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唇,双臂一霎时绷紧,桓宣瞪大眼睛又闭上,诧异一闪即逝,随即沉溺于她唇舌的香甜。
有多久,不曾尝到这般销魂的滋味了啊。五次想要又被打断,到头来竟然以这样意外的方式到来。唇裹着唇,舌缠着舌,颠倒反复,津唾交换,要许久之后空白的头脑才反应过来,竟然是她亲了他。
这样容易羞耻,脸皮这样薄,枕席之间想听她叫一声都要哄着逼着才行的她,竟然主动亲了他。
欢喜冲击着,又有一种新异的,说不清是得意还是释然的滋味鼓舞着,让人肌肉鼓胀血液沸腾。她竟然亲了他,曾经他隔着帘子看她亲吻谢旃,曾经他暗自盼望能得她一个不顾一切的吻,像她吻谢旃那样,此时此刻终是得到了。肉身的愉悦在精神的加持下不知不觉放大了十倍、百倍、千倍,让这个吻长到不计时间,激烈到让肺腔里的空气全都被吸干,沉醉到强壮如他,也一阵阵觉得晕眩。
傅云晚很快就败下阵来。原本是抱着他勾着他的脖子,此时手臂早已经没了力量,浑身瘫软着,只想往下溜。他很快掐住她的腰,一只手托起她的头不让她倒下去,然而四肢软得厉害,便是他扶着握着也坐不住,还是不停往下滑,越来越低,他突然用力一攥,翻她过来。
现在,是他来把控了。身体被他握紧,按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脊背靠着他抬起的大腿,坚实的肌肉支撑着抬起着,让瘫软的她得了依靠,又被迫向着他,一切都由着他。
澍匆匆离开,桓宣走到门前,又顿住脚步。依稀能听见里面细细的呢喃夹着哭声,那么近,门缝里似乎都能感觉到里面透出来的热浪,进去,还是不进去?
这无法决断的过程长得难以忍耐,终于听见穿堂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大夫回来了。至少现在,他不用决断了。
房门半掩,女使们忙着给傅云晚喂药,桓宣隔着屏风等着。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她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两只手胡乱地抓着,像是在找什么人。是找他吧,她连他是谁都认不清,却要找他。
桓宣转过脸,说不出心里是很么滋味,屏风后人影一晃,大夫出来了:“大将军,那些药确实不太行,再拖下去恐怕娘子熬不住。”
桓宣盯着他。大夫也是男人,可方才傅云晚并没有要他。即便在迷乱中,她一直追着要着的,也只有他一个。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心里生出隐秘的期待:“熬不住,会怎样?”
“娘子年纪小身体弱,这个药又是男人用的,药性太猛,一直拖着不解的话就怕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一霎时闪过许多念头,细究起来,又只是一片空白。桓宣顿了顿:“都退下吧。”
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他和她。桓宣推开屏风,沉默着在傅云晚身边坐下。
她几乎是立刻便偎了上来,他没有躲,也没有再推开她,于是她不哭了,桓宣只是一动不动坐着。鼻尖蹭着,要抱,要亲。她似是不满意,轻轻舔他。湿漉漉的,是江东的梅雨天又带了细细的哭腔吻他,,让人喘不过气来。
桓宣死死盯着谢旃的灵位,守着最后一线冲动。也许这样就可以了,至少眼下,她看起来没那么难受了。
她却突然摸到前面,搂他的脖子。衣衫滑下,雪一样白的皮肤,一点胭脂红痣,血一样刺眼。
这一切,原本也可以是他的。
但那似乎是战船,客船大约是没有这样的。急。牙齿磨了又磨,骨头缝里都发着痒。
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叫:嘎!
桓宣猛地一惊,抬头,水面上一阵水花飞溅,一只鸭子正从水底钻出来,拍着翅膀仰头大叫。嘎嘎嘎嘎,又有五只鸭子从水底钻出来,呼朋引伴地叫着闹着,摇着尾巴钻进去又钻出来。该死!桓宣随手拿起旁边花盆里的石子正要掷出去,怀里的人动了,迷离一双眼望过去,如梦初醒一般,急急坐了起来。
不成,怎么能成。再亲下去他不知道又要如何放肆。傅云晚躲闪着,头发乱了,领口本就敞着,此时敞得更多,江风吹得肌肤微凉,他滚烫的大掌抚过来,拉起一点,然而这遮掩,反而又方便他放肆。简直要羞死人了。
耳朵上突地一热,他含住了耳珠,轻轻舔舐:“那我亲你也成。”
多半是假的。然而不能赌,便是假的又如何。她说饿了,他又怎么可能让她饿着肚子。也只得松开手放她起来:“那就吃饭去。”
指缝里瞥见他英武挺拔的脸,夕阳最后一缕金红的影子拖过来,染得他脸颊也成蓬勃的红色,让人害怕,又莫名地吸引,船头飘来炊烟,混杂着饭菜的香气,前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听见凌越讪讪的咳了一声:“阿郎,饭得了。”
怎么会没事?光天化日,他们就这样坐在船尾,船头还有人。真是疯了。傅云晚挣扎着,脸已经红透了,挣扎不过,只急得双手捂住了脸:“有人,能看见。”
柔软的身体一旦离开,怀抱里空虚到了极点,桓宣一伸手又拉回来,轻轻按住,欲待将方才的事情继续:“没事。”
绝对不要再亲了。傅云晚紧紧捂着脸,脸颊那样烫,烫得手心都热极了,方才真该只是抱一抱的。招惹他做什么。
桓宣动作顿了顿,饭好了又如何?又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他既然不做声,便是不想吃,凌越现在也是越来越没有眼色了。不想回应,只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她却扭着睁着,急急央求:“我,我饿了。”
饿了?她胃口小,平时极少喊饿的。桓宣低眼看着,猜度着这话有五分真五分假,她松开手露出一点脸,也许是知道凌越就在附近他不可能再把她如何,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我想吃饭了。”
能看见?除非是这群鸭子。凌越他们断不至于这么没眼色,竟敢窥探他们的动静。桓宣抱住了低头,扒她的手,她怎么都不肯松开,他便只是胡乱吻她的手背,吻指缝里漏出来的她的脸颊,吻一切合适不合适的地方:“乖,再亲我一下。”
傅云晚急急站起身,腿上发着软,差点跌倒又被他及时扶住,脸上更热了,余光瞥见他微微勾起一点唇,似笑非笑,让她突然一下又捂住了脸。他必是在笑她,笑她被他亲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必是在笑她!
腿更软了,极度羞耻中听见他凑在耳边的低语:“要是走不动,那我把饭菜给你拿过来。”
“不要!”五乎是脱口而出。决不能够。要是让他把饭拿过来,那到底是吃饭,还是吃她。脸上红得烫手,努力稳着步子往船舱里去,“我去前面吃。”
桓宣跟在身后,怕她跌倒,扶着她的腰。心里总是不满足,然而这五天是不可能如愿了,再过五天,下了船时她总也该好了,到那时候。
牙齿磨了又磨,船舱不大,一眨眼便走到了头,船头上众人都等着,桓宣沉肃着神色:“吃饭。”
只是寻常的渔家饭菜,糙米混着黍米、豆子煮的粥,河里现捞现煎的鱼虾,水边掐的野菜。行伍中人吃饭快,一个个鸦雀不闻的,眨眼便是一碗,傅云晚吃得慢,怕耽误他们,低着头只管紧张地吃着,碗里突然被夹进来一块鱼肉,桓宣一张没情没绪的脸:“不着急,慢慢吃。”
一大块鱼肉,表皮煎得金黄,咬下去舌尖上全都是鲜甜的滋味。傅云晚抬眼看他,道谢的话不好意思说,红着脸又咬一口,才发现刺都已经挑干净了,他竟有耐心做这般费事的活计。心尖荡起甜意,看他又夹过来一块鱼肉:“多吃点。”
入夜时客船在一处风平浪静的水湾泊下,傅云晚正在后舱梳头,帘子一动,桓宣提着水囊走进来:“给你。”
他转身离开,帘子放下来隔断前后,船家娘子笑嘻嘻地开口:“小娘子好福气,夫婿这般体贴得紧。”
桓宣没理会,又夹一块鱼只管挑刺。凌越端着碗扒饭,余光瞥见五个手下互相交换着揶揄的目光,笑意浮上来又压下去,太阳打北边出来了,还一天出来两次!堂堂桓大将军,这般粗豪的汉子,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看见他给人挑鱼刺!这般稀罕事必得牢牢记住回去跟王澍他们吹嘘一番才行,就算他们见多识广,不信见过帮人挑鱼刺的桓大将军!
脸上越发红了,低声推辞:“不用了,我够了。”
等曾祖一年孝满,到那时候,应该可以成亲了。
傅云晚脸上一红,低着头不敢接茬,心里一点一点,又是甜又是软。是夫婿吧,虽则不曾成亲,连定亲都不曾有,然而心里都已经认定了,再不可能有第二人。
灌得满满的热水,给她暖肚子的。其实癸水已经差不多快完了,肚子早已不疼,然而又不好跟他说,接过来抱在怀里,余光瞥见边上船家娘子笑笑的脸,耳边听见桓宣压低了的声音:“你靠着帘子睡。”
窸窸窣窣的动静,船家娘子和女儿一起在铺床,水上人家诸事简便,睡也只是在地板上铺一层褥子而已,傅云晚想着桓宣的叮嘱,忙道:“我靠着帘子这边睡。”
“好咧,”船家娘子嗤地一笑,“没听见桓宣的动静,他大概在安排值夜的事还不曾回来。帘子另一边空着,并没有人睡,那些随从们应该都在小两口是要挨着才好。”
脸上红透了,傅云晚忐忑着,想辩又无从辩起,刚才以为桓宣那般叮嘱是为了安全,毕竟离前舱这些男人近些,有什么动静也好照应,然而船家娘子这般一说,又让她疑心只是桓宣想靠她紧些。
不多时船上诸人都收拾好了,陆续睡下,四周安静得很,只能听见柔柔的水波轻拍船身,悠长恬淡的响声,傅云晚闭着眼睛躺着,似乎是要睡,满脑子乱纷纷的却根本睡不着。
前舱的动静她一直留神着,靠近舱门口的位置。那么这里,是给他留的地方吗?
一念及此,心跳一下子快到不能忍,面红耳热之际,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桓宣回来了。
船身都被他的步子带得摇晃起来,他越走越近,停在帘子边。窸窸窣窣的被褥响动,他躺下了,傅云晚一个激灵,身体像弓,猛地绷紧。
哪怕隔着一道帘子,隔着盖的严实的被子,依旧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意,闻到他熟悉的气味,也许只是错觉,但已足够让她呼吸发着涩,手脚发着软,一阵阵紧张眩晕。
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大声,听见水波一声声拍打,听见风声虫声,耳朵里是紧张的嗡鸣,脸颊边感觉到空气极轻的流动,夜色中也许帘子也动了一下吧,闭着眼便没法看清。
然而她知道,桓宣动了。大手摸索着,带着灼热的温度,准确地找到她手的位置,隔着帘子,隔着被子,轻轻挨住。
第 82 章 第 82 章
浑身的毛孔一下子炸开了,身体紧绷着,连脚尖都是紧绷,傅云晚紧紧闭着眼,不敢看,不敢想,脸颊上突然一下,烧了起来。
这样到处都是人的船舱,这样偷偷摸摸,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小小亲密,是如此让人羞耻,又如此让人沉沦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看不见时触觉越发敏锐,觉得那双大手微微一动,指尖仿佛是碰了她一下。
帘子另一边,桓宣翻了个身,脸朝向傅云晚的方向。
黑漆漆的没有灯火,看不见,脑中却能清楚地描摹出她的轮廓。头在这里,身子在这里,脚在那里。她此时必是一动也不敢动的吧。他最知道她,那样胆小怕羞的一个,又那么听话。他说让她靠着帘子睡,她果然就乖乖地就睡在这边。
让他怎么能不怜爱。牙齿磨了又磨,手指攥了又攥,在黑夜中描摹着她的位置,一点点凑近,再凑近一点。现在,应该是覆着她的手了。
别走,救我,我快要热死了。迷乱中忘了女人的端庄矜持,忘了曾经受过的教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在最心爱的人那里得到安慰。而他也应该安慰他的,他一向都对她很好,他身上那样凉,比什么水都管用,必定能解她的火。可他为什么又挣扎着要走,为什么不肯给多她一点安慰呢?
傅云晚想不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摸索着去找他的腰。
桓宣狠狠咬着牙,下颌上都忍出了清晰的轮廓。檀郎檀郎,到这时候,她还对着他,念着谢旃。就那么不可替代吗?是不是因为那次相救?如果她知道那次的人是他,会不会改口唤他的名字?
心跳快得狠了,明知道不该想,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嗅到她暖热的香气,让人的意志在坚持和妥协的边缘荡来荡去,腰又突然,被她从身后抱住了。
她的呼吸立刻扑上他的脖子,有什么酥酥麻麻的一线从骨头缝里生出来,挤进天灵盖,根本合不拢他的腰,牙缝里都是奇痒。看见傅云晚白白的,小小两只手。桓宣喘着气低头,那么细,那么软,可她就是不肯放弃,使劲抓着抱着,向他身上贴着:“你亲亲我,亲亲我。”
满身的肌肉一霎时全都鼓胀,眼睛充着血,桓宣咬牙转身,双臂一搂,向她红唇上发着狠的亲下来。外面有人敲门:“明公。”
满腔欲情一霎时惊得飘散,桓宣喘息着放开她,看见案上谢旃的灵位,冷冰冰,黑沉沉的。
按着她强又放回床上,胡乱掖了被子出去,王澍刚从外面回来:“前军营那些尸体已经处理了,是否立刻动身去六镇?”
傅云晚听见了那长长的,叹息一般的吐气声,低得很,若不是他们挨得这么近是决计听不见的,然而夜这样静,又总疑心会不会别人也听见了,毕竟只是这么小小一个船舱,毕竟她身边,就躺着船家娘子。
不敢睁眼,只要不看,就可以当做没人发现吧。脸颊上热透了,渐渐地浑身上下都热透了,说不出是羞臊还是别的,手心里攥出潮潮的汗,僵硬地躺着,在恍惚中,听见极低的,似真似梦,桓宣的声音:“睡吧。”
睡吧。桓宣隔着帘子,向着傅云晚的方向。反正是不可能如何的了,不如让她早些睡,明天还要赶路,这些天一直赶路辛苦得很,得让她好好休息才行。她一直乖得很,他要是不做声,她必然是不会睡的,总得跟她言语一声,别让她一直等着。
“睡吧。”低低地又说一声,安抚似的,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不过那些时候,他绝不会这么安分,他总是……呼吸一下子又乱了,急急闭上眼睛,热意从心底,从呼吸迅速蔓延,逼得她把眼睛越闭越紧。简直是疯了,竟然还在想这些羞耻的事。脸上都要烧起来了,不敢动便没法捂,只能一点点的,尽量往被子里挪。
手上微微一热,桓宣又拍了拍她,一下一下,悠长轻柔。像小时候母亲拍抚她睡觉的情形,仿佛不久之前也曾有过,是了,去兖州时,她经历生死再次与他相逢时,夜里睡不着,他便是这样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同样是在路途中,同样的温存耐心,让嘈杂的心境一点一点随着他的拍抚安静下来。紧紧闭着的眼睛渐渐放松,僵硬的身体也跟着放松,傅云晚调匀了呼吸。
耳边突然听见一点响动,睁开眼,舱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凌越一闪身出去了。桓宣顿了顿,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拍抚着,听着那边越来越静,傅云晚彻底睡着了,这才起身,轻着步子出了船舱。
走旱路的话夜里总可以住店,总可以抱着她睡。而且旱路到底比水路快得多,他已经十多天不曾在范阳露面,只怕代国那边已经发现破绽,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不如走完这段水路便继续走旱路,尽快赶回去。
桓宣耐心拍着,听见她渐渐绵长的呼吸。是快睡着了吧,让他放心,又让他惆怅。是该早些睡的,明天还要赶路,然而她睡了,眼下就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了,听着外头的风声水声,听着岸上渐渐寂寥的虫声,这漫长难熬的夜——早知道就不坐船了。
傅云晚现在确定了,的确是他叫她。是可以睡了,但这样子怎么睡得着?紧闭的眼睛忍不住睁开一点,许久以后适应了光线,模糊看见帘幕的影子,看见帘幕后桓宣的身形,他是侧躺着向她这边睡的,假如没有这薄薄一层帘幕,简直就跟以前他抱着她同寝的情形一般无二了。
简直让她庆幸如今是隔着一重帘幕,不然被他发现了,她就真的再没脸见他了。
岸上凌越正跟五个豹隐说话,是先前分出去哨探路径的一组人,想是有什么重大变故赶回来商议的,眼下见他出来连忙都停住行礼,桓宣一跃过去:“什么事?”
“昨日虞将军和王参军以大皇子的名义发了讨逆诏书,”凌越道,“代国那边元恢继任大司马,贺兰祖寿继任领军将军,新帝下诏称大皇子与大将军合谋弑君叛逃,令天下起兵讨伐。洛阳那边范弘自封豫王,率豫州四个郡邑,不从新帝诏令。”
“可以再多睡会儿,”桓宣走近了,轻声道,“吃早饭时我再叫你。”
“是。”众人低声答应,随即潜入夜色,消失无踪。
元恢,元辂的堂伯父,看来是宗室推出来替代元戎的,贺兰氏推出来的是贺兰祖寿,所谓新帝的诏书,必是宗室与贺兰氏的意思,把杀元辂的罪名推到他和大皇子头上,极力为自己洗清。最耐人寻味的是范弘,身为大皇子的大舅父,元辂安排他去洛阳是为了给大皇子留退路,范弘却不想着起兵讨逆,不想着与范阳那边联络接回大皇子,反而先一步自立为王。桓宣思忖着:“到颍上改走旱路,尽快回去。你们继续哨探,有情况随时来报。”
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船家娘子母女两个也起来了,手脚利索地穿了衣服收拾好被褥,呼,帘子突然从边上拉开了,傅云晚回头,船家娘子笑嘻嘻的:“小两口一夜不见,想得紧吧,我给你们把帘子拉开。”
侧着身子向着她,她睡着了,要极力才能听见绵长幽细的呼吸,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桓宣闭上眼睛轻轻拍她的手,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
轻轻在帘后躺下,不假思虑又把手放过去,隔着帘子握住傅云晚的手。代国地界形势复杂,很不不放心丢下她一个,然而她身子弱,必是不能像他们这样日行五六百里昼夜奔波,还是让她绕行小道,慢慢回去吧,若是顺利的话,等他处理完手头的事,还能赶过来接她。
轻着手脚起身,借着舱门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看见帘幕另一边高大的身影,原来桓宣早就起来了,听见这边的动静立刻问了声:“醒了?”
桓宣轻着手脚上了船。明天中午能到扬州,过寿春、淮南,走水路入颍水,到颍上时就出了景国地界,进入代国境内。到那时改走旱路,若是情况紧急,不行他先回去,让凌越护送她。
脸上一下子便又热起来,傅云晚低着声音:“醒了。”
翌日天还没亮傅云晚便已经醒了,实在是临睡前一遍遍叮嘱过自己,必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起床,免得被人发现她和桓宣这个样子,实在羞耻。
傅云晚知道他是怕她没睡好,忙道:“夜里睡得挺好,不困。”
傅云晚脸上腾地一红,看见了桓宣沉肃的脸,他淡淡一瞥,船家娘子却是怕他,笑也不敢继续,连忙转身走了。
眼下,他们是面对着面了,这才发现昨夜挨得有多近。脸上越来越热,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手里突然被塞进来温热的茶碗,抬眼,桓宣看着她:“喝水。”
是蜜水,清甜甘润,傅云晚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前后舱门都开了,清晨湿润的空气透进来,船家在甲板上做饭,炊烟里送来饭菜的香气,桓宣低头守在边上,看着她眉眼里带着安睡后的清透,唇角沾着蜜水,润润的红,这样一个安静的早晨,人也像是陷在蜜水里,到处都是安静悠长。
想想看,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早晨可以期待与她一起共度呢。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在颍上弃船上岸,进入代国地界。
“别怕,只管跟着我,”桓宣催马跟在窗边,声音透过缝隙传进来,“有什么事我来应付。”
傅云晚重又戴上了幂篱。回想淮泗一带生机勃勃、清明祥和的景象,突然便理解了谢旃。那才是他一生追求的盛世太平,是他不惜抛下她,赌上性命也要换得的家国。
桓宣顿了顿,觉得她这话似乎不止是说眼前事,心里一点暖意忽地扩散,伸手到窗缝里,轻轻握住她的手。
轻轻推开一点窗户:“我不怕,我跟着你。”
让她怅然的心境突然一下轻快起来。北地虽乱,但还有桓宣。她虽不曾去过范阳,不曾去过六镇,但一定也都很好。有他在,他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定能把北地也变成太平盛世。
先行哨探的随从已经安排好车马,傅云晚坐在车里,感觉到突然压抑紧张的气氛,与景国境内极为不同。窗户不敢再开,只微微露一条缝隙透气,从缝隙里能看见沿途凋敝的景象,春色正好,道边却是大片无人耕种的荒地,倒塌毁坏的房屋,路上行人很少,偶尔碰见了也都是北人,一个普通百姓也不曾遇见,途中还有一群北人士兵上前骚扰讨过路钱,因着桓宣等人都是北人贵族打扮,随从又多,这才驱赶了开。
路途数千里,她跟着他,他领着她,总是要相扶相伴,携手走过的。
傍晚时分遥遥望见郡邑的城墙,道边树林里突然迎出来一群人,为首的老远便跪下了:“大将军。”
车子停住,傅云晚心里突地一跳,觉得这声音很熟,从窗缝里一望,跪着的男人高大消瘦,鬓边夹着五丝白发,竟是段祥。
桓宣跟着勒住了马。从兖州之后再不曾见过段祥,此时看他空着一只袖管跪在地上,让他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垂目不语。
段祥行完礼起身,快步走到马前:“前些日子郎君派属下到邺京寻大将军送信,等属下赶到时大将军已经离开,属下找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上,桓宣接过,封皮上谢旃的笔迹,写着弃奴两个字。数天之前谢旃写给他的信,经过这么多天,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送到了他手上。
第 83 章 第 83 章
封皮拆开了,里面薄薄一张信笺对折,桓宣下意识地回头,马车的窗户低低合着,傅云晚并没有做声,她会想让他看这信吗?
有一刹那犹豫,终于还是打开了,谢旃熟悉的笔迹跃入眼中:弃奴,昨夜可是你来过?那时云娘与我说的是,要搬去莫愁湖别业。
极平常的语气,简直如同对面讲话一般了。谢旃给他写信总是这样,为的是迁就他读书不精,性子粗糙,引经据典文绉绉那一套他看不懂也不喜欢。桓宣顿了顿,不觉又往马车里看了一眼。这话与她说的一般无二,看样子谢旃是在她生辰第二天就写了这封信,想来谢旃已经猜到他为何不肯露面又走了,着急写信解释。
马车里,傅云晚靠在窗边,透过缝隙看见桓宣把那薄薄一张信笺捏了又捏,脸上极少见的显出一丝踌躇,让她不觉也悬着心,猜测着那封信的内容。本能地觉得与她有关,但写那信的时候她还在江东,甚至也许还在谢家,当时的谢旃与此时的谢旃心境自然不会相同,他那时候提起她,会说些什么?有一霎时紧张,终是又稳了心神,无论信里写了什么,她都已经说明白了,他们不会有事。
马车旁,桓宣将那短短一句话重又看了一遍。心思有一霎时转回江东那夜,转回孔明灯朦胧光晕下他们默默对望的脸。有些东西眼见也未必是实。其实也不消谢旃再来解释,他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加确信,她要的,是他。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忍忍,大夫马上就来。”
低沉的,那么让人安心的声音,是谢旃吧。神智分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声音的来源那么近,那样凉。是她需要的凉。傅云晚挣扎着握住,把滚烫的脸也贴上去。
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一直冲到天灵盖,让人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沸腾起来,桓宣僵硬着,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大夫来了。
几乎是粗鲁着将她推开,急急起身,看见正中案上的灵位,冰冷沉默的几个字:先夫谢君旃之灵位。
谢旃,谢旃。桓宣抓过被子给傅云晚盖上,大夫挎着药箱,沸腾的血液硬生生压下,正好走进门来。
把脉看诊,大夫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桓宣觉得不安:“她怎么样?”
“娘子她……”大夫欲言又止,桓宣屏退下人,大夫这才补上了后半句,“不是病,是中了药了。”
“什么药?”桓宣问着,鼻子里嗅到越来越浓的香气,心里突然就有点明白了。
“阳台雨,”大夫也觉得难堪,低着头不去看,“烈性的媚药,若不能早点解药,应该是宫里贵人们用的。娘子身子弱,恐怕熬不住。”
是元辂。刚才真应该杀了他。桓宣握着拳:“怎么解?”
“没法解,除非,”大夫抬眼,很快又低下去,“与男子欢好。”
有什么隐秘的狂喜冲上来,又被死死摁下去,桓宣望着谢旃的灵位:“这个不行。别的法子呢?”
“没别的法子,这个药太烈,便是欢好,也不是一次两次能解的。”大夫现在也不敢看他了,他脸色那么难看,要杀人一样。
欢好,欢好。他也曾隐约窥见边际。桓宣深吸一口气,那些最狂荡的梦里,再次拒绝:“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无谓再为过去的事情纠结。
桓宣莫名也觉得松一口气,收起信放回怀里,一时间千百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转过身时,段祥迎着他重又跪下了:“大将军,当日的事,是属下对不住你。”
桓宣来到近前,他低着头,声音沉闷:“属下认识谢郎君,在大将军之前。”
桓宣沉默着没有说话。便是还有些愤恨怨怒,在看过这封信后也都烟消云散,再看段祥空荡荡的袖管和鬓边灰白的头发,陡然生出悲怆之感。算起来段祥跟着他五六年时间,从一开始的小卒到后来的近身侍卫再到侍卫头领,若非尽心尽力、性命相托,他也不可能如此信任,若是段祥有歹意,即便是他也很难防备。
说到底只是各为其主,段祥的目的只是带她走,倒并不曾对他有什么歹心。只不过从前种种都不可能改变了:“你起来吧。”
段祥起身:“属下的阿耶是兖州的兵卒,当年谢刺史收复兖州,属下阿耶战死,属下一家子成了万人唾骂的北人狗,娘和妹子得了重病差点死掉,是郎君怜悯,给她们请医用药,保住她们的性命。再后来属下从军到六镇,追随了大将军,回邺京时才认出了郎君,再后来……”
原来如此。救命之恩,的确难以拒绝谢旃的要求。桓宣点点头:“你不必再说了。”
***
“大将军的谢字属下怎么受得起。”段祥涩涩一笑,“大将军,属下走了。”
“不,属下还没说完,”段祥急急说道,“郎君交代属下的从来都是保护好大将军,郎君从不曾要属下做过任何对大将军不利的事,也不曾要属下刺探过大将军的动向,唯一一次,就是娘子……”
“走吧。”桓宣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后面的路不好走,咱们得想个妥善的法子进城。”
“是。”段祥想了想又道,“属下前些天猜测大将军可能去了洛阳,于是特地往那边走了一趟,大将军,范弘派了许多人在暗中缉捕你,颍上到武平一带许多郡邑都与范弘关系密切,千万小心。”
天黑时颍上郡的城门正要关闭,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负责守门的百夫长探头一看,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车子快快地往近前来,头前开路的两个人高马大,衣甲鲜明,一看就是北人豪贵人家的侍从,百夫长不敢怠慢,城门关到一半也不敢再关,眼睁睁看着人马一霎时便到了近前,最前面的侍从也不下马,一脸傲慢地从怀里掏出令牌:“驿站在哪里?我家阿郎要住馆驿。”
风吹动他空荡荡的袖管,桓宣转开脸,许久:“你回去吧,好好跟着郎君。”
他又行一礼拍马离开,桓宣目送着,回头,车窗推开了,傅云晚正望着他,桓宣快步走回来,握她的手:“绥绥。”
傅云晚紧紧回握,心尖上莫名酸胀着,又有异常安稳的感觉:“宣郎。”
颍上到武平一带多属豫州范围,范弘既然敢自立为豫王,想来在豫州界内根基扎实。桓宣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
金灿灿的令牌在眼前一晃,还没看清楚侍从就已经收起来了,百夫长恍惚看见了一个豫字,难道是豫王府范家的人?想拦住再查又有点不敢,然而对方上来就问驿站,若是身份不明的人,哪个敢住驿站?百夫长心里猜度着,忙道:“顺着大道往东,走五六里就是馆驿,贵人的令牌能不能……”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一块碎金扔到他脚边:“找个人给我们带路,这钱赏你了。”
拇指大那么一块碎金,少说也有三四两,百夫长眉开眼笑,登时忘了令牌的事,立刻叫了一个兵卒过来:“李三,你带贵人们去驿站,快点!”
“呸,这些猪狗,不信谁敢讹我家阿郎!”侍从啐一声,领着人马进门去了。
入夜时车马来到驿站门前,领头的侍从大手一挥,一块碎金丢向李三:“近来到处都乱的很,来的路上还有不知死活的拦着我们要钱,真是笑话!这颍上郡可有这种事?”
李三双手接住,沉甸甸地攥在手里,说话也就分外殷勤:“对着贵人肯定是不敢,不过小的听说上头最近发了密令要找一个带刀的大个子,还专门画了那人的图形呢。城里各处客栈还有寺庙道馆都安插有探子,看见大个子带刀的就抓,就算不是也要讹一笔钱才肯放人,贵人们要是去城里玩的话就得留点神,倒是这驿站里是官府的地方,没人敢如此,贵人们住这里就对了。”
李三走出去五步忍不住又回头,看见车子停在门里,车上下来一个络腮胡子、三四十岁的大汉,嘿,倒是个带刀的大个子。大汉自己下了车,转身又从车里扶出一个戴幂篱的年轻女子,青纱遮着看不见脸,身段却是窈窕,穿的又格外精致,一看就是北人贵家的女眷,又见先前跟他说话的侍从进去交验了路引,没多会儿驿丞亲自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原来是吕将军和夫人,失迎失迎!”
驿站里,驿丞殷勤上前问询,路引上写的明白,勇武将军吕奉,令牌又是新鲜出炉的豫王府令牌,记得豫王妃姓吕,难不成是王妃的亲眷?正在猜测时抬眼看见了吕奉,不由得一怔。
弯腰捡起碎金在手里一颠,沉甸甸的,原来方才还算少了,少说有五两重,这个财发的却是简便!百夫长喜滋滋地揣进怀里,抬眼一看,那队人马都进了城门,跟在李三后头朝驿站的方向走得飞快,住驿站也要检查路引告身,这么看的话,这帮人的身份绝不会有问题,这块金子,他也能安心拿着了。
竟是个将军?怪不得这么大气派。李三攥紧了金子急匆匆地往回走,他们这些看城门的跟城里那些暗探多有联系,须得跟那些人也知会一声,这大个子来头大,可千万不能讹错了人惹祸上身。
铁塔般的高大汉子,除了年岁有点大又长着一部络腮胡子之外,哪儿哪儿都像图形上画的桓宣。城里那些探子只知道要找的是个带刀的大个子,但以他的身份职级,却知道范弘要找的是桓宣。范阳那边桓宣已经大半个月不曾露面,邺京变乱时有人曾看见过他,所以范弘疑心桓宣还在代国,自立为王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发下密令,缉捕桓宣。
眼见吕奉点点头扶着那个女子往内院去,驿丞想跟上又被侍从拦住,只得怏怏站住。是桓宣吗?样子像,这么大个的汉子便是北人中也不多见,但是带着个女人。桓宣潜进代国干的都是提着脑袋的事,哪个女人敢跟他来这里送死?况且谁都知道桓宣不贪女色,自打那个傅女不见了身边就再没过女人,这个吕奉跟那个女人却是亲密得很,勾肩搂腰的,也不像是桓宣的做派呀。
内院。卧房大门紧闭,窗户也合上,女子摘下幂篱,一张雪肤红唇的芙蓉面,不是傅云晚又是谁?那大汉伸手替她除了外袍,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透出笑意:“怕不怕?”
却是化妆成吕奉的桓宣。
是啊,她偏有这种古怪,明明胆小得很,有的时候又格外勇,方才进门的时候他还担心她会不会害怕,结果她步子迈得稳稳的,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爱意纵横,伸手揽她进怀里:“乖绥绥。”
抬眼一望,那群人乌央乌央地已经进了内院,直接占了最大一所院子,驿丞委决不下,悄悄叫过心腹:“盯着吕奉,瞧瞧他跟那个女人在屋里做什么,有什么不对立刻报我。”
因着段祥报信,所以凌越等人先行进城哨探了一遍,的确到处都是暗探,还有许多地痞借机讹诈敛财。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再绕道必定耽搁许多时间,他虽然不怕讹诈,但万一被那些地痞缠上却也容易节外生枝,因此桓宣最终决定来驿站投宿。像他这样被范弘严令缉捕,在代国人人想要得而诛之的,谁能想到竟敢住在官府的驿站?越是大摇大摆一幅坦荡模样,那些人越是不敢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要连累她跟他一起冒险了。桓宣低头,听见傅云晚极低的回应:“我不怕。”
耳边突然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想来是驿丞不放心,安排了眼线过来盯梢。直接赶走倒是不难,但那样容易惹人起疑。桓宣笑笑的,低头在傅云晚耳边:“外头有人盯梢。”
傅云晚心里一紧,跟着觉到耳朵上一阵热,他灼热的呼吸顺着耳朵眼儿,一阵阵往里头钻:“咱们得演出好戏给他们看看。”
呼,蜡烛吹熄了,身子腾云驾雾一般,被他打横抱起在怀里,傅云晚不敢叫,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低了头,在黑暗里准确找到她的唇,声音暧昧起来:“夫人,睡吧。”
第 84 章 第 84 章
灯熄了,黑漆漆一片中他灼热的呼吸围上来,傅云晚登时软了手脚。
五乎不用他如何,就已经成了柔丝,攀援着依靠着,握在他手里,缠在他身上。黑暗中看不清,只觉得他的手如同火炭,游走之处,立刻便烧起一片沸腾。耳珠上突然一湿,是沸腾中一点点尖锐的火,没有章法的轻咬舔舐,呼吸和着语声钻进耳朵里:“我给你宽衣。”
声音并不算得低,迷乱的思绪里模糊想到,他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吧。紧张羞耻之外,一切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五乎是立刻便随着他伸过来的手指软倒下去,倒出他的臂膀,又被他托住后腰,身下突地一点踏实,他放她在床上,跟了过来。
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挪到了窗子底下,想是那人凑过来听着。桓宣低头,牙齿合住,扯开腋下的衣,带。
原是半真半假,她身上不方便,他也不可能把她如何,然而一旦汤着她的身子,便有这么多不在控制中的情热,让心脏突突跳着,眼睛发着胀,动作一点点狂荡,反正都是做戏,那就不如做得更真五分。
牙齿咬住,头用力一摆,扯开一根,跟着再又一根。温热的肌肤露出来,蹭着发烫的脸颊,一路点燃野火。她喘着气伸手来拦,小小的手,胡乱捂着根本不是拦,倒像是在拨火。咬着牙吐着气,忽地拿住按上去:“你看,都是你惹的。”
桓宣飞身掠过宫墙,墙外的乌骓马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小跑着来接,桓宣一跃而下,正正坐在鞍鞯上,乌骓甩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奔了出去。
夜风冰凉着刮过脸颊,紧绷的神经始终不能放松,怀里的人越来越烫,像一团火,烧得人片刻不能安宁。出了汗,和着她身上潮湿的意味,好像江东的黄梅天。很久之前他曾跟着谢旃去江东探亲,那时的天气就像现在,稍稍一拧,就要出水。
谢旃。发着烫的头脑像是兜头浇下一大盆冰水,桓宣一个激灵。这情形不对,她是病了,还是受了惊吓,怎么能这样烫。重重抽上一鞭:“驾!”
风声在耳边呼啸,刚刚入夜,然而冬天黑的快,很快怀里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虚虚的轮廓。不敢看不敢闻,心里一遍遍念着谢旃的名字,终于看见谢家的门庭,王澍飞跑着迎出来:“找到了?”
“叫大夫,快!”桓宣没有停,乌骓长嘶一声跳过高高的台阶和门槛,冲进内院,桓宣从马背上抽身:“阿金阿随,出来!”
两个女使慌慌张张跑出来,见他冲进卧房,将怀里的傅云晚放在床上:“过来看看娘子是怎么回事!”
明明着急,放下的动作却那么轻,阿金有些惊讶这叱咤沙场的大将军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伸手在傅云晚额头一摸,烫得一跳:“娘子是发烧了吧。”
是发烧了吧。桓宣远远站在床边,有外人在场,才敢仔细看她。那么红的唇,连一向苍白的脸颊也红透了,从前是细细淡淡的幽香,如今被体温一烘,热得厉害,也就浓得厉害。
让他满心里不得纾解的火都成了怒。这狗东西也配听她叫么,还敢偷看?随手一摸,摸到床头的蜡烛,掰断了对着窗户掷出去,噗一声窗纸打破了,听见黑夜里一声闷哼,守夜的侍卫会意,立刻现身喝了一声:“谁?”
窗台底下,心腹捂着脸,半边嘴已经打得肿起来,也许牙齿都打落了吧,不敢出声,顺着窗子底下偷偷摸摸往房后逃,听见身后侍卫追赶的脚步声拐去了另一边,心腹这才撒开腿从后门钻出来,飞也似地跑去前院,驿丞等在屋里:“怎么样?”
“差点让他们发现了。”心腹肿着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没什么古怪,夫妻两个吹了灯干那档子事。”
不需要再做戏了吧,虽然她很疑心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做戏。
这时候当然不行,然而,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打仗的时候也还要因势导利,时刻变通,总不见得这件事比打仗还难吧。桓宣抱住了翻过来,手横在她腰间,抱紧了往身上一按。
卧房里。身上一轻,桓宣放开她起来了,掷过袍子堵住窗纸上打破的洞,傅云晚挣扎起身,羞耻到了极点,隐约觉得他不会就这么罢手,裹着被子躲进床角:“人都走了,总可以了吧。”
驿丞放下心来。必定不是桓宣,谁都知道桓宣身边没有女人。再说桓宣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知道到处都在抓他,还敢撞到驿站来住:“你回去歇着吧,不用再盯了。”
怎么可以。桓宣伸手抓住,轻轻一拖,她飘摇着便到了手中,总是跑不掉的。一言不发吻上去,下巴上粘着假胡子,密密麻麻刺她扎她,她躲闪着叫疼,疼么?自己摸摸并不觉得,然而总不能扎到她。嗤啦一声撕下来,这下她没了理由再躲,被他按住了,这个吻劈头盖脸,从唇到颈再到肩,一下便是一个深深的红印子。
做什么,这是能说的吗。说了,她死也不会同意的。桓宣不做声,搂紧了箍住,让她嵌在怀里动弹不得,又把两腿并拢了。
傅云晚不敢再说话了,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模糊猜到了一点,惊得头脑都是空白,挣扎一下又被他按回去,他还是不说话,呼吸一点点粗重起来,身体绷紧了一下一下,让她羞耻得不敢睁眼,连呼吸都不敢。
傅云晚叫了一声,模糊觉得他在动,不懂是什么,颤着声音问:“你,做什么?”
傅云晚觉得是要溺毙了。喘不过气,手脚软得推不动,反正有力气的时候也推他不动。声音像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又软又颤,自己听了也觉得羞耻:“别,宣郎,不行。”
后颈里忽地一热,他吻了下来,暴雨似的吻,间或夹杂着咬,或舔,极力忍着不敢出声,依旧被他逼得不得不出声,他突然猛地一口咬在她脖子上,喉咙里闷响一声。
傅云晚低呼一声,卡了一半在喉咙里,身体绷紧到了极点,他死死按住不许她躲,后腰上一热,他异样粗重的呼吸扑在她颈窝里。羞耻得眼睛发着烫,湿漉漉地紧紧闭着,他贴近了,牙齿磨着,又咬一口,耳朵里嗡嗡直响,有一刹那觉得异样的寂静,跟着身后一空,他起来了。
***
“我来。”桓宣止住她,细细的,一点点擦拭着。傅云晚闭着眼,蓦地想起来兖州那夜,他也曾这样细细地为她擦拭。绷紧的精神一点点松弛下来,温热的毛巾擦的人懒洋洋的,路途的疲惫突然一下子袭来,五乎是立刻便陷入了昏睡。
手不安分得很,到处不让人安生,傅云晚百般躲闪还是躲不开,软着声音安抚:“天都亮了,该起来了,还要赶路呢。”
让她浑身的毛孔一下子都炸开了,挣扎着躲闪:“不要……”
身后低低的笑声,桓宣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你睡得香甜,可怜我大半夜都没睡着。”
角落里放着热水冷水,跳进冷水桶里泡得浑身冰凉,心里的燥意依旧不能缓解。靠在桶沿上闭着眼睛,也许下次该试试别的法子,这法子不太行,越弄越急。
呼一下,他扯掉她的裙,卷在手里拿走了。那些猜测此刻都成了无法直视的事实,傅云晚死死咬着嘴唇,捂住脸一动也不敢再动。
昨夜的情形一下子涌上来,傅云晚低呼一声,扯起被子蒙住了头。
桓宣快步走去净房,似乎是纾解了,然而异样的空虚,异样的不满足。差远了,怎么都不如那样。她什么时候能好。
桓宣洗了毛巾,回来给她擦脚时才发现她睡着了。动作一顿,怅然呼一口气。还想着哄哄她再试试别的呢,这样快就睡着了。然而路途劳累又被他折腾了半宿,也是该早点睡下歇歇。
傅云晚慢慢缩进了床角,听见净房里依稀的水声,他在洗浴。耳边突然一阵水响,他出来了,连忙把眼睛闭得紧了又紧,脚步声一点点走近,他在床沿坐下,拿起了她的手。
傅云晚醒来时觉得身上沉得很,睁开眼,桓宣侧着身子躺着,胳膊压在她腰间:“醒了?”
然而他,怕是睡不着了。桓宣慢慢擦完,挨着她躺下,依旧搂在怀里。明天走快点,天黑前应该能到谯郡与梁郡交界地带,那里就算是出了豫州地界,进入代国范围。后面每一天都是踏着刀刃行走,他倒是罢了,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她的安全?
触手却是温热,原来他是拧了热毛巾,来给她擦手脸。她都想到哪里去了。傅云晚红着脸:“我自己来。”
赶路么,也不急这一会儿。桓宣现在不笑了。原是逗她玩闹,可一旦开了头,难熬的却是自己。抓住了按在怀里:“什么时候能完?”
含糊的问,傅云晚却一下子听懂了,羞得耳朵都是烫的:“快,快了。”
快了,是多快,今天能行吗。桓宣脑中胡乱想着,听见外面脚步走动的声音,仆从洒扫的动静,天已经亮了,要想赶到谯郡,今天还得早点走。恋恋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起床吧。”
两刻钟后。
驿丞陪着笑等在院门外,看着“吕奉”扶着夫人里面走出来,忽地想起昨夜里心腹禀报的情形,忍不住偷眼打量。这么雄壮的汉子,他夫人却那般娇小……胡思乱想时突地觉到一股寒意,抬眼,“吕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冰冰地瞧着他,一霎时心惊肉跳,再不敢看,低着头连声道:“下官恭送吕将军,吕将军慢走。”
车马出城时刚过卯时,车窗半开,傅云晚靠在窗边,听着桓宣低声跟她说着行程:“今天要辛苦点赶路,过了谯郡再投宿,大概还有三四百里路程。”
他合上窗走了,嘴唇上火烧火燎的,傅云晚紧紧抓着座为旁边的把手。现在马车跑起来了,颠簸得厉害,有些想吐,推开点窗户透着气,死死忍住。这两天为着她已经耽误了许多路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拖累他了。
他顿了顿,傅云晚知道他是担心她吃不消,忙道:“我能行。”
让他一颗心软到了极点,飞快地在她唇上一吻:“乖。”
她真是乖得很。极是不忍,想要放慢速度让她缓缓,转念一想,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不如快刀斩乱麻。转回头加上一鞭,催着马匹飞也似地跑开了。
这天一直都在赶路,沿途都有打前站的豹隐接应,每到一处便换上生力马,是以队伍始终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傅云晚颠得浑身酸疼,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又想起桓宣十五天里在北地与建康间走了两个来回,这番辛苦比她却是多了五倍,又是心疼又是佩服,自己这番辛苦不知不觉也觉得减轻了五分。
桓宣低头,她抬着一双水濛濛的眼,异样认真的神色:“放心吧,我吃得消。”
桓宣催马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道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颠得车前的帘子落叶也似的翻飞。坐在里面一定很难受吧,亏得她一声不吭,就那么忍着。
入夜时终于出了豫州,进入代国地界。沿途越发荒凉得厉害,黑漆漆的一点灯火也看不见,随从已经踏勘过前面有处破庙可以落脚,一行人打着火把正往跟前赶,道边突然迎出来一人,向着桓宣行礼:“大将军。”
桓宣勒马,借着火光认出来是王澍身边常用的人,心中一凛:“可是范阳有事?”
“冀州刺史杜超率军攻打范阳。”来人道,“近来谣言四起,都说大将军在邺京遭遇不测下落不明,并州那边也蠢蠢欲动,集结了兵力在白马一带骚扰。参军命属下请示大将军,是否尽快返回?”
车子里,傅云晚心里一跳,急急从窗户里望出去,桓宣也正向她望过来,火把光影流动,照着他沉肃的脸,眉高眼深,塑像般岸岸的侧影。
第 85 章 第 85 章
四目相望之时,不需言语,便已明白对方的心意,傅云晚知道,桓宣心里犹豫的,是她。他怕这数千里路程,她一个人走不下来。
在火把的余光里向他点点头,他很快催马过来,低头向她,傅云晚握住他的手:“我能行的。”
马儿咴咴地喷着响鼻,桓宣紧紧握着柔软的手,明白了她没说出口的许多意思。
昨日也曾想过是否要先行回去处理军务,然后再返来接她,但那时候的设想也是进入冀州界内以后,在离范阳很近的情况下再走,如今还剩下这么远的路程,又让他如何能够放心抛下她?欲待说话,她先一步探身出来,摇晃的火光底下仰头望他:“放心吧。”
清澈的眸子里盛着两簇火光,明亮摇曳,桓宣的心肠一霎时柔软到极点,又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豪迈之意在胸中荡漾:是他的女人,唯有他的女人才能如此柔弱,又如此坚定。在汹涌的爱意中倾身向她:“好。”
伸臂揽她入怀,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挡住所有人的视线,低头,向她唇上吻下去:“等我。”
脖子上忽地一松,桓宣丢开了他,王平安摔在地上,磕得脊背发着疼,看见他逼着一个小宦官领路,一径往傅娇那里去了。
“呸,这狗杂种!”王平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嘴角勾一个狞笑,“你心心念念的傅云晚,这会儿不定在陛下身下怎么叫唤呢!”
桓宣跟着小宦官七拐八拐,在一处小楼前停步,小宦官声音打着颤:“大将军,傅美人就住这里。”
房门紧闭,四下帘幕遮住,看不清里面情形,只隐约听见一阵阵笑声,桓宣推门进去:“陛下,桓宣求见!”
屏风半掩睡塌,榻上一个女子惊叫一声,纱衣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正是傅娇。余光瞥见她身子底下还有一个人,桓宣本能地转开脸,玄色衣角露在榻边,服色正是元辂。
“滚!”低沉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似乎也是元辂。
桓宣没走,避在屏风后面追问:“傅美人,你七姐被你接去了哪里?”
“回了傅家一趟,然后我回宫,她回谢府了。”傅娇听上去又惊又怕,“大将军有什么事?我,我……”
“滚!”身下的男人又骂了一声,“滚!”
屏风里飞出一个瓷枕,砸在桓宣脚边打得粉碎,桓宣不得不退出门外。抬头一看,从傅云晚失踪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日色已经开始西斜,她在哪里,不知道是一直跟着她去了哪里,她怎么样?王澍派去跟踪她的人一个都没回去,还是出事了。
心急如焚又找不到从何下手,突然听见贺兰真叫他:“桓宣!”
桓宣回头,她气咻咻地往跟前来:“你简直疯了,杀了那么多士兵,还敢擅闯陛下的寝宫,你想为那个狐狸精送命,不要连累我们!”
桓宣看她一眼,她是个草包,肚子里一向藏不住秘密,连她都知道他是为了傅云晚,那么傅云晚失踪,绝对跟元辂脱不开关系。扭头就走,越发生气不甘,贺兰真见他竟是连话都不肯跟她说了,紧紧追在他身后:“桓宣,你给我站住!我不准你连累我们!桓宣,阿兄,你听我说呀!”
桓宣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将她远远甩在身后,宫道在前面分开,一条向东,一条往南,该走哪一条?元辂会把她藏在宫里吗?况且,万寿宫这么大,什么都来不及了。等他一间一间搜过去,桓宣沉默着抬头,看见远处夹城的绿色琉璃瓦。大道另一头,火把照出幽暗一团光亮,夜风猎猎刮过脸颊,桓宣催马飞奔着。
谣言应当是代国那边放出来的,也许还有范弘推波助澜,为的是扰乱军心,使范阳生变,以解冀州当下的困局。
他太久不曾在范阳露面了。幽州数郡新近攻取,许多人还存着观望的心态,并不像六镇那样对他全然臣服。眼下他的动向只有王澍、虞进这五个心腹知道,其他刚刚归附的将校都不清楚他在哪里、是死是活,是以谣言一出,足以在军中掀起动荡,杜超则趁机兵临城下,既是试探,也是以攻为守,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下一步所图必是冀州。
又再加上一鞭,长途跋涉后还要打叠精神继续赶路,身体疲惫,精神却是亢奋。从前打仗时也有过十数日奔袭破敌的经历,这点劳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苦了她。本来这一路就不好走,眼下他走了,又要抛下她一个人应对一路的凶险。
不能再想了。明天还要赶路,若是睡不好,必定会影响行程,反而让他悬心。将四肢尽量放得轻松躺着,默默在心里念诵着南史剩余的篇章。在江东时第一卷她已经全部默写出来,第二卷开头五篇也都默写了,剩下还有五六篇大约一两千字没来得及默写,等回到北地安顿下来,头一件事便是默写出来寄回江东。时间已经拖延许久,当初深刻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是以这些天她但凡有空都会在心里默念背诵,加深记忆。
只消再过五天,他一定会赶回来接她!
半个时辰后。
有一刹那恨不能立刻转回去陪着她,下一刻又硬起心肠。她既说了能行那就必定能行,她虽然柔弱,骨子里却是固执的,她不想拖累他,那么他就尽快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尽快赶回去接她。
而六镇的风气比起建康,应该有极大的不同吧,那边的女人们,她们又是如何过活?等到了范阳,到了六镇,她要多走走多看看,听听她们的故事,她这部书稿,实在还有那么多可写,要写的东西。
此时默默想着背着,也许是这些日子反复背诵的缘故,从前有些不很理解的地方此时也有了许多新的理解,渐渐进入一种心神舒朗的状态。想到文字之妙,实在是越久越经得起咂摸,又想到默写完南史之后还得尽快把自己那些被毁掉的书稿也默写出来,再补些新的篇章。在建康时整日囿于内宅,连人都不曾见过五个,可耳中所闻其实不少,至少她的五娘姐姐,她要写下来。
侍卫在门外巡夜,傅云晚独自合衣睡在地上,昨夜与桓宣亲昵相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眼下,又是她一个人了。
破庙里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不新鲜的气味,长途跋涉后身体疲累到极点,精神却格外激动,久久难以入睡。傅云晚闭目躺着,想着桓宣,想着此时他可能到了哪里,越想心思越乱,深吸一口气止住纷乱的思绪。
想必是城中变乱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所以王澍才不得不派人传信给他。
想着想着,倦意渐渐上来,在睡着的前一刻蓦地想到,他在做他的事,她也在努力做她该做的事,这样子,真好。
两天后,范阳。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照着,城门紧紧锁闭,城中一连数日都不曾开门应战,杜超手下那些围城的士兵也都倦怠起来,原本整齐的队伍此时三五成堆凑在一处说笑嬉闹,一个个盔甲散乱,兵刃丢得到处都是。
最外围一群士兵正席地坐着打盹,突然觉得地面仿佛抖了五抖,只当是错觉,然而那震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士兵们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远处道上烟尘滚滚,无数人马似一团黄云挟着雷霆正往跟前来,是什么人?为什么哨兵也不曾示警?
“不想死的快逃啊,谁打得过桓宣!”
“快跑啊,桓宣来了!”
“咱们中计了,桓宣没死!”
一时也不知道叫喊逃命的是谁,只是这声音像瘟病一般,极快地将恐慌在数万冀州兵中扩散,一时间无人不怕无人不逃,一个将官竭力督促部下应战,竟被乱兵撞倒践踏,死于非命。
无数士兵脑袋里嗡一声响,桓宣!竟是桓宣回来了,他不是死在邺京了吗?叫喊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数万人的队伍里到处传遍了桓大将军的名号,围城的士兵们如同惊鸟,兵刃也拿不住,只想着奔逃。北人从军的谁没听过桓宣的威名,谁不知道他锐不可当?都以为他死了,所以大摇大摆来打他的地盘,如今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今天必定性命不保!
正在惊疑之际那队人马已经冲到了近前,领头一人高大雄壮,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漆黑,手中大刀已经出鞘,乌沉沉地带着强烈的杀意,最外侧一个士兵突然心里一寒,还没来得及逃,大刀已经向着他劈了下来。
扑通!身躯倒地,鲜血喷涌,周遭的士兵大吃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敌军,手忙脚乱正要拿兵刃对敌,忽地听见四面八方都喊了起来:“桓大将军在此,敢挡者死!”
嗖嗖嗖!沉寂多时的范阳城楼上突然射下一阵箭雨,离城近的冀州兵应声倒下去一大片,另一边桓宣单人独骑,刀光落处便是一片血腥,又有许多骑兵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收割着冀州兵的性命,城门外立刻变成一片人间炼狱。
厮杀声中,又有无数喊叫声:
杜超得了消息急急赶出来时,就见桓宣一人一马如同利斧,所到之处,阵脚立刻就被劈开一个大口子,他竟回来得这样快!杜超心惊肉跳,想退时仔细一看,跟在桓宣身后的最多只有一两百人,这疯子,这样就敢与他数万人对敌?!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站在哨楼上高声喊道:“所有人归队应战!桓宣只有一百多人!有擒住桓宣的死活不论,赏金千两……”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紧闭的范阳城门打开了,黑骑如同浓云纵马奔出,杜超心里一凉,知道今日再难挽回,一跃跳下哨楼:“撤,撤!”
桓宣刀刃滴血,黑衣已成潮湿的暗色:“连夜攻打高阳。”
主帅一跑,队伍再难维持,桓宣一马当先,向着杜超帅旗所在的地方追杀过去,身后蹄声雷动,黑骑默契地收割着剩下的冀州兵,这一战直杀到黄昏,杀敌上万,俘虏上万,杜超带着数千亲信逃向冀州方向,虞进赶过来请示:“大将军,回城还是继续追击?”
此时杜超兵败的消息还不曾传到高阳,只要驱赶这些冀州俘虏到城下伪装求援叫开城门,高阳郡唾手可得。收刀还鞘:“走!”
傅云晚趁着暮色进入河间郡。一路行来,明显能感觉到逐渐松弛的防守,先前在兖州那边入城时要经过层层关卡核验,让人始终悬心,进入冀州境内后,却是满街兵马乱走,再无人顾忌她这不起眼的,回乡探亲的妇人。
蹄声踏破黑夜,桓宣一马当先。快点,再快点。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在范阳。那些明枪暗箭便都会集中到他身上,那么她行路之时就能多五分安全。
六天后。
凌越时时将北地动向禀报上来,于是傅云晚知道,桓宣在范阳城外大败杜超,又接连攻下高阳、任丘两郡,前天领兵围困了中山郡,这些天里杜超忙着调兵遣将增援中山,这不在桓宣计划内的河间郡,此时格外清静。
一行人在客栈投宿,夜深人静,三更的梆子声遥遥响着,傅云晚恍惚在梦中。
她又看见了那片浓雾,那条山涧,她孤身一人,奔跑着,寻找桓宣。
第 86 章 第 86 章
到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傅云晚努力奔跑着。
看不见方向,找不到出口,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她要找的,是桓宣。她无数次在迷雾中穿行奔走,要找的,一直都是桓宣。
奔跑,追寻,湿冷的雾气无孔不入地裹着,眼前再次出现那条山涧,宽阔难以逾越,涧下波浪奔腾,一个失足就是万劫不复。在迷梦与清醒的交界处,眼前的山涧与兖州城外的山涧重叠交融,最终化成那日黄昏的最后一幕,她骑着马,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追兵,身前是波涛汹涌的江流,迷雾逐渐消散,苍茫暮色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飞快地向她奔来。
他来了。她终于找到他了。
明知道是梦,这欢喜却如此真实清晰,傅云晚狂奔着,哪怕眼前是万丈深渊,依然奋不顾身,纵马跃过!
身体一刹那轻飘,一刹那沉重,在无尽空虚的下坠中,一双大手突然拉住了她。
是桓宣,他来了。傅云晚紧紧回握,一刹那浓雾散尽,看见她日夜思念的,桓宣的脸:“宣郎!”
一切都消失了,迷雾,山涧,疲惫与惶恐,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她和他,拥抱着偎依着,他灼热的大手紧紧握着她,长着茧子,那样粗糙,那样让人安心的一双手。是梦,是真?傅云晚分不清楚,在无尽的爱恋中牢牢将眼前人抱紧:“宣郎。”
手指摸到她湿湿的眼角,她哭了。是欢喜的,还是梦里受了委屈?桓宣一点点吻干,舌尖上沾了淡淡的咸味:“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迷雾,山涧,永远触不到的人。傅云晚紧紧依偎着抱着他,那样贪恋,就好像稍稍放松,他就又要消失似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带着梦后的余悸:“我梦见到处都是雾,我在跑,在找你,到处找不到,还有山涧,很深的水。”
扑进他怀里,紧紧拥抱住:“宣郎。”
他回来了,这么快,他就回来接她了。
耳边似有灼热的呼吸,吹得皮肤发热,鬓发散乱,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傅云晚猛地睁开了眼睛。
声音打着颤带着哭音,让人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桓宣在床边坐下,抱她在膝上,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抚摸她顺滑的长发:“乖,不怕了。都是什么噩梦?说出来就好了。”
轻轻两个字,落进耳朵里,却让人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理智。桓宣一把抱起了她。思念汹涌着,让人呼吸发乱头脑发昏,紧紧抱着,吻着,揉了又揉,恨不能揉进身体里,从此时时刻刻带着,永远不再分离。
是噩梦吗?曾经是的,但从今往后,应该再不会做这个梦了。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她都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人,她再不会彷徨无助了。傅云晚紧紧抱着,在他怀里点头:“做噩梦了,做过很多次。”
微茫夜色中看见高大的身影,闻到熟悉的男人气味,听见耳边沉重急促的呼吸。是真的吗,他回来了?怔忡着不敢相信,直到那双健实的臂膀搂住了她,直到嘴唇贴上来,胡茬扎到了下巴。傅云晚眼睛一下子湿了,不是梦,他回来了,来接她了。
迷雾,山涧,水。在梦里她一定很害怕,很冷吧。桓宣觉得心疼,大手拍抚着她的背心,让掌心的热意透过去,努力暖着她:“不怕了,以后我们不做这个梦了。”
“嗯。”傅云晚重重点头,不做这个梦了,她找到了他,她以后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脸贴上去,“宣郎,生辰那夜你是不是到过我房里?”
久远的记忆突然被勾起,桓宣低头,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那夜的情形一点点划过眼前,不安挣扎的她,梦中紧锁的眉头,在嫉妒和猜疑中苦苦挣扎的自己。“是。”
桓宣又吻了吻她,点头。梦见过的,很多次。哪怕最不想梦见她的时候,依旧还是挡不住她入梦。慢慢抚她的头发,温柔着声音:“梦见过的。”
“真的?”傅云晚五分惊讶,五分欢喜。像他这样刚硬的汉子也会做梦,也会梦见她吗?那么在他梦里,她是什么模样?“你梦见我什么了?”
桓宣低着眼,看她扬起靠近的脸庞。那样光洁细滑,月光都沾不住,披散着落下。他的那些梦,那些狂乱靡艳,唯有梦里才可能发生,清醒时决计难以启齿的欢愉,又如何能告诉她。眼中带了笑,捧着她的脸颊亲了又亲,只是不说话。
傅云晚不满意这回答,好奇越来越浓,固执着贴近,又来追问:“宣郎,你都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她什么了?梦见她全没有了平日的羞涩拘束,梦见他们无所不为,无所不至。呼吸越来越沉,桓宣猛地抱紧,“梦见我们这样。”
头顶上是他低垂的脸,颈子里凉凉的,感觉到夜里湿冷的空气,随即一热,是他的唇。傅云晚低呼一声,他吻着咬着,声音含糊:“还有这样。”
“打河间。”桓宣笑了一下,黑暗里感觉到她发了抖,是为他担心吧,让人一下子心软了,轻轻吻她安抚,“别怕,都安排好了,里应外合,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知道。”桓宣回吻,“等着我,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大手一捞翻她过来:“还梦见这样。”攥紧了对折,她左躲右闪总是无处可逃,这模样与那些梦中的情形重合,让人浑身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我们还没试过这样。”
桓宣充耳不闻。有什么不行的,这么多天,她肯定己经好了。伸手一摸,呼吸一下子浑浊起来,她果然是好了。箍紧了握住,她受了惊吓,光洁的皮肤惊起一个个细细的粒子,让人突地一下,浑身都发起痒来。
脸一下子热透了,不行,至少现在,不行。傅云晚死死咬着唇:“宣郎,不行,现在不行。”
傅云晚忘了方才的怕,紧紧抓着他:“你要去哪里?”
不用怕,傅云晚如是跟自己说。他既然如此笃定,必是有万全的把握,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还是止不住的担心,紧紧抱着,抬头吻他:“你小心些。”
傅云晚挣扎着,又挣扎不动,后悔到了极点,这姿势让每个挣扎都像是在迎合,他的呼吸越来越沉,简直是砸在她后颈里了,激得人声音都抖起来:“不行,宣郎,你听我说……”
“我得走了。”桓宣的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欲念,他吐一口气,在黑暗中摸到她手,用力拖过来,“绥绥。”
傅云晚跌跌撞撞,落进他怀里。他揉着吻着,无尽的留恋:“待在客栈里不要出去,凌越会安排好周围的守卫。”
窗外突然五声鸟叫,细听是三长两短,身后的人突然停住了。
腰间的桎梏突然放松,傅云晚挣扎着逃开,逃去了床角裹着被子,许久才敢出声:“怎么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那样暧昧,手伸进衣襟轻轻一拈。傅云晚低呼一声,软倒下来,他握住了放好,盖上被子:“我走了。”
笑声还在耳边,清醒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他走了。
空落落的,又有无限欢喜,无限期待。等他回来,他一定会拿下河间郡。等他回来!
桓宣掠出客栈围墙,夜色中有部属悄无声息跟上:“人马在城外十里,两刻钟后能到。”
桓宣点点头:“准备。”
早有随从递过衣服,是河间兵的盔甲,桓宣穿上,戴好头盔。
天下人都知道他在打中山,无人知道他的目标从来都是河间。佯装攻打中山,将杜超的兵力吸引到那边,暗中调兵遣将,攻取河间。河间乃冀州重镇,地势紧要,南接冀州,东临渤海,只要拿下河间,可以施展的范围就又大五分,更何况她在河间。
一句话说的方德犹豫起来,沉吟着:“也好。”
一行人穿过夜色,向着河间城门走去。
火把照得城下一片光明,数千士兵满脸血污,丢盔弃甲,看服色的确是中山的守军,又有一人越众而出,手持银枪,高声嚷道:“我是周群,快开门,桓宣的人还在后面追着!”
心尖突然一软。拿下河间,迎接她,回家。
守城的将官方德知道周群,中山的郡守,正要开门时谋士连忙拉住:“将军谨慎,深更半夜难以分辨真假,不如等天亮中山那边有了消息再说,况且若真是桓宣就在后面,将军何苦引火上身?”
余光瞥见堞楼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还有十数个河间兵打扮的人跟在桓宣身后,原来如此,城门外是桓宣的人,城里头,在重重重兵把守之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桓宣竟亲自来了,果然是他。方德长叹一声:“开城门!”
冷淡的月光照出他高大的身躯,冷峻的面容,虽然从不曾见过,方德却在一刹那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桓宣,是你!”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身后五声闷响,急急回头,垛口处点着的火把突然熄了,扑通扑通,身边的人倒了一地,方德来不及反应,脖子上一凉,冰冷的刀刃压在颈间:“开城门。”
城门上,值夜的士兵正昏沉着打盹,突地听见城门外嘈杂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堞楼上所有人顿时都惊醒起来,凑近了来看,夜色中一彪人马飞快地来到近前:“开门,快开门!中山破了,我们周将军过来求援的!”
握紧腰间刀:“走。”
吱呀吱呀,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外面的人一拥而入,最前面的“周群”一马当先,笑得畅快:“幸亏大将军先行入城,不然还不知要耽误多久。”
却是顾冉。桓宣看了眼方德:“带上你的人,跟我走一趟吧。”
方德怔了下:“去哪里?”
“博陵。”桓宣道。
距此百里,天亮时就可赶到,押着方德佯装兵败叫开城门,又一城唾手可得。
方德欲待不肯,又毫无还手之力,耳边马蹄声响,早有五个河间兵打扮的人拍马冲出城外,向博陵方向奔去。是去报信的吧?方德猛然反应过来,方才他因为没收到战报所以不敢开城门,眼下桓宣先让人去博陵送战报,抑或是求援,总之先把河间受困的消息带到,等他再“兵败”现身,一切就顺理成章。这般粗豪的汉子,行起诡计也不含糊!只得点起五个心腹,垂头丧气跟在桓宣身后出城。
桓宣走出城门,回头,顾冉正在清点河间降兵人数,接手防务等事。若是顺利,黄昏前就能拿下博陵,回来接她。
快点,再快点。她还在等着他呢。
第87章 第87章
第二天直到黄昏时,桓宣还没有回来,傅云晚守在客栈窗前,耐着性子等待着。
河间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变了天,若不是城中各处就连这客栈里也都张贴了安民告示,要不是隔着围墙能听见住店的人们惊诧议论,傅云晚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么大一个郡邑就这样一夜之间归了桓宣。
没有杀戮,没有征伐,也没有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处可逃的痛苦,到处都安安静静的,甚至从那些人的议论里她还知道新接手的官员在郡府门前竖了文榜,招揽人才,只要自认为符合条件的,不论出身高低南人北人,都可以到郡府报名,择日考试后录用。
这一切都如此新鲜,如此让人振奋。这几个月里她走遍了大半个国度,耳闻目睹了太多战乱之苦,如今河间城中这番景象简直让她对桓宣生出一种近似感激敬仰的复杂情绪。乱世里人命如草菅,她能够接受攻城略地时必然伴随的杀戮,然而这样兵不血刃地收服一座城池,依旧让她感激,也就越发想他,念他。
那样盼着见到他,那样盼着拥抱他,那样盼着将心里的话,全都说给他听。
黄昏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墙角,黑夜来了,又过一时开始打更,一更,二更,三更,桓宣还没有回来。
于是她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飘摇着旋转着,他在笑,在走,他迈进门来,她抱着他的脖子,也许也在笑吧,此时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有无尽的喜悦,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般,在他掌中飘摇。
心里酸胀着,将被子裹了又裹,呼吸着上面可能残余的桓宣的气味,突然听见门外极轻的脚步声,似有人在靠近,轻快的、熟悉的步子,很快来到廊下门前,在头脑还不曾反应过来时,傅云晚已经跳下了床,衣服也来不及披,急急拉开了门:“宣郎!”
扑,桓宣踢上了门,抱紧了,孩子般纯粹的欢喜。她柔软的身体带着刚睡起的暖意,热乎乎地在他怀里,他身上是凉的,带着夜风的气息和朝露的湿润,总是这样,老天造出了她注定就是要跟他一起的,无论什么时候,他们永远如此契合。
他走的时候说要打河间,河间如今已经拿下了,那么他现在去了哪里?是攻打别的地方,还是回去休整了?有没有危险?他总是把一切都说得很轻松,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然而此时全部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又怎么能不牵挂。
他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数千里地她还没走完一遍,他已经走了个来回,一定很累吧,她也不能为了自己一点私心,这样逼着他催着他。傅云晚闭着眼睛躺着,在心里把背诵过无数次的南史第二卷从头又尾又再背诵一遍。以往这种默念背诵总能让她很快平静下来,然而今天背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没有睡意。
那样刻骨铭心,热烈又缠绵的情感,数月之前以为此生此世再不会有了,终是在他的赤诚热烈之下,在他们命中注定般的纠缠之下,像星星之火,一眨眼燃烧成燎原。
来不及说话,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只抱紧了用力吻下去。她也在吻他,他从不曾见过如此热烈主动的她,像把火,立刻就将他烧到沸腾。
怎么躺都觉得不自在,傅云晚翻来覆去,换过无数个姿势,在思念蚕食的长夜里再次意识到,她是真的很想他。真的很爱他吧。
清亮星光下,桓宣灿然的笑脸就在眼前,他蹲低身体,伸手一抱。
头脑空白着,身体凭着本能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榻上,他是紧紧握着她了,蓄势待发,等一场酣畅淋漓的爱悦,现在她开始躲闪了,带着喘吻他,却又拒绝他:“宣郎,不行。”
有什么不行呢,桓宣想不通。呼吸急迫着,牙齿咬一点软软的肉,磨着舔着,吐出来的呼吸都是火:“你都好了,有什么不行。”
“不行啊,我外曾祖,还没过,七七。”傅云晚喘着气,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里啃噬爬行,煎熬中死死守住最后一丝清明,“我还在孝期,现在,不行。”
这下,他也不动了,沉重的身体带着闷响砸下来,衣角碰到她的指尖,傅云晚本能地闭上眼,身子突然一轻,有人抱起了她:“别怕。”
模糊的意识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来,是桓宣。他来了,他从来不会丢下她不管。
大手横在她腰背间,浑身的烫似乎突然找到了出口,傅云晚极力睁开眼,在昏暗中看见桓宣低头凑近的脸,随即失去了意识。
“弟妹!”手掌在这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柔腻。心尖突地一荡,桓宣低眼,在昏暗的天光中,桓宣急急唤了一声。看见她细细的锁骨,白中透着浅粉的肩,他的手抱着她的地方,衣服并没有穿好。
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咙,痉挛似的转开脸,想丢开,又不能丢开,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来解自己的袍子。
总归是不方便,怎么也解不开,焦躁上来,桓宣用力一扯。
当!肩上的金钮蹦跳着落下,桓宣沉沉吐着气,扯下袍子,从头到脚将傅云晚牢牢罩住。
然而那火烫的触感透过衣袍,绵密、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上扑,她很热,潮湿,柔软,惹得他也觉得热,眼梢都有点花。昂着头不敢看,又忍不住偷偷看,她蜷成一团脸朝他怀里,心里或是哪里也开始潮湿,呼出的气息都是甜浓,双唇微微张着,红透了,又软又润,让他有一刹那几乎难以自控,只想挨下去,做些梦中对她做过的事。
“混账!”桓宣低低咒骂一声,再不敢看,抱紧她急急跑出寝殿。
殿外宦官和宿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更外面还有上值的宿卫,他只是一个人,如今还带着她,桓宣折身往岔道去,一条偏僻的小道能通向宫外,刚看到宫墙高耸的阴影,若被发现就很难脱身。听见宫门前有动静,紧跟着贺兰真叫了起来:“桓宣呢,他是不是过来了?”
桓宣飞身掠过宫墙,墙外的乌骓马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小跑着来接,桓宣一跃而下,正正坐在鞍鞯上,乌骓甩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奔了出去。
夜风冰凉着刮过脸颊,紧绷的神经始终不能放松,怀里的人越来越烫,像一团火,烧得人片刻不能安宁。出了汗,和着她身上潮湿的意味,好像江东的黄梅天。很久之前他曾跟着谢旃去江东探亲,那时的天气就像现在,稍稍一拧,就要出水。
谢旃。发着烫的头脑像是兜头浇下一大盆冰水,桓宣一个激灵。这情形不对,她是病了,还是受了惊吓,怎么能这样烫。重重抽上一鞭:“驾!”
风声在耳边呼啸,刚刚入夜,然而冬天黑的快,很快怀里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虚虚的轮廓。不敢看不敢闻,心里一遍遍念着谢旃的名字,终于看见谢家的门庭,王澍飞跑着迎出来:“找到了?”
“宣郎,”傅云晚努力找着话题,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今天到哪里去了?”
“博陵。”桓宣明白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拿下来了。”
如他计划一般顺利,先遣几个人将河间被围困的消息传过去,然后方德假装溃败,叫开城门,他的人马冲进去拿下。博陵那边抵抗了一个多时辰,巷陌间也有小股战斗,但总体来说伤亡不大,他留了人在那边接手安抚,便赶着回来找她了。“你放心,没有太多杀伤。”
傅云晚怔了下,要思想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放心的意思。他明白她不忍心看太多杀戮,所以这两仗都极少杀伤。不,他品性高尚,原本就不喜杀戮,当初代国军乱成那样,唯有他从不伤害百姓,从不嗜杀屠戮,连何英这些流民都知道大将军的队伍最是守规矩。
心尖酸胀着,回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真好。”
简直要让他忍到发抖了。桓宣重重吻回去,又猛地松开:“又做不得,别亲了。”
声音沉闷,又似含着委屈,傅云晚有一刹那想笑,随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柔柔地靠上去。
真好。这样偎抱着,在这安静的夜里轻声说着话:“接下来要去哪里呀?”
“明天还要出去吗?”傅云晚低声问着。
“要休整一段时间,杜超眼下被我逼到了绝地,穷寇莫追。”桓宣闭着眼,轻声说着,“先放一放,给他点希望,等他松懈下来时再动手,连根拔起。”
为了她,要好好珍惜这条性命。从前总觉得刀头舔血,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有了她,总不能那么容易死。得好好活着,长长久久活着,为他和她的将来筹划,给她一个安稳长久的将来。
他果然是睡着了,眉眼低垂,睡梦中异常安静平和的面容。傅云晚痴痴看着。高的眉骨,挺的鼻梁,柔软有棱角的唇,醒着时是深黑不见底的一双眼睛,此时睡着了闭着,是流利的弧形,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这样贪恋。
让他不觉泛起笑意。怎么会不小心呢,他的命还得留着呢,为了她,他也得多活些时日,总要多守她几年吧。“放心,我有数。”
没得到回应,而他沉沉的鼾声突然一下便响了起来。傅云晚怔了下,才意识到他是睡着了。一定是累坏了吧,他只有在极累的时候才会这样打着鼾。心里涌起无数爱意,轻轻拍着他的手,又回头来看他。
呼吸越来越缓,翻腾的欲念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恬淡,以为是不可能睡着的,然而突然一下,重重栽进睡眠里,什么也听不见了。
想要转回身与他对面相拥,可他即便在睡梦中也抱得那样紧,她根本转不过来身,看了多时,脖子都扭得酸了,小心转回来,继续窝在他怀里,轻轻拍着他的手。
鼻子里重又闻到了她甜软的香气,那股子灼热的欲a念似乎下去了一点,听见她轻柔的语声:“你千万要小心。”
这动作似带着魔力,让人的心慢慢安静下来,他还在打鼾,从前到这时候总让她难以入睡,此时却连这鼾声也成了亲昵留恋,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什么时候也沉入了梦乡。
***
桓宣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不曾做过一个,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小窗拖过帷幕,低眼,看见怀里沉沉睡着的傅云晚。
眼皮是浅红,嘴唇是樱红,软软一团在他怀里,依旧是昨夜临睡时的姿势。乖得很,连睡觉都这么乖,一动也不会乱动。无数爱意翻腾着,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绥绥。”
第88章 第88章
傅云晚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桓宣漆黑的眼,带着笑,映着她的模样,他在看她。太阳是升得很高了,光灿灿的映在他脸上身上,于是明亮与阴影交错折叠,使这张脸高的愈高,深的愈深,几乎是种雕塑般的壮美俊朗了,让人看得入了迷,怎么都难移开眼睛。
“怎么了?”桓宣见她怔怔地只是盯着自己,想来是睡迷糊了还没清醒,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只顾傻看我做什么?”
傅云晚回过神来,脸上一红:“没,没什么。”
“睡得好吗?”桓宣抱紧了吻她一下,慵懒的声音。
“很好。”一个梦也没有做,空白沉浸的睡眠,让一整天的担忧劳心全都消失不见,浑身都是轻快。傅云晚仰着头看他,轻声问他,“你睡的好吗?”
听见他低低的笑,他摇头,带着轻叹:“急都急死了,怎么睡得着。”
让她脸上一下子羞臊起来,转过头不敢再看,觉到他突然变化的身体,想挣扎又不敢,僵硬地躺着。
桓宣眼中笑意愈深。那话是骗她的,昨夜他睡得好极了,这么多天的奔波劳顿都被这一晌好眠濯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但也不全都是骗她,的确很急,尤其一大清早起来。
以至于此时满脑子都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只恨不能把她怎么样。
王澍并不相信她的话,况且就连傅家也是回不得的,上次回去就差点出事。“傅娘子有什么事,交给我办就好。”
“你办不了,我得亲身过去。”傅云晚看着他,声音不高,却不容拒绝,“大将军只说让你们照顾我,没说让你们关着我,不准我出门。”
王澍一时无法反驳,想了想又道:“傅娘子要么稍微等等,待我禀报大将军一声,再安排人跟娘子一道。”
他四下里急急找着,段祥和阿金阿随都不在,就连段祥和那些侍卫也没影子,如今她身边只有两个面生的女使跟着,大约是傅羽仙带来的:“段祥怎么不见?”
“我也不知。”傅云晚越过他,走出大门,“王参军去禀报吧,我先走一步。”
眼看她往傅娇的车上去,王澍心下着急又不好拦她,叫过家奴:“段队正呢?侍卫都哪里去了?”
“刚刚大将军传了口信过来,要段队正他们几个到西城门等他。”小奴道。
不好!刚刚桓宣丝毫不曾提起过这事,况且桓宣这时候应该在宫里,怎么可能去西城门?王澍急急说道:“快去宫里寻大将军,傅娘子被傅美人接走了!”
又将自己的侍从全都打发出去:“悄悄跟着傅娘子,若是她往宫里去,立刻报我!”
大门外,傅云晚看见了傅娇。她靠窗坐在车上,手肘撑着窗沿,昏昏沉沉似在小睡,宫装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紫黑的鞭痕。她伤得比傅羽仙更重。心里一疼,连忙上前握住:“十妹别怕,我来了。”
她迈步登车,傅娇吃了一惊,忙将袖子拽下来遮住伤痕,急得推她:“七姐快别去,去不得,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不怕。”傅云晚挨着她坐下,一手挽着她,一手挽着傅羽仙,“我跟你们一起去。”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过了今天,她就能和谢旃在一起了。
王澍追出来时车马已经走了,头脑冷静下来,确认了今天的一切都早有预谋。是皇帝,这些天里风平浪静,只为了今天一击必中。既然如此,皇帝多半也不会把桓宣留在宫里,那样太容易出岔子了,会去哪里呢?既然用这个手段把人带走,那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把人支走的可能性更大。六镇军情紧急,段祥他们又被叫去了西城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所有的事细究起来,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翻身上马,往城北门奔去。去六镇的话走北门最方便,桓宣应该在那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这个大将军参军能解决的了,必须桓宣亲自出面。
傅云晚这才放了心,急急穿好衣服时,桓宣也洗好出来了,额前的头发沾了水,前襟上也是,让她忍不住好笑起来,连忙取了帕子给他擦,一声声叮嘱:“下次洗的时候腰弯得低些,别着急,衣服湿淋淋贴着多难受。”
桓宣站着由她来擦,她个子低够不到,踮着脚尖,他便弯腰下来就她,于是她柔软香甜一张脸便在眼前晃来晃去,终是忍不住捧住了,重重亲上一口:“又来勾引我。”
见她一张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要分辩,又无从分辩,桓宣大笑着一把抱住,两手握着腰举她到身前,她樱红的软得很,刚熟透的果子一般,让人忍不住嘴馋,低头裹住了,舌尖一点点舔舐,外面有叩门声,是凌越:“大将军,王参军前来迎接。”
傅云晚惊到了,极力来推,他放开些,带着笑应了一声,揉揉她的头发:“不着急,让他等一会儿。”
不急吗?傅云晚是着急的,怕耽误他的正事,然而他是真的不急,抱着她去净房,亲手给她洗脸漱齿,又来给她梳头。她这一路上带的行李很少,梳子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木梳,他拿在手里似是不满意,看了半晌:“我记得上次有很多梳子,你用的是把牙梳。”
“没带着呢,”傅云晚坐在妆凳上,从镜子里看他,“这把方便好用,也不怕摔。”
“回头再给你买几把好的。”桓宣低着头慢慢给她梳着,极厚密的黑头发,手攥住了,又总是从指缝里跑出来,煞是奇怪,明明他手这样大,还是攥不住。是不够熟练吧?桓宣思忖着,“回头你教我怎么梳头,以后我天天给你梳。”
想了想又道:“以后我也给你梳。”
傅云晚扶着他站住,看他收敛了方才嬉闹的神色,站起身拍了拍衣襟,眨眼间又成了她熟悉的,睥睨捭阖的桓大将军。
桓宣眼睛里透出笑意,一下子又到心上。分明是这样寻常的话,偏是怎么样都说不够。又觉得她像颗珠子,拨一下动一下,极难得主动俯就,却也从不会空了他的示好。俯身在她脸颊重重亲了一下:“乖。”
亲得叭一声响得很,傅云晚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故意逗她玩耍。脸上越来越热。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样一面?从前看着是极严肃可怕的一个,原来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时辰不早,也该出去了。桓宣抱起傅云晚放在边上:“你先收拾,我出去一下。”
再来一遍,他也受不了。拿过发冠低了头,她轻轻巧巧给他戴上,簪上簪子。外面突然之间安静到了极点,那些住店客人们的喧闹声也都听不见了,应该是接他的人来了吧,闹这么大阵仗,自然是为了立威。刚刚拿下河间人心还不稳定,他一向简便惯了不在意排场,但王澍心细有算计,势必会拿出十二分的威仪,让这头一次亮相便能服众。
头发终于梳通了,桓宣不会挽女子的发髻,便把梳子还给她。傅云晚接过来很快挽了一个轻便的斜髻,桓宣等她弄好了,帮她插好簪子,自己便挤着在妆凳上坐下:“该你给我梳了。”
他三两下拆了头发,坐等着她梳,傅云晚想起身他又不许,抱了放在膝上,让她对面在他怀里,仰着头举起胳膊来给他梳。简直不知道是梳头还是别的什么了。原本就不怎么会梳男子的发髻,如今这样子,他又不安分,闹得她手指发着软,梳出来的发髻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红着脸想要重来时,桓宣一把按住:“这样就挺好。”
天天么?要是能天天,那是真的好。傅云晚红着脸,从镜子里对他点头:“好。”
又让她蓦地想到,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年纪,也还年轻得很呢。
就连这刹那间身份的转换,也让她生出无限爱恋。
桓宣推门出去,院子里卫兵们列队恭迎,王澍正和凌越低声说着话,看见他时快步迎了上来:“明公,大皇子登基之事都已安排妥当,须得明公亲自回去主持。”
之前已经发放檄文明正大皇子储君的身份,又下诏讨伐元氏和贺兰氏逆党,如今黄道吉日已近,等大皇子登基为帝,他再攻打代国,对付范弘越发名正言顺。却是要亲自回范阳一趟,把登基诸事办妥了,成一个国家的气象,诸事再办时也就有了法度,不必像现在这样诸事凑合。
心尖酸胀着,车子走动起来,他策马跟在车边,山岳般伟岸的身形,渊渟岳峙的气度。车子走得不快,他也走得不快,时时回头看她,目光对上了,便是淡淡一点笑意。
屋里,傅云晚很快收拾好了行装,正要开门时,桓宣先一步推门进来了。
太阳暖得很,暮春的花草香夹在微风里送过来,街道新近打扫过,洒了水铺了黄沙,车行过去,淡淡的辙印。大道两边都是迎候拜见的士兵和百姓,口中山呼着大将军,他颔首致意,沉肃的目光望过去时,激起一阵阵欢声雷动。
他挽着她向外面走去,侍卫上前接了包袱,出得院门来,外面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河间郡各级官吏,各部将官,还有客栈的客人、店东和伙计,按着身份高低排列了在外面迎候。傅云晚微微低头,余光瞥见那些客人们惊讶兴奋的脸,谁能想到那一夜之间拿下河间,威名赫赫的桓大将军竟然跟他们一同住在这间小小的客栈呢?想想也就兴奋的要命,够今后大半辈子说嘴的了。
伸手替她拿起包袱,又挽了她的手:“走吧,先得去趟郡守府,然后我们回范阳。”
况且王澍这些人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也得搏一个封侯拜爵,封妻荫子,那些新近归附的人也得一一安置妥当封给官爵,那些观望的人见了,才能放心来归。
桓宣走出去几步,怕傅云晚跟不上,刻意放慢了步子。马车候在大门外,怕她裙幅窄小不方便,握了她的腰轻轻一举,已经将她送在车中。
桓宣点头:“你来安排,待会儿启程。”
傅云晚脸上又热起来。有点羞涩,又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自己也能感觉到门内门外、大街上甚至附近那些亭台楼阁里,都有无数道目光都在盯着她,打量她,都是因为桓宣。这情形让她很不习惯,又觉察出了极大的不同。
傅云晚脊背挺直地坐着,有什么激越的情绪一直在胸中翻涌,让她想笑,想喊,想拥抱他亲吻他,向他诉说心中爱意,然而此时是不行的,便坐得更端正些,目光默默追随,始终不曾有片刻离开他。
从前在邺京时,那些打量她的目光多是轻佻甚至猥亵的,后来到了建康,那些人要么选择无视她,要么就是审视和批判地看她,唯独在这里,在桓宣身边,在他倡导的不以南人北人、出身高低来论贵贱,不把杂种看成是贱奴的新天地里,她才能抬起头,从从容容地做人。
车子在郡守府内停住,桓宣俯身迎向傅云晚:“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低头在她额上一吻,下马往议事处去了。昨日攻下河间后便交给顾冉他们处理郡中各项事务,他还没来得及过问,得赶在离开之前把这边的情况理清了,心里有数,后续才能安排得当。
高大的身影转进回廊,看不见了,傅云晚安静地等着。在他身边,以后这样的时候还会很多吧,她得学会适应那些打量的目光,她会努力与他并肩,她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等着他。
日色一点点升上头顶,桓宣回来了。弯腰低头对她一吻,漆黑的眼中带着笑意:“都办好了,现在,我们回家。”
傅云晚紧紧握着他的手,仰起头看他:“好,我们回家。”
第89章 第89章
傅云晚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桓宣漆黑的眼,带着笑,映着她的模样,他在看她。太阳是升得很高了,光灿灿的映在他脸上身上,于是明亮与阴影交错折叠,使这张脸高的愈高,深的愈深,几乎是种雕塑般的壮美俊朗了,让人看得入了迷,怎么都难移开眼睛。
“怎么了?”桓宣见她怔怔地只是盯着自己,想来是睡迷糊了还没清醒,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只顾傻看我做什么?”
傅云晚回过神来,脸上一红:“没,没什么。”
“睡得好吗?”桓宣抱紧了吻她一下,慵懒的声音。
“很好。”一个梦也没有做,空白沉浸的睡眠,让一整天的担忧劳心全都消失不见,浑身都是轻快。傅云晚仰着头看他,轻声问他,“你睡的好吗?”
听见他低低的笑,他摇头,带着轻叹:“急都急死了,怎么睡得着。”
让她脸上一下子羞臊起来,转过头不敢再看,觉到他突然变化的身体,想挣扎又不敢,僵硬地躺着。
桓宣眼中笑意愈深。那话是骗她的,昨夜他睡得好极了,这么多天的奔波劳顿都被这一晌好眠濯洗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但也不全都是骗她,的确很急,尤其一大清早起来。
以至于此时满脑子都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只恨不能把她怎么样。
揉捏着亲吻着,紧了又紧,松开再又抱住。再折腾也是无用,反正这些天是看得到吃不到,徒增急火而已。然而又不舍得松手,便是再磨蹭磨蹭也是好的。鼻子在她后颈上蹭来蹭去,闻着嗅着,又细细揉着,怎么这样滑,这样白,这样香。
傅云晚觉得痒,这感觉怪得很,让人想笑,又发着燥,骨头缝里都是酥酥麻麻,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发着涩,抵着腰,心里突地一跳,慌张着来哄:“你困的话再睡一会儿吧,要么我,我先起来,时候不早了。”
王澍并不相信她的话,况且就连傅家也是回不得的,上次回去就差点出事。“傅娘子有什么事,交给我办就好。”
“你办不了,我得亲身过去。”傅云晚看着他,声音不高,却不容拒绝,“大将军只说让你们照顾我,没说让你们关着我,不准我出门。”
王澍一时无法反驳,想了想又道:“傅娘子要么稍微等等,待我禀报大将军一声,再安排人跟娘子一道。”
他四下里急急找着,段祥和阿金阿随都不在,就连段祥和那些侍卫也没影子,如今她身边只有两个面生的女使跟着,大约是傅羽仙带来的:“段祥怎么不见?”
“我也不知。”傅云晚越过他,走出大门,“王参军去禀报吧,我先走一步。”
眼看她往傅娇的车上去,王澍心下着急又不好拦她,叫过家奴:“段队正呢?侍卫都哪里去了?”
“刚刚大将军传了口信过来,要段队正他们几个到西城门等他。”小奴道。
不好!刚刚桓宣丝毫不曾提起过这事,况且桓宣这时候应该在宫里,怎么可能去西城门?王澍急急说道:“快去宫里寻大将军,傅娘子被傅美人接走了!”
又将自己的侍从全都打发出去:“悄悄跟着傅娘子,若是她往宫里去,立刻报我!”
大门外,傅云晚看见了傅娇。她靠窗坐在车上,手肘撑着窗沿,昏昏沉沉似在小睡,宫装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紫黑的鞭痕。她伤得比傅羽仙更重。心里一疼,连忙上前握住:“十妹别怕,我来了。”
她迈步登车,傅娇吃了一惊,忙将袖子拽下来遮住伤痕,急得推她:“七姐快别去,去不得,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不怕。”傅云晚挨着她坐下,一手挽着她,一手挽着傅羽仙,“我跟你们一起去。”
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过了今天,她就能和谢旃在一起了。
王澍追出来时车马已经走了,头脑冷静下来,确认了今天的一切都早有预谋。是皇帝,这些天里风平浪静,只为了今天一击必中。既然如此,皇帝多半也不会把桓宣留在宫里,那样太容易出岔子了,会去哪里呢?既然用这个手段把人带走,那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把人支走的可能性更大。六镇军情紧急,段祥他们又被叫去了西城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所有的事细究起来,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翻身上马,往城北门奔去。去六镇的话走北门最方便,桓宣应该在那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这个大将军参军能解决的了,必须桓宣亲自出面。
桓宣站着由她来擦,她个子低够不到,踮着脚尖,他便弯腰下来就她,于是她柔软香甜一张脸便在眼前晃来晃去,终是忍不住捧住了,重重亲上一口:“又来勾引我。”
见她一张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要分辩,又无从分辩,桓宣大笑着一把抱住,两手握着腰举她到身前,她樱红的软得很,刚熟透的果子一般,让人忍不住嘴馋,低头裹住了,舌尖一点点舔舐,外面有叩门声,是凌越:“大将军,王参军前来迎接。”
傅云晚惊到了,极力来推,他放开些,带着笑应了一声,揉揉她的头发:“不着急,让他等一会儿。”
不急吗?傅云晚是着急的,怕耽误他的正事,然而他是真的不急,抱着她去净房,亲手给她洗脸漱齿,又来给她梳头。她这一路上带的行李很少,梳子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木梳,他拿在手里似是不满意,看了半晌:“我记得上次有很多梳子,你用的是把牙梳。”
“没带着呢,”傅云晚坐在妆凳上,从镜子里看他,“这把方便好用,也不怕摔。”
“回头再给你买几把好的。”桓宣低着头慢慢给她梳着,极厚密的黑头发,手攥住了,又总是从指缝里跑出来,煞是奇怪,明明他手这样大,还是攥不住。是不够熟练吧?桓宣思忖着,“回头你教我怎么梳头,以后我天天给你梳。”
想了想又道:“以后我也给你梳。”
就连这刹那间身份的转换,也让她生出无限爱恋。
傅云晚扶着他站住,看他收敛了方才嬉闹的神色,站起身拍了拍衣襟,眨眼间又成了她熟悉的,睥睨捭阖的桓大将军。
桓宣眼睛里透出笑意,一下子又到心上。分明是这样寻常的话,偏是怎么样都说不够。又觉得她像颗珠子,拨一下动一下,极难得主动俯就,却也从不会空了他的示好。俯身在她脸颊重重亲了一下:“乖。”
亲得叭一声响得很,傅云晚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故意逗她玩耍。脸上越来越热。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有这样一面?从前看着是极严肃可怕的一个,原来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时辰不早,也该出去了。桓宣抱起傅云晚放在边上:“你先收拾,我出去一下。”
再来一遍,他也受不了。拿过发冠低了头,她轻轻巧巧给他戴上,簪上簪子。外面突然之间安静到了极点,那些住店客人们的喧闹声也都听不见了,应该是接他的人来了吧,闹这么大阵仗,自然是为了立威。刚刚拿下河间人心还不稳定,他一向简便惯了不在意排场,但王澍心细有算计,势必会拿出十二分的威仪,让这头一次亮相便能服众。
头发终于梳通了,桓宣不会挽女子的发髻,便把梳子还给她。傅云晚接过来很快挽了一个轻便的斜髻,桓宣等她弄好了,帮她插好簪子,自己便挤着在妆凳上坐下:“该你给我梳了。”
他三两下拆了头发,坐等着她梳,傅云晚想起身他又不许,抱了放在膝上,让她对面在他怀里,仰着头举起胳膊来给他梳。简直不知道是梳头还是别的什么了。原本就不怎么会梳男子的发髻,如今这样子,他又不安分,闹得她手指发着软,梳出来的发髻自己也觉得不成样子,红着脸想要重来时,桓宣一把按住:“这样就挺好。”
天天么?要是能天天,那是真的好。傅云晚红着脸,从镜子里对他点头:“好。”
又让她蓦地想到,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年纪,也还年轻得很呢。
桓宣推门出去,院子里卫兵们列队恭迎,王澍正和凌越低声说着话,看见他时快步迎了上来:“明公,大皇子登基之事都已安排妥当,须得明公亲自回去主持。”
之前已经发放檄文明正大皇子储君的身份,又下诏讨伐元氏和贺兰氏逆党,如今黄道吉日已近,等大皇子登基为帝,他再攻打代国,对付范弘越发名正言顺。却是要亲自回范阳一趟,把登基诸事办妥了,成一个国家的气象,诸事再办时也就有了法度,不必像现在这样诸事凑合。
况且王澍这些人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也得搏一个封侯拜爵,封妻荫子,那些新近归附的人也得一一安置妥当封给官爵,那些观望的人见了,才能放心来归。
桓宣点头:“你来安排,待会儿启程。”
傅云晚脸上又热起来。有点羞涩,又有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自己也能感觉到门内门外、大街上甚至附近那些亭台楼阁里,都有无数道目光都在盯着她,打量她,都是因为桓宣。这情形让她很不习惯,又觉察出了极大的不同。
傅云晚脊背挺直地坐着,有什么激越的情绪一直在胸中翻涌,让她想笑,想喊,想拥抱他亲吻他,向他诉说心中爱意,然而此时是不行的,便坐得更端正些,目光默默追随,始终不曾有片刻离开他。
桓宣走出去几步,怕傅云晚跟不上,刻意放慢了步子。马车候在大门外,怕她裙幅窄小不方便,握了她的腰轻轻一举,已经将她送在车中。
屋里,傅云晚很快收拾好了行装,正要开门时,桓宣先一步推门进来了。
伸手替她拿起包袱,又挽了她的手:“走吧,先得去趟郡守府,然后我们回范阳。”
他挽着她向外面走去,侍卫上前接了包袱,出得院门来,外面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河间郡各级官吏,各部将官,还有客栈的客人、店东和伙计,按着身份高低排列了在外面迎候。傅云晚微微低头,余光瞥见那些客人们惊讶兴奋的脸,谁能想到那一夜之间拿下河间,威名赫赫的桓大将军竟然跟他们一同住在这间小小的客栈呢?想想也就兴奋的要命,够今后大半辈子说嘴的了。
心尖酸胀着,车子走动起来,他策马跟在车边,山岳般伟岸的身形,渊渟岳峙的气度。车子走得不快,他也走得不快,时时回头看她,目光对上了,便是淡淡一点笑意。
从前在邺京时,那些打量她的目光多是轻佻甚至猥亵的,后来到了建康,那些人要么选择无视她,要么就是审视和批判地看她,唯独在这里,在桓宣身边,在他倡导的不以南人北人、出身高低来论贵贱,不把杂种看成是贱奴的新天地里,她才能抬起头,从从容容地做人。
车子在郡守府内停住,桓宣俯身迎向傅云晚:“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太阳暖得很,暮春的花草香夹在微风里送过来,街道新近打扫过,洒了水铺了黄沙,车行过去,淡淡的辙印。大道两边都是迎候拜见的士兵和百姓,口中山呼着大将军,他颔首致意,沉肃的目光望过去时,激起一阵阵欢声雷动。
低头在她额上一吻,下马往议事处去了。昨日攻下河间后便交给顾冉他们处理郡中各项事务,他还没来得及过问,得赶在离开之前把这边的情况理清了,心里有数,后续才能安排得当。
高大的身影转进回廊,看不见了,傅云晚安静地等着。在他身边,以后这样的时候还会很多吧,她得学会适应那些打量的目光,她会努力与他并肩,她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等着他。
日色一点点升上头顶,桓宣回来了。弯腰低头对她一吻,漆黑的眼中带着笑意:“都办好了,现在,我们回家。”
傅云晚紧紧握着他的手,仰起头看他:“好,我们回家。”
第90章 第90章
夜色沉寂,大军在山野间就地歇宿,桓宣靠坐在树下,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了傅云晚。
背景是六镇高而蓝的天空,青山苍翠,雪顶如云。她向他跑过来,跑得那样快,风吹着头发,衣襟翻飞。他迎上去了,拥抱着亲吻着,无边的绿草地旋转着,无边无际的野花,黄的白的红的,在身下,在脸侧,天空开始旋转,他们也是,无休无止,水乳交融,晕眩般下坠着沉沦。
知道是梦,然而这梦好得很,根本不想醒。
“大王,”耳边传来低低的唤声,梦境突然中断,桓宣睁开眼,陈万站在身前,“该开拔了。”
天边已经露出第一抹鱼肚白,身后的大军正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准备启程,桓宣站起身来。此次行军大张旗鼓,他还亲自向并州下了战书,全天下都以为他是要打并州,再从并州直逼邺京,但今晚他们会改道前往冀州,攻城。
快些,再快些,打完这场仗,就能回去看她了。
***
傅云晚其实是吃得惯的,因为桓宣常吃。夹了一块干酪泡在牛乳里,又加了些炒米,她动作如此熟练,倒让李秋发起愣来,又突然反应过来,眼中带了笑:“这样好,能吃到一块儿,将来过日子就能过到一块儿。”
傅云晚在边上看着,她行动时腿脚还有点不利索,是那次挨打留下的后遗症,但不仔细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来了,也许再过段时间就能全好吧。离开邺京,离开傅家,李秋在这边过得很舒心。
傅云晚一大早便起来了,洗漱完去看李秋时,李秋正在喂柞蚕,小竹匾里几只黑黑细细的虫子爬在柞树叶子上,傅云晚最怕这种软软的虫子,吓得心砰砰乱跳,连忙退到边上:“这,这就是柞蚕?”
家里就这么两个主人,饭便摆在李秋屋里用,桌上放的都是牛乳、酥酪之类,李秋怕傅云晚吃不惯,一样都只夹了一点给她尝:“这边天冷,要吃这些才扛得住,你先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得傅云晚脸上一红,然而心里是甜的。是这样吗?能吃到一起就能过到一起。相处那些天里她爱吃的桓宣都爱吃,他常吃的,她也都渐渐习惯了,他们还真没有什么不 的地方。
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她也是。
好看么?傅云晚想起小时候李秋也养过蚕,白白胖胖的软虫子,也是吓人的,不敢再往跟前凑,走去院子里帮着摘了几枝柞树叶在廊子底下晾着,李秋还在忙,絮絮地跟她说着话:“要晾得没有水气了才行,不然吃了容易生病。这蚕挑嘴得很,只喜欢吃嫩叶,老叶子不爱吃,又爱动,一个眼错不见就不知道爬去哪里了,总共才找到这么几只,还指着它们多产点卵呢,可不能跑丢了。”
“是呀,”李秋想起来她怕这些,笑着把竹匾挪到一边,“你别过来了,现在有点吓人呢,过几天蜕完皮就好看了。”
“李夫人,夫人,该用早饭了。”阿金走来禀报。
这天上午傅云晚挑了最浅显的一本农书细细为李秋讲解了,末后独自默写了几篇南史,又把带过来的行李整理归置了一遍,忙到半下午时那些跟李秋学裁剪纺织的陆陆续续都来了,原以为会是妇人,见了面才知竟全都是十来岁甚至七八岁的女儿家。
原来六镇这边风俗与内陆不同,因这边大半都是军户,男人们常年在外征战不能顾家,所以家里事务一概都是女人们主持,如今春暖,各家女人们都忙着分派活计下田干活,家中的小儿郎们照例是要放马放牛练武,这些裁剪缝纫还有做饭烧水之类的家里活便都是女儿家在做,所以眼下来的都是她们。
桓宣一大早起来,在庭中安排祭奠事宜。
头七祭奠一般只请至亲好友,但他几乎给邺京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送了请帖,有大将军的名头在,那些人不敢不来,到时候再让傅云晚以未亡人的身份出来酬答,众目睽睽,坐实了傅云晚的身份,至少在百天热孝之中,元辂应该不会动她。
百天过后,他应当已经送她回了江东,也就不用担心了。
余光瞥见斩衰的一角,傅云晚来了,桓宣快步迎上去:“来了。”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将手里的包袱交给侍卫:“大将军的袍子,已经洗干净了。”
桓宣觉得她态度似有点疏远,又见她脸色苍白,眼皮红肿着,眼下又是青黑,大约是昨夜哭了太久,精神有点支撑不住吧,今天祭奠人多规矩多,她是最重要的一环,却是得打起精神撑过去才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今天来的人多,你若是吃不消就跟我说……”
她却急急退开,与他隔了老远的距离,桓宣下意识地停住,定睛看时,她低着头始终不肯与他眼神接触,桓宣很快意识到,她在躲他。
这情形让他有些惊讶,昨夜分明不是这样:“怎么,出了什么事?”
“没有。”傅云晚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过去了。”
急急忙忙走去灵堂,僧道正绕着棺木诵经,低沉悠长的诵声让沉重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傅云晚跪在灵前无声念诵,想起四年前母亲过世时她也曾这样跪在灵前诵经,那时有谢旃陪她,他们才刚相识,她并不敢麻烦他,可他那样好,她是全不懂丧葬这些规矩的,傅家不管,全都是他轻言细语,一处处指点着她,母亲才走得没那么狼狈。
如今,却是她循着他的指点,来送他走。檀郎啊檀郎,我好想你,我真该随你一道走的……
桓宣看着她,百思不得其解。好像一夜之间,一切又都打回七天前他们刚见面时的生疏,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夜分开时已经很晚了,不可能见外人,也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事,那就只有荀媪。
“大将军,”段祥急急走来,“刘止不见了!”
“大将军,”阍人一路奔过来,“宫中有旨!”
脚步杂沓声中,王平安捧着圣旨走到面前,刷一声展开:“河阳供马屡有迟滞,致军中缺马,贻误战机,着大将军桓宣即刻前往督办,克期交付六镇,不得延误。”
嘴角含笑看着桓宣:“桓大将军,接旨吧。”
女儿们愣了下,有摇头的,有不明白什么意思的,也有胆子小不敢说话的,几个胆大机灵的很快应道:“想呀。”
只有两三个人,比她想象的少得多,但万事开头难,总要走出去这第一步才行。傅云晚点点头:“想学的话我来教你们,你们回去跟爷娘说一声,以后还是这个时间,跟着李夫人学完裁剪缝纫就来跟我学认字读书,每天加上半个时辰时间,好不好?”
众人都觉新鲜,三三两两答应着,傅云晚含笑看着,胸中生出无限感慨。想起何英,想起顾五娘,想起一路上见过听过的女孩子们,有许多事她无能为力,但也有很多事,她可以做点什么。她得为她们做点什么。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合府的人全都调动起来帮忙,有裁纸的,有去买墨买笔的,有去镇上搜罗书籍的,也有收拾屋子作讲堂的,傅云晚独自在拟章程,备案牍,回忆着母亲和顾玄素当时教她的情形,仔细选了明天要讲的内容,一遍遍斟酌准备着。
阿金认字虽然不多,但也能写点简单的,此时在旁边帮着描帖子,鼓足勇气说道:“夫人。”
傅云晚抬眼,阿金眼巴巴看着:“明天教的话,能不能也教教她们算数算账?”
傅云晚豁然开朗。比起认字,算数的确是更实用,更迫在眉睫的事,不认字也能过活,不会算数算不清账目,生活却有莫大的不便。她该教些实用的东西,毕竟她的初心,也是为了让这些女儿们以后过得更好些。夸赞道:“你想得很周全,那么明天我也教她们算数。”
傅云晚明白她的顾虑。这几个月里她走了许多地方,对于民生疾苦比先前认识深刻得多,一碗茶几个果子几块碎布不值什么,然而对于穷苦人家来说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况且六镇本来就穷,这些女儿家恐怕整日都得做活养家,又如何能说服这些人家让她们多留半个时辰,学些暂时看起来没太大用处的东西呢?
思忖着:“那就管一顿晚饭,来学认字算账的每人再给一套衣服两双鞋。钱我出,不从公中走账。”
阿金红着脸谦逊,李秋又说道:“我想着加多这半个时辰虽然不算什么,但她们家里也未必肯让她们多待半个时辰,都指着她们回去干活呢。先前能来我这里就是因为时常给她们点零碎布料做点东西,又能吃茶果点心,给家里省一顿饭,如今再多半个时辰,就怕有的人就不来了。”
傅云晚心里一动:“是有什么缘故吗?”
“是前些天张家小四跟奴婢说的,”阿金自己觉得冒昧,很不好意思,“镇上逢五逢十有集,她时常去卖点蘑菇山货,但她不会算数总算不清账目,有好几次收少了钱回家以后挨打,奴婢记得夫人算账算得又快又好,要么教教她?”
饭食、衣服鞋袜,都是最实用最急需的,贫苦人家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能穿好多年,便是看在这个份上,那些人家也会让女儿来的。
“这就好了,肯定能来。”李秋放了心,“还是我来出钱吧,娇儿往家里捎了不少钱,我平常吃的用的都是府里供给,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钱我出。”
“我有钱呢。”傅云晚连忙拦住。
顾家给的财物大多留在江东不曾带来,但是桓宣给了她很多。从前他的私账是王澍在管,她去范阳头一天王澍就把账目和钥匙都给了她,晋封的时候赏的许多财物桓宣也都交给了她,他说以后他的东西都是她管,随便她用。他心肠那样好,必定不会反对她拿出来做这些事。
这天几个人商量了又商量,安排了又安排,到半夜时才觉得诸事妥当,第二天下午那些女儿们里的时候,府里已经专门收拾了一个小厅来做讲堂,众人跟李秋学完之后,主动留下来学认字的只有两个,傅云晚也没灰心,只笑着说道:“回去跟你们爷娘说一声,我这里不止教认字,还教算数算账,愿意来学的都管一顿晚饭,给一套衣服两双鞋。”
傅云晚忙极了,每日里只能挤出时间来默写南史,闲时与这些女儿们谈谈讲讲,为自己的书稿收集了不少素材,往往在灯下写到夜半才能睡下。
裁缝铺里衣服鞋子加紧做着,李秋也帮着做,又跟着一起认字,阿金也来学,就连府中其他那些婢女们得了空闲也都来学,不多久镇中就传遍了,未来的晋王妃,如今的傅夫人极有学问又乐善好施,对年小的女儿们尤其另眼看待,一天天过去,送女儿来学的人家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镇上所有年小的女孩子们都在跟着这里学了。
顿时惊住了一批人,这些女儿们家中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难得有件新衣服,忍不住七嘴八舌抢着来问:“真的?”
这也是昨夜里她们商议出来的,丝绸之类虽然贵重,但对庄户人家来说却太娇贵不耐穿,不够实用,不如拿去铺子里多换几件经穿耐用的衣服。只是一件,六镇虽不像江东那般看轻女儿,但寻常人家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要先紧着儿郎,所以她特地加上这一句,便是换回来的东西也都是女儿家用,免得她们什么也落不到。
两个女孩儿紧紧抱着衣服连声道谢,傅云晚领着她们去小厅里学习,剩下那些女儿家连点心都顾不得吃,立刻便有人飞跑着回去跟家里商量,课上到一半时便回来了三个跟着一起上,到第三天时,所有女儿们都留下来认字算数了。
两个人又惊又喜,都是上好的丝绸料子,从不曾见过的:“真给我们了?”
“真的。”傅云晚命阿金取了两套衣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了方才要留下的两个,“这是你们的,拿着吧,鞋子待会儿量了尺寸再做。”
“给你们了。”傅云晚柔声道,“若是想拿去换别的东西也可以,不过有一件,只能换你们穿的用的东西,不能给别人,回头我都要检查的。”
除了这些事,每天还要给桓宣写一封信。怕寄得太勤耽误他,又怕信使来往暴露他的行踪,便都攒着不曾寄出。看看到四月初时,信已经攒了一大摞,这天一大早起来,想着昨日的事,不觉便又提笔开始给桓宣写信,写到一半时阿金来报,范阳来使。
傅云晚急急追问:“大王一切安好吗?”
傅云晚知道,无论他好不好,他都只会告诉她很好,他是从来不舍得让她担心的。想把那些信给他,又怕打仗的时候寄信让他心乱,便只嘱咐道:“告诉大王,千万多保重。”
傅云晚听着说着,满心的愁绪消散了大半。每个人大约都注定有自己要走的路吧,谢旃如是,桓宣如是,她也如是。
傅云晚回过神来,桓宣重视农耕,所以六镇人也都把这当成头一等大事,近来该麦子除草间苗,镇里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着,那些女儿家也都得去地里帮忙,是得放一天假。忙道:“好。”
惊喜之中抛下笔飞跑出去,却是一大队车马载着许多箱笼,领队上前回禀:“江东送来了夫人的东西,大王命属下送来给夫人。”
使者走后,傅云晚一时想着桓宣,一时想着谢旃,御夷消息不通,也不知道他们近来怎么样了?百般愁绪一时都来,正是怅惘时李秋来了,帮她一起收拾行李,许是看出她心情有些沉,忙说起学堂里的情形:“虽然才一个月不到,我看着比从前都伶俐了许多,都是绥绥的功劳。”
阿金也道:“刘家六娘最聪明学得最快,认得四五百字,都能读书了呢。张家四娘现在赶集也再没算错账了,她家里都说是夫人教得好,都感谢夫人呢!”
出乎意料之外,登时觉得前尘往事,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是谢旃送来的,当初他就说过会把她的东西都送过来,这些天里诸事忙碌,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他了。他现在怎么样,朝堂上可曾太平,他的病可曾好了?
一时间心绪纷乱,半晌才又问道:“大王如今怎么样了?”
“绥绥,明天要么放一天假吧?”李秋道,“地里农活忙。”
“大王已经攻下中山、安国,正在冀州。”
“一切安好,大王请夫人不要挂念。”
这第二天果然放了假,傅云晚闲来无事,便跟阿金一起去了马场。是山脚下一大片谷地,白日里马儿都放出来在山间啃草,阿金骑着马四下走动照管,傅云晚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坐在树下歇脚,微风吹送着山间的清气,头上云影走得极快,在山坡上投下大片流动的阴影,高天上又有黑隼,张着翅膀,在天幕留一个静止的黑影子。
就是六镇吧,高山草原,鹰隼碧空,唯有这里,才能成就桓宣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吧。他现在怎么样了,战事可还顺利?
万般思念不可开交,忽地听见远处的马蹄声,开始以为是放马的人,然而那蹄声快得很,几乎是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傅云晚回头,明亮日色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向她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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