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有人偷偷招劳工?还负责照看家眷?”
祁长廷昨夜又没怎么睡,早饭也没吃,被常岑训了一顿糟蹋身体后,眼下正在乖乖用午食。
听到门外何成惊讶地反问,筷子微微一顿。
吱呀。
何成关上门进来,面色凝重。
他知道,八成是祁景闵那里动手了。
祁景闵因着白桥的未雨绸缪撬不动章,让劳工帮他们给大坝悄无声息地搞破坏。
普通百姓只懂种地,根本不懂水利,东家让他们做,他们恐怕就真的会去做了。
至于什么照顾家眷,九成九是要挟持家眷威胁上钩的劳工,封他们的口。
“殿下,让属下清点人手,这就去抄了那劳什子的铺子!”
何成怒气冲冲,抱拳请命,可他家殿下却仍旧不急不缓地一点点吃着饭菜,温文尔雅。
直到最后一粒米饭消失,祁长廷端起茶汤漱口,锦帕轻沾嘴角。
他瞥了何成一眼,驴唇不对马嘴道:“何成,你变懒了。”
何成:“?”
他愣了一下,安逸了许久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是啊,人家只是招工,甚至还负责照顾家眷,在旁人看来是义商做慈善,他凭什么去查抄人家?
“那,那就由着他们招人吗?”何成眉头大蹙。
若不解决了那铺子,难道要官府费心费神一个个盯着那些从铺子出来的劳工吗?
祁长廷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往外行去,吩咐道:“备马,随我出去一趟。”
何成眼睛一亮,嘴快问道:“殿下是要去找白姑娘吗?”
“?”少年步子一顿,扭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瞥了何成一眼。
你家殿下在遇到白姑娘之前,也是可以独立行走的好吗。
祁长廷懒得同何成掰斥这种问题,他翻身上马,往城门处的公告栏疾驰而去。
石头领着牛叔回到公告栏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但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不曾散去。
石头眼疾手快地拽住一个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的男人,将他领到了牛叔跟前。
“这就是那家铺子的伙计,”少年介绍道:“叔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报修坝的名了。”
石头母亲会些手艺活,经济来源还算稳定,并无需要照顾的家眷,所以他不打算去城西铺子。
被石头拉来的男人遗憾地瞧了一眼石头的背影,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面前的牛叔身上。
他一看见瑟缩在牛叔身后小女孩儿,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一喜。
“大哥放心,”他十分自来熟地拍拍牛叔的肩膀,憨厚道:“我家掌柜心善,就是想帮帮你们这些穷苦灾民,跟我去铺子里按个手印,一定照顾好你家女娃娃。”
话罢,他拉着牛叔就想走,却没拉动。
牛叔虽然是庄稼人,但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朝廷此前赈灾的时候都不见这位富商大人出来帮忙,怎么修开坝了,却突然冒出来做善事?
还偷偷摸摸的。
他皱着眉头有些犹豫,而就是这一顿,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混乱的灾民们逐渐停下了喧闹,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长街尽头,身着蓝色长袍的公子披着阳光骑马而来。
走近了,大家猛然认出,这不就是此前跟着新任郡守大人忙前忙后、还亲自去救济点检查他们的粥食是否有被克扣的那位小公子吗?
百姓们自发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祁长廷在告示栏前下马,取出袖中的一张告示。
何成当众将告示贴好,中气十足地朗声读道:
“所有劳工,若家中无亲眷照顾老幼,均可送至救济点,由官府雇佣良家女子照料,费用为每人每日二十钱,工期结束后统一结算,不计利息,可分期偿还。”
“虽然不计利息,但也太贵了!”人群中传出高高低低的讨论甚至抱怨。
祁长廷的目光在那些高声挑事的人面上一扫而过,似笑非笑。
紧接着,何成的声音继续响起:
“但若劳工在施工过程中,发现有可疑行迹之人并举报,经官府查实,则可赏银一两,或豁免照顾亲眷的所有费用,直至工期结束。”
人群末尾,牛叔的心高高悬上去,又扑通落回了肚子里。
他其实是认得这位小大人的。
半个多月前他回到救济点,官差递给他一个银角子,说是小大人给的,让他去买些肉食哄女儿开心。
男人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修坝时大家都是按照指示重复同一件事,若有可疑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没什么难的。
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觉得应当同那位城西铺子的伙计说一声,哪知一扭头,人已经没了踪影。
“?”牛叔面上露出一丝困惑,但他很快没时间想这些事了。
用来报名的案几旁已经排起了长队,毕竟官府总是比来历不明的城西铺子更让人信赖的。
他再次抱起女儿,让她跨坐在自己肩膀上。
阳光倾泻在头顶,映出生机勃勃的希望。
白桥是在第二日上午到了府衙后才从何成口中知道这件事。
如今她与何成也算熟了两三分,相处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拘束,于是直接轻笑了起来。
“姑娘笑什么?”何成不解,“这办法不好吗?让百姓们互相监督,相当于有几百双眼睛帮我们盯着现场,代价只是帮他们看顾家眷,或是一两银子。”
“好啊,当然好。”白桥笑罢,认真道:“是太好了。”
她可真没想到男主的学习能力这么强大,这不就是“唯利是图”的翻版吗?
商人唯利是图,百姓又何尝不是。
只要设计好合理的机制,便可以将百姓也同修坝一事绑在一起,真正做到无懈可击。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想看看反派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确实,很精彩。
碍于江都和东都相距千里,祁景闵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
此时,祁长廷的政令已经下达了所有郡县,招工如火如荼地开展,再没有他从中离间插足的空间。
那一晚,大殿下的屋子里闹出了多少异常可怕的声响,没人敢说,也没人说得清。
第二日,祁景闵依旧衣冠楚楚地去上朝,可为他收拾屋子的下人们却是几乎将屋里所有的陈设都换了一遍才完全掩盖了那一夜的可怖与混乱。
先后经历了江都郡守和赈灾款的撕闹,朝中难得安稳了一段时日。
徽晟帝下了朝,便直接回了朝梧殿。
这些日子的奏折不多,大都是淮南各地的郡守上书禀告各自辖区内水利修整的进程。
他翻了几折便懒怠再看,比起水利,他更关注另一件事……
此前举荐江都郡守,户部送上来的人太多了,若说无人推波助澜,他不信。
而有了前江都郡守的前车之鉴,疑点直接落在了皇子们身上。
老三祁长廷第一个被排除,老二祁允政已经因为前江都郡守的事被他敲打了一番,理应不会这么快卷土重来,那么……
会是他的大皇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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