
不过,以防拿住话柄,她的话还是没说透,以一种大家都明白,但又什么都没有说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就算了。
很快,那个低着头的宦官进了杨宜君的牢房,这个时候已经习惯了牢房内昏暗的杨宜君眯着眼看清了对方有些阴沉狠辣的脸大概是相由心生,看着就不像是一个好人的样子。
很快,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箱子,看起来有点儿像大夫的箱子,有银针和小刀,还有一些暂且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
看过足够多影视剧的杨宜君意识到,这是要用刑了,睫毛颤了颤,她不说话。
这场刑讯逼供从往指甲盖里扎竹篾开始,中间又一层一层往杨宜君脸上盖湿透了的宣纸,还有类似老虎凳的手段刑讯拷人的手法确实是让人疼痛,这个是生理性的,不是杨宜君比别人坚强一些、镇定一些就可以少疼一些。
“啊——啊——”杨宜君也痛的大叫,混身汗如浆涌,中间还痛晕过一次。
最后痛得软了身体,整个身体麻木,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刚刚往她身上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她又醒过来了。
用刑的宦官这个时候反而比谈典正镇定很多,他在宫中就是只管用刑的!哪怕这个人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能会报复他,他也用刑不误!不是他胆子大,而是从做这个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他的风险所在了。果真有一日,被人家‘回报’回去,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此时他轻声细语地道:“小娘子,还是认了罢,世上事,死容易,找条绳子、找条河,不用挣扎多久便了断了唯独这生不如死,是世上最难熬的,这会儿娘子不是知道了么?”
杨宜君才不会‘认输’,她是性情里过于好胜的那种人!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打死都不愿意认罪重点不是认罪带来的罪责,她知道,只要稍等等,就有人会把她捞出去!重点是,她绝对不要‘认输’。
杨宜君嘴唇咬出了血,眼睛却是亮的,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用刑的宦官看了看牢房外站着,已经不安地走来走去地谈典正,谈典正被他的目光逼的没办法了,只能点点头。
得了她的允准,宦官拿出了一把小刀,沾了一点儿药汁。然后小刀抵在杨宜君的脸边,道:“小娘子生的如此貌美,若是有什么折损,岂不可惜了?我听闻女儿家爱容貌胜过爱性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杨宜君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一点儿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这倒是让用刑的宦官意外了!很多女孩子死都可以,却不愿意毁容!而且就算没有那么‘夸张’,也不至于像杨宜君这样,这么冷静罢!
“小娘子悄悄,小人这药汁可是特意调配的,染了伤口后能叫伤口久久不能愈合,伤疤自然会狰狞难看许多”
杨宜君此时却是嘲弄地看向他,大有一种随便你割,叫一声算我输的意思!
这下外头的谈典正也惊讶了,在她看来,杨宜君一直如此镇定,受刑也耐得住,凭什么?无非就是靠着官家的喜爱罢了。想着官家在,她不认罪,等官家回来,自然就无事了——说不定不用等官家回来,就有人想拍马屁,先把她保护起来了。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高溶喜爱她这个前提上,而这个前提实现的根本,在谈典正看来,就是杨宜君那张堪称倾国倾城的脸!
美色惑君,如此而已!甚至这个时候威胁要毁掉杨宜君的容貌,也在背后那位贵人,也就是赵十一娘,如今的赵修仪计划中是的就是,赵修仪,因为觉得杨宜君碍眼,所以想要拔出掉她。
在赵修仪想来,杨宜君凭什么一个笑笑典记,就那般趾高气昂?也就是凭那张狐媚子脸而已!
就算不能治她杀人的罪,到时候首尾太多,不好清理,也可以用刑的时候‘失手’毁容啊——如今年月,从地方衙门,到朝廷的大理寺,抓住嫌疑人之后用刑都属于正常操作,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修仪觉得,就算是高溶回来了不高兴有人毁了她的美人,调查清楚了首尾,最多也就是和她这个表妹置气一段时间罢了,还能如何?难道能为了一个已经没了容貌的贱婢,真的与自己为难?
用刑的太监见言语唬不住杨宜君,就真的要动手了——这个时候杨宜君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就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如果高溶真的是喜欢这张漂亮脸蛋,这倒是少了一件麻烦。
她其实也不是没想过通过这种方式避开高溶,但到底是自己的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说,身为一个女孩子,她当然也是爱美且爱惜自己的,自己对自己动手,怎么下得了手啊!
微微闭上眼睛,杨宜君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疼痛。忽然间,一声响,有人踹开了大门,冲了进来,听动静来的人还不少。
王荣听到下边的人上报情况,吓都吓死了,最快的速度点了一拨健壮的小宦官就杀将来了。一进来,就见到用刑的认,刀子已经抵在了杨宜君的脸上,当即心差点儿跳出来。
“大胆!住手——快点儿!”首先就是冲进牢房内,他这个太监总管亲自动手,按住了已经放下刀子的用刑太监。
用刑太监又不是真的傻,虽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情况不好时,还是有求生欲的。不会顶着太监总管要杀人的目光下手,然后把所有的仇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倒是有些乖巧了,乖巧的就像是个工具人。
他不过就是贵人手上的一把刀而已,他对着王荣讨好地笑了笑,尽力想表达清楚这个意思。
第104章 王荣见杨宜君……
王荣见杨宜君形容狼狈,半条命都丢掉的样子,心直往肚子里掉,整个人都坐蜡了是真的,他的头也大了一圈——想到官家回来怎么交代,立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此,再看周围一圈人,心里恨的要死!
当即拔高了声音道:“好哇!我还不知道宫正处是这般办事的!杨大人乃是司记司典记,正经官身,你们说抓就抓,还用如此大刑?这是要栽赃陷害,然而屈打成招、借机杀人不成?”
他没有对处置女官的权限,当下只是牢牢记住了谈典正,以备日后追究。
当下,王荣就让健壮的小太监去找轿辇,准备抬杨宜君至于谈典正这边,他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也是留了人在这里。主要是怕谈典正背后的人弃卒保帅,留下人手在这里也是为了了解事情动向。
王荣当然不会觉得今天是谈典正自作主张搞事情,别说杨宜君是高溶看重的人了,就是不是,她也是司记司典记!司记司是什么级别的局司?等闲谁敢乱动!谈典正区区一个‘典正’,且没有那般大胆呢!
更何况,那宫婢秋桂死的蹊跷,里头没事儿才是奇怪!而能在宫里不动声色地炮制出一桩命案而不留下首尾,哪怕死的人是个小小宫婢,那也不会是一般人——要么是绝顶聪明,要么就是一般般聪明,但有些许权力,再不然就是一等一的贵人了!
王荣猜测,是最后一种因为这整件事首尾虽然清理干净了,但乍一看就有一种很粗疏的感觉。
王荣让人抬了杨宜君离开,她的住处是回不去了,只能再安置了一处,又请了御医来治疗就在治疗的时候,有小宦官报信,王荣眼皮也不抬地听完了,之后就道:“不用急,你去请邓尚宫、钱尚宫来。”
小宦官依言行事,转身就去请人去了。而又过了一会儿,宫正处的于司正就带着谈典正‘杀到’了有刚刚小宦官的禀报,王荣一点儿也不意外,看到气势汹汹的一行人,点了点头:“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两位大人造访”
“王大人何必装糊涂!”于司正比起谈典正的外强中干,这个时候却是显得硬气很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和谈典正的想法不同!之前大家都知道赵修仪吩咐下来的这桩事不好办,即使赵修仪许下的好处再多,大家也是不愿意冒险的。只能说,赵修仪给的压力太大了,不做这件事不是说好处就没了,而是得面对赵修仪的报复!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还是谈典正这个没什么根基、地位又低,另外又心里有些‘上进之意’的典正接下了这活儿。
于司正这会儿其实是被赵修仪逼到这份上了,直接点了她的名,让她来处理这件事的既然不得已要做了,那么再是和和气气有什么用?只会气势上弱一头,唬人都唬不住罢了!
而且往好处想,或许正如赵修仪所说的——不过就是一个仗着有几分姿色,侥幸得了官家喜爱的女官罢了!官家的喜爱能有几天?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更别说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了,说不得等到官家回来,就把她丢到脑后了。
到时候,官家或许会为失了一个美人生气,可美人已经没了,难道能为了一个已经没了的美人闹的天翻地覆?赵修仪有太后撑腰,是官家嫡亲表妹,有她挡在前面,她们这些沾手的人也就是小惩大诫。
等到风头过了,赵修仪还要回报他们!到时候别说是失去的东西都能回来,应该还能多得些好处不这样,赵修仪今后还如何能让人为她卖命?
这样一想,现在要紧的竟是赶紧把杨宜君弄死!一个可怜巴巴、能吹枕头风的美人,可比死了的美人有杀伤力的多!杨宜君要是过了这一关,赵修仪身份尊贵,应该不会有事,可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恐怕都有被报复的可能!
“王大人难道是要窝藏那杀人凶犯?”于司正先扣了一顶大帽子。
王荣又不是被吓大的,当即笑了一声:“于司正说的什么话!杨大人怎么就是杀人凶犯了?她杀了什么人,谁见着了,又有什么证据你们办的那事儿,我也叫人打听过了,事情蹊跷的很呢!”
“你也别跟我说,说杨大人前日曾因秋桂私下乱说话当众点过她,如此就要杀人是杨大人点了秋桂,又不是秋桂辱了杨大人,该怀恨在心的也应当是秋桂罢?至于说秋桂死在了杨大人住处,这就更可笑了。若杨大人真是值事前杀的人,怎么会把人大剌剌地留在自己的住处,然后稳稳当当去文书房。还有”王荣又随口说了几条不合常理处。
真的就是随口说的,事情就有这么离谱,所以杨宜君才会觉得槽多无口啊!
说到最后,王荣自己都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来,我也清楚。只是我也得教你们晓得,杨大人是官家也器重的。若是官家不在时,教人给害了,官家只会拿我问罪。”
“我就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叫你们动她!”简单来说,杨宜君他保下来了!
于司正听王荣这般说,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这次是把这位宦官总管给得罪透了。同时,王荣真的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保人,本身就说明了杨宜君得官家喜爱,不是一星半点儿,这喜爱的程度怕是不一般!
外头都传闻官家喜爱杨宜君,但到底喜爱到什么程度,那也是各有说法的!
都这般喜爱了,这要是动了人,事后赵修仪或许没事,他们这些人怕是要糟!哪怕有赵修仪回护,也不能全保下来,肯定有人要做天子之怒的发泄口的。
然而心里虽然叫苦,于司正表面上却是岿然不动的样子,往前又迈了一步,颇有压迫力地道:“本官倒是不知道王大人也有破案的本领!如王大人这般,该来宫正处混事才是只是这些事王大人说了不算,王大人可不要误了本官办案!”
说到这里,于司正压低了些声音,道:“王大人如今拦在这里算什么呢?宫正处要拿人问事,顺理成章,您拦在这里却是自误再者,王大人真要为了杨典记硬顶?或许我们宫正处庙小,王大人不看在眼里,可如此作为,怕是要引得贵人不满吧?”
“别的不说,王大人这是坏了宫规吧?大娘娘执掌宫规,怕是不能容的!要是报上去,王大人哪怕是有体面的,怕也是难熬您何苦趟这趟浑水呢?就算是怕官家怪罪,官家回来后也该明白不是您的过错,是杨典记自己杀人过错在先呐!怒过一回,最多再责罚过我们这些人,您都是好好的。”
王荣眼里露出恍然之色,他现在知道对杨宜君出手的人是谁了之前虽然有派人去查,但这个粗糙的布局之下,确实是有一等一的贵人动手。这种贵人动手,下面的人肯定会扫干净首尾的!哪怕是他,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把人家的老底翻出来。
但于司正这个时候忽然提到了‘大娘娘’,这就是一种暗示了!再根据下面的人禀报上来的细节,他确定了是新封的赵修仪啊!
真是一位一等一的贵人,如今三位九嫔之一,而且真要较真的话,修仪还真是比另外两位九嫔的封号略高了那么一点。再加上有太后撑腰,赵修仪论出身、论如今品级,都是满后宫第二尊贵的。
第一尊贵的当然是太后。
后宫的人最知道卖好,心里盘算着就算赵修仪不得官家偏爱,那也是官家的嫡亲表妹。凭着这份体面,又有太后撑腰,今后的前程能少吗?就算做不得皇后,积年了也该是个妃!若是生下儿子,今后更是‘前程’不可限量!
如此,不少人已经暗暗趋奉赵修仪了她又有赵家支持和太后补贴,豪富的很,如今舍得四处花钱打点、收买人心,想要办下现在这件事,倒也不难。
说真的,王荣并不把赵修仪放在眼里!他算是最了解高溶的人之一了,高溶对杨宜君是什么态度暂且不提,只说高溶对赵修仪,王荣也只能‘呵呵’当初他是看着官家连大娘娘的面子都不给,在寿仙宫直接拒绝了赵修仪进宫之事的,
如今官家不在,把人弄了进来。官家或许会看大娘娘的情面,又或许会因为懒得计较,不说什么。但要说宠爱,甚至说给赵修仪基本的体面,那是不会有的!如今不知事的人以为赵修仪的前途正好,然而在王荣看来,她分明是前途已断!
赵修仪进宫既是开始,也是荣耀的顶点,今后就只能走下坡路了——大家会知道,她这个九嫔一点儿也不得官家喜爱,甚至是被官家厌弃的!
在后宫这个地方,女子立足的根本还是君王!依靠背后的家族?在不被君王厌恶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勉强维持体面。可要是被君王厌弃了,家族再厉害有什么用?背后有厉害的家族,反而会起反效果呢!
然而看不上赵修仪归看不上赵修仪,这个时候于司正的话却是让王荣又那么一丝棘手或许赵修仪算不得什么,但赵修仪背后有大娘娘啊!在官家不在的这个当口,他一个做奴才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大娘娘的权威罢。
事实上,都不需要赵娥,光是一个赵修仪就足够王荣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这样深受天子信任的宦官总管,一个注定不会得宠的妃子,对上他是不虚的。但这种交手只能存在于迂回婉转的局面,一旦正面对上就不行了。
一个是贵人,一个是奴才,只要王荣不想惹下大祸,就得‘守规矩’!
现如今,只不过是赵修仪不想和他正面对上,这才遣了几个小人物做急先锋——其实也不是赵修仪不想和他正面对上,确切地说,是赵修仪不想让自己在这件事里太明显,免得高溶回来了不快。
虽然高溶回来了,只要肯查,她就是明摆着的。但有些事就是这样的,能做不能说,保留着一层窗户纸,有很多事就会有转圜的余地。
见王荣面露恍然之色,于司正自觉自己这番话是有用的王荣再怎么替官家护着人,怕杨宜君有个闪失,将来吃罪,也该考虑考虑赵修仪背后有太后娘娘吧?如果眼下应要顶着,就别说将来了,当下就会吃罪!
而就在于司正一边叹息,一边落定,想着要带杨宜君走时。邓尚宫和钱尚宫联袂而来,邓尚宫一来就道:“于司正,这好大阵仗啊!”
而钱尚宫比她冲多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呵呵,宫正处,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别说如今事情未明,处处都是疑点,就是证据充足些,我们尚宫局的女官,也没有一声通报都无,这边就拿人的道理罢?”
杨宜君是尚宫局女官,按照规矩,就算她犯了事,宫正处也得和尚宫局的两位尚宫沟通,这才好拿人。
见王荣刚松动一些,钱尚宫和邓尚宫就来了,于司正心里着急,表面上还得应付:“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谈典正也是知道凶犯非同一般,有许多人护着,这才绕过了条条框框抓人。然而就是这般,才抓到人,人就被转出来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钱尚宫就来气,呵斥道:“怎么说,你们觉着杨典记有人护着,便要绕过我与邓尚宫拿人?按照你们的意思,一则,我与邓尚宫不可信,二则,事情是不是你们怎么想就怎么做?你们有怀疑,就能坏了规矩?”
“还有,不要说什么凶犯凶犯,哪里来的凶犯?你们猜的吗?”
于司正唾面自干,笑了笑,也不对钱尚宫、邓尚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干脆图穷见匕,压低了些声音说道:“二位大人非要与下官为难么?下官相比起二位大人,仿佛是萤火之于皓月,都不够二位大人一指头的!此时敢站在二位面前,和二位大人硬顶,和王大人硬顶,凭的是什么呢?”
语意之中暗带威胁。
相比起还不知道她背后是谁,当下有点迟疑的两位尚宫,王荣已经很清楚她底细了。这个时候出乎于司正意料的是,她以为已经拿下的王荣,猛然走出,道:“于司正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呢?不是该办案去了么?”
看他的神情举止,竟是送客的意思。
于司正第一次变了脸色,脸色越发冷了,盯着王荣道:“王大人这话我听不懂,我正是来抓人办案的王大人这般,是要袒护凶手到底了么?”
“我说了,杨大人不是凶手,听不懂人话么?”王荣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个时候他前所未有地清醒——护着杨宜君,以大娘娘的性情,他这个深受官家信任的人,再怎么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就是关起来,等官家回来发落而已。
可要是没有护住杨宜君,等官家回来,他的小命是一定会不保的!
这个时候,他担心的是自己这里被控制住,然后杨宜君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他有些忧虑的时候,一个照顾杨宜君的宫女走了出来,低声道:“杨大人醒过来了,令奴出来传话。杨大人说,她能自证清白!”
第105章 杨宜君并不是……
杨宜君并不是喜欢靠别人的人,当然不是等到有人救下自己,就愿意就此偃旗息鼓,假装无事发生的。更何况,她的脾气那么坏,有人陷害自己,她不回报一二,那也不是她了。
拔出手指甲里的竹签,她痛的晕了过去一回。等到悠悠转醒,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她并没有急着动作,而是招来了一个机灵的宫娥,向她了解情况。这个宫娥也确实聪明,在王荣身边已经跟着了解了全部事情,杨宜君问什么都能答的上来。
“那名叫秋桂的宫女,她的尸体收殓了吗?”
“已经收殓了,只是没有下葬奴婢想来,大概是要请仵作来验过才能下葬罢,到底是横死呢。”不经意间,宫娥已经透露出了重要信息——如果要置杨宜君于死地,首先要做的就该是请仵作验尸,然后得出一个不利于她的结论才对!
如此,一个是有了证据拿她,另一个,就算她这边不服,要再验尸。因为之前验尸的原因,一些能证明她清白的细节会消失,一些不利于她的细节会有伪造但现在,居然没有验尸,这就值得玩味了。
杨宜君又问:“我那住处可有勘查过?”
“已经勘查过了,不过宫正大人下令,勘查之事过后,就封了门户。”
杨宜君一瞬间就理解了,这就是在说,虽然一些细节会被扫除掉,但那么一会儿勘查的功夫,不可能把事情做绝!一定还有一些线索留下来。而留下这么个后门,当然不是因为宫正处的女官废物,这只能说明人家在卖好。
有贵人要对付她,这些人无力抵抗,但也不想因此搞死官家偏爱之人。要是杨宜君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贵人或许不会有事,她们这些人是什么下场就说不定了。哪怕不会丢了命,断送了前途,或者平白起风波,这些人也是不愿意的。
阳奉阴违,这就是她们的做法了平素这些人对赵娥、高溶都有阳奉阴违的时候,对等而下之的‘贵人’,拿出这等看家的本领,又有什么奇怪的。
有了这一层,杨宜君就放下心来,安排了宫娥去外边传话王荣,又或者尚宫局的两位尚宫,他们就算是能护住她,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人家能不按规矩做事,那是因为人家是‘主’。他们这些人是‘奴’,不按规矩做事就是把柄了。
再者,最后如果真的避免不了,直接对上,说不得他们也护不住她。相比起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杨宜君还是更喜欢自己来,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上。
宫娥出去传话之后,王荣怔了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杨典记此言大善!宫正处这般豪横,没得证据,便要一言决人家清白与否,这怎么能行如今该给杨典记自证清白的机会才是!”
于司正不想节外生枝,便冷声道:“既然要自证清白,就该随本官回内狱去!有什么事,一一说明!”
这个时候,杨宜君被扶着走出来,微微一笑:“之前只是走了一遭,承蒙谈典正招待,怕是只一盏茶的功夫罢,下官就成了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敢轻易随大人去了。”
“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如今是宫正处查案拿人,你难道还想藐视宫规不成?”于司正也不和她客气了。
杨宜君笑着摇头:“于司正好大的脾气,只是于司正说到宫规,下官倒是想问,宫正处拿人,一般的人也就算了,如下官这般有官身在的,应当有宫正大人用印的缉捕文书在罢?”
“文书何在?若是这样说,方才谈典正已经算是犯了一回宫规了,如今于司正又犯了一回宫规?”
于司正面皮更加紧绷,心里骂着顶头上司她们没拿到用印的文书,当然不是因为她们傻,程序正义都不知道。这是如今这位宫正和稀泥,不愿意做赵修仪的刀,搞杨宜君呢!她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不做什么就好了。
就比如说这拿人的文书,赵修仪反正没有直接吩咐这一样,那她就不发这个文书了。发了文书,就是白纸黑字,将来要是有秋后算账,别人尚且有话狡辩,留下白纸黑字的她却是狡辩不来的。
赵修仪有可能是不了解宫正处的办事程序,所以没有吩咐这一节,也有可能她知道,但堂堂宫正,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真要和她打太极,那也是不虚的赵修仪没办法强迫宫正,事情也就只能这样了。
至于说,没有文书会让手下的人做的事漏洞明显死道友不死贫道,谁在乎?
这个问题属于是灯下黑,其实就在眼下,但因为惯性思维,在事情刚刚发生的当下,还没什么人反应过来。而现在杨宜君一点破,王荣这样的人精,邓尚宫、钱尚宫这样的老官僚,怎么可能放过!
立刻针对这一点威逼用力,最后于司正等人被拿捏住了把柄,不得已,只能让杨宜君自证清白。
眼看着杨宜君要去看秋桂的尸体,以及秋桂身亡的现场,于司正冷笑一声跟上——她根本不相信杨宜君能看出什么来!无论是尸体,还是现场,她们虽然没有大动过,但也扫除了不利于她们的点!别说是杨宜君一个尚宫局女官了,就是她们这些专于刑名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听闻杨大人聪慧明秀,大娘娘赞过,官家也赞过说来,我也读过杨大人的诗词,真是锦绣华章。只是杨大人怕是想错了,这办案之流,于写诗作词全部是一类。杨大人知道如何拿笔写文章,却不见得懂得办案呢!”于司正今日正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早就已经心头起火了,这个时候不过是随口讽刺一句而已。
同时也是用这话乱杨宜君的心思,让她失去镇定。
然而,杨宜君却是一点儿也没有乱,只是抬了抬眼皮,下巴微微收着,轻蔑道:“于司正既然知道下官是‘聪慧明秀’的,那还多说什么废话呢哦,下官知道了,如于司正这般庸碌之人,大概是永远无法想象什么叫做真正的‘聪慧明秀’。”
“你以为不能的,就一定不能么?好大的面子!”
杨宜君的脾气对于她看不起的人来说,是真的糟糕,嘴下不用指望她留一点点情面。她的傲气决定了她盛气凌人起来,真能让人说不出话来。
“好好好!杨大人好大口气,我倒要看看,杨大人如何聪慧明秀,如何自证清白!”于司正气急反笑,刺了一句后就不再说话了。
对于这样一处唇舌交锋,王荣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看不见他早就知道杨宜君是何等傲慢的人了!心说连官家都不能叫杨典记放下傲慢,你们是何等人,如此这般上赶着,可不是要被刺上一回么!
少了于司正的聒噪,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杨宜君也懒得浪费唇舌,便不说谎话了。
先去看了尸体,秋桂的尸体其实没什么可看的,非常明显的先打晕,后勒死,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错。查验过之后,杨宜君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去自己的住处看情况。
见杨宜君看了尸体也没有话说,于司正便道:“还以为真是什么女诸葛呢!还要看尸体,能看出什么来?装模作样!”
既是在发泄自己的不爽,同时也有乱杨宜君阵脚的意思。
杨宜君根本不理她,到了自己的住处仔细观察相比起她不怎么熟悉的验尸,观察自己住处的不对劲,这还容易一些——室内经过的搏斗并不激烈,看得出来秋桂被打晕的很干脆。
让杨宜君有些在意的是,秋桂是被人从背后打晕,在此之前应该没有什么防备。以秋桂的站位,身后有人会不能发现吗?这更像是知道身后有人,但因为是熟人,所以没有防备,不妨之下一击即中。
现场让人格外在意的,除了用作凶器的大花瓶(已经被宫正处收起来了),就是大概是砸晕人时,凶手不小心碰倒的一个摆件,这是一个玉盘看起来是很自然的存在,但杨宜君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
她模拟凶手于秋桂的站位,发现这个玉盘放在偏高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容易碰倒的。如果玉盘被碰倒,应该是放玉盘的高几整个倒下,这才有可能,然而高几并没有倒下,甚至没有一点儿移位的痕迹。
“看够了没有!如今你再没有看出什么来,还要闹吗?”于司正皱着眉头,哼了一声:“你也不必犟了,本官已经派人去禀了宫正,想来宫正的文书很快就会发下来!老实些听话不好么?非得弄出这许多事端来!”
处在于司正这个位置久了,平常见的最多的就是轻轻一吓,就心神大乱,惊慌失措之下什么都认了的宫人。当她习惯了说什么是什么,无人反抗之后,杨宜君这样顶着来的,就让她从心底里排斥了。
为什么就不能乖乖认命,得罪了贵人,还想挣脱出来么?什么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个道理还要教吗?要怪就怪命不好好了!
杨宜君瞥了她一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先前无事做的时候还有心思应她两句,眼下有事情做了,哪里还会在意她!当下杨宜君便道:“这些玉盘碎片都收捡起来,四处找找,或许桌下、榻下的都还有碎片溅出去。”
宫娥先将明摆着的一些碎片拿起来,按杨宜君说的放到了桌上。与此同时,她还让人拿了一些鱼胶来,熬化了备用。等到鱼胶准备好了,又有一些落到缝隙里、家具下的玉碎片被找了出来。
杨宜君不管于司正有什么言语,只拿了一支毛笔,沾了鱼胶之后将玉盘碎片慢慢粘起来。
玉盘的碎片挺多的,这也是个麻烦活儿,她还交了一个细心宫娥和她一起干,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有人动手脚。
时间久了于司正和谈典正不耐烦了,踱步来去之余,还有各种冷言冷语。杨宜君通通置若罔闻,只专心粘自己的盘子。
“若是杨大人想拖延时间,未免太天真了,如今天色已晚,还想拖延到何时!”正说话间,终于有人捧来了有宫正用印的文书——谈典正和于司正都是心中一松,然后又是一喜!
她们刚刚说是派人去找宫正大人‘补办’文书,实际却是偷偷给赵修仪传信,让她想办法拿到文书去了这件事显然不容易,硬是磨蹭了这么久。然而宫正再是狡猾又如何?贵人终究是贵人,女官再厉害,不也是奴婢之流?
是不可能与贵人硬顶的!
“哈!宫正大人用印,这可是缉捕拿人的文书,杨大人可看明白了来人,拿下!”于司正挥了挥手,这就要拿人了。然而她手下的人人却被王荣带着的小宦官拦住,一时无法下手。
“王大人,您这是要藐视宫正处么?宫正处拿人,天经地义,您这般拦着,却是坏了规矩!”于司正逼迫道。
此时已经是剑拔弩张了,气氛紧张地能凝成冰。然而就在屋里落针可闻时,忽然一声轻笑,是杨宜君。
杨宜君的玉盘终于拼完了,拼的仔细,乍一看竟是原模原样。她指着玉盘道:“于司正恐怕是不能拿下下官了,瞧,下官的清白之身已经明了了!”
“什么东西?不过是玉盘恢复原状而已?如今还不死心,还要垂死挣扎么?”于司正嗤之以鼻。
“蠢材蠢材!”杨宜君忽然有了当年面对杨丽花的感觉,骂了之后又笑:“哪里是看那玉盘,要紧的是拼好玉盘后,这多出来的三片碎片!”
众人一看,果然拼好玉盘之后还生下了三片玉片。而且是比较大的玉片——如果是小的碎粒,还可以说是玉盘碎粒,没有粘回去,但这样大的碎片就不能找这个借口了。
杨宜君将三块碎片拼起,看得出来并不完整,但哪怕是不完整,这些碎片也能泄露出一些信息了:“玉质中等,雕刻的是满池娇花样,原本应是一块玉佩这里还刻了字啊,是”
杨宜君仔仔细细辨认藏在雕刻纹样中的字:“吴满月?不知是玉工的名字,还是此物主人的名字。”
杨宜君看向王荣,王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这也落到了他擅长的地方——立刻就能调来人分辨出这玉佩碎片的更多信息,再之后就是按图索骥了!以他这个宦官总管的势力,查到玉佩主人是不难的。
第106章 击打被害人头……
击打被害人头部时,不小心被倒下的被害人牵扯掉了玉佩,玉佩掉下来,碎裂开来。而这么一会儿功夫,等到勒死了人,已经没有时间去找不知道落到那里的玉佩了!只能拣出眼下看得到的一些碎片。
担心没来得及找出的碎片会暴露身份,所以打碎了玉盘,以玉盘的碎片掩饰玉佩的碎片藏叶于林的手法,推理剧里看得太多了。这一瞬间,杨宜君并不觉得自己厉害,她甚至有点儿想笑。
翻盘地太乏味了,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
她哪里知道,她这一翻盘,有人就要跳脚了!王荣第一时间查出了玉佩的主人,一个名叫‘吴满月’的宫婢,也是尚宫局的人,与秋桂相熟。这解释了为什么秋桂没有防备。
找到人之后,事情就简单了,王荣让人去‘问话’,哪里还有跑得脱的!一通恐吓下来,事情就抖落了。顺藤摸瓜往上攀扯,带出一串人。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牵扯到赵修仪身上。
这很正常,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谁又不懂呢?不过就是有人替她挡刀,一开始就做好了谋划,纵使失败也不会让她被牵扯进去。
王荣也没有穷寇一定要追的意思,毕竟赵修仪背后是太后赵娥,真的逼的太紧了,说不定太后就要出手了!而太后要出手,哪怕只是台风扫尾,以如今杨宜君的身份,那也是抵挡不住的。
暂且放一放,一切都等官家回来再说。
然而就是这样,也足够让赵修仪怒而跳脚了赵修仪打定主意要让杨宜君死,最少也是一个不得翻身。结果,杨宜君无事,反而是她手下一些人出事。就算这些人大都不是嫡系,中间靠过来的,出事了也不可惜,但她不要面子的啊?
她出手要拿下一个小小女官,结果人没有拿下,反而自己先失了手,跟着自己的人也被断尾。面子上过不去是一个,让人觉得自己‘虚弱’,这是另一个!前者让赵修仪愤怒,后者却是影响更大。
一个面子,一个里子么。
“修仪息怒啊!”看着赵修仪摔了案上的顽器,又打了跪在一旁的宫女,心腹们赶紧劝道。
赵修仪怎么能‘息怒’?当即冷笑一声:“好、好、好!!好一个杨宜君,倒还真有几分聪明,只消走一趟,就真让她‘自证清白’了!这样玲珑心思的人物也不常见罢?呵呵,还有王荣那个阉人,尚宫局那两个奴婢,都要与本位做对,保下那贱人”
“如此行事,还不是因为官家心爱那贱人,上赶着卖好儿?原本想着,这贱人可除可不除,如今看来,却是非除不可,不除就是心腹大患了!”
除了此番已经结下大仇,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还因为赵修仪从王荣、邓尚宫、钱尚宫,乃至于如今这位宫正大人的态度看出了一些东西高溶对杨宜君的看重,可能比她相像的还要深!
“修仪?”心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赵修仪看着灯台上的灯火明明灭灭,忽然冷笑了一声:“之前就不该听你们的,使这些计策对付人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这宫里死个弱女子有什么难的?那个名叫秋桂的宫婢不就死了吗?”
比起用上手段栽赃陷害,再走合理合法的程序整治人,直接要人性命无疑简单、有效率的多。当然,事后出事的风险的也要高得多,只不过,无法无天习惯了的赵修仪根本不在乎!
这也不能说是她傻,只能说,在她所处的环境里,人人都捧着她,她无论做错了什么事都不用事后承担责任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这样了。
赵修仪想了想,朝心腹招了招手,吩咐道:“你们去查查这个杨宜君,平日里如何行动举止,会去那些地方,接触那些人查完了,再来报与我。”
心腹其实隐隐约约猜到赵修仪要做什么了,本能觉得这样不妥,但此时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声喏喏应下。
至于杨宜君那边,这几天有邓尚宫准假,都在休养。休养的同时,她也在考虑‘赵修仪’的事——她现在已经知道对她不利的人是赵修仪了,一个人要她死,并且确实有这个能力,这样她其实是很危险的。
她不可能因为度过眼前的一关,就忘了这层危险了。
更何况,她难道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杨宜君,向来是有仇必报的。
虽然以她现在的身份,一个‘小小’典记,要对付正二品的嫔妃,这嫔妃还是太后的之女、官家的表妹,实属天方夜谭。但杨宜君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她现在是还没有得到很多很多的权力,可她有‘头脑’!
相较于男人,女子在气力上天生有无法弥补的差距!但他们头脑其实是一样的!所以杨宜君即使再努力学习剑技,遇上一个比她强壮的男子,她还是会处于劣势。但读书学习则不同,她将族中兄弟们都甩下了。
要做一件事前,得搞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从这个角度出发,杨宜君很快确定,太后赵娥、赵家会是自己的敌人,而宫中其他后妃会是自己的朋友——相比起可能美色惑君的自己,其他后妃其实更不愿意有赵修仪那么个对手。
美女这种存在,在后宫并不算很稀罕,皇帝因为美色宠爱一个女子,并不能让后宫惊慌。大多数情况下,皇帝的宠爱不会持续多久,很快就会腻了,然后遗忘相比之下,一个身份贵重,得到太后支持的高品级嫔妃才更让人忌惮。
她会不会做皇后,她如果生下儿子,会不会立刻成为太子太多的问题了!
就在杨宜君心中计较这件事的时候,王荣大约以为她在担心赵修仪日后还要对她不利,就宽慰她说道:“杨典记勿忧,前线才有捷报奏来,朝廷大败吴梁联军虽说还有不少首尾要收拾,但官家是快要回来了。”
“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待到官家回来,谁人还敢动典记一根头发不成?”
王荣确实是在说‘实话’,然而这个实话却是杨宜君根本不想听的。她原本计划到一半,要‘回敬’赵修仪的计策也因此显得有些可笑了——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九五至尊,如果他想的话,根本不用任何计策,就可以达成她的目的。
更让杨宜君觉得挫败的是,高溶一定会在她做成事之前出手。所以她再想‘靠自己’,都成了一句空话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情烦闷,翻身朝床榻里面躺着,不去看王荣,也不说话了。@轻@吻@书@屋@独@家@整@理@
王荣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杨宜君,是哪句话说的不合时宜么?不会吧?他还觉得自己这是在替官家说了好话呢经历这么一遭,他认为杨宜君应该会倒向官家了。
她应该能意识到,官家是世上最有权力的男人,得到他的喜欢与保护,此生便是顺遂无虞、欢喜荣耀。
虽然有些不理解现在杨宜君的反应,但王荣也算是习惯了杨宜君的古怪,当下只是笑了笑就离开了。
而正如王荣所说的前线军事行动顺利,取得了足够的战果,天下一统只在眼前!就在这种情况下,高溶留了一部分兵力在前线,处理残兵,自己则是班师回朝了——他还要在洛都举行各种仪式,包括南吴、南梁献土,还包括祭祀天地和祖先的大会等等。
‘天下一统’可是一件大事,为了安定人心,这样盛大靡费的仪式是很有必要的。
再者,收入南方之后还得治理,如何接收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这也是有讲究的。这些,高溶在前线时拟了一个战时临时策略,在当下这种混乱的时期,短时间内用用还可以,甚至效率颇高。但那到底是临时策略,还得重新布置。而这些,得回到洛阳,和政事堂、枢密院商量。
“官家”赵祖光是随着高溶一起班师回朝的,他之所以也班师回朝地这样早,除了接下来就是接收的活儿,他不感兴趣外,也因为他受伤了。他再是身份贵重,在前线也谈不上能好好养伤,高溶就干脆半强制地带他回来了。
他这会儿还脸色苍白,身体气血两虚,只能随着高溶乘坐御辇,不能骑马。但天气晴好的时候,他的精神会好很多,日常看着就比普通人弱一点儿而已。
“何事?”轻轻揉了揉额头,高溶扔下一封密函,看向赵祖光。
“听说官家这几日睡眠不好?”打听天子身体情况,这绝对是非常敏感的事。不过赵祖光和高溶关系不同寻常,他已经知道有这么回事了,还不问一下,这才奇怪呢!
高溶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夜间多梦,御医已经开了药方说来都不是药方,不过是几样温补之物,再就是饮食上有些嗯,大抵这也算不得病。”
高溶没有说的是,他做的梦似乎都是同一个,在梦里总是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梦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思索这件事只是一瞬间,很快高溶就忘记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最近他要处置的事太多了。又没有中书门下的官员,以及尚宫局女官的协助,每一件事都需要他自己仔细斟酌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对政事十分感兴趣的女子。
赵祖光见高溶出神,倒也没有打断,只是挑了挑眉,更靠近窗口一些,让阳光洒在身上这能让伤口疼痛、浑身发冷的他好过一些。
高溶此番班师回朝,抵达洛阳时已经是深冬了眼下年节将至,又逢着天下一统的大事,别的地方或许因为战争而萧条,京城这块地界肯定是不会的!所以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繁华无比。
迎天子和军队进城时,观者如云,热闹荣耀。
高溶算是配合着所有人走完了班师回朝的程序,一套大礼下来足够累了——礼部上下甚是欣慰!别看各种仪式按照规矩来做好像很简单,事实上,天子能够一套下来不闹一点儿幺蛾子是大多数时候不能想的美事呢!
经过这么一遭,高溶总算能回宫了。虽然回宫之后依旧有宫宴等着他,但宫宴好歹是由他说了算。
高溶回宫安置,还没来得及问王荣一些事,人就被迎入集英殿,这里是经常举行宫宴的地方。这里举行的宫宴一般介于大型宫宴和小型宫宴之间,但其实这里举行的宫宴就很盛大了,所谓的大型宫宴并不是更盛大,而是主题更加严肃,层次更高而已。
比如说涉及到外交的宫宴,就是大型宫宴。
太后赵娥高坐,后宫妃嫔们在下首的位置站立,对着高溶盈盈而拜。高溶看到位置最靠前的赵修仪扯了扯嘴角他还是班师回朝的时候才接到了洛阳来的书信,直到自己多了一位‘修仪’。
他无心叫这位‘表妹’进宫,或者说,后宫妃嫔他都兴趣缺缺,不过是赵娥觉得这样好,他也没有理由,或者说动力拒绝,也就随它去了。
高溶看向赵娥,点了点头:“大娘娘这出先斩后奏倒是”
他没有说完,也懒得说太多戳穿了窗户纸。他当然不会拿自己的亲生母亲怎么样,天下重视孝道,他难道要为了这种小事打破规则,然后引来天下物议?他不在乎打破规则,以及打破规则之后的汹汹众口,但要看为了什么,值不值得。
赵娥有些尴尬,不说话了。高溶也不说话了,只是再没看就坐在下手位置的‘表妹’一眼。这种程度的忽视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很快引来了窃窃私语般的议论,叫赵修仪十分难堪。
高溶在宫宴中略坐了一会儿,转头低声问王荣:“十七娘呢?”
王荣低声道:“这会儿正是司记司女官休息的时候”
当下刚刚天黑,确实是夜里上班的司记司女官休息的时候。
高溶点点头不说话了,饮了几杯酒,又对王荣道:“文书房上值时,与朕说一声。”
王荣立刻应了下来果然到了时候他准时提醒了一声。整场宫宴一直一言不发,只偶尔应一声赵娥的高溶,立刻就起身了。见太后看过来,高溶只是道:“大娘娘且安坐,朕去更衣。”
第107章 杨宜君从住处……
杨宜君从住处出发,与另一位时常结伴上值的典记一起往文书房而去时,那位典记是挺惊讶的。
今日官家回宫,这位典记还以为杨宜君不会上值了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总是觉得杨宜君就这样一如往常就很意外。哪怕她自己没事不能擅自行动,她拉不下脸来献媚,应该也会有官家的‘贴心奴才’安排这种事吧。
是的,这位典记心里暗搓搓的‘贴心奴才’人选就是王荣高溶不在洛阳的日子里,王荣也对杨宜君非常关照,不少人由此推测官家比想象中更重视杨宜君!在普通宫人眼里,王荣这种宦官,是最能揣摩上意的,他的态度可以看作是某种风向标。
不过,虽然心里意外,这位典记却也如同宫中大多数人一样,能够做到表面不动声色。看她言笑宴宴,和杨宜君说话也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非常‘体贴’地没有打探这种事呢。
杨宜君其实能猜到别人在想什么,只不过她也是故作不知罢了。
“咦,今日这片游廊怎么如此昏暗?”因为住处往文书房,一路都有宫灯,杨宜君和这位典记并没有自己打灯。经过时常经过的一片园子时,典记抱怨了一声。这里不只是有游廊,还有一个池子,里头养了各色鲤鱼、种着芙蓉。当然,眼下不是开花的季节,所以夜色中只能看到湖水那片黑黢黢的一片。
“该叫人来点灯才是还有,这儿巡查的人呢?”典记有点儿生气了,与杨宜君说道:“这些宫人这也敢偷懒!哪一日贵人出行,遇到这般景况,发作出来,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或许是今日宫宴,人手不足。”杨宜君没什么诚意地回应了一句。其实这个理由站不大住脚,她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符合社交规则,不让对方一个人自说自话,平白尴尬而已。
“哪里会人手不足!官家在位,放出去的人多,收进来的人少是没错。可宫中的贵人也少了许多,机构也精简了这一来一去的,人手肯定是够的!不过就是一些人,宫中没有皇后主事,大娘娘身体不好,有时懒得管,一个个便松懈了。”
随口说着些宫里的大路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
就在两人经过池边小路,离水池最近时,忽然路边蹿出一个黑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杨宜君就感觉到一个大力,将自己推进了水中事情太突然了,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然后又是飞快离开,那位典记反应过来后人已经不见,只能听到池中有扑水声,在黑夜之中非常明显。
她立刻着急了,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周围根本无人,喊了几声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与此同时,想到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她还有些慌张,她不能确定作为见证者,自己有没有危险——虽然她其实什么都没看清,那个人用布蒙住了面,夜色之中能看清才怪了!
就在这典记脑袋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不知道是跑出去喊人好,还是继续叫,引来别人的注意好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惊喜地看过去,然后就愣住了:“官家!?”
高溶只带了一个小宦官急匆匆而来,这会儿还不是文书房当值时,高溶文书房没见到人,便从文书房往杨宜君的住处走。
眼见到这一幕,高溶眉头皱起:“何事慌张?”
典记匆匆行礼,立刻道:“官家,救救杨典记!”
高溶也听到了水中扑腾声,立刻明白了过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如水了——这可惊着了随同而来的小宦官和这典记,其中典记是又惊又怕!生怕高溶有什么意外。真要是高溶损了一点儿,她这个‘多话’的人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小宦官脑袋还能转,原地跺了跺脚:“哎呀!这可、这可大人在这儿看着,小人去叫人!”
说罢,往来的方向跑。
两人都没有说下水救人的事,不是惜命,而是因为两人都不会水,下水是救不了人的。
水中,高溶的状态不太好,他原本是会水的,但他没想到入水的一瞬间,恐惧就将他击倒了无边无际的水将他包围,沉重又窒息,他很快就指挥不了自己的手脚,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在往下沉。
在西南遇险也是水中,他不知道,水给他留下了阴影。过去他没有机会入水,千秋宫里有泡温泉的机会,他也不耐烦,没有去过
就在他不断往下沉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他背后托住了,带住了他的脖子——当然是杨宜君。
杨宜君在突然落水之后是有些慌张的,再加上天冷,激了一下,所以一开始是在扑腾,没能游起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呛了几口水后就调整过来了她正准备自己游上岸的时候,就听到‘扑通’一声。她不知道这是同伴也被推下来了,还是有人跳下来想要救自己。
如果是前者的话,她又不急着上岸了,因为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在岸上堵着她。
所以她在水里又呆了一会儿,还发出了扑腾水的声音,误导人,让人以为她要溺水了。不过她很快发现‘扑通’入水的人不对,没有游起来,似乎要完蛋了。
不管是救自己的人,还是同伴,都不能见死不救吧所以杨宜君只能游过去救人。幸亏经常看后世的影视剧,知道的常识不少,她并没有贸然救人,而是选择了比较安全的姿势,以免自己被求生欲发作的人缠上,最后双双溺亡。
杨宜君其实没有意识到对方是高溶,这么暗的环境,湿湿冷冷的,又是很危险的水中救人,她能看清楚才是奇了怪了!
高溶却知道是她,不是因为闻到了她身上一味梅香,也不是因为早就知道落水的是杨宜君非要说的话,就是一种感觉。有的人足够熟悉,投入了足够多的关注,出现在自己身边,不用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的味道,也知道就是他!
杨宜君为了安全,没有选择最靠近的岸边(怕有人堵她),而是游向了相反方向,,摸到了另一处湖边台阶,这才勉强上岸这个时候她也筋疲力尽了,毕竟天气这么冷,她穿着夹衣,还带了一个溺水的人,游过这么一段——讲真的,也就是她体力好,不然根本做不到!
这个时候小宦官带了一队人马来到池边,杨宜君远远看到人群,还以为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人,放松了下来。转头看自己救下来人的,这才怔住了习惯了黑暗之后,近距离是能看清人的。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高溶。
这个时候看到大队人马涌过来,还不停有人跳下水,才觉得正常——如果是高溶跳下水救她,反应这么快,这么多人‘抢着’往下跳,倒也不奇怪。
杨宜君发现高溶并不清醒,不知道他是呛水了,还是别的情况。她并不会抢救,或者说她在影视剧里看过,但这种是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更何况也不能确定影视剧里显示的是不是正确的,她遇到过一些影视剧里的‘错误’。
所以她当机立断,立刻大声呼救随之而来的就是乌泱泱的人群。
太医匆匆忙忙而来,给高溶施救,然而奇怪的是高溶其实没怎么呛水,更像是普通昏迷。确定高溶没什么危险,自然清醒就好了之后,太医也是松了一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宫宴那边也得到了消息,赵娥和妃嫔们一起赶来。
赵娥主持大局,问了那典记和小宦官,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就看向了杨宜君。杨宜君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爽衣物她向来是很珍贵自己的,在风寒轻易能要了人命的时代,她可不会这么冷的天,穿着湿透了的衣服站在一边。
早找到了王荣,让王荣派人给她取衣服了。
王荣也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杨宜君这种情况下还想得到换身干爽衣物,不过再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杨宜君一直忘记去换衣,他看见了说不定也是要劝说和提醒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不合适,杨宜君应该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的。
此时杨宜君还披散着头发,湿透了的头发不能洗一洗,至少要擦擦水吧。所以她把发髻拆了,弄来了干布巾,好不容易擦到了半干。
赵娥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这些细节,虽然高溶平安无事让她放心了一些,但在高溶醒来之前,完全放心也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她的心思有八成在高溶身上,其他两成在杨宜君遇到的事上。
不是因为她重视杨宜君,而是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不过此时也只能先安排人查去,说不到其他的。
赵娥深深地看了杨宜君一眼,对她说道:“你今日要记得官家为了救你这般涉险,今后要好生侍奉官家。”
赵娥之前也听说过高溶看重杨宜君的事,但她并没有管这些‘小事’的意思。儿子喜欢宫中一个女人罢了,无论是给个名分,还是就这样放着,都不算什么,只看他的心思而已。
今日才知道,高溶对杨宜君极为不寻常!
在她眼里,杨宜君必定会成为后宫嫔妃了眼下这话也不是对一个女官说的,而像是对妃嫔说的。虽说对于一个妃嫔‘惹出’这种事,叫儿子陷入险境,她有些不满,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杨宜君心中腹诽:要是高溶不去救她,她自己就上岸了,根本不会有这些事!真要说起来,还是她救了高溶一命呢!
但她知道,这话是不可能对赵娥说的再者,赵娥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高溶确实是因为她才涉险的。高溶救她没救成,反搭了自己进去,这只是‘结果’而已。
宫中因为高溶落水昏迷而有些乱糟糟的,而昏迷中的高溶却挺安稳的。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长长的梦,正是他最近常做的那个梦,只不过这一次前所未有地清晰。
在他彻底睡去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丢掉的那一年左右的记忆回来了。
高溶是第二天清早醒来的,他醒来的时候杨宜君披散着头发晾干——在赵娥逐渐撑不住,后半夜去歇息时,杨宜君总算有机会去洗澡洗头了。至于说其他围着高溶,想要‘侍疾’的妃嫔,她们巴不得杨宜君离开呢!
因为杨宜君的作息与普通人不同,到了这会儿,她还是正有精神的时候倒也没人指责她披散头发是大不敬,不该出现在高溶身边。毕竟妃嫔们所谓的侍疾并不是真的由她们照顾高溶,她们只是在高溶的寝殿旁边的殿阁候着,她们也看不到杨宜君。
当然,也有侍疾的妃嫔是字面意义上的侍疾,只不过那种都是地位极高,或者非常受宠,得到皇帝极大信任的。皇帝身边的宫人都默认她能做主,这才能的。而高溶的宫里,可没有这样的妃子。
真正伺候高溶的还是一些宫女,而这些宫女都听王荣的话,王荣不说什么,她们当然乖觉地只当没看见。
高溶看着杨宜君的侧脸,她在低头看着一册书忽然高溶就想起了在播州时,她也常常在杨家园子里的假山石旁看书。他有时会看见一次,或者两次,忽然就觉得,如果他不是姓高,是高家人,而是出身于播州的一个寻常贵族青年,是否他们会一起长大,然后男婚女嫁、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她是唯一一个让他有一瞬间想要放弃波澜壮阔的人生的人。
真是奇怪啊,那样软弱的心肠与情丝,应该和他这种人毫无干系才对的但遇到她,一切不正常都正常了,或者说哪里有什么不正常呢。
高溶醒来,立刻就让一直关注着他的宫人们发现了,有宫人服侍着他坐起身,有人去传外头候着的太医,也有人去通知赵娥、通知有资格知道的人
高溶起身,有太医问诊,还有煎好的药送来高溶只看着杨宜君,药汁一饮而尽后,还是看着她。似乎在确定她是否是一个幻影——他居然在失去她之后,她又从天而降,即使反应过来这一事实已经现在的事了。
旁边侍疾的妃嫔们最先过来,很快就来问安、关心,然而高溶根本不看一眼,只是抬了抬手:“你们都退下。”
高溶一向说一不二,这些妃嫔也没有谁有宠,此时谁敢撒娇说不?于是略带尴尬、不甘的面面相觑之后,她们也只能退出去了。
“十七娘”高溶终于对杨宜君说了第一句话,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十七娘救了我啊这还真是”
没有人知道高溶的未尽之意——他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这真是命运的安排,明明他才是那个拥有权力,能决定一切的人,可从一开始他就被她所救,一次两次、三四次。冥冥之中,就是要欠她的,然后爱她,珍爱他,作为偿还。
高溶让杨宜君近前些,轻轻碰了碰她的手,然后抬起手似乎要碰碰她的脸,然而在手碰到之前又收了回来觉得不尊重。
高溶自己先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昨晚够累的了,十七娘先回去歇息罢。”
杨宜君觉得,这个官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但她也没法多想,只能默默出去。
杨宜君才出去,高溶就命令人去送她,昨晚的事他不想也就算了,一想就知道有人故意针对杨宜君。
“此事朕要知道的清清楚楚,一丝也不能错。”高溶的语气很轻,但王荣感觉到了一种寒意,一种帝王之怒。打了个寒噤之后,他连忙应下了。
高溶顿了顿,又道:“命六局二十四司并礼部准备皇后聘礼,并大婚仪仗、皇后礼服等物罢。皇后金册皇后金册朕亲自来写。”
第108章 官家在宫中出……
官家在宫中出事,虽然这其中并没有针对他本人的阴谋,但还是让一些与皇家非常亲近的人增加了进宫的频率。
比如赵祖光,他在知道高溶出意外后, 第一时间就进了宫以他的身份,出入宫廷就仿佛等闲。而当他见到高溶的时候,高溶正在写一封旨意,神色很、很奇妙,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好像很期待,但又有点儿忐忑,转头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官家。”赵祖光行过礼之后就被招手,示意近前一些。
“精神好了一些。”高溶匆匆扫过赵祖光一眼,注意力又重新放回了面前的旨意上。赵祖光作为臣下,当然不会偷窥天子写诏书。这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这样就犯忌讳了。
“其实下臣有一事不解。”赵祖光这次进宫,最主要的理由是为了确认高溶的情况。高溶果然如外头说的那样没什么事,他就放心了。而确认高溶的情况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
“坊间传说官家格外看重一位杨姓女官”这年头女子的名字向来只有家人才知道,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根本传不出去。杨宜君的名声是有些传开,除了因为才名,也有高溶对她特殊的缘故。但不管怎么说,绝大多数人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的。
杨宜君刚进宫,还不怎么出名的时候,赵祖光就离开洛阳了,之后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这次回来,听说有一位杨姓女官非常受高溶‘重视’,是带着暧昧意味的‘重视’他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坊间传闻这种事真真假假,搞不清楚高溶的态度,将他对人才的看重,当成是暧昧也不是不可能。
世人就是如此,男女只要关系不同寻常,就是暧昧。
然而,后面传出高溶为了‘杨姓女官’自身安危也不顾,赵祖光就有些不能确定了。
他其实也挺迷惑因为迷惑,他就更多打听了‘杨姓女官’的事。关于杨宜君的传闻很多,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但有一条传闻引起了赵祖光的关注,那就是有传闻说‘杨姓女官’是蜀王后的族妹(也有人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之所以传这个说法,当然是因为时人对‘传奇’‘话本’非常痴迷,这种一家姐妹分别得到两位君主青睐的剧情,看着就很适合写成话本。
赵祖光是知道蜀王后是谁的,毕竟当初吃下蜀国,一些蜀国的头面人物都是有情报传来的。意识到孟钊娶了播州侯的嫡女之后,赵祖光也想到了那个曾经对高溶春心萌动的播州侯女公子。怎么说呢,颇有种世事无常的感觉,真没有想到当初曾接触过的女子,会成为蜀王妃,最后蜀国又为高溶所终结,她也成了战利品之一。
再然后,赵祖光就没多想这件事了。他又和杨丽华不熟,而且杨丽花进入掖廷之后不久,他就离开洛阳了,更没有余地去关心这种‘琐事’了。
如果‘杨姓女官’真的是蜀王妃的妹妹,会是播州侯府‘七仙女’中的一个,还是播州杨氏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更甚者,真的就有那么巧,就是杨宜君?
赵祖光之所以不能确认那就是杨宜君,是因为‘杨姓女官’入宫已经挺久了。以他这表弟对杨宜君的心思,怎么可能如此‘平淡’。虽然赵祖光无法猜测高溶与杨宜君再次重逢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波澜不兴的样子。
也不是说想要碎嘴八卦,只是赵祖光是真的挺好奇这个‘杨姓女官’的身份的。
一边说话,赵祖光还一边偷偷觑着高溶的脸色。高溶却没有要吊他胃口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地打断他:“那是十七娘。”
显然,高溶知道赵祖光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没有磨磨蹭蹭,听他‘废话’的意思。
赵祖光显然惊了,一时甚至因为这个过于意外的消息转不过脑子,愣在了原地。等到回过神来,高溶写的那封旨意已经放在了他面前:“说来,你倒是适合作为正使去宣旨,只是资历有些低了到时做副使罢。”
赵祖光匆匆一扫旨意,果然看到了‘明《关雎》之风化,美《螽斯》之众多’‘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宜建长秋,以奉宗庙’之类的字样(注一)这些都是封后诏书中十分常见的。
高溶觉得他资历不够做正使,也很正常——高溶其实不是在意资历的人,以他们的关系,一般来说用他做正使才是真正的重视!反而是特意挑个宰相、宗室长者,不见得是真的重视。
但这是一般情况,如果事情涉及到杨宜君,高溶考虑她的体面这似乎也很正常。
然而,这些种种,赵祖光都没法想了,他现在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而相比起赵祖光,王荣其实才是最懵逼的他是真的没想到,前脚送走了杨宜君,官家就让他通知各处准备封后的事。虽然高溶对杨宜君的重视让王荣印象深刻,他也因此一点儿不敢小看杨宜君,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且不说之前高溶对杨宜君极其‘纵容’,明明已经‘襄王有意’,却因为‘神女无心’而没了后文就是襄王非要巫山会神女,不能强求,偏偏强求——也不用一来就这样,闹着要封后啊!
寻常封个妃子,朝廷内外、宫里都不会说什么,至少在高溶权威足够的情况下,没人说着天子家事即国事这样的话,偏偏要插一脚。但是皇后不同,不只是皇后是母仪天下之人,更因为皇后生下嫡子的话,那就是第一继承人!这可是国本!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重视!怎么可能不引起一场撕逼!
当然,杨宜君的身份总的来说没什么特别敏感的地方,不是什么先王遗孀,不是什么儿媳,不是什么二婚头,不是什么身份卑贱的娼妓之流,也不是身份过于贵重,容易养出厉害外戚的那种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她与蜀王妃的姐妹关系。
但在这个乱世的尾巴,不同的王宫里有亲姐妹都不奇怪,更何况只是族姐妹。
所以,杨宜君被封皇后,只要有高溶支持,下面吵归吵,却很难有大的风浪。
可即使是如此,皇后啊!那可是皇后啊如此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呢——显然,高溶并不觉得草率。
本来已经满心都是疑惑的王荣,这个时候再看官家与赵将军说话,越发觉得古怪了。看起来,赵将军似乎认识杨典记,而且只说‘十七娘’,就很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赵祖光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看着高溶,忽然道:“官家怎么早不下旨,此时——罢了,下臣不该问这些,就不问了。”
仔细想想,小情人隐秘之事,他问个鬼啊!
“只是有一事,此事事先没有半点风声透出,可是官家临时决定的,十七娘是否知道?”赵祖光这一问,可以说是正中靶心。
高溶本来的一点儿期待也隐去了,有些冷淡:“她不知道,何必要她知道若是她知道了,恐怕还要跑呢!”
赵祖光不太理解为什么高溶说这个话,但他也无心和高溶争论什么。只是提醒高溶:“官家该与十七娘分说清楚才是,十七娘不是一般女子”
赵祖光没有说的是,事□□先没有征得杨宜君的同意,事后别说人家配不配合了。就是人家给你这个九五至尊的面子,配合了,私下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赵祖光对杨宜君的印象可是很深刻的,一直记得在西南之地,边陲小城,逢着了一个足够惊才绝羡的女子。
如果是杨十七娘,赵祖光就觉得,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她有那样特别,也有那个能力。
高溶对这话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赵祖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一声,转移话题一样道:“真没想到会在洛阳逢着十七娘,十七娘不是在播州么,她怎么上京了?”
听到这个,高溶冷笑了一声:“她是逃婚来的!”
听到这个说法,别说是赵祖光了,就是王荣也是惊了一下——高溶之前没怎么调查过杨宜君,大概知道了她的来历也就是了。而自从回忆起了丢掉的那一年记忆,他当然也会有相当的疑惑。
赵祖光会不解的事,他也有不解。
而想要弄清楚杨宜君的事,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一则,杨宜君的家人都在洛阳,二则杨丽华等一批蜀宫旧人就在掖廷!杨丽华已经被蜀国旧臣‘救’了出去,给了个低低的诰命身份,叫她安分做蜀王遗孀了。但还有一些随着杨丽华进掖廷的蜀宫旧人,这些都是杨丽花的‘亲信’!毕竟,如果是一般宫人,当初在属地救放出去嫁人了。
这些亲信,自然也有从杨家出来的对于杨家发生的事,她们多少也该知道一些。
派人去调查之后,果然调查出了一些隐秘之事。这些人倒是不知道杨宜君暗暗操作局面,分明为搅乱蜀国局面出了一份力。但是,她们知道孟钊有纳了杨宜君的想法,知道杨宜君家不愿意,所以跑出来了。
甚至,还有杨丽华身边的一个陪嫁侍女,知道的更多知道一开始孟钊求娶的是杨宜君,是杨宜君自己不愿意,杨丽华与父母又不愿意放弃这样一桩煊赫的婚事,这才促成了杨丽华嫁给孟钊。
“逃谁的婚?”赵祖光一开始没想到(怎么可能想的到),首先就是疑惑。杨家已经是播州第一大家族了,在周边也是有数的武装力量。作为杨氏嫡支的小娘子,杨宜君不愿意嫁某人,拒婚就是了,何必要和家人一起跑来洛阳逃脱呢。
“孟钊。”高溶吐出两个字,倒没有仇恨,但其中的不快足够旁边的王荣不敢抬头了。
“原来是他,难怪”蜀王之尊,确实能逼得杨宜君一家逃婚了。赵祖光想了想,忽然笑说:“如此说来,孟钊那厮倒是与官家做了好媒可见,缘分之事自有天定!不该是他的,争着抢着也落不到手中,而该是官家的,会直接落到怀里。”
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让高溶高兴的意思不要为一个死人不爽了——如果当初就知道这事儿,恐怕就不会让孟钊那么轻松地自尽了。
然而,高溶并没有因此恢复正常,应该说他的情绪更不好说了。愤恨中有着说不来的轻蔑,还带着多多少少讥讽。
这个时候赵祖光再反应不过来,就对不起两兄弟这么些年的感情了。他很快意识到,高溶并不是因为孟钊觊觎过杨宜君,甚至逼得杨宜君不得不逃到洛阳而不高兴。现在孟钊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是不值得高溶如此的。
高溶如此,只可能是因为杨宜君。
“那真的该是我的吗?”
良久高溶才仿佛是自问自答地说了这一句,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完成一统天下伟业的豪情。什么挥斥方遒,什么称孤道寡都是不存在的。
“官家怎么会这样想”赵祖光觉得有些棘手了。
接下来高溶却说了一句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话:“十七娘所知的,只有赵淼而已我于她,只是‘官家’。”
世上人有长得像的,但长的一模一样,还觉得对方不是,这就有点儿奇怪了。主要是,不是人人都像杨宜君,看了那么多影视剧,受到影响,也觉得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是有可能的。
赵祖光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初是有死讯传到杨府”
杨宜君觉得人死不能复生,高溶又是‘官家’,没有尝试着相认,似乎也可以理解。但话说到一半,看到高溶眼神里的讥讽之意,赵祖光就说不下去了——以杨宜君的聪明,哪怕心中有一丝怀疑,想要旁敲侧击试探,难道很难吗?
如果从头到尾官家都没有等来试探,那就只能说明杨宜君可能不愿意高溶就是赵淼,难以面对这一点。
为什么不愿意?赵祖光一下想到了这个然后就是不敢想!因为往下想总会有了不得的答案,这个答案会伤害到高溶的心。
虽然‘官家为什么没有与十七娘相认’这样的问题也在赵祖光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在更大的问题前,赵祖光也想不到那么多了——说实话,他现在有些发麻,不知道事情要如何收场了。
第109章 赵祖光匆匆忙……
赵祖光匆匆忙忙离开了他又不傻,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接下来的事是高溶与杨宜君之间的事,也只能是他们之间的事。可以想象,到时候免不了一场乱子——杨宜君是那么好摆布的吗?高溶又是会改变主意的人吗?
这两个人闹将起来,他不知道谁能在其中牵扯,反正他是不想沾这事儿的!回头他不止回家了,还以养病为理由,连夜离了洛阳,去了更舒适的城外别院。
与此同时,宫中开始传说起了官家打算封后的事。
“怎么有这般消息传出来,这也太荒谬了。”
“是王总管,听说是官家吩咐他,令六局二十四司准备封后一应事物如今消息都传开了,都在说呢!”
“可、可怎么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封后这样的大事,该告知几位相公,于前朝议一议才对吧?”
封后,又不是选几个妃子,要告知前朝,甚至人选不合适,前朝表示反对,事情进行不下去,也是有的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一般是天子失去了权威,或者皇后人选确实有硬伤,这才会有这种情况。
“谁知道呢,大约这两日官家便会与相公们商议此事罢。”
“官家是打算封谁为后啊?是打算聘宫外哪位淑女,还是宫中哪位娘子能得了这个福气?”
“这倒是不清楚,官家还没与前朝说,宫中的话,唯一知道此事根底的,大约也只有王总管了。可他这人嘴严,自然是传不出什么来的。”到了王荣这个位置,常常接触机密之事,如果嘴不严,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宫中为此事暗流汹涌的时候,高溶也被赵娥叫到了寿仙宫询问。没有人知道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到底谈了什么,赵娥神情疲惫,高溶却是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出了寿仙宫,他也没有回自己的太初宫,而是直往杨宜君的住处去了。
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只有高溶一个人走了进去。他进去的时候,杨宜君正准备歇下,是听到了动静,这才匆匆忙忙起身的。
高溶看到披散着头发、未施粉黛的杨宜君,怔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了他被孟钊派人追杀,与杨宜君一起迷失在山林中的事了。心中原来的不甘心,甚至于‘被伤心’,就消退了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对她真正生气了。
“皇后我打算封你为后。”高溶迟疑了一瞬间,但还是开门见山。事实上,除了说这个,此时此刻,他也想不到别的了。
杨宜君听说了封后的事,但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现下听到高溶如此说,脑子里一下没想明白。等到理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就是巨大的荒谬感——怎么、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她抬头看着高溶,直视着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确定他在想什么,确定这不是自己听说了、他说错了。
然而这怎么会错呢?他再认真不过他看向她的时候最后一点儿属于天子的权威都消失了,直到这一刻,杨宜君才确定,他爱她,他居然爱她。称孤道寡的九五之尊会‘爱’一个女人,这本身听起来就挺荒谬的。
虽然看了很多影视剧,里面多的是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但杨宜君很清楚,君王这种存在本质上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或者说,他们自我感觉已经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了!他们任何一个决定都可以影响到千万人,一点喜恶,甚至一个眼神,定下生死也不奇怪。
在这种环境中,有着这样的权势,他们的‘心’怎么可能和其他人一样?君王看待其他人,和其他人看待蝼蚁,感觉不会有太大的不同。人有的时候会和蝼蚁玩游戏,对其中格外活泼的一只逗弄两下,但要说爱上蝼蚁?这就有些可笑了。
过去,高溶对她是有些特别,甚至在某些瞬间,他几乎就爱上她了他那样的‘纵容’,是做不得假的——虽然杨宜君对那所谓的‘纵容’并没有感激,当那是上位者的‘饶有兴致’,她从来不能确定那份‘纵容’什么时候会消失,有着伴君如伴虎的紧张。
但不可否认,上位者的‘饶有兴致’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那无论是看在别人眼里,还是高溶自己眼里,都是‘纵容’了。
现在,杨宜君真的确定他爱她了确定这种事其实不难,特别是对杨宜君这样聪明、敏感,从来不缺爱慕的女子来说。
最明显的,杨宜君在高溶眼里看到了平等——爱一个人的前提,就是将对方当成了和自己平等的人。如果爱不平等,那终究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玩弄而已。
这个时候,杨宜君终于不怀疑,自己直接的、不留情面的拒绝,高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他或许会生气恼怒,但也就是这样,而不会想到威胁她、伤害她,这也是正常地‘爱’才有的反应。
忽然之间,杨宜君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官家官家也曾游戏人间啊”
声音很低,高溶几乎要听不清了,但他还是听清了。他也懂了她的意思,回敬道:“你又何必如此说我?”
他不是‘游戏人间’,当时的他也只是自身难保。
杨宜君终于确定了,赵淼就是高溶,高溶就是赵淼她曾经深深怀疑,又通过不断自我说服而放下的疑惑,终于成真了。
“我当时为何至于播州,以十七娘的聪明,算算时间,难道不知?倒是十七娘,果真是天下第一无情之人原来并未有此感,觉得那一干人言十七娘生性冷淡、脾气古怪,只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原是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如今看看,竟是真的若是没有我今日戳穿,十七娘大约只当世上没有赵淼这人了罢。”杨宜君真的从没怀疑过高溶就是赵淼吗?高溶是不相信的,他可以猜测,杨宜君只是拒绝这一点,不想与他扯上关系而已。
杨宜君深深地看了高溶一眼,飞快地错开了视线,嘴唇动了动:“不是赵淼,世上一定有赵淼。”
如果没有,曾经的爱托付给了谁。
高溶怒极反笑:“哈!那就是没有高溶——”
然而高溶才是他的本真,如果没有高溶,对他才是最大的否定!此时此刻,高溶无比真实地意识到,她是真的爱过赵淼,只是她确实不爱高溶——明明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皇帝,明明他作为皇帝的时候,对她依旧是不能拒绝、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不管是播州杨氏的小娘子,还是宫中女官,他都爱她。
但她只爱赵淼,对高溶连一点点的余地都没有留!
高溶的愤怒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凭什么呢?只能说,在作为皇帝的时候,他多少被宠坏了。
杨宜君也终于能说真话了:“确实如此,对于我来说,赵淼是平等的情郎,而高溶,那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在你是‘官家’的时候,一言就能决定我的生死,我家人的今后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爱上这样的存在?”
“那都不是人了,只是恐怖的、而又不得不侍奉的鬼神!”
杨宜君的话一点儿情面没有留,高溶本该很生气的,但他却奇异的没有生气他想起了曾经的杨十七娘,有比这气人的多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能一语戳穿所有的矫饰,让一些事、一些人最不堪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成为皇帝,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大多确实是用侍奉强大的、无道德的鬼神的方式侍奉他。这一点,不去想的时候可以忽略过去,可一旦说的明明白白,就真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
这才是‘天子’的真相,称孤道寡、孤家寡人。
对他的‘爱’,或许有真心的,可再也没有真心又纯粹的了——哪怕是赵祖光,他最亲近的表兄,对他有着真心实意的感情与忠诚,可要说‘纯粹’,也是没有了。
高溶收敛起了全部的情绪,没有去管杨宜君戳破的事实。直截了当地为今天这场摊牌做了收尾:“封后之事,我心意已决我要你做我的皇后——至于你是把我当作是赵淼,还是高溶,随便你。”
强扭的瓜不甜,但这或许也只是那些没机会强扭瓜的人说酸话罢了。
杨宜君沉默了几息功夫,似乎是在确定他来真的,又或许是在思考该怎么应付直到这一刻,她也没有真正接受‘现实’。
忽然,杨宜君转身去首饰盒中翻找,找出了一块玉佩,是当初两人赛马,高溶输给她的那块,那也是高溶父亲留下不多的旧物之一:“官家还记得当初之事吗?”
“你这是想叙旧情了?”高溶看着杨宜君,看不清喜怒。是有点高兴的,但又有点不快。
杨宜君摇头,道:“当初赵淼答应我,我救了他数次,他要还我三次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能办到的,哪怕赴汤蹈火,也会完成。”
“官家收回成命吧。”
只要高溶不承认自己就是赵淼,是可以不用理会这个的但在杨宜君面前,他怎么可能否认自己就是赵淼。
“你还真是之前倒是没有见你这般大胆”高溶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了。
“如今既然知道官家就是赵淼,自然就大胆起来了想着,念着往日的情分,官家总不至于治死了我。”杨宜君的脊背挺直,脖子纤细,显示出异样的稚弱与美丽。
这真是一个漂亮而脆弱的小东西,高溶意识到自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可以完完全全地支配她。但正如她所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法对她做什么了,杀了她就得先杀了自己,伤她一分,就得先刺自己一寸。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了。
高溶闭了闭眼,想要尽力让理智回到自己的头脑,一直这样与她对着来,根本不会有用——当高溶恢复理智的时候,他总是能在最危险的局面中,抓到那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过去,他曾靠这个本事活下来。
如今,这份本事又发挥了作用。
高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进宫?你崇拜旧唐时的宋家姐妹不愿意如寻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而要凭借自己,做出一番事业?”
“是了,十七娘一贯如此,抱负大的很,比男子从来不差什么。进宫做了女官,尚宫局的女官,原是司言司,后是司记司。这个位置,说不得有一天真的做了掌印女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能不动声色间影响天下事。”
话说到此,高溶的语气都是冷淡的,甚至有一丝嘲讽。但忽然话锋一转,他道:“既是如此,比起一步一步往上升,做这个劳什子的女官,你为何不做皇后呢?十七娘向来知道我,日常政事多不放在心上,早不耐烦了。”
“托付于‘皇后’,大多也是愿意的。”
“若是生得太子,我又死得早,你这个名堂正道的太后,还能垂帘听政,真正天下事一言以决。”高溶倒是不忌讳这些,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了。
“我不愿!”杨宜君嘴唇抿的紧紧的,听高溶所说,她也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很快就心如止水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嫁人?正是因为女子一旦嫁人,就会成为丈夫、儿子的附属品,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毫无意义,被当作是丈夫、儿子的授意。
即使高溶说的再好,不也是差不多的么。
“若是那般,后世之人评说,骂我是女主祸国也就算了,恐怕我真做了什么,他们也是不认的。”
高溶回的很快,立刻道:“原来如此,这般说来,十七娘也不过是只顾后世之名,不管自己真正的抱负要紧的难道不该是做大事的抱负实现与否?他人议论算得什么?”
高溶自己上位就很血腥,天知道后世有什么评价。
“太虚伪了!”
第110章 “好就……
“好就这般罢。”杨宜君良久,直视着高溶,忽然道。这也打破了好一会儿的死寂
高溶离开杨宜君住处时,神情不变,根本没人知道,他此行做了一件怎样的大事。他平静的,就好像是去散了个步、喝了杯茶——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已经汗湿。他经历了一场毫无把握的‘战争’,类似的感觉,上一次还是对契丹用兵,收复燕云时。
之后,最近的御驾亲征南下,也没有这般。
“官家?”王荣一点儿也不想这个时候打扰官家,但他也不能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
高溶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前走去。回到太初宫、迎春阁,高溶坐在龙案之后,曲起手指轻敲了几下,叫跟着他的人不自觉就有了心惊之感好在‘心惊’也没有多久,很快高溶就开口吩咐:“宣几位相公进来。”
随着几位宰相入宫面圣,真正的大消息传开了官家有意立后!
以高溶的年纪,想要立一位皇后,这本身合情合理,做臣子的实在没有反驳的理由。唯一的问题是,皇后人选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身份是否太低了些?”一些身居高位的公卿忍不住讨论过这个问题。
“要说低,是低了些,但也说不上不妥当身世清白没得说,祖上也是太原杨氏,名门之后称得上,只不过杨氏入播后有些不显而已。而且此女父兄也都在朝为官”
“都是微末小官罢了。”
“那也是官!士农工商,也是正经仕宦人家的淑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话一点儿也没错,杨宜君的出身在洛阳这边是不高,但她绝对属于这个时候的统治阶级。就像杨宜君看过的《傲慢与偏见》,里面伊丽莎白也曾对达西先生说过,他们是同一个阶层的,他是绅士,她也是淑女,她并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在外人看来,达西先生年收入上万英镑,伊丽莎白的嫁妆却乏善可陈,这并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但非要说的话,他们的婚事并不‘出格’,并没有突破自身的阶级,成为圈子里的‘笑柄’。达西先生很有钱,伊丽莎白却也是一位地主的女儿呢!
给皇帝选皇后也是这个道理,真的要皇后身份多贵重吗?或许在秦汉以前是那样,当时能成为皇后的,不是公主,也至少得是公女一流,简而言之,就是有各国皇室血统,贵贱不通婚!
但在秦汉以后,就没有那么严格了。汉代的皇后,什么出身的都有呢!
皇后的身份再贵,能贵的过皇家去?嫁入皇家是没法讲所谓的门当户对的。只不过,当皇帝权威不太高,且皇后的身份有着重大问题的时候,下面的人会据理抗争一番罢了——就这样,这种抗争也是有的时候成功,有的时候不成。
杨宜君出身在某些人眼里不够好,但也算是家世清白、名门之后,不能成为阻止她成为皇后的理由。
至于说后宫之中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而且一直有贤名,应该选这些女子做皇后呵呵,一个人的身份到底要多尊贵才算尊贵?选皇后从来都不是选最尊贵的人,也不是最贤能的人!那是一个说法,但不是一定的。
在高溶权威如此之重的情况下,最上面的几位宰相都没有在这件事上逆着高溶的意思,其他人就更没有余地说什么了。就算有人颇有微词,也就是说说的程度,就连上书一封都不敢呢!
“如此说来,这位杨氏淑女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不会出错呵呵,说起来,我们这位皇后倒是位才女,颇有些诗词文章流传出来,都是极妙的。”
就在杨宜君被不少人私下议论的时候,她被送回了家——这是很自然的事,作为未来皇后,她得在家‘待嫁’。而朝廷走完从下聘到天子婚礼这整个流程,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甚至,朝野内外希望高溶这场婚礼能够晚一些如今天下初初统一,甚至还有一些小患尚未解决。国库因为用兵而空虚,四方需要休养生息。这种情况下,天子的婚礼就是很重的负担了。
皇帝的婚礼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金山银海般花钱只是等闲!一次婚礼,花掉国家一年的收入也是有的,有的甚至更多。只能说,幸亏皇帝结婚(专指娶皇后)不多,很多要么是做皇子的时候就有了王妃、太子妃,要么就是从自己的妃子中选一个立为皇后。这些情况虽然也会有相应仪式,但花费都是有限的。
杨界和周氏接到女儿和宫中旨意的时候,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状态他们不怎么明白,怎么女儿这就要回家等着做皇后了。虽然此前也有传闻,官家看重自家女儿,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既然杨宜君跟他们说不是那样的,他们也就信了。
可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然而面对刚刚回来的女儿,以及‘天使’,夫妻二人,还有杨盛、杨盎等人,都默默按下了心中的疑惑。等到晚间,周氏才以母亲的身份询问杨宜君事情的因由。
“官家的意愿是不可违背的。”杨宜君的话是真话,停在周氏耳朵里也觉得无话可说。这是一个皇权为尊的世界,这个说法还真是极有说服力的。
“而且,女儿也觉得这还不错成为皇后,比做女官能做的事多了去了。”杨宜君说这话,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能以此安慰自己,就只有她自己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周氏隐隐约约觉得不多,但这种时候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心里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为娘的也不知道如何说了,你向来聪明,兄弟姐妹皆是不及的。就因为你太聪明,娘一直不能懂你,如今也是这般。”
“娘只想说,如今你要进宫做皇后了,这是荣耀,也是极难的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那些抱负啊志向啊,娘不懂,但娘知道,外物再重也不如自身重。”说实在的周氏有点儿害怕了。
当今这位官家是统一天下之人她还真怕女儿做了吕雉之流。
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下定决心去做的话,是真有可能做到的。
杨宜君只是笑笑,不再说了之后又过了两日,宫中派来女官,这些都是教导杨宜君宫中之事的,包括宫中的礼仪、人事等等。为后妃者,进宫之前都会有这么一遭,只不过派给皇后的女官级别会更高,教的会更尽心、姿态会更低而已。
不过,派给杨宜君的女官其实用处不大,她自己原本就是女官来着,虽然这些专业技能比不过精研此道的女官,但达到一位后妃的要求,肯定是够的。非要说这些派来的女官有什么用处,大概就是做皇后的种种,还需要请教她们吧。
皇后需要统领后宫,管理后宫大小事务。还需要时不时接见外命妇、皇室女眷等等,通过这些安抚内外,这也算是辅佐皇帝,对皇权的一种补充——其实就是一种夫人外交,只不过皇后来做能够‘高高在上’一些。
杨宜君学了几日,这些在她看来简单的很的东西就掌握了女官们对此也只能称赞她冰雪聪明。
这些女官并不是尚宫局来的,而是来自其他局司,对于杨宜君的聪明向来是只是听说,甚至连听说都没有。此次一见,既高兴她的聪明,也有些失落——像她们这种女官,一开始得到皇后的信任、倚仗,将来皇后进宫,她们就是‘从龙之臣’,可以说前途无量。
现在这样,虽然是混了个不错的资历,但总归没有被皇后倚仗啊!
杨宜君每日学些东西,除此之外,就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虽然没人说准·皇后就不能出门了,但哪怕是准·新娘子,也没有到处乱跑的,懒得麻烦之下,杨宜君干脆就没提过出门的事了。
她如今出门,排场可不能小(大家都怕外人冲撞了‘皇后’!),说起来也怪没意思的。
“怎么回事”刚刚入夜,杨宜君正准备歇下,舒舒服服看剧,紫鹃就嘟囔了一声。紫鹃在几个婢女中是十分警醒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总是能够察觉到。
她觉得自己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但仔细听又没有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时,窗外真的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男人的人影。
紫鹃吓了一跳,就要叫起来。杨宜君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别怕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更不是什么贼人”
如今的杨家,是有御前班直领着人护卫的,都是狭义上的御林军。些许小毛贼根本不可能闯进来,至于小毛贼之外,谁敢名堂正道出现?
这种情况下,能够如此自然地出现在她的窗下,有且只有一个人。
窗外之人清了清嗓子,又过了一会儿:“出来罢。”
杨宜君偏偏不动,窗外人显然有些无奈,只得拔出一把防身的匕首,间入窗户缝隙,挑开了栓销,然后打开了窗。
紫鹃惊讶,或者说所有从播州带来洛阳的婢女都很惊讶:“赵公子”
杨宜君这才站起身:“不是赵公子,是高公子,如今改了称呼罢。”
这个时候听到动静,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女官们也出来了,主要是生怕皇后娘娘有什么不妥——见到是高溶,一个个立刻行礼拜见。
高溶抬了抬手:“你们回去罢。”
女官们嘴唇翕动了几下,显然很想劝说高溶这样是于礼不合的。然而又畏惧高溶的威严,话在嘴边不敢说所谓的‘礼’,还不是她们这位官家一句话的事?最终几位女官只能郁郁而返,再也不管这对帝后的事了。
杨宜君上下打量着高溶,问他:“官家是如何进来的?若是走了正门,此刻家父家母该诚惶诚恐地接驾了罢?”
“十七娘不妨猜猜看。”高溶并不觉得杨宜君堪称无礼的举止有什么问题,相反,他更不愿意杨宜君真的‘以礼相待’,打算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若真是那般,他就是个笑话了。
“我猜我猜官家这是做了贼。”杨宜君往远处的院墙看了一眼,意有所指。杨家在洛阳虽然买了房,但怎么也没有洛阳权贵人家的排场,也远不如自家在播州时住的好,所以杨宜君的住处看到院墙也很容易。
“毕竟,官家如此也不是第一次了。”杨宜君凑的近了一些,似笑非笑。
高溶也想起了第二次见杨宜君,是机缘巧合误入了她的住处,本想挟持人藏匿自己来着结果却遇见了一个好性烈的小娘子,拿起刀子就敢反抗。
杨宜君愿意说起这些事,高溶忽然就轻松了许多:“当初十七娘也是,一见难忘——前些日子我忘记了许多事,就连十七娘也忘记了,也是那一日入水,才全想起来”
高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个,是想解释些什么但不自觉就说出了口。
杨宜君怔了怔有些事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完全想明白:“原来如此啊。”
高溶一会儿不说话,才低声问她:“我来邀十七娘逛逛洛阳夜市,不知十七娘肯不肯赏脸?”
杨宜君歪着头看他:“官家怎么做此想?为了这个还做了一回贼?”
“我听说,西南之地,有此等风俗男子若有意,便来至女子闺房外相邀”其实就是‘走婚’之俗。
当然,真正的走婚不是这样的,真正的走婚可以说是对父权的违背。
杨宜君忽然明白了,高溶在‘讨好’她,他在做她可能觉得欢喜的事。
“你不必——”
“十七娘!”高溶忽然高声了些,打断了她,看着她,一定不让她说下去:“十七娘?”
杨宜君忽然就想到了当初的赵淼,她爱过的人,心软了。笑了一下:“官家都做了贼了,哪里能不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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