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即使我没有将莱夫卡的事告诉迪卢克,但读了那封信,他也能推测个大概。他勾起一撮我额间散乱的长发,看它比看信的时候还慎重专注,“你就是信里的伊蒙洛卡吗?”
因为他的动作我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缕头发似被冰雪染白了,混在红发中格外突兀,这让我有些不开心。我又打量了会儿手臂上蓝黑色的伤疤,还有右臂上泛红的针孔,与衣着干净整洁的迪卢克相比,我显得狼狈极了。
“是啊,我没你那么好运,尽情笑话我吧。”
“如果你是伊蒙洛卡,那谁又是克莉西雅·莱艮芬德呢?”迪卢克似乎想将自暴自弃蹲着的我拉起来,但估计是顾忌着我手臂上的伤便放弃了,他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你陷得太深了,克莉丝。”
“我、我有些听不明白。”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你真的能回忆起信里的那些过往吗?那个傲慢自私的写信人剖析的话语真的是给你的吗?”
“……”我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
那张信纸被迪卢克操纵着火元素化作齑粉,“你可以无视他们,拒绝他们的,克莉丝,就像你之前自己说的,因为结局早已注定,我们的选择根本不会有影响。”
是啊,我明明知道的。
和迪卢克分开的时候目标还很明确,我应该去抓紧时间找齐宝物好离开幻境,但一转头我却沉浸在了别人的故事里。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样一颗被剖开的、赤诚的心即使是过路人也会为之侧目吧,我也一样,几乎想随着那些幻影一起走向混乱与灭亡了。
那些打动我也束缚住我的心情都是伊蒙洛卡的,唯有这些伤痕和疼痛才是我克莉西雅的,但我却深陷其中,甚至甘之如饴。
176.
半圆形的角斗场傍山而起,层层错落的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真正的竞技还未开始,他们的欢呼只是因为场下五彩斑斓的预演剧目,即便如此,热闹欢庆的氛围已经起来了。
专供皇室贵宾的通道宽敞平整,有迪卢克打头,我们一路畅通无阻,直奔高台上本该作为胜利者奖赏的不冻之酒。
根据迪卢克得到的消息,百花庆典开在斗角场,就是为了选出最强壮无畏的勇士,最终获得胜利的人公主会亲自为其斟酒,缔结联系之后勇士将护卫公主前往山顶祭台进行祈祷。而预知梦中我们目标之一的冰盏正是盛装不冻之酒的酒器。
我不知道迪卢克在生什么气——这一路上他眉头就没松开过,嘴角也抿着,赶路的步子倒是越来越快,我都快跟不上他了。
这一路虽然顺遂,两侧的侍卫都低着头不敢阻拦,浮空的机关守卫也没有动静,但我还是觉得有种审视的视线落在我们背后。不过我偶尔回头,却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侍卫擅自抬头,也没有一个机关守卫挪动。
也许天气变化太快,一下子干燥冰冷起来的空气让我喉咙发痒,我刚想开口叫迪卢克慢些,咳嗽比声音先一步逃离我的控制。
迪卢克闻声折返回来,“冻着了吗?”
只是没等我去接他递过来的斗篷,一道电网将我和迪卢克分隔了开来。更准确的说,是个四四方方的电网笼子,将迪卢克困在了其中。迪卢克的牢狱之难还挺多。
178.
“反应力也一般,这就是公主殿下挑选的勇者吗?”
一道人影从电笼另一侧的石柱后走出,两个浮空机关紧跟其后。来者罩着一身我眼熟的黑色斗篷——这东西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不管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卷发还是打理得干净的胡须,给人的第一印象一定是个讲究的绅士。
即使从对方脸上的皱纹和斑白的鬓发可以看出是位长者,但他对迪卢克的礼数仍旧到位,该弓腰弓腰,该低头就低头,虽然把迪卢克关在笼子里的人也是他。
“伏龙卿?我以为你还在宫殿里。”迪卢克的惊讶只存在于对方走出来的一瞬间,“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这个时候殿下不也应该待着宫殿里么?作为监护人,随时护卫殿下的安全正是臣下的职责所在。”
对于迪卢克的质问,伏龙卿不以为然,还迈着优雅的步调——就像劳伦斯宴会上那些旧日贵族一样,绕到我面前,那两个机关守卫始终贴在他身后。
“角斗还未开始,就算公主殿下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人,也不可坏了规矩。能达到山顶并成功归返的人除了强健的体魄还要保持最好的状态,这位恐怕不行。”伏龙卿只不过挥了挥手,一直静默的侍卫瞬间包夹了过来。
之前用机械臂惯了,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却牵扯到了筋肉内里的伤痛,不得不松开,没带弓,我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179.
我什么都没有,不代表计划好才出来的迪卢克什么都没有,这次他没被特制的铁网束缚,普通的电牢在火系神之眼的加持下破得轻而易举。
火与雷反应的余波直接将伏龙卿身后的机关守卫炸成了碎片。
“我想你们搞错了什么,”单手抡大剑的红发公主挡在我面前,面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阻拦,本来就心情不佳的他笑得颇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能护卫我的人估计还不存在。”
比起那些一时间被“公主殿下”的狂狷发言镇住的侍卫,我更在意的是随着机关守卫崩坏而直接消失不见的伏龙卿维尔科。
我与迪卢克背对背,仔细确认四周后,小声提醒道,“迪卢克,他不见了。”
迪卢克只是颌首作为回应,目光仍震慑着面前的侍卫们,手里的大剑发出威吓的亮光,“你们确定还要阻挡我的去路吗?”
180.
迪卢克显得很急切,珍贵的美酒被他直接倒空,只取了寒冰雕成的杯盏,已经养成习惯的我对泼洒一地的酒香感到惋惜。
“倒也不必这么浪费。”喝掉暖身或者转进别的杯盏中都是更好的选择嘛。
迪卢克闻言眉头又压得低了些,他看向我的手,“时间不等人,我不记得你有这么坚强。”
“哦,原来你担心这个?”作为伤患本人的我倒是没那么在意,“只要不用力也不会很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伤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在幻境里习惯疼痛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况且现在连主城也在降温,估计去山顶的路不好走。”
离开角斗场的时候,那些侍卫似乎全被调离了,通道两侧只有机关守卫无声留守。只是经过那些机械守卫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窥视感,紧跟着我们的背影,萦绕不散。
181.
沙尔·芬德尼尔的主城建在龙脊雪山的半山腰靠下,这点从现实中旧宫的废墟就能推断出,因此即便是灾祸来临,风雪抵达主城的时间也会慢些。在皇室放出消息之前,沉浸在夏日庆典中的普通人也才会那般无知无觉。
只是当我们出了城往山顶走,看到每隔百米就有一圈士兵操纵龙兽,喷火消融向下侵蚀的冰雪时,我才意识到城中的人哪里是无知无觉,简直就是末日狂欢。
即便只是旁观者,我都想问统治者的责了,不告知子民灾难来临早做准备,还将他们蒙蔽在无忧无虑的骗局中,这是何等的自负!
只不过一想到当今的国君成了丘丘王,国君的兄弟一个是正在变成丘丘人的变态,一个是……伏龙卿我不做评判,但怎么看这个国家灭亡的命运确实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转机了。
也许是接到了什么指令,每一道关卡的士兵都没有阻拦我们,甚至还询问是否需要再调来两个机械龙兽供我们使用。
我拉着迪卢克直接拒绝了,重机卿的东西我可不敢再用。
182.
越往上走,越是人力不可企及之地。人工操纵的龙兽没了,驻守关卡的只有浮空的机关守卫,机关守卫再往前就是真正的冻土了。
迪卢克决定在关卡附近修整会儿,而我盯着那些井然有序轮流上岗的机关守卫,忍不住感叹沙尔·芬德尼尔的科技树是真的发达。
重机卿的机械臂和龙兽我亲身体会过了,不谈被反向操控的风险,其对普通人实力的增强是不容否定的。而伏龙卿研发的这些机关守卫,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还能工作,甚至活动表现十分灵活不刻板,“简直就像真正人类一样。”
“眼光不错。”
除了迪卢克之外第二个男性的声音回应了我。
正在生火的迪卢克顿时提起大剑,警戒了起来,冷眼看着两个机关守卫缓缓靠近,伏龙卿再次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终于明白伏龙卿是怎么做到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了,盖因他根本不是实体,而是机关守卫的投影。所以在角斗场的时候,机关守卫崩坏,伏龙卿也就消失了。
想必迪卢克也想通了其中关键,“我每次见到的你,也是投影?”
“看你们这么执着上山,我还以为兄长把一切都告诉您了。”伏龙卿干脆将投影散去,转而直接操纵机关守卫与我们对话,“那个诅咒您应该知道了吧,因为触碰了神明权柄被诅咒成怪物什么的,哼哼,我猜兄长还坚持着向他们祈求原谅的愚蠢想法吧。他向来只考虑他自己!”
诅咒?我想到变异了一半的重机卿,他是国王的兄弟也受到了牵连,那伏龙卿呢?
于是我从迪卢克身后探出头来,好奇追问道,“那你呢,你没受诅咒的影响吗?”
183.
那只机关守卫转动了一下扇叶,就像是注意到我的回应,“不像胆怯退缩的兄长和苦苦挣扎的萨博特,我早就舍弃了被污染的肉身,将精神体转移到了千千万万个机关守卫中。”
“!”
“兄长他已经屈服于高天投下的暗影了,但我不会。我也许不在了,但我也一直都在,我的意志会永远守护这个国家。”
对于这番自我沉醉的豪言,迪卢克比我还忍不住,先一步嘲讽,“做着美梦死去就是你的守护?”
机关守卫卡顿了下,它这种灵动的反应让我觉得更类人了,“您探求真相的眼睛一直被兄长遮蔽,所以我不会怪您。我们的子民值得安逸地度过最后一个百花庆典,在那之后,我和萨博特的准备足够时间安排他们做出选择了。”
“选择?”
“萨博特虽然已经为了那把什么星银大剑疯魔了,但他创造的龙兽还算有用,是迁居地底还是和我一样化作永恒,我给予他们选择的自由。”
“……”我又开始无法理解了,岂止是重机卿疯魔,这个伏龙卿一样病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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