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攀高枝 十二
丫鬟不敢再劝, 跪在旁边低下头认错。
林飞雁眼圈通红:“他一定是被我这段时间照顾表哥给气着了,我去跟他解释。让车夫掉头!”
丫鬟阻止不了她。
此时天已近黄昏,赶到杨家又需要时间, 天黑之前,大概是回不了府了。
车夫也害怕回去太晚会被主子责备,马车跑得飞快,也让林飞雁没了发作他的机会。
周举人住在外院, 有人敲门,最先听到动静的是他,婆娘在忙, 一时间没过来……周举人是客, 一般不会想着去开门,可他刚好就在门口附近散步,只得过去开。
他以为是杨家的亲戚或者邻居, 没想到是个熟人,看到一身女装打扮的林飞雁, 他微愣了愣。
林飞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夫子, 反应过来后立刻行礼:“见过夫子。”
周举人认为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但林飞雁来头实在太大, 加上学堂里的其他夫子愿意收这个弟子……周举人没少私底下骂他们谄媚。
他一个人反对,林老大人那边肯定会不喜,为了一个丫头得罪辞官的老大人不划算。
“你怎么在这里?”
周举人很快就想到了学堂里的那些传言。
关于林飞雁喜欢一个小账房的事, 好多人都听说了。即便他不怎么在意外头的事,因为薛斯年和他多少有点关系,也有人将此事说到了他的面前。
林飞雁看到夫子,心里打了退堂鼓, 但只是一瞬,她又变得坚定起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照顾表哥, 难得来一趟,她不想白跑。
“夫子,我想见薛郎,麻烦你帮我叫他一下。”
周举人满脸不喜:“薛斯年已经定亲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飞雁眼泪汪汪:“我要问个清楚。他多半是因为我这些天照顾表哥生我的气,所以才跑去求娶别人。”
周举人一脸惊讶。
据他所知,事情不是这样的呀。昨天他和刘举人一起坐马车回家,虽然两人大部分话不投机,但他看得明白,这门婚事明明就是小年轻两情相悦,刘举人还特别满意薛斯年这个女婿。
薛斯年在家说起定亲之事特别欢喜,一点不像是违心求娶。
一桌吃饭,周举人看得真切,不可能有假。
“林姑娘,你这……”
“求您了。”林飞雁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弟子难得来一趟,今日一定要见到他。只要他亲口说是真心喜欢刘姑娘,我以后再不纠缠。”
说到真心喜欢,林飞雁心中升起几分嘲弄,就刘玉宜脸上那么大的胎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薛斯年又不是自虐,怎么可能会真心求取一个丑八怪?
周举人眉头紧皱。
以前他就很看不惯林飞雁一个姑娘家主动追着一个男人跑,女子该骄矜含蓄,这也太……脸皮太厚了。
这要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好生训斥管教一番。
“我不会帮你喊!你回去吧。”
林飞雁抬头:“夫子,我想见薛郎,可能他也在等我,你凭什么要阻止?你既不是他的长辈,也和我……你虽然是我夫子,但也不能如此专横!”
大门口在吵,厨娘急忙忙赶了过来。与此同时,杨氏也从内院出来了。
林飞雁目光落在杨氏身上:“伯母,我想要见薛郎,他明明对我有意,怎么能娶别人?”
杨氏不认识林飞雁,但听说过她,如今儿子都已经定亲了,这姑娘却张口就说儿子对她有意,要是传出去,一定会影响了儿子的婚事。
谈婚论嫁这种大事,不能出现任何波折和意外……杨氏有点信玄学,万一生了波折,儿子成亲以后过得不顺怎么办?
“姑娘慎言!”
周举人也觉得离谱。
不过,林飞雁信誓旦旦,他又怀疑是不是薛斯年私底下哄骗了人家姑娘。
“让斯年来见她!”
如果薛斯年真的哄骗了林飞雁,如此品德败坏之人,可不能参加科举。
顾秋实听到外头的动静后就出门了,知道是林飞雁,他多待了一会儿,想着能避则避。周举人都开了口,他只好出门。
“林姑娘,有事?”
林飞雁上下打量他:“我听说你定亲了?”
顾秋实欢喜道:“你是来恭喜我的?多谢。”
林飞雁一梗:“你怎么能定亲?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深,为了和你在一起,不顾家世名声,你怎么能负我?”
她悲痛欲绝,声声质问。
周举人皱了皱眉:“斯年,你是不是给过她什么承诺?”
“没有!”顾秋实斩钉截铁,“一直都是林姑娘纠缠于我,因为她的这份爱慕,还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林飞雁泪眼瞪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些都是事实,你要我怎么说?”顾秋实很不客气,“听说你这些天都在照顾何公子?”
林飞雁还怕他不问,立即解释:“我们情同兄妹,他受伤过病在床,我照顾他本也应该。我和他只有兄妹之情,你不要多想了。”
顾秋实摆摆手:“我不是问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想说,何公子挨的这一顿打,凶手是谁?林姑娘,他这一次受的罪,很像是我上次的遭遇。若是我没能逃掉,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下场。”
林飞雁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林姑娘读了那么多的书,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吗?”顾秋实冷冷看着她。
林飞雁不甘心:“我心悦你,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祖父都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只等你上门提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举人一直没有离开,他想知道薛斯年到底有没有欺骗人家姑娘感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概也看明白了,一直都是林飞雁剃头挑子一头热,还逼着人家退亲娶她。
不过,薛斯年这人品……还真是不错。
学堂里几十位弟子,应该没有哪一个能拒绝得了一个在朝堂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官员亲孙女的求亲。
这婚事要是成了,只要自身有点学识,前程一定可期。
在老大人都答应了婚事,只差上门提亲的情形下,薛斯年居然还能断然拒绝后另娶他人。
刘举人这个岳家是不错,但和老大人比……那真的是云泥之别。不说那些年轻的弟子,即便是他面对这样的选择,大概都要迟疑。
周举人轻咳一声:“林姑娘,强扭的瓜不甜。尤其是婚姻大事,强迫只会换来怨怼,你又何必执着?”
林飞雁咬着唇,满脸不甘心。
顾秋实一脸严肃:“林姑娘,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实在承受不起你身边人的报复,就连何公子都只有吃亏的分,我不怕死,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林飞雁哑然。
她确实有打听过是谁将何浩品打伤,但一直没有消息。她从来也没把这件事情往自己身上想,此时听了薛斯年的提醒,忽然想起,何浩品受伤的那天,刚好是她看见薛斯年与刘玉宜亲近,当时她一怒之下想让薛斯年生妒,所以取了帕子亲自给何浩品擦鼻血……会是这个原因吗?
她越想越害怕,一定不是的,绝对是巧合!应该何浩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了仇家,刚好在那天挨打了而已。
“薛斯年,你负了我,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丫鬟看不下去了,急忙上前扶她:“姑娘,天睡不着,我们该回府了,要不然,大人会担心。”
林飞雁诅咒完,见薛斯年面色冷冷淡淡,她终于相信,薛斯年是真的不喜欢她,甚至是很讨厌因为她而带给他的那些麻烦。
她悲痛欲绝,本就是一口气强撑着,此时气息一散,身子就软了。丫鬟赶紧将人一把扶住往马车上拖。
看着马车离开,大门关上,众人脸上都挺复杂。
杨氏揪住了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女儿,低声训斥:“姑娘家要知道自尊自重,不喜欢你的人一定不要强求。不然,勉强成了,被人嫌弃半辈子,憋不憋屈?”
杨承欢深以为然。
*
林飞雁在天黑时赶回了府中,都没有力气去找祖父请安……她眼睛红肿得厉害,去见祖父肯定会被盘问。
于是,她推说身子不适,回房后就躺下了。
结果当天夜里真的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还起了高热。
林飞雁的双亲都还在京城,丫鬟不敢打扰老大人,但这大半夜的,如果要请大夫过来给自家姑娘诊治,那必须要告知老大人。
林老大人今年都七十了,身子不太好,林飞雁是他小儿子的女儿,也是林家孙辈中唯一的姑娘。
宫中的老皇帝比较好色,老爱张罗选秀,听说谁家姑娘貌美,他还会下旨直接封妃。林家不舍得让林飞雁入宫,她又是个倔强的性子,不愿意和各家公子定亲。于是,老大人回乡,干脆把她带了回来。
林家有银子有权势,不需要林飞雁与人联姻,全家上下都希望她一辈子顺利安宁,所以,即便她看上的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小账房,林老大人也答应了。
即便那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家里也不会缺了孙女的吃喝。
听说孙女病了,老大人立刻折腾着起来,又找来了大夫把脉配药。
等到林飞雁醒来,天已经亮了。
病去如抽丝,林飞雁虽然退了热,整个人却没什么力气。
又过一天,她可以下地了。
林老大人不好进孙女的闺房,只在院子里见她。
时隔两日,看见孙女眼睛红肿,林老大人好奇:“你这是哭了?”
林飞雁不想放弃,还想再争取一回,咬牙道:“薛斯年定亲了。”
林老大人哑然:“怎么 ,难道你还放不下?他不找人上门提亲,那是他有眼无珠。别想了,我孙女皇妃都做得,何必执着?”
做皇妃,林家女的身份差点,但这不是有一个好色的皇上么?若是林家愿意,花点银子疏通,林飞雁想进宫还真的不难。
“祖父,我也想这么洒脱,可我做不到。”林飞雁泪盈于睫,“您能不能找他谈一谈?我听说他要参加明年的县试……”
既然是参加科举,那就有入仕的可能。又因为在朝廷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大人在旁保驾护航,还怕没前程?
林老大人皱了皱眉:“他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却还是娶了别人,你……”
“我就要他。祖父,求你帮我一回。”林飞雁跪在地上。
林老大人不想答应,但实在拗不过。
于是,顾秋实这天就接到了林府的帖子。
他翻着帖子,心里很是意外,没想到林飞雁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薛斯年最后抵抗不过了。
老大人有请,躲着可不行。
顾秋实翌日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上门。
林老大人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孙女非君不嫁的年轻后生,他上下打量一番,长得确实不错,气质也还行。
“我听我家那丫头说,你要参加明年的县试?”
上来就是绝杀。
男儿都想做出一番事业,但凡有点机会,谁会愿意错过?
“是。”顾秋实态度恭敬,“多谢大人挂念,我岳父说,凭我的积累,开春后的县试有八成把握。”
林老大人面色复杂,此人目光清正,还故意提及岳父,真的没有一点儿要攀附权势的意思。
他希望孙女看上的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但太君子了,人家不答应婚事……这简直无解。
“之前听我那孙女儿说,她有个闺中蜜友,家中世代为官,心上人却是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谁知道穷小子居然拒绝她的心意,转头跑去求娶别人,你说,眼瞅着就有天大了好处,那人为何要拒绝?”
“没缘分啊。”顾秋实张口就来。
第542章 攀高枝 十三
事关孙女闺誉, 林老大人不可能直白地问薛斯年为何不选自己孙女,只能编造一个女子出来。
但薛斯年的回答……实则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没缘分吗?”
顾秋实扬眉:“仙女要飞入寻常百姓家,仙女自己愿意, 百姓家自然是欣喜若狂。但仙女的家人呢?仙女那些亲戚呢?想要将仙女求回自家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她自己自甘下贱?”
他叹口气,“那百姓之家只是刚好够温饱,只想过安宁日子, 哪儿经受得起这些恶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老大人懂了。
“可是仙女都愿意屈就,百姓只要跨出一步就能……”
“我说了, 大部分普通人都只想过安宁日子。”顾秋实一字一句地道:“确实有许多人想要一步登天, 但也有人只想过踏实日子。”
林老大人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懂得千人千面,确实有些人性子倔强, 明明靠一门姻亲就能让家里富贵,却死活不愿意丢掉自尊占这个便宜。很不巧的, 杨家和薛斯年就是这种人。
要说这杨家夫妻也怪, 换了别人家, 儿子有这种好运气,即便是孩子自己不愿意,长辈也会压着他们答应。
“老夫懂了。麻烦跑一趟……”
恰在此时, 暗室的门打开,林飞雁从那里出来,满眼都是眼泪:“我可以把所有的麻烦都挡在外头,再说, 那些人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才会对你动手,只要我嫁给你, 他们就会死心……”
顾秋实打断她,语气加重:“我有未婚妻了,不可能娶你。”怕林飞雁封起来跑去对付刘玉宜,他补充,“即便是我还没有未婚妻,我也不会娶你。”
林飞雁眼泪汪汪:“就因为心悦我的人多,你就要放弃?你就那么没胆量?”
顾秋实点头:“对,我就是胆子小,就是不喜欢麻烦。”
“你要是不娶我,回头我找你麻烦。”林飞雁咬牙切齿,“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顾秋实并不慌。
林飞雁其实是个很心软很善良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引得那么多的年轻后生前赴后继。
再说,即便林飞雁真的要发疯,这还有林老大人呢。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家晚辈干这么疯的事。
“林姑娘,你这又是何必?”顾秋实说着,看向老大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老大人颔首:“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礼物,别拒绝。”
“不必!”顾秋实一口回绝。
林老大人颇有些无奈,年轻人有个性是好事,只要不莽撞,知道进退,以后前途无量。
孙女的眼光确实不错,可惜了。
顾秋实出门时,还听到林飞雁要追出来,只是被老大人给拉住了。
林飞雁一边哭一边喊,让他别走。
顾秋实脚下跑得愈发快。
*
转眼到了年关。
最近这些日子,顾秋实但是两天出门一趟,并没有因为定下亲事了就不再给刘玉宜送礼物。甚至去得更勤,礼物也更贵重。
过年了,在当下这也是团圆的日子。
周举人再抓紧女婿的学业,也要回家过年。
杨承运终于得以放松一天,他早上起来洗漱过后不看书,还有点不习惯,总想找点事来做,去厨房还没到门口就被撵了,他溜溜达达回了内院,看到弟弟的房门开着。
“二弟,你在做什么?”
顾秋实还是在写话本。
杨承运见了,面色一言难尽:“今天过年!”
“过年也要赚银子呀!”顾秋实振振有词,“我来年要参加县试,年中还要成亲,说不定很快就要生子。这些处处都要花银子,多赚点,到时也能从容些。”
杨承运听到这话,心情格外复杂。别看他比弟弟大了三四岁,孩子都两个了,却从来没有为银子发愁。
他这辈子只吃了读书的苦,此外不用再考虑其他的事。也是因为在周家寄人篱下几年,才教会了他一些为人处事。
“二弟,我是大哥,该养家糊口的人是我。但我却将这些压力推到了你头上,你会不会恨我?”
他感觉,二弟即便没有恨,多半也是怨的。
兄弟俩同样天资聪颖,同样都能靠读书翻身。就因为他是老大,就因为他先出生几年,所以他成了被家里倾力培养的那个,弟弟再喜欢读书也只能被放弃,做一个小账房养家糊口。
“不会。”薛斯年真的没有怨恨,他几岁起在外读书,十二岁开始独自去布庄干活,不说见过人生百态,却也看见这世上的许多人过得比他惨。
比起那些家境贫寒的连肚子都填不饱,或是那些被家里人放弃卖出来的孩子,他已经幸运多了。
至少,爹娘送了他读书,让他不用卖苦力,而是坐在书房里算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还能比力工高不少。并且,他没有读书,家里认为他受了委屈,明天会给他做新衣,经常会给他做些酱菜,每次他回家,家里都会特意添菜。
这些是薛斯年心里真正的想法,顾秋实如实说了出来。
杨承运哑然:“但我们是亲兄弟,而我比你过得好。”
顾秋实乐了:“大哥真的过得好么?承载着全家的期待,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上工有上工的苦,读书也有读书的苦。而且,我压力小啊,不想干可以甩手不干,大哥能么?”
这话确实有道理。
但……还是不一样。
他们是亲兄弟不错,但也是两个独立的人,娶妻生子之后,那就是两家人,读过书的会惠及后人。而账房先生……饿不死自己,勉强养活家人,如无意外,都不会有大富大贵的命。
如果上工真的那么好,二弟也不会回来读书科举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不够宽裕,耽搁了二弟好几年了。而这几年,他压根没有能力弥补。
杨承运心里是越想越歉疚:“二弟,以后你遇上难处不要自己扛着,一定要告诉我。”
顾秋实颔首:“我记住了。那么,你要是闲着无事,能帮我个忙吗?”
杨承运很高兴:“做什么?”
天天都在用脑子,顾秋实想让他放松一下:“帮我磨墨吧。我一天要磨好多次,有点费手。”
杨承运立即上前帮忙。
他一开始还不说话,后来见弟弟能一心二用,便也聊了不少,说的都是这几年书院里发生的趣事。
顾秋实听着,渐渐将话题引到了江六元身上。
“他跟谁都不太熟,出身好嘛,傲气点是正常的 。”杨承运家境一般,后来因为娶了举人的女儿,那等于是天天被夫子开小灶,旁人很羡慕他,背地里没少说酸溜溜的话。说他为了读书科举不择手段,连婚事都能舍。
杨承运承认自己占了岳家的便宜,似乎没什么好解释,但不代表他就爱听,因此,他不爱和学堂里的那些弟子交心,面对江六元这样家世不错的同窗,心里有点儿自卑,能不凑过去就不凑过去。
“听说他一只毛笔,都是请做笔的大家专门定制,笔杆上还有他的名。他用的纸和墨,都是家里带来的,跟我们的完全不一样。上次我隔壁的那个借了块磨,写着连贯自然,落笔顺滑……后来他跑过去打听,结果得知一两银子就一块。”
杨承运摇摇头:“家境真的很好,当然了,也有人看不惯他,说他傲气,说他看不起人,还说……”
他语气顿住。
顾秋实刚好写完了一段,疑惑抬头:“还说什么?”
杨承运原本是不想说的,看他特意停下来,也想让他歇会儿,迟疑了下道:“非礼勿言,背后说人不好。不过你是我弟弟,你听了别往外说啊。”
顾秋实乖巧点头。来了这些天,杨承运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看书,压根不与人闲聊。他连门都不出,即便是想聊,周举人也不会让他浪费时间。
“他要是看不惯谁,会让他身边那几个人去为难。”
原来,江六元做事也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过年当天,自然欢欢喜喜,杨氏今年特别高兴,之前他们夫妻一直对小儿子有亏欠,如今小儿子凭自己的本事读书,还能赚到足够自己花用的银子,又定了亲,日子眼瞅着越过越好。
父子三人都喝多了。
翌日是初一,有附近的孩子来拜年,杨氏准备了不少铜板,从早到晚都笑眯眯的。
*
初二要出门拜年了,一般是出嫁女回娘家。
杨氏本身就住在娘家,薛家那边……这些年的来往越来越少。
薛大堂这上门女婿,不说是那些外头的堂兄弟,就是亲的兄弟姐妹都没少说酸话,他懒得听,加上父母已经不在,便不回去了。
也是因为两年前他们带着女儿回去时,那些所谓亲戚话里话外打听的杨承欢的婚事……薛大堂好不容易才从那穷村子里挣扎出来,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回去?
夫妻俩初二哪儿也不去,但兄弟俩得去岳家。
虽然刘玉宜还没过门,但这亲戚得走,也因为还没过门,礼物和态度上都得表明十足的重视。
往城里去时,顾秋实自己坐了一架马车,杨承运还跑过来陪他。
“你紧不紧张?”
顾秋实经常都在跑,对父女俩都不陌生,自然不会紧张。
杨承运开始说起当年:“我第一回去很紧张,好的是岳父那时候挺看重我,一家子都对我很是包容。刘伯父对你不错,不会为难你的。”
顾秋实嗯了一声,谢过了他的好意。
刘举人早已让厨娘准备了一桌饭菜,他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一家人边吃边聊。
半个时辰后,碗筷撤下,上了茶水点心。
也是这时候,周思齐过来了。
“薛二弟,去我家坐一坐吧。”
两家离得近,只过一条街,就是几步路的事。周思齐不光请了他,还请了刘家父女。
刘举人原本和周家没什么来往,但现在不一样了,两家即将是亲戚,也该比原先热络一些。人家都向上门相请,算是递了台阶,这时候可不能拒绝。
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周家。
刘家大门出去是周家的后门,正经亲戚第一次登门做客,刘举人带着两个年轻人多走了一刻钟,从另一条街绕过去,从进门进入。
刘家人少,气氛温馨,吃饭时有说有笑。
周家就不一样,周夫人板着个脸,很不高兴。周家妯娌二人也是沉默着做事,打招呼就打招呼,并不与人闲聊,气氛就有点沉闷。
刘举人看到这情形,有点后悔过来了。
当下的人对于过年还是很重视的,有一种说法是,如果过年期间一切顺利,那接下来的一年都会万事顺意。
因此,过年之间谁家要是起了争执,那都会忍一忍。反正在这段时间,装也要装出一副家里红红火火的模样。
周家可倒好,大过年的甩脸子给谁看?
既然不高兴,别出门邀客呀。
顾秋实一脸坦然。
反正他也不经常来。
就包括杨承运夫妻俩,现在也搬回家去住了,周家不高兴,跟他们家没有多大的关系。
吃饭的时候也是分了男女两桌,女桌那边众人沉默着吃饭。
男桌这边,周思齐给众人倒上了酒,杨承运没有坐着等吃……按理来说,女婿登门,那是娇客。家里人得好好招待。
但杨承运不一样,他在这个家里住了五年,就跟这家里的人似的。怎么可能干坐着等别人照顾?
几杯酒下肚,周举人喝多了,看着女婿道:“承运,你也别怪我太严,读书就是辛苦,接下来还有大半年,你可不能懈怠。”
杨承运称是。
周举人继续道:“其实住在你们家有许多的不方便。就比如,你即便是在家里读书,也该经常去学堂看一看,你家到学堂那么远,这时间不该浪费在路上。我跟你岳母商量过了,过完年,你们夫妻还是搬回来住。”
杨承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恢复自然。
“岳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孩子太吵闹了,还是在杨家吧。这样,回头我在家里读书,每两天跟着二弟一起到学堂来请教。”
周举人恨不能把这女婿绑在裤腰带上,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在家里读书?
“不行!人都有懒惰之心,我怕你……”
“岳父,做您女婿有五年了,咱们认识都已经快十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杨承运发现,他是越来越忍受不了周家了,今天只回来吃一顿饭,这一家子谁都不高兴。他这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过这样的日子,那真的是……饭都要吃不下。
他从二弟那里学到了一些道理,比如人活一世,功名很重要,银子很重要,但是活得自在同样重要。
同样都是读书,在杨家和在周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住在周家,并不比在杨家多学多少,那他又何必委屈自己?
周举人面色沉沉:“我要住在自己家里,你……”
杨承运立即接话:“那我每两日过来一趟。”
周家妯娌本来就不愿意让小姑子回来住。
小姑子回来就算了,还要带上俩孩子,家里已经够挤够吵闹了……之前夫妻俩搬走之后,他们已经将家里大点的孩子安顿在了夫妻俩所住的那间屋子,要是这一家子回来,孩子往哪儿塞?
周夫人也不答应让女婿回来住,去年搬走的时候吵了一架让她伤了心。她对女儿不说掏心掏肺,照顾这一家子几年总是事实吧?
结果呢,薛斯年打他儿子的时候是一点都没留手。不就是几句不中听的话么?看着亲戚的份上,何必那么计较?
打完了人,没来道歉,更别提登门探望。
若不是念着女儿,周夫人都想和这一家断亲了!
结果,大过年的,一家人高高兴兴,男人非要把女儿一家又接回来住,这些事情都可以商量,男人偏偏还要请那个薛斯年。
她就不喜欢薛斯年,跟个莽夫似的,下手那么狠。
周举人被女婿拒绝,脸色不太好。
周思齐倒是已经忘了挨打的事,好了伤疤忘了痛这话一点都不假。这两天他跟父亲谈过,听进了父亲的那些劝说。
他们兄弟读书不成,也不想去外头找活干 ,就指这几个孩子有出息。但是孩子想要长成,至少需要二十多年……在这段时间,孩子得有人精心教导。
兄弟俩肯定是教不好孩子的,周举人倒是能教,但他认为,和杨承运交好,能让家里的孙子多一条路。
所以,周思齐很愿意让妹夫一家搬回来住。
“妹夫,那多浪费时间?越是临近乡试,时间越紧张,还是搬回来吧。”
杨承运有些意外,往日里这大舅子很看不惯,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顾秋实见状,出声:“大哥要在家里陪我,他说我太惫懒,想要盯着我。”
下一瞬,杨承运感激的眼神挪了过来。
周举人听到这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斯年,别给你大哥拖后腿。”
顾秋实惊讶:“我们是亲兄弟呀,他拉我一把,不应该吗?”
周举人无言以对,然后他将目光落到刘举人身上。
“刘兄,斯年是你女婿,要不你也把人接到家里放着?再有两个月,县试可就要考了。”
刘举人心下呵呵:“他们还没成亲,我那院子又不大。把人接过来,到时我女儿的名声还能听?”
他摆摆手,“周兄,斯年不急,县试每年都有。今年不成,明年再考也一样。”
周举人:“……”
第543章 攀高枝 十四
周举人特别心梗, 刘举人为何不着急。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杨家兄弟确实都很聪明, 但是,聪明就不一定能考得到功名……想要功名,除了聪明之外,还要勤奋。
薛斯年之前耽误了好几年, 现在读书也吊儿郎当。虽然两天跑一趟刘举人家中,在他看来,多半是为了人家的姑娘, 并不是真的想考科举走出一条坦途。
至于刘举人为何会对这个女婿特别满意……他女儿都那样了, 根本没有挑剔余地。
好不容易薅着一个,怎么能放过呢?
“你不急我急,承运是我女婿, 如果他没有这天分就罢了,既然是个读书的苗子, 那我绝对不会松懈。”
闻言, 杨承运恨不得立刻就到下半年, 考完了乡试,岳父应该就会放过他了。
刘举人感觉到周举人在阴阳怪气,也懒得跟他计较。
客人登门找主人家吵架, 那不是为客之道!
不过,这饭是吃不下去了,刘举人又过了一会儿,适时提出告辞。
顾秋实装作撒酒疯, 非要拉着自家哥哥一起走。
要是杨承运不走,多半拒绝不了长辈的要求。到时又得搬回来住。
其实杨承运已经娶妻生子, 必须要学会拒绝。如果为了所谓的面子让自己受委屈……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顾秋实愿意帮他一把,一是看兄弟情分,这哥哥还不错,二来就是为了杨家夫妻。
薛斯年亲眼看见过夫妻俩有多挂心大儿子,顾秋实不用付出多少就能让一家团聚,他还是很乐意干的。
杨承运也机灵,看到弟弟捞自己,宁可装作醉酒,还醉得人事不省,他本来也不想面对岳家的人,上来连喝了好几杯,本也打算装醉,这会儿酒意上来,都不怎么需要装,他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周氏也不愿意待在娘家,不知道是不是在婆家住习惯了的缘故,回来之后,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自己就跟个外人似的,看见男人要走,立刻带上两个孩子追了出去。
其实,周氏在杨家适应良好,一来确实是因为杨家夫妻并不苛责晚辈。二来,还要感激周夫人,她活了半辈子,见识了不少婆婆磋磨儿媳妇,加上她看不起杨氏,总觉得一家子都有股穷酸气。她就跟女儿说了姑娘家嫁人之后被恶婆婆欺负的事。
周氏听到这些,以为在婆家的日子会很难过,结果搬进去发现,居然比在娘家还自在。并且,杨家的人不多,两进院子只有她的两个孩子,所有人都疼俩孩子,她压根不需要担心孩子是不是又被人推倒,有点好吃的会不会被人抢。还有,亲娘有点重男轻女,豆豆无论吃的用的,永远都比不上家里的其他兄弟。她心里不高兴,却也不敢说。
但是在婆家不同,婆婆从来不会区别对待两个孩子。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现在孩子太小,家里不差那点吃穿。
总的来说,豆豆的处境在杨家更好一些。
这就足够了!
一家子逃也似的上了门口的马车,刘举人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就不明白了,周举人照顾了女婿这么多年,怎么能把处境弄成这样?
要说杨家兄弟不知感恩,那绝对是假话。周举人控制欲有点太强了,恨不得将女婿变成提线木偶,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就抬脚。可是这怎么可能?
兄弟俩回了杨家,为了给周氏面子,一句不提在周家的遭遇。
而周举人在年后再也没有搬去杨家,倒不是因为在杨家住得不自在,而是周夫人很不满意,她明明有夫君,却跟个寡妇似的,她不想一个人住。
但是,周夫人不可能跟着男人一起去女婿家里住呀?
*
大年初五,何浩品勉强能下地。
大夫说了,虽然能走动,但必须要小心。万一再摔一跤,那只有参加明年的县试了。
林飞雁伤心了一段时间,整个人瘦成了纸片,但她还是强撑着去照顾表哥。
这件事情落入了不少人的眼里,私底下也有人在议论,这表兄妹之间的感情未免有些太亲密了。
林飞雁不是不知道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但她认为,她坦坦荡荡,与表哥之间就是单纯的兄妹情分。
往日里表哥那样照顾他,如今表哥受伤,她合该在旁边安慰。
其实不光外人多想,就是何浩品自己,看着几乎每天都来陪自己的表妹,也生出了一些奢望。
“表妹,你真好!”
林飞雁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到这话,回头笑了笑。
她笑容浅淡,看着很是悲伤。
何浩品心里不是滋味:“表妹,不想笑你就别笑。这里又没有外人。”
林飞雁摇摇头:“你身上还有伤呢,我不想把坏心情带给你。”
“表妹,这天底下不止一个姓薛的男人。他不是个好东西,你看看其他人啊。”何浩品恨不能给她下蛊,让她眼中只有自己一人。
林飞雁叹息:“我不想谈这件事。”
何浩品一直都是个很贴心的兄长,听了这话,转而又问:“过年到家里来拜访的人多吗?”
林飞雁颔首:“挺多的,连知府夫人都来了,还有江夫人……”
何浩品一听,心里特别自卑。
表妹在这府城里,真的跟公主一样,谁能得她垂青,那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表妹,我……我想照顾你一生……”
饶是林飞雁心情不好,听了这话也笑了:“你是我哥哥,本来就要照顾我一生啊。”
何浩品哑然。
表妹对他从来都没有男女之情,但他真的很不甘心,明明他是最靠近表妹的人。表妹为何就是不看他?
他有些黯然神伤,林飞雁察觉到他心情低落,又安慰了几句,眼看天色不早,才告辞离开。
林飞雁走后不久,何夫人就来了,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很是不忍:“你问了吗?”
何浩品点点头。
正如林老大人所想,就他孙女这样的身世和容貌,多的是人想求娶。
何夫人就想给儿子攀上这位林家姑娘,原先只是有点想法,看见这姑娘三天两头过来,她那心里跟猫抓似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这姑娘往她家跑了两个月了,她要是不想法定下,那还对得起列祖列宗?
她原本想着,这姑娘天天来探望儿子,多半是有点情谊。于是就让儿子试探一下,要是一切顺利,过两天就找人上门提亲。
瞧这样子,肯定是不顺利。
即便不顺,何夫人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等到儿子的伤势好转,林飞雁就不会来得这么频繁了,随着林飞雁年纪越来越大,早晚会飞到别家去。
“你被拒绝了?”
何浩品有些伤心:“她从来就没想过嫁给我,只当我是哥哥看待。”
何夫人面色一言难尽,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你想娶她吗?”
“我当然想。”何浩品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身子都直了不少。
何夫人咬牙:“那咱们使点手段,她天天到你房里,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就只能做你的妻子。”
何浩品立即摇头:“我不想强迫她。”
“你要是不想勉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何夫人给儿子下了一剂猛药,又劝说道:“你对她是真心的,娶她过门后,会一如既往的对她好!难道你放心将自己的心上人嫁到别人家?她那么善良,以后的夫君可能会纳妾,婆婆可能会欺负她,你真能忍受?”
何浩品放在被子上的手捏紧,指尖掐入掌心,疼痛传来,他哑声道:“不!”
林飞雁对这个表哥一点防备都没有。
两日后,她又一次来到何家陪伴表哥,午睡醒后,发觉身边躺着表哥,更不妙的是,两人身上的衣衫都褪去了大半,她刚想起身,门被人推开,何夫人带着另外两位上门做客的夫人走了进来。
发生了这种事,何夫人家儿子把我打一顿,第二天立刻带着媒人和礼物上门提亲。
林飞雁伤心归伤心,也知道自己名声尽毁,只能嫁给表哥了。
林老大人察觉到孙女被算计,但他认为,无论孙女嫁到哪一家,那家人都能从林家得到好处。何家想要好处,就绝对不敢欺负孙女。于是,他敲打了一番何家母子,接了礼物,就此定下了婚事。
事情传开,众人意外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们早就发现这对表兄妹有些亲密得过了头,口口声声说是兄妹之情,实则不然。
别说是表兄妹,就是亲兄妹也不可能天天同进同出啊。
还有,何浩品受伤,林飞雁这个表妹上门探望得也太勤快了点。
何浩品人逢喜事精神爽,到了二月,县试的前几天,他拿了一些文章去学堂请教夫子。
他准备了六篇文章,可以生搬硬套,县试的考卷一般都问得不甚清晰,怎么答,全看考生自己。这六篇文章由林老大人亲自看过,他老人家觉得不错,但许多年不管科举一事,为求稳妥,让他拿到学堂里找一位嘴严的夫子看一看。
何浩品找的是一位王秀才。
王秀才家境不好,是真的很不好,从底下的穷村子里来的,到城里后一年都不回去一趟,据说是想省盘缠读书。
林老大人的孙女婿上门求教,还带了丰厚的谢礼,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认认真真看过,仔仔细细修改了一番,才交给何浩品。
何浩品拿到文章,含含糊糊问:“夫子觉得,我这文章有几成把握?”
王秀才已经做了十年的秀才了,原先也考了许多次才得的功名,沉吟半晌,道:“如果其他的你都能答上,只看这文章,大概取不中前几名,名次要靠后。”
何浩品心中大喜,只要能中就行,他也没想着一鸣惊人。
在他看来,这也不算是作弊。这几篇文章虽然有老大人和夫子指点修改过,但实实在在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多谢夫子。”
王秀才兜里揣着几百两银票,欢欢喜喜把人扶起:“那我就等着给你道喜了。”
何浩品感觉自己这也算是双喜临门,走出门时遇上同窗,还高兴地和众人打招呼。
临近县试,刘举人再怎么看得开,也还是有些担心女婿。因此,他也把人接到了身边。
当然了,婚事还没成,他不能把女婿安顿在自家院子里,于是把人送到学堂里去和那些学子一起住。
刘举人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婿,顾秋实住进去的那间房,里面原先有两个人,二人都是从底下县上来的,并且才十四岁,至少也要后年才下场。
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人不会因为嫉妒他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并且,刘举人可是学堂里的夫子,得他多指点几句,那绝对比自己琢磨要好。两人不光不会为难他,还会刻意与他交好。
顾秋实从刘举人院子里出来回学堂的住处,一眼就看到了何浩品。
何浩品原先不止一次警告过薛斯年,此时再次看见薛斯年,他只觉满心畅快。
“薛斯年?你怎么在这儿?”
顾秋实说了自己搬到这里来住的事,何浩品得意洋洋:“听说了吗?我和表妹定亲了,以后我不管你是真的想要娶那个丑八怪,还是自认配不上表妹才跑去求娶旁人,你都不要再纠缠表妹,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刘举人听到这边动静不对,探出头来,看到何浩品,他立即喊:“斯年,回来,我还有几句要交代。”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跟人打架。
何浩品哈哈大笑,一扭头看到江六元:“江兄,咱们考场见!”
他转身离开,结果,第二天下午送林飞雁回府时,被人打断了另一条腿。
第544章 攀高枝 十五
事情传开, 学堂里的弟子们人人自危。
再过几天就是县试,这时候瘸了一条腿,那还怎么去考?
何浩品无论有没有机会得中, 今年是别想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深居简出。刘举人也不在这时候要求女婿住在学堂……学堂里人来人往,又看不出来是谁包藏祸心。还不如放在家里,宁愿考差一些, 好歹还有参考的机会。
顾秋实第二天得到消息就搬回了杨家。
杨家人都尽量不吵他,周氏甚至还把两个孩子都带到了前院。
顾秋实说不用这么小心,但一家人根本就不听他的。
县试开考, 顾秋实天蒙蒙亮就到了考场之外, 送考的人很多,刘玉宜父女俩也在其中。
科举乃朝廷选拔官员所用,一直管理得极严。顾秋实的位置不好不坏, 一切还算顺利。
原本是一场,但当地府官加了四场, 连考五天, 每天可以回家, 等五天考完,一起择优。当然了,最偏重的还是第一场的答卷。
刘举人对女婿很有信心。
顾秋实考完出来, 并不觉得累。但回到家后,杨氏早已让人准备好了热水,一直在锅中热着。等他洗漱完出来,杨承运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让他将这几天的答卷默出来。
“写出来后,找岳父帮你看看。他老人家是严苛了写, 倔强了些,但文采是实打实的。”
顾秋实哭笑不得,到底还是默了出来。
杨承运第二天一大早,就往周家跑了一趟。
周举人确实很固执,他始终认为,薛斯年对于读书的态度不够端正,也不够勤奋。都要参加县试了,还没有放下写话本……这简直是拎不清。
不过,女婿拿来的答卷,他还是认真看了。
不管薛斯年用不用功,若是他能过得好,对自家女婿也有好处。
看完几份卷子,周举人久久不能言语。
杨承运看他脸色慎重,试探着问:“岳父,我觉得还行啊,您觉着呢?”
他考过秀才,是真觉得弟弟文采不错,答题又谨慎,一点不冒进。这要是考不中,完全没天理。
“我看错了。”周举人回过神,“他竟然……竟然如此……”他欣喜地看向女婿,“答得太好了,稳中!”
得了这句,杨承运总算放下心来:“能中就好。”
周举人又重新看一下几张纸,叹息:“要是再用功一点,肯定能更好。”
顾秋实耽误了好几天没有写话本,回来后猛写了三日。
三日后,县试放榜,他果然榜上有名,还是头名。
有杨承运十五岁考中秀才在先,众人都觉得正常。他要是不去做账房耽误那几年,兴许还能更早考中。
榜上有名,那就是童生,一个多月后参加府试,那时再考中,就是秀才。
考中头名,如无意外,一般都能得中秀才。
放榜那日,顾秋实特意去看了,不是他爱凑热闹,而是想陪一陪刘玉宜。
两人站在人群后,没有上前去挤,刘玉宜得知他考中,特别的兴奋,整张脸激动得红彤彤的,还是垫子脚尖往那边瞧。
江六元也得中,名字在前排。其他的……顾秋实好多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也不能怪他,薛斯年正经读书那几年,只在杨家附近找了个学堂,并不是现如今杨承运呆的这个。
而薛斯年那时的夫子都以启蒙为主,同窗里能够坚持到现在的本也没几人。
两人往回走,刘玉宜很兴奋的跟他说去吃一顿庆祝,忽然,顾秋实脚下一顿,侧头就看见了马车里的江六元。
江六元这样的身份,自然不愿意亲自跑到人群里挤。
“薛兄,恭喜。”
别看薛斯年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两人真的不熟。
顾秋实拱手:“同喜。”
江六元目光又落在了带着面纱的刘玉宜身上:“听闻薛兄好事将近,这是要双喜临门,我的福气,到底是不如薛兄。”
顾秋实不知道他这话你带着几分真,不过江六元的心上人和别人定了亲是事实,大概是真的有点感伤。
与顾秋实而言,别说江六元只是嘴上感伤几句,哪怕是江六元凄凄惨惨,他也不会心疼可怜他。当即笑道:“凭江公子的家世容貌才华,多的是姑娘愿意以身相许。江公子不用羡慕我。”
江六元不置可否。
顾秋实很快与他分别。
此人心思深沉,愣是没几个人知道他心悦林飞雁。
杨家夫妻特别欢喜。
刘举人也很高兴,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如果不是先前把婚事定下,这会儿肯定有不少人去纠缠女婿。说不准,这顶好的婚事就会出变故。
读书人对于科举看得很重,依着刘举人的意思,哪怕他想尽快完婚以免节外生枝,也还是希望等今年的乡试,也就是秋天过后再给一双新人办婚事。
顾秋实不想等那么久。
有许多人家从定亲到成亲一般是四到六个月,若是快到两个月以内,可能会惹人闲话。但他年前就定亲了,四五月的时成亲,那也定亲半年多了。
等到九月,还有半年多呢。
“娘,我今年才八岁,刚考中秀才,今年的乡试多半只是凑个人头。婚期定在五月放榜后,儿子这一个多月里认真点,到时抽个双喜临门。”
杨家夫妻也望子成龙,巴不得儿子一路往上考。但两人也很现实,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特别聪明机灵的人,自然也不指望儿子有多能干。
“那就定在五月初八。”
杨氏早已为媒人要了几个日子,五月就一个初八,再往后就是九月了。
顾秋实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门婚事的期待和欢喜,好多次想要亲力亲为,但因为他府试在即,又被撵回了房里。
杨承运原本是怕弟弟压力太大,随时等在旁边准备凑过去做知心哥哥。结果看到弟弟帮母亲撵,就忍不住想笑。
“二弟,你还是安心读书吧。等考完了,婚期也到了。”
顾秋实叹气:“我该把婚期定到三月……”
“想都不要想。”杨承运无情的戳破他都奢望,“爹娘虽然没多我们有多大的期许,也绝对不会允许你这时候胡闹。三月成亲,成亲要耽误好几天,肯定会影响你考试。”
顾秋实其实也没那么急,故意如此,就是想让家里人知道他对刘玉宜的在意。
他对刘玉宜各种珍惜,表现得尊重,家里人对待刘玉宜的态度也会改变。
这日,何浩品成亲。
林飞雁特意给顾秋实送了帖子,还请了学堂里所有的夫子和弟子。
没有人会故意和林老大人为敌,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顾秋实。
顾秋实和学堂里的那些弟子一起坐一桌,他身边的杨承运,另一边是周思文。
周思文确实还在读,不过,周举人再严厉,恨不得让他三更起半夜睡,他还是读得狗屁不通。
顾秋实考中了童生,周家人对他的态度和以前完全不同。周家兄弟对他特别亲热,好像打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新人进门,该三拜九叩,但是拜高堂时,没有看见何老爷。
顾秋实有些好奇,都用不着他问,边上就有人低声议论开了。
“听说何老爷有个友人家里的东西丢了,他们让他去配合问话。东西找不到,怕是回不来。”
何浩品好不容易娶到了心上人,但脸上的笑容实在僵硬,怎么看都像是在强颜欢笑。
高堂上坐着的何夫人,厚厚的脂粉都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笑也笑不出来,勉强行完了礼,母子俩都没心思招待客人。
而这些客人都是林飞雁请的,她是京城来的姑娘,自从到了府城,举止大胆,新婚之日揭了盖头,还端着一杯酒出来见客。
众人惊讶,却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倔强如周举人,也没有甩袖而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弟子们难得和夫子坐在一起喝酒,尤其刘举人家就住在学堂隔壁,脾气又不像周举人那样难以接近,府试和乡试在即,好多弟子都指望他指点一二,纷纷凑过来敬酒。刘举人推迟不掉,难免多喝了几杯,出门时,整个人歪歪倒倒,全身靠在了顾秋实身上。
顾秋实把人扶着,正准备离开,刚刚到园子里,就听到身后有人追出来。
“薛童生。”
特别疏离的称呼,却是个熟人喊的,顾秋实回过头。
林飞雁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闻言,林飞雁被酒熏红了的脸变得煞白,往后退了一步:“你……”
顾秋实接话:“我是真心实意,希望林姑娘以后能和夫君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没有不甘,没有怨恨,没有舍不得。林飞雁终于相信,薛斯年跑去娶别人,并不是自卑于配不上她而胡乱定一门亲事。而是真的不想娶她。
*
那天后,顾秋实再次闭门不出。
主要是林飞雁大喜之日,有一起去贺喜的弟子在回家路上不小心跌入了井中,发现人不在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等将人从井里捞出来,早已没了气息。
学堂里今年考中童生的有两人,一人是江六元,另一人就是他。眼瞅着就要参加四月的府试,这人突然就没了,其父母悲痛欲绝,想要细查,但查到最后却只是意外。
又因为是林老大爷的孙女大喜……帖子虽然是林飞雁发的,可谁敢攀咬她?
顾秋实想出门,杨家夫妻都不让。
另一边,刘举人也约束了自己女儿不许出门。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府试开考,这一次考三场。顾秋实同样考得轻松,就是运气不太好,分到了臭号,不过,他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府试最后一日,顾秋实交卷出来时才中午,他也不着急回家,先去了刘家。
刘玉宜看见他,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听说他才考完,就想去厨房给他做饭……厨娘今日告假,她那个丫鬟翠玉,做其他的事情特别麻利,就是做饭的手艺不好。
顾秋实也没有干看着,主动跑去厨房烧火。
学堂里今日没有课,刘举人担心女婿,在家坐不住,出去找友人喝酒了。还没坐多久,听说女婿回来了,他飞快跑回家,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女婿在烧火。
刘举人还是第一回看见这厨房干活的女婿,一时间有些惊奇。
“斯年,你怎么能进厨房?”
顾秋实反问:“怎么不能呢?我要是不会读书,再不会烧火,那不是擎等着饿死?”
刘举人一怔,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女婿不介意帮着女儿坐这些繁杂的家务事,对女儿是好事。
但是,他这个做爹的看见女儿使唤女婿烧火还不训斥,这有点不合适。他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没看见:“考得如何?”
“不知道,反正写完了。”顾秋实答得随意。
刘举人有些着急,不过又一想,女婿做事向来靠谱,别看平时有点吊儿郎当,从来也没有出过岔子。
“岳父,你去哪儿了?”
顾秋实早就改口,日子久了,刘举人也已经习惯,随口道:“去了陈秀才的家中喝酒。”
刘玉宜忍不住了:“不会又只有花生米吧?爹,喝酒之前先垫点儿东西,要不然肚子会疼!”
“我知道。”刘举人怕女儿继续抓着这事不放,忙道:“刚刚我在陈秀才的家里,说起了那个何……家的事。据说丢东西的人姓姜,做生意的那个姜家,丢的东西还挺贵重,何浩品怕是不能再参加明白的县试了。”
家中父亲在大牢里,何浩品连考县试的资格都没有。
顾秋实垂下眼眸,心知这件事多半是江六元授意。
上辈子杨家就是这样,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看起来都是巧合,实则不然。
“都过去好几天了,东西还没找到吗?”
刘举人叹气:“找到了,说是在何家找见的。大牢里的何老爷死活不承认自己有偷东西,为这,还受了不少刑。我看,多半要扛不住了,等认了罪,何浩品也完了。他还挺有才气,只要能坚持,肯定有功名。”
他知道女儿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往日里心疼女儿脸上有胎记不好出门,但凡遇上新鲜事,他都会认真听了,回来说给女儿解闷。
刘玉宜果然被此事吸引了心神,不再揪着父亲不吃饭就喝酒了,她扭头看向了顾秋实,眼神里带着询问之意。
顾秋实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关于姜世城算计杨承欢这件事,顾秋实跟她提过,倒不是说顾秋实不帮着杨承欢保密,而是他希望刘玉宜对姓姜的生出防备心,不要被算计了去。
并且,刘玉宜很有分寸,就比如方才,她知道姜世城不是个好东西,猜到这件事情很可能是何老爷被姜家算计,但却没有直接上出来。
只要一说,刘举人难免就会询问缘由,到时杨承欢身上的遭遇就瞒不住了。
这世道对女子很不公平,即便这件事情错的是江六元和姜世城,但若是传出,受影响的只有杨承欢。即便是闹到公堂上,因为杨承欢没有受到实际上的伤害,姜世城不会有多大的罪名。并且,姜世城听江六元的吩咐,本就是有求于人,他多半不会供出幕后主使。
若跑去告状,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
刘举人又被女儿絮叨了一通,端了碗面坐在顾秋实旁边老实吃着:“斯年,其实我有点吃不下。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秋实端着一碗面,闻言有些为难:“那……我少帮你吃点?”
刘举人大喜,趁着女儿在夹咸菜,分了三成到女婿碗里。
“斯年,多谢多谢。”
顾秋实哭笑不得,平时看着挺正经的夫子,相熟了后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刘举人吃的面少,他又喝了些酒,其实这几天担心女婿,他都没怎么睡好。看到女婿平安回来,能吃能聊,应该考得不错。率先吃完后,踏实地回房睡觉。
刘玉宜看到父亲的门关上,坐了过来:“你说这件事情和江六元有没有关系?”
“多半是有。”顾秋实侧头看她,“何浩品也不是个好东西,原先我做账房被排挤,回家路上被人堵,那都是他的手笔。要不是我机灵,肯定也要受伤。还有,他可不止一次威胁我。”
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和眼神,对于薛斯年来说,真的让他特别难受。
要知道,如果不是顾秋实来了,薛斯年自己放下书本好几年,不可能考中功名,因为和林飞雁纠缠,那些人也不会给他考功名的机会,被鄙视被孤立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越来越自卑,再看见家人因自己受伤丢命,真的是生不如死。
刘玉宜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我没想让你帮姓何的,那不是个好东西,他和林姑娘之间借着兄妹情分那样亲密,还跑来招惹你……不是我碎嘴,林姑娘一个女子,不知道与表兄保持距离。何浩品会将她视作所有物,她自己也有责任。好在你聪明,不然,今天倒霉的可能就是伯父了。我才没有那么大度呢,咱们不说。”
顾秋实反握住她的手。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刘举人的假咳声。
顾秋实一回头,看见刘举人凶巴巴地瞪着他的手,看那样子,恨不得冲出来将两人分开。
“岳父,你不是睡了吗?”
一边问,一边自然地将手收回。
刘玉宜羞红了脸,她也不知道会被人看见呀,低下头不敢和父亲对视。
刘举人气鼓鼓:“斯年,连考几日,你不累吗?当初我可是回家倒头就睡。”
“我身体好,不累!”顾秋实张口就来。
刘举人:“……”这是说他身体不好?
第545章 攀高枝 十六
最后, 顾秋实是被未来岳父给赶出门的。
门摔上前,刘举人还放话:“以后叫我伯父,你们俩还没成亲呢。”
顾秋实一点不怕, 撑着门不许他关,喊:“岳父,不用你提醒,我知道, 还有十天就是婚期。”
刘举人:“……”更扎心了。
他力道更大了点,狠狠把门关上。
刘玉宜看着他动作:“爹,你也不怕他生气。”
“我会怕他?”刘举人一脸嚣张。
刘玉宜轻哼一声, 她刚从厨房出来, 这会儿打水洗手。
看女儿不吭声,刘举人眉头紧皱,半晌忍不住问:“他不是小气的人, 不会真生气了吧?”
刘玉宜见状,唇角微翘:“那可不一定。人家一考完就巴巴的来见我, 结果你……赶紧回去睡吧, 你那眼睛都红了。”
刘举人提着一颗心, 忽然又听到身后传来敲门声。他跑过去开门,看到女婿去而复返,顿时放下心来。
“还有何事?”
顾秋实递上了从医馆里配的解酒药:“解酒的, 那不是个好东西,少喝点。”
刘举人接了过来,大度地道:“算你有孝心,我原谅你了。”
*
顾秋实回家后, 既不写话本,也不再看书, 而是跑去帮忙一起准备婚事。
越是临近婚期,家里越忙。
比婚期来得更快的是送喜的人,放榜那日,顾秋实还没出门呢,已经有喜乐队伍过来。
他中了案首。
顾秋实有些意外。
就他知道的,江六元这么大的胆子,可都是做姑父的知府大人给他的底气。江六元这一次应该也能榜上有名才对。点谁为案首,知府大人多少也能左右一点结果。
顾秋实心情很平静,脸上恰当的露出了几分欢喜之意,但是杨家夫妻没想到儿子能考的这么好,包括杨承运,得知此事,都要欢喜疯了。
从来就挺会过日子的杨氏一下子换了三两银子的铜板,全部撒了。
本来还要换五两银子,被薛大堂拦住,家中即将有喜事,小儿媳妇进门,处处都不要花银子。没必要在此事上如此张扬,完全可以把这银子留给小儿媳妇。
刘举人激动得坐不住,带着女儿直接登门。
他本就挺满意女婿,如今是越看越欢喜。
就连周举人,得知此事后也赶了来。
“今年共取了二十八人,其中有一半都是往年考过的生员。斯年能脱颖而出,真的很厉害,恭喜恭喜呀。”
尤其这里面还有一个知府大人的外甥……一个没什么根基的生员能被掠过江六元取得案首,那可不是好一点半点。
刘举人拱手:“哈哈哈哈……周兄,同喜同喜!”
周举人看他那得意的眉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忍不住道:“当时就该把婚期定到九月以后,至少也要等考完了乡试,这时候成亲,既耽误时间又耽误精力。要不,改改?”
他也是生出了惜才之心,这才有此提议。
“别!”顾秋实急忙一口回绝,“东西全都准备好了,日子不能推!再说,婚期还是不要改为好。”
在当下人的眼中,婚事得顺顺利利,改婚期之类的事情最好不好发生。
刘举人本有些意动,听了女婿的话,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女婿还这么年轻,今年考不中,三年后还可以再考。但成亲一辈子可就一次!
原本刘举人不信这些,但女儿脸上有那么大一块胎记,而薛斯年肉眼可见的前程越来越光明,哪怕二人感情好,他也始终放不下心里的隐忧。
这世上有许多恩爱两不移的夫妻并不能做到一辈子都相濡以沫。大多数男人在三十岁以后很容易变心。
刘举人不保证不换婚期就一定能让夫妻俩白头到老,但要是换了婚期而女儿没能顺遂一生,他会后悔一辈子。
“不换不换。”
周举人哑然:“刘兄。女婿是半子……”
刘举人懂他的意思,抢先道:“女婿对我而言不是半个儿子,我就这一个闺女,我当然希望斯年好。但已经定下了婚期不可更改。”
他都这么说了,杨家夫妻自然也没意见。
按道理来说,考中了秀才又是案首,这么大的喜事,该好生大办一场。但杨家本来就即将有一场喜宴,加上他们不想让儿子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心神,下半年还有乡试……虽说不抱多大的希望,但总要倾尽全力试一试。
一家人商量过后,决定双喜一起办。
不管是贺大婚之喜还是案首之喜,都定在五月初八。
很快到了大喜之日,杨家张灯结彩,头一日就来了不少人。第二天一大早,内外院都特别热闹。
刘举人家里没什么亲戚了,刘玉宜母亲娘家那边,因为她娘不在本就来往不密切,后来因为月牙的事,几乎是断绝了往来。
刘家的亲戚不多,倒是学堂里的不少弟子都等在了院子里。
顾秋实被为难了一番,做了十多首诗,这才得以抱到了新嫁娘。
刘玉宜娘家只有一个父亲,有兄弟那都是远房的,倒是有不少弟子主动表示可以背她出门……也是想和刘举人还有顾秋实结一份善缘。都被刘举人拒绝了。
这也是顾秋实早就跟他商量过的,刘举人也不想麻烦外人,他是个夫子没错,但并不迂腐,得知女婿要去房里抱人,他只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在众人的簇拥下,顾秋将人打横抱起送进花轿,一路春风得意地把人接回了家。
这人优秀到一定程度,旁人想要下手,就得掂量一下。
他能在做了四五年账房先生的情形下还考中了案首,本身就证明了他是个聪明人。幕后下手的江六元当初的算计都没成,如今再动手……那可是算计朝廷有功名的秀才。
万一事发,虽不能和暗害举人一样按照谋害官员定罪,但暗害秀才,罪名也比算计普通百姓要重上许多。
婚事一切顺利,新嫁娘到了杨家,行完礼后,顾秋实将刘玉宜送进新房,给她掀了盖头,喝完交杯酒。
他磨磨蹭蹭不走,刘玉宜羞红了脸:“你快点儿去,那么多客人等着呢。”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等我!”
当下的女子,很少有像林飞雁那么大胆的,至少刘玉宜就做不出在拜堂后出来见客的事。
让她出来,她还不好意思呢,能躲着最好。
顾秋实出来后,被众人轮番灌酒。他想不喝都不行,好在他早有准备,出门前就已经喝了解酒的药。
今天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顾秋实压根招呼不过来,半下午时,客人开始离席,他站在门口送客。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何浩品和林飞雁都来了。
两人离开得比较迟,院子里除了几个还在拼酒的,几乎都已走完。何浩品面色格外复杂,原先他从来没有将薛斯年看在眼中,如今……他断了向上爬的青云路,而薛斯年已经是他仰望的存在。
案首去考乡试,如无意外,多半会榜上有名。
等到今年的秋日,薛斯年就会变成举人,也是这群里最年轻的举人。
这样的人,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
“薛秀才,以前我不懂事,还请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顾秋实似笑非笑:“不计较?”
何浩品一颗心提了起来,也许大概好像他以前确实过分了点。
顾秋实一本正经问:“将心比心,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选择原谅吗?”
何浩品:“……”不会!
一时间,他面色格外难看。
父亲已经入了大牢,他的名声受了很大影响,好多亲戚和友人都不愿意再与他来往。这种时候,若是薛斯年还落井下石,他处境会比现在更差。
林飞雁一直站在旁边看他,眼神里满是留恋。原本今日新嫁娘的风光应该属于她才对。
见何浩品被为难,她眼睛一亮,刚好这附近无人,她忍不住出声:“你是不是有苦衷才不娶我?否则,你为何要揪着我们不放?”
顾秋实气笑了:“何夫人,你成功恶心到了我。就凭你这句话,以后我不会为难何浩品,过去的我被欺负的那些事,就当是被狗咬了几口。也麻烦你们夫妻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林飞雁面色变成了惨白。
“你就那么讨厌我?”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说得出来这种话?官员家的姑娘就可以不要脸吗?”
这话更难听,林飞雁几乎要站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
换做往常,何浩品恨不能扑上来扶人,但那时候两人只是表兄妹,他并不敢碰她。而今日……两人已经是夫妻,何浩品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只道:“飞雁,站稳了,你也收收脸上的神情,别做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说完还冲着顾秋实一礼:“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多谢。”
然后,他伸手抓住林飞雁的胳膊,强行把人拖走。
走在最后的是和杨承运交好的一群秀才,里面还有两个童生。
顾秋实过去和他们喝了两杯酒,此时天色渐晚,杨承运将他推走:“他们找我喝酒,你别在这儿赖着,回去喝碗醒酒药歇会儿。”
本来顾秋实意志力非同常人,他又吃了解酒药,并不怎么醉,回到房里,除了身上有酒气,整个人都是清醒的。
当然了,他往回走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晕倒,还是薛大头过来扶了一把,却也只好送到廊下,连门都不好靠近。
“你行不行?”
顾秋实摆摆手。
杨氏冲了过来,不放心地隔着门嘱咐:“玉宜,客人太多,斯年喝得有点多,你别生他的气。哪怕生气,他现在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你发了脾气他也不知道哄你,回头等他酒醒了,你好生跟他讲,到时我也帮你训他……要是需要帮忙,你就喊一声。”
刘玉宜坐在床上,听着外头婆婆的嘱咐,看着满眼清明的男人脚步稳健,忍不住笑了。她扬声答应:“好!”
龙凤烛亮了一夜。
新婚燕尔,顾秋实什么也不想干,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睡到天大亮,被身边的人掐了好几把才起身。
杨氏没有给人做过儿媳妇,她不是那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不像别人家那样将儿媳妇叫起来给全家做饭立规矩。看见一双新人出来,她乐得眉开眼笑。
虽说以儿子如今的身份娶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有些委屈,但谁让儿子喜欢呢?
“来了,饭马上就好。”
刘玉宜瞪了一眼身边的人:“要不是你磨蹭,我早就去帮忙了。”
她去了厨房帮着摆饭,顾秋实也跟着一起,结果就是两人都被杨氏给推了出来。
用过早饭,两人又回了房。
找不到其他的事做,顾秋实就想腻歪,后来被刘玉宜摁到了书案后面:“赶紧写话本!”
顾秋实哭笑不得。
其实考中秀才,尤其是案首后,朝廷每个月都会发俸米,并且,因为他是案首,会有不少人捧着润笔费上门求字。
“放心,饿不着你。”
然后就被白了一眼。
顾秋实心情特别好,但偏偏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半下午的时候,何浩品来了,他来时脸色很差,说是有急事和他商量。
“何事?”
何浩品想要进门去说,顾秋实自然是不愿意。
薛斯年家破人亡,这人可是掺了一脚的。
何浩品被他拒绝,也不敢生气:“去喝茶,我请!”
两人到了茶楼,茶水点心还没送上来,何浩品就满面焦急地问:“你知不知道富商姜家的公子姜世城?”
第546章 攀高枝 十七
顾秋实没有立即回答, 端着茶杯看他。
何浩品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高高在上,他急着救父亲,如今有求于人,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关于我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你可能也听说过。”
顾秋实故作疑惑:“我最近忙得昏天暗地,你家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我爹……”何浩品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实话实说, “有人丢了东西,东西还挺贵重,偏偏那东西就在我家, 他百口莫辩, 已经被抓进大牢里定罪了。”
他越说越难堪,深深觉得薛斯年是在报复。这么大的事情,就刚好在他成亲那段时间, 薛斯年绝对听说过。
顾秋实点点头:“这和姓姜的有什么关系?”
何浩品立即道:“我听说姜世城有一段时间跟你妹妹走得很近,后来突然就断了来往。他是不是算计你妹妹?”
“事关我妹妹声誉, 你非要这么问的话, 那我就只能答不是。”顾秋实一脸严肃, “我们兄妹从头到尾就不认识这个人,更没有发生过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我妹妹不爱出门,只有一个小姐妹……对了, 她那姐妹前段时间嫁人了,婆家管得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出门去逛。”
何浩品来之前就猜到了他不会承认,毕竟这种事情闹上公堂, 对杨家姑娘影响很大。可是,何浩品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可以让姜世城放过他爹的把柄。
他抹了一把脸, 满脸的颓然:“薛秀才,过去我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今日找你来,也有赔罪的意思。”
说着,他站起身,拱手深深一礼。
“还请薛秀才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
顾秋实似笑非笑:“今日不止是赔罪吧?”
何浩品好不容易才把人请到这里,下次可能没这么顺利,所以,他今天必须要打动了薛斯年。
“确实,姜世城算计我爹……”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秋实有些不耐烦了,“再说一次,我们兄妹不认识他!”
何浩品猜到会被拒绝,立即道:“请薛秀才帮我一次,条件你开。”
“你觉得我现在缺什么?”顾秋实好笑地道:“府试头名,名气有了,如果我想要银子,也多的是人愿意捧着银子来送。既然什么都不缺,我凭什么要委屈我妹妹?何公子,我不计较过去那些事,却不代表我忘了你曾经对我的那些为难。犹记得当时你那高高在上的眼神,还有茶楼伙计蔑视我,布庄里的众人孤立我。何公子,你手段这么多,如今只是想救一个被冤枉了的犯人而已,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们小门小户,就不掺和了。”
何浩品目眦欲裂:“你嘲讽我?”
顾秋实扬眉,忽然就明白了何浩品的想法,即便是薛斯年如今已然是头名秀才,在何浩品的心里,家世上依然不如他,需要讨好他!
“何公子想多了。”顾秋实起身,“既然事情说完,告辞!”
何浩品很不甘心,也跟着起身,还想要出声挽留。
顾秋实抢在他开口之前回头道:“对了,茶钱我会付一半,不占你这个便宜。”
何浩品:“……”
*
顾秋实回到家里后,哪儿也不去,就陪着刘玉宜。
很快到了回门那天,顾秋实想要提前准备礼物,被杨氏拦住了。
杨氏觉得,小儿子已经很省心,成亲所用的花销都应该由他们来出。再说,当年大儿子成亲,从头到尾都是夫妻俩包办。
杨家准备的回门礼很丰厚……用杨氏的话说,以后小儿子还得靠岳父提拔,多送点礼物本也是应该的。
刘玉宜身边的丫鬟翠玉一直没有跟过来,其实刘举人想让夫妻俩搬回去住,只是不好意思提。
翠玉和厨娘准备好了饭菜,刘举人还去外面打了酒,看到夫妻俩进门,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自从女儿出嫁,刘举人听了不少酸话。但他1点都不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不招人妒是庸才。
别人嫉妒他,恰恰证明他这个女婿选好了。
“斯年,今天可要好好跟我喝两杯。”
刘玉宜不赞同:“爹,我们还得回去呢。”
只一句话,刘举人笑容都僵了僵。
刘玉宜看父亲神情,笑道:“夫君跟我商量过,咱们新婚过后,两边轮流住。”
刘举人本来还不好提,没想到女婿主动提了,刚才在那点失落瞬间就没了,他欢欢喜喜倒酒。
“那就少喝点,你要是喝醉,还不是我女儿照顾。”
这边其乐融融,周举人从外面路过,听到里面热闹的动静,还主动敲门。
刘举人以前就觉得家里的人气少,不光是家里住的人少,还因为来往的亲戚友人不多,显得屋子冷清。看见周举人在门口,他热情地把人请了进来。
周举人对待顾秋实再没有原先的漠视,当然了,他自认为是长辈,也没有太客气。两杯酒下肚,忍不住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你是案首,还是很有希望在今年考中,算算时间,距离乡试还有三个多月,接下来你不能再耽误时间,最好是搬到你岳父家里来住,让他好生指点你一番。还有,你那话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写了,等考完了乡试再说。反正你现在也不会为了生计发愁……”
但是要考的四书五经顾秋实早已背会,事实上,乡试与府试完全不同。
虽然都是选拔人才,但考秀才时会考多年积累和各种释义,看看学子是否明白其意。
而乡试会更复杂一些,但凡考中举人,就可以捐官入仕,而乡试在前者的基础上还要加上学子对于民生百态的政论的看法和理解,若是对水利或者是修路有独特的见解,只要说的够深入,多半能中。
顾秋实对于能考中举人这事还是很有信心,确实是要研究一下文章,但……完全不需要如周举人一般对此如临大敌。
当然了,也不能说周举人是错的。从根子上讲,周举人也是好意。
顾秋实随口答应了下来……周举人在杨家住了一段时间,他知道此人特别倔强。先答应下来,回头日子怎么过,周举人又不会一直守在旁边盯着。
半下午的时候,夫妻俩坐上马车往回走。
刘玉宜在回去的路上有些伤感,主要是不放心父亲一个人住。顾秋实安慰了几句,暗暗打定主意过几天就搬过去住。
回到家里,杨家夫妻急忙迎了出来。
刘举人准备了一些回礼,杨氏看到后,心里欢喜不已。
这证明刘家对儿子很满意呀。
儿子要考乡试,若是能得刘举人多指点几句,说不定这一次就中了。
人都是有点贪心的,杨氏也一样。理智告诉她小儿子被耽误了几年,能够考中秀才已经是运气好,得了案首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但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儿子还能更进一步。
顾秋实回到了后院,杨承运过来了。
过完年后,周举人就再也没来杨家长住,杨承运也得已有了几分喘息之机。当然了,杨承运身上背负着全家包括岳父的期望,他并不敢懈怠,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勤快的人,也就是每日比原来多出去走几圈而已。
“二弟,如何?”
顾秋实喝了点酒,但没喝醉:“挺好 ,刚才周伯父也来了,我走的时候,俩人还在喝呢。”
杨承运没有问岳父有没有嘱咐自己用功,想也知道肯定说了的。弟弟不提,他也懒得问。
顾秋实在院子里和他聊了几句,忽然察觉到不对,不见杨承欢的人……按理来说,新人第一趟回门,家里人都该出来问一问才对。
更何况,他们兄妹俩感情不错,杨承欢如果在家,没道理到现在还不出来。
“三妹呢?”
杨承运也习惯了妹妹经常往外跑:“你走后不久就得了消息,说是书肆掌柜找找她有事商量。前两天她才新交了一个话本,应该是为了商量酬劳的事。”
顾秋实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以防万一,他准备去接一接。
杨承运见弟弟如此,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等等,我换套衣裳,跟你一起去。”
兄弟两人出门,一路往书肆去,在路上没有碰见人,书肆里也不见她的人影。
值得一提的是,杨承欢一开始去的那家书肆价钱还算公道,所以顾秋实写了话本卖的也是他家。但是,就在前几天,另一个书生肆的伙计接连三天上门来,想要截胡了杨承欢的话本。
后一家给的价钱要高,加上同样是城里做了许多年生意的老铺子,杨承欢就想着去试一试……不赚白不赚嘛。
后面两个话本果然给了挺高的价钱,杨承欢拿到了酬劳,还给顾秋实买了块鸳鸯玉佩贺他新婚之喜。
顾秋实没有看到人,立刻跑到门口问伙计:“今天我妹妹来了吗?”
伙计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点头道:“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
“但是她没有回家,你可知道她去了哪儿?”顾秋实说话时,手里已经递了一枚散碎银子过去,足有七八钱,赶得上伙计三个月的工钱。
伙计惊讶,很快收好了银子:“杨姑娘是在那边被人接走的,我认出来那是姜府的马车,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本来杨承运看到弟弟拿那么多的银子来收买一个伙计,心里还有些不赞同。没想到真的从伙计口中打听到了妹妹的下落。
“什么姜家?”
话问出口,他忽然想起来弟弟跟他说过,之前三妹险些被姜家的公子给骗到失身。
他顿时就紧张起来,一把扯住顾秋实的胳膊:“我们快去找。”
可是人海茫茫,附近那么多的酒楼和客栈,甚至茶楼也可以过夜。他们上哪儿去找人?
越晚找到人,杨承欢遇险的可能就越大。
兄弟俩都挺着急,去了杨成欢离开的方向,分开找寻。顾秋实猜到姜世城找她多半是为了让她保密,这种事情不适合在有外人的时候提,两人应该就在附近的这些茶楼之中。
他一家接一家的问,伙计和掌柜都说没有看到他口中描述的二人。
顾秋实动作飞快,很快问完了一条街,他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去了后街。
后街上行人不多,这附近都是各家的私人住的院子,也有一些作坊。
随着时间过钱去,顾秋实是越想越不放心,转头看到路旁有几位大娘正搬着板凳坐在一起嗑瓜子闲聊,他心中一动。
别看这些人闲着无事,附近发生的新鲜事情就不可能瞒过她们的眼睛。
他靠了过去:“几位大娘,今天这附近可有陌生姑娘来?是一位富贵的公子带着……谁要是看见了,这银子就是谁的。”
大娘们虽然爱凑在一起闲聊,那都是跟相熟的人聊,对着陌生人一般都不愿意多说。不过,有银子摆在面前,众人都有些意动。
其中一个大娘问:“你跟那个姑娘什么关系?”
“那是我妹妹,我怕她被人欺负。”顾秋实满脸的焦急,“大娘要是看见了,千万告诉我实情。”
大娘目光落在银子上。
顾秋实秒懂,立刻把银子送到大娘手中:“给大娘买瓜子吃。”
大娘见他没有不舍,也不再卖关子,伸手一指右边:“往这边去,门口石狮子破了个脚的那户人家,今天有一位富家公子的马车过去,我是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妙龄姑娘,长相不错,穿着不如那位公子富贵,当时帘子掀起,我只看到了一眼,那姑娘似乎不太愿意,因为双手都被抓住了……至于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那我可不保证。”
顾秋实道了谢,飞快跑了。
身后的大娘们看着那银子两眼放光。
一两银子可不少,买瓜子的话,一年都磕不完。
“我们平分,见者有份。”拿到银子的大娘当机立断,“以后要有人问及此事,咱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我们一直坐在这里闲聊,没有年轻人过来问话。”
大娘确实想独吞了银子,但怕出事。
大家分一分,最大限度的杜绝了出事的可能,若实在是没能瞒住,今天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家都跑不掉。
顾秋实到了大娘指定的那个院子,里面安安静静。
这一排许多院子有些院墙是相连的,这种院落,搭了梯子就能看到邻居院子里的情形。但是顾秋实面前的这个不是,左右两边都各有一条小巷子,等于跟别人家断绝了开来。这倒是方便了他,直接敲门进去容易打草惊蛇,他跑到边上的巷子里,见四下无人,助跑两步翻身而入。
万一是误会,悄悄离开就是了。
这是个两进院落,布局跟杨家院子差不多,前院大门口不远处蹲着个人,顾秋实认出来是个熟人,正是姜世城带在身边的随从之一。
没想到人真的在这里,想到杨承欢出门的时辰,顾秋实心里沉了沉,要是铁了心欺辱她,那压根儿用不了多久,顾秋实现在赶来,可能已经迟了。
他一路遮掩身形往内院而去,内外院之间的月亮门处,守着另一个随从,他冲上去将人敲晕,想着把人丢在路上太显眼,容易被人发现。他又把人拖了丢到旁边的花丛中。
进了内院,打眼就能四五个人分散在各处。
这姜世城……银子真多啊!
若不是手头宽裕,又怎么会舍得请这么多人伺候?
顾秋实不想暴露行踪,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几人放倒,全部都丢在隐蔽处。半刻钟后,终于将门口守着的两人打晕。他从窗户往里偷瞧,看到杨承欢躺床上,手脚被人捆着,呜呜呜叫唤着,而姜世城坐在桌旁,用手撑着半张侧脸,饶有兴致地盯着。
“人来了没有?”
姜世城出声询问。
他问的应该是门口守着的人。
顾秋实确定院子内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又得这一会儿还有人来,便不想再磨蹭。
万一来人多,又是一场麻烦。
顾秋实直接推门而入。
姜世城背对着门口坐的,听到有人进来,他也不回头:“人到哪儿了?跟个废物一样,磨磨蹭蹭这么半天,真有好东西,还轮得到他?”
顾秋实没有回答。
只是床上的杨承欢已经发现了进来的人是自己哥哥,眼睛大亮,瞬间放弃了挣扎。
姜世城没听到身后人回话,他火气瞬间就上来了,转身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出:“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不知道回话吗?”
话都吼完了,才发觉面前的人衣着打扮包括身量都和随从不一样,他吓得跳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认清楚面前的人,又觉得自己怕成这样太丢脸。
“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世城问出这话,一颗心直往下沉,此时他已经看到了倒在门口的贴身随从的头,更远一点的地方,也没有看到伺候他的下人。
“我的那些下人呢?”
顾秋实越过他,走到床边帮杨承欢拿掉了口中的布,然后帮她解绳子。
杨承欢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二哥,他好恶心!还想把我送到其他男人床上……”
此时的姜世城已经站到了廊下,下人们除了门口晕倒的那俩,再不见其他人。他感觉是出了事,飞快跑到园子里寻找。
顾秋实只是想把人藏一下,没那么显眼就行。
因此,姜世城很快找到了另外三个随从。他刚想要上前看看人是死是活,就看到兄妹俩从屋中出来。
看着薛斯年一步步靠近,姜世城吓一跳,这么多人晕倒,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他哪里打得过?
第547章 攀高枝 十八
姜世城动作比脑子快, 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杨承欢手脚都还是僵的,看见人跑了, 她有些着急,却也只能干看。
顾秋实眼神一厉,搬了个花盆狠狠砸过去。
他想要把人砸伤,就没有砸不中的。
随着花盆砰一声落在地上摔碎, 逃跑的姜世城也摔倒在地。顾秋实快走几步,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踩得他惨叫连连后, 飞起一脚, 让人直接踹滚出去。
姜世城一直滚到了月亮门之外才停住,噗一声吐了口血。他肚子痛得厉害,浑身都开始哆嗦, 好像连呼吸就能扯着伤。
他感觉自己肯定受了内伤,这一个弄不好, 会出人命的。
他回过头, 看见薛斯年一脸冷漠的踱步过来, 吓得魂飞魄散。
“薛斯年,你你你……你冷静一点……杀人要偿命……把人打伤了也要坐牢。你现在是秀才了,不要为了我这种烂人影响自己的前程啊。”
顾秋实缓缓上前, 姜世城拼了命的往前爬,奈何他身上有伤,养尊处优多年的公子受不住痛,爬得很是缓慢, 跟个毛毛虫似的。
“放过我……”
他浑身抖如筛糠,没多久, 他身下居然还有一滩水,泛着难闻的尿骚味。
顾秋实一脚踩到了他的后脖颈上:“你把我妹妹绑在那儿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这这……都是误会!”姜世城想要解释,奈何浑身哆嗦厉害,话也说不清楚。
杨承欢被绑过来已经有半个多时辰,被这个男人揍了一顿,下手倒是不重。但是她被吓得够呛。
“二哥,最近何家在找他的麻烦,他怕我将以前那些事情说出去。所以跑来警告我,我都答应了不往外传,他还不相信,非要拿我的把柄。”杨承欢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当时的害怕和绝望,眼泪滚滚而落,“还说要请他一个弟弟跟我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把我接进门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顾秋实眼神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下姜世城的下半身……姜世城自己也是男人,自己不上偏要找劳什子弟弟,他多半是已经彻底废了。
姜世城感觉到了他那种目光,气的哇哇大叫。
顾秋实呵斥:“不要给我哇哇叫。”
见姜世城不肯听,他又把人踹了好几脚。然后将其拎了起来,像拖麻布袋似的把他扔到马车上,然后驾着马车出门,直奔衙门而去。
姜世城痛得说不出话,一路都在求饶,本来不知道会被丢去哪儿,他以为是郊外,结果睁眼看见路旁的风景不太对……这分明是去往衙门的路。
想到此,他吓得浑身僵硬。
如果是真的被送去衙门,那还不如直接丢到郊外呢。
“薛秀才,有话好好说,你千万不要冲动。”姜世城本来没什么精力说话,这会儿也顾不得疼痛了,“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们兄妹,只要你不告状,什么都好商量。你要银票吗?要多少?尽管开个价。”
杨承欢坐在外面,听到这番话,心中怒火冲天。
“有银子了不起呀!你以为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银子买到吗?我呸!今天我就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一个道理。银子不是万能的!”
她越说越气,对着姜世城的脸又来了一下。
衙门里,大人听说了兄妹俩的委屈,看向姜世城的目光都不太对了。
地方官员每年都会有考核,辖下如果出了太多的案子,会影响官员考评,若不能得优,想要往上升,就不太容易。
如果能够和解,大人还是更希望两边的人坐下来将事情商量好。
“薛秀才,你是什么想法?”
大人自顾自继续道:“这么年轻的案首,本官还是第一次见。以后咱们说不定还是同僚。”
这话是在夸赞薛斯年,还带着几分隐隐的追捧。要知道这天底下的秀才那么多,能够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压根没几个。
顾秋实板着脸:“大人的意思呢?”
“这件事情关乎你妹妹的闺誉,如果事情闹大,我大牢里不缺这混账的饭吃。你妹妹的婚事肯定会受影响。”大人一脸严肃,“你说严办我就严办,你愿意和解,那我就让人帮你谈。”
顾秋实沉吟:“其实,何浩品去找过我。跟我说他爹是冤枉的,应该是姜世城故意陷害。想要让我出面帮他求情。”
姜世城欺负了杨家兄妹,这算是一个把柄。薛斯年出面以此威胁,姜世城绝对不敢乱害人,到时,何老爷应该就能脱身。
何浩品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看人看事都找到了点子上。可惜,兄妹俩不愿意帮忙。
顾秋实故意在此时说起这件事,也是为了试探一下。
江六元可是面前这位知府大人的外甥,如果他要是想帮亲,那以后就得小心了。
知府大人面色难看:“此时我会去细查。”
他跑了一趟,吓唬了一通姜世城,为顾秋实兄妹俩争取到了三万两银票。
这是姜世城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别看姜家人还住在同一个宅子里,其实姜家早有规矩,家里但凡是男丁,在落地的那一刻就能分到一笔家财,长大后以此做安身立命之本。
这三万两银子,有两万五千两是姜家按照家规分给姜世城的那一份。
也就是说,顾秋实同意了和解,姜世城即便能顺利脱身,出去后也会变成个穷光蛋。只靠着家里的父亲和兄弟们接济勉强度日。
当然了,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姜世城哪怕把手头的银子给出去了,只从他父兄手底下漏下来的那点儿,都足以让他过得滋润。
世人对女子的名声很是苛刻,顾秋实把人捆到这里,本也不是奔着把事情闹大,杨承欢一开始是被吓坏了,来的路上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姜世城一个教训。
坐在这里半天,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听到姜世城愿意赔偿三万两,她心头愈发愤慨……这些富裕人家,仗着有几个臭钱,真的是为所欲为。
她不愿意和解,但还有几分理智,最后还是拿了银票。
走出衙门时,天已近黄昏。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杨承运等着大门口。
衙门的大门之外西晒,但是杨承运又不愿意去对面的屋檐下躲着,在太阳底下晒得满头大汗,脸色通红。看到兄妹俩出来,他急忙迎上前:“怎样?大人关了那混账吗?”
顾秋实摇头:“大人劝我们和解,这件事情闹大了对我们家没好处。三妹还要嫁人呢。”
杨承运有些不甘心,恨得咬牙切齿:“三妹,咱们先放下此事,像他这种人,以后肯定还会干坏事。回头我一直盯着,找到机会就给你报仇。”
杨承欢不指望能报仇:“大哥,读书要紧。”
兄妹三人往回走,到了杨家门外,发现何浩品居然也在。
何浩品立刻迎上前。
他想要救父亲,必须要说动杨家兄妹出面。
上次好话说尽,薛斯年不为所动,他心里都有点绝望了,如果给兄妹三人磕一个父亲能出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薛秀才,帮帮我吧。求你了……”
何浩品说着,还真的跪了下来。
他浑身有点狼狈,明显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应该是还不知道衙门那边的变故。
“你爱跪就跪着吧。”顾秋实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麻烦你滚远一点,不要在我家门口,实在是伤我眼睛。”
何浩品心中屈辱。
看着兄妹三人进门,何浩品大吼:“薛斯年,你是因为没有娶到表妹,所以嫉妒我,见不得我好,才不愿意帮我的忙是不是?”
顾秋实气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真想帮你一把。回去吧,等消息就行。”
何浩品:“……”
这么嫌弃吗?
薛斯年对表妹的嫌弃和厌恶根本就毫不掩饰。
他其实不太相信薛斯年的话,但此时天又要黑了,他之前在巷子里被人连续伤过两次,到现在遇上阴天下雨,断骨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是运气好,两次断的不是一条腿,并且请了高明大夫,没落下残疾。
再来一次,何浩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好运气不留下残疾。
所以,他不敢走夜路,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何浩品心里存着许多事,坐着马车回到府里,只觉得浑身疲惫,恨不能倒头就睡。结果他刚刚回到院子里,母亲就到了。
何夫人是来告状的。
“飞雁天天往外跑,像什么样子嘛?出门也行,我们家也不是那不允许儿媳妇出门的大户人家,可她专门往男人堆里扎。长此以往,她名声不好,也会有人笑话你。”
何浩品皱了皱眉。
“娘,我很累了,回头我跟她说。”
何夫人却还在喋喋不休:“谁家儿媳妇像她这样?天天往外跑就算了,家里的事情是一点不碰……”
林飞雁也是赶在天黑之前进门,刚进院子就听到婆婆在数落自己,她气得脸都红了:“娘,我也不是成亲后才往外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既然接受不了,当初你为何要上门提亲?”
何夫人:“……”
她那时候想着,儿媳妇进门之后再教也不迟。
这不是正在教吗?
“飞雁,那时候你是个姑娘家,有家里的长辈在。即便是你做事有所不妥,外人也不会说到你面前。但现在不一样,你是何家的媳妇,这为人妇,就要伺候好夫君,为夫家开枝散叶,孝敬家里的长辈。”何夫人越说越来劲,开始掰着指头数。
林飞雁心里很烦躁,成亲后,他们夫妻也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是好景不长。家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在公公入狱之后,何浩品天天往外跑,回来也冷着脸。一开始她也体谅,毕竟他父亲出事,这时候让他笑,那是强人所难。
结果,现在两人躺一张床上都没什么话好说,她明显感觉到夫妻感情大不如前,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表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了原先的温柔与耐心。
“我出门也是在为父亲奔走!”
听了这句话,何夫人沉默下来。看到儿子满脸疲惫,她也心疼,于是很快退走。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两人忙碌了一天,连饭都没吃上,这会儿都已饥肠辘辘,但是,两人都觉得对方这时候该体谅自己,谁也不想低头先喊人送饭。
天色越来越黑,林飞雁眼泪夺眶而出:“何浩品,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何浩品狠狠抹了一把脸,奔波这么久,回来连把脸都没洗,这会儿脸上黏黏的,很是不舒服。他叹口气:“表妹,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你说这些都是废话。”
“你果然后悔了!”林飞雁很是激动,“当初是你算计我,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何浩品,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何浩品忍无可忍,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尖利,“因为你,我爹沦为了阶下囚,我可有对你说过半句重话?”
林飞雁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手指颤抖不止:“因为我?”
何浩品反问:“不然呢?当初你非要嫁给姓薛的,那时候薛年的妹妹险些就被姜世城强纳了回去,若不是薛斯年机灵,现在他妹妹已经成为了姜家的妾,说不定连命都没了。如今我娶了你,就换成了我爹偷姜世城的东西,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林飞雁面色惨白如纸,颤声问:“真的?”
何浩品的眼神里满是厌烦和疲惫:“你就是个灾星,谁娶谁倒霉。可惜我明白得太迟。”
第548章 攀高枝 十九
林飞雁整个人摇摇欲坠。
何浩品看到她那模样有些心疼, 又恼怒自己被她牵连到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会对她生出怜惜,一时间,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厌恶。
既厌恶林飞雁, 也厌恶自己。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儿,于是扭头就走。
林飞雁站在门口的位置,看他走得大步,想着他腿上有伤, 她得赶紧让开,别绊着他。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侧身, 人就撞了过来。她奔波一天已经很累, 身上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撞,身子一歪, 险些摔倒。
但是撞了她的人却没有回头。
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只看见了何浩品远去的背影。
林飞雁捂着肩膀, 坐在了椅子上, 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
何浩品虽然从薛斯年那里得了话, 说让他回来等消息。但他一点儿也不敢当真,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将心比心, 他自己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就白白帮对方解决大麻烦。
他去了书房,辗转反侧一夜。
最近他几乎天天都睡不着,熬得头痛,但还是找不到解决之法。
直到天亮, 他才睡了一会儿。
身子格外疲乏,困意上来, 就不想起身。何浩品翻了个身继续睡。
忽然,外面吵闹起来。何浩品一开始不想管,但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他于睡梦中猛然惊醒。
难道家里又出事了?
何浩品翻身而起,几步奔出了门,却看见不远处母亲趴在父亲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门口,父亲确实站在园子里,身上穿着被抓时的那身衣裳,但整个人瘦了不少,衣衫都空荡荡的,脸颊上也没什么肉。此时一手抱着母亲,一手还在悄悄抹泪。
“爹?”
何老爷看到瘦了的儿子,心里酸涩,点点头道:“我回来了。”
何浩品终于确定这不是做梦,一瞬间欢喜疯了,忙不迭上前去握住父亲的手。
此时的何夫人已经回过神来,咋咋呼呼的让丫鬟准备热水,又叫喊着让人准备可口的饭菜。
“做那个桂花白玉糕,老爷喜欢吃。多做一点。”
一家三口欢喜过后,重新在屋中坐下,何老爷说起自己出来的情形。
“那个姓姜的承认是陷害,我是无辜的。大人就放我出来了。”
恰在此时,热水已经备好,何老爷被丫鬟请走。何浩品坐在凳子上久久无言。
何夫人心里也觉得奇怪,前些日子他们母子到处奔波,就连林飞雁都找了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不过,男人回来了,这是好事,更让人欢喜的是,男人不再是罪人,那么,儿子又可以参加科举了。
何夫人越想越美,又让人去寻柚子叶,打算给男人多扫扫,或者干脆丢进水里让他泡一泡。
屋中只剩下何浩品一人,他这些日子想尽了办法救父亲,到处求人,吃了许多的闭门羹。就算得以进去,人家也不会接茬,最好的就是说会尽力帮他,但不保证一定会有用。
也只有昨天……昨天薛斯年说让他回来等。
何浩品霍然起身,将身后的凳子都带倒了。他想去杨家问一问,一抬头,发现林飞雁赶了过来。
林飞雁眼睛红肿,昨晚上哭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听到家里特别热闹,惊醒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一路过来,何家没几个下人,她也不想再问他们,只想亲眼看见公公平安无事。
结果,到了门口却发现只有何浩品在,她抿了抿唇:“我听说爹回来了,是真的吗?”
何浩品颔首:“是真的。”
林飞雁面色一喜:“那就好!”
她欢喜的在门口转了两圈,根本压不住心头的激动。
何浩品出门准备离开,林飞雁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对了,爹是怎么回来的?衙门那边怎么说?”
此时何浩品不想解释太多。
林飞雁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抗拒,她也生气他的态度,但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当即快走几步,扯住他的袖子解释:“衙门办事,自有一套章程。不是说这人能回到家就一定没有犯罪,若是衙门嘱咐说不要离开太远,或者是不能离开家,那这案子就还没有办清楚。爹可能还会……”
她满脸焦灼,话说得飞快。
何浩品能够感觉得到她是真的担心父亲,再说了,两人是夫妻,又不可能一辈子都拧着。
“没事了 ,姓姜的承认了是陷害,不过,他说自己是无意的,打算私底下与我们和解,应该会赔偿一些银子。”
林飞雁得了准话,总算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眉头微微蹙起,“原先我们也去找过他,但他那时死不承认。怎么突然又跑到衙门去认罪了呢?”
这世上没人会想蹲大牢!
即便是家里穷到揭不开锅的人,也不会想着故意犯点事跑到大牢里包吃包住。
因为大牢里吃食很差,就是在这风调雨顺的年景,都是很少的粮食和大部分米糠,甚至还掺杂着一些泥土和小石子一起揉的团子,总之,只保证饿不死人,常人根本吃不下那个饭。
而且,府城里的大牢普通人不能随意进出,想要送饭并不容易。
姜世城养尊处优多年,应该不会傻到自找牢饭吃才对。
何浩品眉头跳了跳。
林飞雁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奇问:“是不是有人给姓姜的施压了?不然,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
何浩品迟疑了下,道:“昨天我去找姓薛的,他当时很不耐烦,但他不想被我纠缠,说让我回来等消息。”
林飞雁惊讶:“他愿意帮忙?之前不是不愿吗?”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何浩品不想提及这个人,他家世比姓薛的好多了,又和表妹青梅竹马,但是表妹之前就是想嫁给姓薛的,他不过是表妹的退而求其次。
更甚至,如果不是他耍了手段,兴许表妹到现在还没有嫁给他,还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姓薛的呢。
林飞雁若有所思:“他秉性善良,就是有点嘴硬。我觉得,既然他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是不是应该买点礼物上门道谢?”
何浩品心里又开始烦躁,语气也不耐烦:“他说了,不想再看见我们。”
“再不想见面,我们道谢是应该的呀。”林飞雁想了想,“你要是不想去,我一个人去也行。 ”
何浩品拧眉:“飞雁,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他帮我是对你余情未了?”
林飞雁心思被说中,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不要这么说。现在他已娶妻,我也已经嫁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了可能,你老揪着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放,有意思吗?”
何浩品强调:“他不想看见我,也不想看见你。你别凑上去自讨没趣。”
林飞雁不赞同他的说法:“不管他讨不讨厌我们,我们得了他的好是事实,上门道谢本也应该。刚才我就说了,你不想去看他的冷脸,我一个人去。”
说到这里,她怕他误会,再次解释:“夫妻一体,我去就是你去。”
何浩品冷笑一声:“去吧,我不拦着你。”
语罢,他拂袖而去,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不悦。
林飞雁也有点害怕,每次见薛斯年,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淡。
不过,这次她有正经的理由登门,又不是故意纠缠。这么想着,她让身边的丫鬟准备了一份厚礼。
礼物太多,身边的丫鬟只有俩,一趟都没搬完。何夫人拿着柚子叶回来时看到这情形,问了儿子后得知儿媳妇要去找姓薛的道谢,忍不住道:“人家既然愿意帮忙,就不是图的谢礼,你媳妇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空,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她以为儿媳妇已经走了,结果林飞雁临走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身衣衫不合适……确切的说,是衣衫的料子不合适。
这种绸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容易皱,这一路到杨家路程可不近,到时衣衫皱巴巴的,未免有些失礼。结果,还没到自家院子里,就听到了婆婆的话。
“娘!”
林飞雁即便有些小心思,但婆婆这话也实在无理,她不客气地质问:“咱爹一条命,我们家的名声,还有夫君科举的资格。难道还不值那点儿东西?你要说不值,我搬回来就是!”
何夫人说儿媳的坏话被人听见,还被问到面上,有些下不来台:“那个……飞雁啊,你知道我有点抠,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林飞雁冷哼一声:“说起来这礼物该你们出,都是一家人,我都不计较这些小事,从自己的嫁妆里选了东西。算起来,这些东西无论有多好那都不是你们何家的,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何夫人:“……”
这都抬到了何家院子里的东西,怎么就不属于何家了?
当然,嫁妆是女子私产,婆家不得霸占,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
“是是是。但这过日子,就是要会算计才行啊,手太散,到时吃光了家底,日子还怎么过?”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林飞雁闭了闭眼,也知道跟婆婆争不出什么结果,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顾自的进屋换了衣裙离开。
她衣食住行上从来就不会亏待自己,换了衣裙的同时也换了头上的首饰,这些都是嫁妆里的东西。落在何夫人的眼中,难免就想多了,儿媳妇出门去见那个姓薛的,还穿得这样花枝招展……以前儿媳妇想要嫁给人家,那简直是用尽了手段,连姑娘家的脸面都不要。
“她肯定是对那个姓薛的余情未了,现在还没死心呢。”何夫人越想越生气,催促儿子,“你赶紧去一趟,别真做了活王八还被蒙在鼓里。”
何浩品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但是被母亲说中了心思,他很是不悦:“飞雁不是那种人!”
何夫人从心底里也认为儿媳妇不是这种人,但她看不惯儿子护着媳妇那劲头,撇撇嘴道:“那是人家看不上她,要是姓薛的有意,她真能扛得住?”
何浩品:“……”当真是亲娘。
只往他痛处戳!
“娘!别乱说!”
何夫人摆摆手:“去吧去吧,赶紧把人接回来。你去一趟,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
*
林飞雁到了杨家门口,深呼吸一口气,这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厨娘,很不巧,薛斯年夫妻俩都不在,搬去刘家住了。
林飞雁怕被人讨厌,在打开门时就了自己是上门送谢礼的。如今人不在,她也不好说把这谢礼送到刘家去,只能硬着头皮让丫鬟把东西送进门。
杨氏连连拒绝,林飞雁执意把东西留下,很快起身告辞。
出门后,林飞雁回了马车上,没有让车夫启程,就坐在马车里发呆。
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薛斯年突然愿意帮何家这件事透着蹊跷……多半是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如果真的只是单纯帮忙,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薛斯年对她余情未了?
薛斯年第一次远离她,就是被连番的打击。一开始是表哥刻意为难,让他自己付茶钱,转头又发现不装的管事为难他,其他的伙计孤立他,没两天,杨承欢又被姜世城算计。
这么一连番的麻烦,对于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来说,确实很难解决。
薛斯年为了避免麻烦,刻意疏远她,转而另娶别人,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林飞雁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望,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非要和薛斯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想法。只要知道她不是一头热,这就行了。
想到此,林飞雁心情瞬间好转不少。正准备让车夫启程,帘子掀开,有人挤了上来。
看见上马车来的人是何浩品,她心情就更好了。这夫妻之间吵架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她不愿意做低头的那个,何浩品愿意来哄着,证明她没嫁错人。
“你是来接我的?”
何浩品看到她唇角带着几分笑意,有些意外:“你的马车怎么在门口等着?”
林飞雁解释:“我就是想静一静。回吧。”
何浩品看她面色缓和,一点都没有了昨天的伤心,忍不住试探:“薛斯年愿意收东西?”
闻言,林飞雁忍不住白他一眼:“人家不收这东西,我们就不送了?你可真行,这是谢礼啊,你见过哪个施恩的人主动讨要谢礼的?方才我是强行送进院子里的。不管收不收,我们的心意一定要到!”
何浩品沉默,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而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事。
“你送完了礼物就这么高兴,薛斯年原谅你了?”
林飞雁读了那么多的书,又不是个傻子。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他刚才是在阴阳怪气,她想要发脾气,又想着夫妻之间要坦诚,耐心解释:“薛斯年不在家,跟新婚妻子一起搬去刘家了,他娘接待的我,还说不要礼物……反正礼物送了,咱们尽到了自己的心意,以后见面,也不会尴尬。”
“你还想和他见面?”何浩品是真不觉得他们能经常碰上。
林飞雁对自己的夫君有耐心,但也是有底线的,她自认为姿态足够低,可何浩品却不依不饶,耐心告罄,她冷笑:“何浩品,你少阴阳怪气。给你脸了?本姑娘为你已经足够耐心,别太过分!”
何浩品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眉眼,心情格外复杂:“飞雁,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林飞雁别开脸,她心里委屈,但还是强压下了那些烦乱的思绪,道:“我也不想和你生气,这都已经快六个月了,距离明年的县试不到一年,前半年你先是受伤,后来为了你爹的事情到处奔走。一直没有沉下心来好好读书,你想要考中,接下来不要再浪费时间……”
何浩品听着她的这番嘱咐,看着她满身怒气的侧脸,忍不住道:“那我要是考不中,你会怎样?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后悔了又怎样?”林飞雁再也不忍耐,一巴掌拍在桌上,“滚出去!”
何浩品被她吼懵了。
林飞雁怒火冲天,眼看何浩品不动,她厉声大喝:“停车!”
车夫是林飞雁的陪嫁,闻言立即拉停了马车。
何浩品想要解释几句,林飞雁却已经不想再听,她今日给了何浩品足够的脸面,可他非要揪着过去那点事阴阳怪气,她几次低头,他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
“滚下去!”林飞雁直接开始推攘。
她用的力气大,但也不至于将何浩品一个大男人推下马车。可他要脸啊,堂堂男人被自己的媳妇如此对待,还被下人们看在眼里,回头这些人私底下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他。
“我自己走!”何浩品一把将她的手拨开,然后整理了衣衫跳下马车。
林飞雁见状,更生气了。
“回府!”
何浩品面色微变,妻子回了娘家,事情就闹大了。他想要阻止,车夫却根本不听他的。
顾秋实并没有一天到晚待在岳父家里,他也读书,还写话本,但该出门还要出门。
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油果子,味道不错,刘玉宜想要让丫鬟去买,顾秋实不愿意,他要出去走走,两人没带丫鬟,买到了油果子,一人拿几串,边走边啃。
啃油果子不稀奇,但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秀才身上,就感觉不够斯文。
刘玉宜忍不住睨他:“你是秀才啊,真不怕人说你粗鲁吗?”
顾秋实乐了,左右看了看:“认识我的人知道我是秀才,但这附近哪儿有熟人?”
刘玉宜:“……”
第549章 攀高枝 二十
没有熟人, 就不会被人说粗鲁了是吧?
刘玉宜颇有些无语:“那万一被熟人看见了而我们又不知道呢?”
“说就说吧,等看习惯了人家就不说了。”顾秋实将手里的油果子递了一串给她,“喜欢就多吃点儿。”
刘玉宜:“……”
她忽然发现, 成亲之后的每一天都过得特别自在,不管她做什么,都感觉不到来自身边人的约束。甚至是在大街上吃油果子,他不光不会阻止, 还会递过来。
她都怀疑如果自己想杀人,薛斯年会给她递刀。
“你别太纵着我了。”
顾秋实一脸惊奇:“你是我妻子,我不纵容你, 那要纵容谁?”
他见她不回答, 还靠得更近。
这是在大街上,两人再是夫妻,也不好太过亲密。刘玉宜伸手戳着他的脸, 把人推走:“还吃呢,你脸上的肉都比以前多了。”
顾秋实笑吟吟:“之前你说我瘦, 我特意养的膘儿。”
“胡扯, 分明就是你馋嘴。”刘玉宜不满。
两人有说有笑, 一路打情骂俏,没有过分亲密,但外人打眼一瞧, 就觉得两人感情好,他们之间那种氛围再也插不进旁人。
林飞雁也没想到会在路旁遇见二人。
方才她送了礼物,如果没遇见,就当这事办完了也行, 但这都遇上了,合该打个招呼。
随着马车越走越近, 她也看到了夫妻二人脸上的笑容。刘玉宜脸上那么大的一块胎记,甚至没有带面纱遮挡,但薛斯年面上找不到丝毫嫌弃,还对其言笑晏晏。
“薛秀才。”
顾秋实知道过来的马车里有人在打量自己,听到林飞雁的叫喊,他也不觉得意外。
林飞雁见两人没有搭理自己,有些尴尬。其实她从心底里认为薛斯年不可能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每一次见面,都会打消她的这种想法。
薛斯年态度冷淡成那样,甚至都不正眼看她,这哪像是对她有感情?
“我公公的事情多谢你帮忙,刚才我去杨家送了一些谢礼聊表心意。”林飞雁说到这里顿住。
何老爷能顺利牢里出来是因为薛斯年帮忙这件事只是夫妻俩的猜测。
到底是不是薛斯年,他们并不清楚。
顾秋实终于抬眼:“何夫人,何浩品没有跟你说吗?我是厌烦了你们夫妻经常上门纠缠,所以才出了力气。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如果你真的心存感激,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夫妻面前了,行吗?”
林飞雁昨天晚上才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薛斯年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神和语气里都满是对他们夫妻的嫌弃,她实在不能厚着脸皮说薛斯年是为了帮她解决麻烦才帮的忙。
她一瞬间心里特别难受,袖子里的手都在抖,再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无论如何,都要多谢你。”
话音未落,她飞快放下了帘子。
帘子落下的同时,她的眼泪也滚了出来。
顾秋实却并没有受影响,再次给了刘玉宜一串油果子。
刘玉宜伸手接过,她已经吃了三串,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我不想吃了,包着吧。”
两人有说有笑渐行渐远,林飞雁努力克制着不去看他们,却还是忍不住跑到后窗看两人相携着走远。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
她……容貌才华堪称城内第一人,真的比不上那个毁容了的刘玉宜?
*
刘举人觉得女婿有点飘,最近他很忙,要参加乡试的那些学子抓得很紧,几个夫子加了课。甚至课后也不得空,还要指点学子们的文章。
而家里的女婿呢,同样是要参加乡试,学堂不去,天天在家憨吃傻玩,虽然也看书,也写文章,且文章写得不错。但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乡试,他这态度……太松弛了。
“去学堂吧,我的课你可以不上,其他夫子的课你该去听听。每个夫子的想法不同,听了对你多少都有些好处。”
顾秋实下意识就想拒绝。
刘举人板起脸:“你必须去!”
他看向女儿,解释:“杨家那边长辈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这即将参加乡试的人该是个什么态度,从来不约束他们兄弟。但是我见识得多,这临时抱佛脚,万一抱着了,没考上的能考上,考上了名次也能更靠前些。总之,我不会害你。”
这话与其说他是冲着女儿,不如说是冲着顾秋实这个女婿。
人家苦口婆心,顾秋实也不可能说自己不读书也能考上,原本薛斯年就耽误了好几年,书也不看就能考中,那不是人,而是神!
顾秋实答应了下来。
最近杨承运也在。
他又被要求住进了周家,在回家去过了一段比较自在的日子之后,他再也受不了周家那种沉闷的气氛,主动要求去学堂。周举人去年那时候有半年没有在学堂里,都是其他的夫子帮他顶上,这会儿有一位夫子回家伺候生病的母亲,他也得帮忙。
于是,周举人每天要上两个时辰,这就去了半日,他也不放心让女婿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书。得知女婿要去学堂,便没怎么阻拦。
如今顾秋实到了学堂上,身边除了一个大哥之外,还有江六元是个熟人。
杨承运从弟弟那里听说了一些事,对江六元此人很是戒备,平时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课一上完,兄弟俩立刻往外奔,绝对不和他单独相处。
这一日,顾秋实在学堂里的桌上练字,他不爱出去闲逛,写完了一篇,算算时间夫子要来了。他这边正在收拾,杨承运闲着无事也过来帮忙,两人正手忙脚乱,江六元就进来了,冷着一张脸,还将桌上的毛笔狠狠掷在地上。
像江六元这样的公子,平时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其他的人都诧异地忘了过了。
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江六元清醒了几分,面色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这笔坏了,昨天毁了我不少墨。”
江六元很富裕,家世又好。旁人即便是不能与他亲近,也绝对不会刻意得罪。读书人大多都圆滑,尤其坐在这屋中的人都考中了秀才,三成的人二十多岁,剩下的都是三十以上。
人活得越久,就越懂人情世故。很快就有人递了台阶:“是啊是啊,遇上这种事真的很想发脾气,上次我就是,刚刚磨好的墨,毛笔一下去,所有的毛都散了,那墨也不能用,我还洗了好久的砚台。气得我把那笔杆子当场就丢进了火里,也就是我家境贫寒,要不然我非得把那砚台也砸了不可。”
江六元像是找到了知己:“是吧?”
其他人也开始说遇上的糟心事,直到夫子进门,众人才闭嘴。
顾秋实没有开口,他隐约猜到了江六元发脾气的原因,就在方才夫子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从茅房那边过来的何浩品。
何浩品参加明年的县试,不和他们一屋,应该在对面。
下午顾秋实和杨承运一起出门,即将分别时,周围几乎没有人,杨承运压低声音:“他肯定是气何浩品,回头兴许要出事,你小心点。”
兄弟俩一个住在学堂对面,一个住在学堂隔壁,只要他们晚上不出来乱跑,多半不会有麻烦……坏人应该不会从院墙翻进来教训他们,那样很容易被抓住。
翌日,顾秋实睡醒,刘玉宜从外面进来。
其实刘玉宜也刚起来,最近天气热,天亮得早,她醒了后去茅房,遇上了买菜回来的厨娘。
厨娘帮着家里打扫做饭,父女俩没有约束她上工的时辰,反正每天就那么多的活,什么时候干都行,干完了就可以走。
天气炎热,厨娘不愿意中午的时候打扫院子,就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多干活。
“大娘说,昨天姓何的与人喝酒,大概是喝得有点多,回家的路上摔破了头,听说额头上好大一个疤,多半要破相。”
刘玉宜知道那些内情,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意外。她压低声音问:“你说这件事情和那个江公子有没有关系?”
“一定有关。”顾秋实语气笃定。
刘玉宜用手捂做了嘴,堵住了惊呼:“这人……这人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时不时就跑出来叨人一口。你千万不要招惹他,平时离他远一点。”
顾秋实笑了:“放心吧,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就防着了。”
刘玉宜这才放下心来:“大娘买了包子,你啃两个再去。大娘买到了兔子,中午吃葱泼兔,行吗?”
“我都行,你问问爹想怎么吃。”顾秋实拿着书箱出门,到了学堂里,发现杨承运早已经在了。
此时的屋中只有兄弟俩,杨承运凑过来,还没开口呢,门口又有人来了。正是江六元。
江六元笑意盈盈:“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在家没聊够?”
杨承运打了个哈哈:“我是突然忘记这个字……江公子,这么早?”
“不早了。”江六元笑吟吟,“家有喜事,有点睡不着。”
“恭喜恭喜呀!”杨承运拱着手,也不开口问什么喜,如果江六元愿意说,他不问也会说。但如果人家不乐意提,他又问了,那就不识相,会被人讨厌。
江六元这样狠辣的人 ,杨承运实在是不敢得罪,平时与姓江的相处,那是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随着人越来越多,江六元也放过了兄弟俩。
学堂的弟子们中午有饭吃,但这饭需要花银子,想省一点,可以从家里带饭。
为了给家境贫寒的弟子们留面子,学堂里甚至安排了几个饭堂,众人都默认了两边分开吃。
学堂里的饭,顾秋实是一顿都没吃过。
杨承运也是回岳家吃,但家里的气氛压抑。
虽然兄弟两人都是住在岳家,但情形完全不同。顾秋实回家面对的是和他熟了之后彻底放飞不要夫子脸面的刘举人和妻子。而杨承运回家,先是对他特别严厉的周举人,然后是对他有点不满却又从来不出言训斥只甩脸子的周夫人,再然后是两个心思各异的小舅子,还有因为身份不能和他太熟悉却又不喜欢他偶尔还会刺他几句的两个妻嫂。
每次回家,他心情都沉甸甸的。
顾秋实看他今儿有话要说,道:“家里有兔子,跟我一起去尝尝。”
杨承运答应下来,倒不是为了兔子,主要是觉得何浩品摔伤这件事情很严重,兄弟俩得好好谈谈。他先跑回周家,跟家里人打了招呼,然后再到刘家。
“我觉得这件事情没完,何浩品不敢计较,林飞雁可不用客气。虽说上一次何浩品也没有了科举的资格,但这次情形可不同。且上次林飞雁也到处奔走救人,此番他被人所害,林飞雁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即便她愿意,林老大人也不会允许。”
刘举人是听了兄弟俩的谈话,才惊觉何浩品是被人所害,不过,他不太赞同杨承运的说法:“林家本来也没有希望孙女婿多能干,何浩品能不能科举,他们压根不会在意。老大人回城后一直挺低调,不见得会出面。再说,这事兴许真的是意外呢。”
“不是意外。”顾秋实语气笃定,“并且,林老大人一定会追究。他们不指望孙女婿出息是一回事,孙女婿被人害到不能出息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举人很相信女婿的话,闻言皱了皱眉,又看兄弟俩这样紧绷,提议:“要不你别去学堂了吧。”
第550章 攀高枝 二十一
顾秋实巴不得。
不过, 他有点不放心杨承运。
关键是杨承运自己不想去学堂,周举人绝对不会允许。
杨承运如果明着和自己的亲岳父对着干,那是忘恩负义。
“不要紧, 我们又没有招惹他。”顾秋实确确实实是在离开了林飞雁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江六元针对过。
当然了,也可能是顾秋实平时与人相处时很是小心,不给对方算计自己的机会。比如, 他除了到刘家,除了和未婚妻出门,从来不喜欢跟谁相约出游。
别人靠近不了他, 自然就没有算计不到他。
杨承运没有被姓江的针对过, 虽然紧张,却也不至于害怕到连学堂都不敢去。
他很客气,吃饭的时候不怎么吃菜。
刘举人看不下去了, 这是自己女婿的哥哥,说起来都是很亲近的亲戚, 以后大家还要互相扶持呢。于是直接将那盘兔肉拨了一小半到杨承运碗里。
“读书辛苦, 要多吃点肉。”
杨承运连连道谢。
刘举人拨完了肉, 看到他这恭敬的态度,才想起来他不吃兴许是不爱吃,毕竟, 这年轻人在周家只能被动承受别人的好意,若是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你觉得这肉味道如何?要是吃不惯,就分给斯年。”
杨承运一愣, 看了眼弟弟,忽然就明白了刘举人的意思。
“好吃, 我挺喜欢。多谢伯父。”
刘举人摆摆手:“不用谢。”
他用完了午饭,又回去睡了一觉。
兄弟俩不睡,出门后,杨承运一脸感慨:“二弟,你运气比我好。”
顾秋实明白他指的是刘举人这个岳父。
“大哥,等乡试过后就好了,如果考中,咱们就要去京城赶考,不管能不能考中,都不回来了。”
杨承运一脸惊讶。
他被压了好几年,一开始踌躇满志,越往后读,心里越是没底。总感觉去京城赶考离他很是遥远,更没想过去了京城还能定居。
“京城的开销很大,我这拖家带口的,怕是住不长久。”
顾秋实笑了笑:“到时再说。”
接下来几天,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日,顾秋实回到刘家,发现院子里有客人在,正是林飞雁。
他脸色不太好:“何夫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林飞雁有些尴尬:“我有点事情想找你请教。”
“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我知不知,我都不会告诉你。”顾秋实起身就进了厨房。
刘玉宜正在厨房泡茶,听到自家男人回来的动静,她没有立刻出去,但却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毕竟,林飞雁才貌双全,家世也好,试着城里大部分年轻后生都想求娶的姑娘。
而她,脸上有一大块胎记,比林飞雁差远了。
她心里难免有些不自信,尤其自己夫君原先还是林飞雁的心上人。
听到两人说话,刘玉宜离得远,听不太清楚,刚探出头,人居然就进来了。
“别进厨房,会让人笑话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外推。
顾秋实握住她的手。
即便两人是夫妻,刘玉宜也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这样亲密,急忙缩回了厨房里。
顾秋实被妻子瞪了一眼,心情却不错:“在她走之前,我都不出去了。”
刘玉宜知道他在避嫌,虽觉得没必要,心里却很高兴。
“她好像有事。”
“肯定是因为姓何的。”顾秋实压低声音,“那江六元不是讲道理的人,咱们没必要掺和。反正姓何的也不是好东西。”
刘玉宜深以为然。
“那我去打发了她。”
顾秋实觉得不妥当,林飞雁虽然没什么坏心,但本身是个很偏执的人,说话不会给人留面子。如果刘玉宜去催她离开,搞不好会被林飞雁嘲讽。
于是他扬声喊:“何夫人,何公子的遭遇我已经听说了,最近夫子都在说让少喝酒。他也实在是太倒霉了。”
林飞雁看他不出来,心里恼怒,奔到了厨房门口:“你这话是何意?薛秀才,别人不知道内情,你肯定清楚,他明明就是被人给害了。”
顾秋实故作惊讶:“被人所害,谁害的?可有人证和物证?这伤害学堂里的弟子,毁人前程,那也太恶毒了。这件事情必须要告上公堂,为何公子讨个公道!”
“我需要你帮我作证!”林飞雁态度强势,“此事是姓江的干的,我……”
“抱歉!”顾秋实口中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什么歉意,“我和江公子不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明明就知道。”林飞雁满脸愤怒,“姜世城欺负你妹妹的事情就是受他所指使。薛斯年,别让我看不起你,读书人该有点气节,而不是遇事就躲。”
“你看不看得起我,重要吗?”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我又没有乱说。姜世城欺负我妹妹的事情已经和解,我在大人面前都承诺过不再追究。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提,若此事传了出去,毁了我妹妹名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林飞雁早就知道想要让薛斯年帮忙很难,却没想到他这样绝情,当即气得眼泪汪汪:“你明明就知道姓江的是凶手,你帮我呀!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不就是为了惩奸除恶么?”
“我不知道!”顾秋实面色淡淡,“江公子与我是同窗,但我们之间没怎么相处,我真的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恶事。请回!”
林飞雁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她根本就不动弹。
顾秋实上前一步:“你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一会儿叫你丢出去。”
“你敢!”林飞雁有一个做官的爷爷,之前又在学堂读书,跟隔壁学堂里的夫子和弟子都相熟。若是她被人丢出去,不管是看曾经的情分,还是看他爷爷的面子,隔壁的那些弟子都不会袖手旁观。
顾秋实作势要抓人,刘玉宜急忙拦了,率先上前一步:“何夫人,这天底下那么多的人,你能不能放过我夫君?”
林飞雁一愣,随即愤然:“你这话是何意?我什么时候没放过他?何时纠缠过他?你把话说清楚!”
“你分明就是仗着自己出了事来纠缠他,要不然认识江公子的人那么多,你为何不找别人独独找上他?”刘玉宜同样满脸愤怒,“你都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能不能别盯着有妇之夫?你不要名声,我男人还要呢。”
林飞雁气得胸口起伏。
她承认自己还没有彻底放下薛斯年,但是,她已经嫁了人,嫁的还是一直对她照顾有家的表哥,尽管她很不甘心,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表哥,更没想过顶着有夫之妇的身份勾引其他男人。
“你污蔑我!道歉!”
刘玉宜振振有词:“你都追到我家里来了 ,还死活不肯离开,非要我男人对你动手。这不是事实么,哪句话是污蔑?”
林飞雁气哭了:“薛秀才,你就看着你妻子这样欺辱我?”
“这不是欺辱,她只是说事实。”顾秋实面色淡淡,“退一步讲,就算你真的感觉到自己被侮辱了,是我让你来的?还是我让你赖在这里不走的?”
林飞雁眼泪滚滚而落,狠狠瞪着面前的一双男女。
“薛斯年,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人品正直之人,没想到……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飞快跑走,出门时还抹了一把泪。
刘玉宜看在眼里,忍不住蹙眉:“她跑到我们家来哭哭啼啼,让人看见,该要多想了。”
顾秋实让她放宽心:“不要紧,何浩品出了那种事,她不哭才不正常。”
翌日,顾秋实在学堂之中,对此事不光没有遮遮掩掩,反正还主动提及。
“他非说欺负何公子的幕后主使原先也欺负过我,但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我不肯跟她一起去商量如何报仇,她还放话说我一定会后悔。问题是,我和她……得避嫌呀!”
话里话外,既说了林飞雁的来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无辜。
江六元正在练字,听到他说话后,就已经停下了笔。
顾秋实余光看着眼里,重新坐了回去。
*
何浩品脸上的伤并不怎么严重,一开始头有点晕,但歇几天就好了,最严重的还是留下来的疤痕,足足有一根小手指那么长。
本场律法,脸上有大疤之人不能进考场。
当然了,如果是有功名在身后才受伤,功名可以保留。
现在好了,何浩品因为去年被人打断腿的事,没能参加今年的县试,他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
这以后断掉了科举的路,他以后大概只能窝在家里一辈子了。
何浩品这一日来了学堂,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背都薄了,他回来是收拾东西的。认识他的人都会与他打招呼,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但是,何浩品心里明白,他们嘴上没说,肯定都在可怜他。
有不少人围着何浩品闲聊,江六元也凑了过去。
“哟,这不是何公子吗?去年就听说你今年县试府城必中,那时你还挺自信,说要和我一起参加乡试。你这是做什么?笔墨纸砚都收拾带走,不打算读了?”
何浩品捏着篮子的手指尖都泛了白。
十年寒窗无人问,过去那些年读书有多辛苦,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眼瞅着就能一举成名,却被拦在了考场之外。并且,何浩品也知道,自己去年断腿那次多半也是江六元的手笔,后来为了不让他参加县试,居然还陷害他父亲。
事到如今,何浩品也看明白了,有这条毒蛇在,他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要说何浩品平时是个挺温和,也能屈能伸的性子,但被人挑衅到脸上,想到这辈子都要被害得郁郁不得志,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江公子,但凡发生过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你……别太嚣张了。”
江六元一点都不怕,似笑非笑道:“听你这话里话外,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似的。别含含糊糊呀,倒是说出来,我都做了什么。不过,开口之前最好想想后果,我如今是秀才,你敢污蔑,那可要罪加一等。”
何浩品怒火上头,篮子一丢,不管不顾地捏着拳头冲了上去。
他下手狠,动作也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江六元已经被他打得后退好几步。
伺候江六元的随从很快反应过来,一个上前去扶主子,另一个拦住了还要发疯的何浩品。
江六元伸手摸了一下被打破了的嘴角,冷笑道:“麻烦各位谁去帮我报个官,殴打秀才,这罪名可不小。”
这么大的动静,引来了所有的夫子。
其实夫子们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他们不知道何浩品脸上受伤到底是意外还是被人所害,只知道这弟子本来有远大的前程,不说科举入仕,一个秀才的功名还是考得到的。
现在倒好,就因为脸上有疤,前程尽毁。
其中一位姓陈的夫子出了名的公正,看着江六元脸上的怒火,上前劝说道:“你们原先同窗好几年,那时候感情也不错。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浩品不对,但他脸上受伤,心情不好。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你体谅他一下,原谅他这一次。”
说到这里,陈夫子严厉的目光落在了何浩品身上:“赶紧给江秀才道歉。”
他语气很重,明显话里有话。
何浩品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真闹到公堂上,他打人是事实,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人证物证都在,江六元家境富裕,绝对不会接受和解。那么,何浩品免不了会有一场牢狱之灾。
所以说他打人的时候想的是江六元也不干净,到了公堂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但此时他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江六元姑父是知府大人,如果不是有很实在的认证物证,几乎不可能将其定罪。
可问题是,那晚上的事情他查了许久,怀疑其中两人是故意灌他的酒,但两人死不承认……当时大家都喝多了,真闹到公堂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加上知府大人对江六元的偏心,他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冷静下来之后,何浩品很快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立刻上前道歉。
“江公子,对不起。”
江六元从来没有在人前丢过这么大的人,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不过,他还记得当着这么多的人不能发作,捂着脸道:“都是同窗,我能理解你。但你别太冲动了,今天要是伤着的人是别人,怕是没我这么好说话。”
何浩品连连答应。
他拿着篮子和众人告辞,临走前又郑重谢过了几位夫子,尤其是陈夫子,他深深一礼,久久不起。
陈夫子看着眼里,叹口气:“都成亲的人了,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你还年轻,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何浩品再次道谢,出门时脸上还带着笑容,但一到大街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时,眼看四下无人,更是气得把手里的篮子都砸到了地上。
篮子翻倒,里面的东西摔了一地。墨条当场摔碎成几段,毛笔也伤了,何浩品蹲着地上,双手揪着头发满脸的痛苦。
直到两刻钟后,他才整理好心情。重新把地上的东西捡进篮子里,然后起身离开。
走到大街上,他仿佛又恢复了原先的温和,仿若先前他发疯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回到何家,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何夫人。
何夫人这段时间病了,自从得知儿子脸上有伤债不能参加科举之后,她再也笑不出来,心情郁郁,没什么精神。
大夫说让她没事多在外头走走,看见儿子回来,她急忙上前接过篮子。
“学堂里那些人有没有笑话你?”
何浩品垂下眼眸:“没。”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段时间他变了许多,不再如以前一般健谈。
但何夫人都看在了眼里,见儿子言简意赅,她心里特别难受,又问:“姓江的可以为难你?”
“有,我当时一怒之下直接就打了他一拳。”何浩品说到这里,见母亲满脸焦急,忙解释,“有夫子帮着说情,他原谅我了。”
何夫人急得团团转:“那就是个小心眼儿,咱们又没有惹过他,他一次又一次的针对你,现在你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没脸,他会放过你才怪。浩品,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啊!”
说到后来,急得直跺脚。
何浩品垂下眼眸。
姓江的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打不打这一拳,都改变不了任何结果。除非他现在带着一家人离开府城远走高飞。
何浩品不想多解释,便想回房睡一会儿。
何夫人看到儿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你跑什么呀?咱们得想想法子让他消气。”
“消不了气。”何浩品面色淡淡,“自从我娶了飞雁,他就恨上我了。”
何夫人:“……”
“飞雁都是你的妻子了,他至于对一个有夫之妇念念不忘?”
何浩品也觉得不至于。所以,他从来都没想过找江六元细谈。
“他不惦记了,但不代表就不恨。”
何夫人哑然:“那我们怎么办?”
何浩品也想问这话。
母子俩相顾无言,林飞雁从外头回来,她这些日子在外面到处奔波,就想为自己男人讨个公道。祖父早已告诉她,不会用林家积攒下来的权势逼迫谁认罪,除非找到证据。
林飞雁这两天都在私底下见与何浩品喝酒的几人。但那几人就是滚刀肉,死活不承认有被人收买。她浪费了时间财力精力,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第551章 攀高枝 二十二
到处奔走, 要是能有点希望还行,结果都是徒劳,不光身上疲累, 心也很累。
林飞雁进门看到母子俩,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娘。
何夫人早就知道,家里这一场又一场的麻烦,都是因为儿子娶了儿媳妇而起。
她心里明白儿媳妇是无辜的, 一开始也没想过要迁怒。包括儿子挨了一顿打可能要误了县试,她心里没有责怪儿媳妇,今年不行, 明年还可以考嘛。等后来男人入了狱, 多方求助无门,她才对儿媳妇生出了几分迁怒。
本以为男人回来之后,家里总算能恢复平静, 等儿子好生再学一年,明年兴许就能考中秀才……结果, 就出了儿子喝醉酒摔破了头的事。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 何夫人都不知道哪天才能消停。事实上, 即便是现在就消停,以后江六元再不找何家的麻烦。他们家为了娶林飞雁而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重了些。
心里生了怨怼,面上就带出了几分, 语气也不耐烦:“你又去哪儿了?身为儿媳妇,天天往外跑,走的时候还不与我打招呼,飞雁, 你也就是嫁到我家,换一户人家, 早把你休了。”
林飞雁抬眼:“我是为了浩品奔走!”
“结果如何?”何夫人一开始还对儿媳妇抱有希望,认为这好歹是官员家的姑娘,还是京城来的大官,她出面求情,旁人多少要给点面子。
结果男人被在大牢里那么久,除了家人探望过两回,再没有得到过其他的优待。
上次儿媳没有帮上忙,这次……应该也差不多。
果不其然,儿媳摇头了。
何夫人顿时就怒了:“既然你办不好这些事,那就不要强出头。好生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少出去抛头露面。”
抛头露面对一个姑娘家来说不是什么好词,林飞雁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娘,你这话是何意?我又不是故意往外跑,是真心想要帮浩品……”
“我没说你不是真心,但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女人生来就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你少去外头掺和。”何夫人越说越怒,“别到时候忙没帮上,还把名声给毁了,再拖累了浩品。”
她话里话外都是责备之意。
林飞雁听着直觉特别刺耳,天地良心,她真是好意,今天见的那两位,不光与何浩品相熟,原先也喜欢围在她身边。
她请二人用膳,就是想让两人帮忙说出真相。
结果好话说尽,两人只说不知道,反正他们没有被人收买。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何浩品。
何浩品根本就没有看她。
林飞雁见状,心里特别凉:“夫君,你就没什么话说吗?”
都不维护一下她?
她身为儿媳妇,被婆婆责骂,如果出声反驳,那是不孝。当然了,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道她孝不孝顺,可问题是吵架之后婆媳之间会留下裂痕。
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婆媳可不同,真要是大吵一架,怕是婆婆到死的那天都记得这件事。
林飞雁认为,避免婆媳吵架,这时候该何浩品出面。
何浩品叹口气:“娘说得对……”
林飞雁再也听不下去,一手扯掉了头上繁重的首饰,大踏步回了房。
她越想越委屈,回房后趴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想要负气之下再也不管何浩品的死活,她有实在做不到。
别说是她的夫君遇上了这种不平事,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被这样欺负,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就一定要帮忙讨个公道。
哭了许久,林飞雁睡着了。
何浩品本来想回房安慰一下,发现人趴在床上呼呼大睡,天色已晚,他看不见床上人脸上的泪痕……原本他认为,只要能和表妹终成眷属,不管什么样的后果他都愿意承受。
但他发现,这后果太沉重,他有点儿承受不了。
更气人的是,前天夫妻二人出门偶遇了江六元的母亲,当时林飞雁对其很是客气。两人有说有笑,还一起逛了个布庄。
何浩品站在边上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林老大人回到家乡后,但凡是沾点边的人都登了门,江夫人身为知府大人的亲戚,当时也跟着上门混了个脸熟。
因为江家和知府大人那亲密的关系,江家在城里的地位超然。等闲人即便是不能与之交好,也绝不会刻意得罪。
道理都懂,但他心里就是忍不住多想。
何浩品不愿意在这屋中睡,不想和林飞雁同处一室,刚成亲时的那点温情早已经消失殆尽,如今他看着这费尽心思才娶进门的妻子,只觉得满心疲惫,他不想说后悔,事实上就是后悔了。
后来,他去了书房过夜。
林飞雁因为在睡前哭过,早上醒来后两个眼睛都肿了。丫鬟看见,特别心疼,跑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给她滚眼睛。
折腾了半天,消了点肿,但还是一眼看得出之前有哭过。
丫鬟尽力了 ,林飞雁也不为难她,起身去用早饭。
何家人的早饭早就吃过了,何夫人倒也不敢科带儿媳妇,特意让厨娘留了一份。但是她的心里很不高兴。
“你们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是该早起给长辈请安吗?日头都这么高了才起身,这是你们林家姑娘的规矩?”
林飞雁难受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眼睛肿得都看不清楚周围情形,劈头盖脸就被质问了一番。她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有所不妥,但她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做这一切没有半分私心,真的只是为了帮何浩品。
她自认很有教养,从来不和家里的长辈争执。但是婆婆质问她的规矩,还带上来林家其他姑娘,这绝对忍不了。
林家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姑娘,但是哥哥家里已经有了女儿 ,她被婆婆指责,那是她倒霉遇上了不讲道理的长辈。但是,婆婆绝对不能因此看低了林家的其他姑娘。
“林家姑娘的规矩很好。”林飞雁垂下眼眸,“既然你不想让我管外头的事,回头我再不出门就是,您满意了么?能让我安静的吃顿饭吗?”
何夫人被儿媳妇不软不硬的顶了一通,原本想要教训人,结果倒把自己憋屈得不行。她一拍桌子:“你什么态度?我这个做长辈的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林飞雁很少被人在面前拍桌子,顿时吓一跳,手里的碗都差点飞出去。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委屈都是在何家受的,一忍再忍,总想着息事宁人,但是这家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开始喝汤,汤喝到一半,实在是忍不了了,起身将碗一砸。
“我就这个态度。你说吧,你还准备说什么?又想怎么教训我?我都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要被你这样嫌弃,既然看不惯,你休了我啊!”
林飞雁原本的性子是温柔又善良,何夫人一开始对她很是客气,并不敢对她大呼小叫。后来家里出了不少事,何夫人烦躁之下,说话就不甚客气。然后她发现儿媳妇最多就是甩脸子,当时不高兴,转头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还送礼物给她。
人的脾气都是惯出来的,何夫人也一样,在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她对儿媳妇越来越刻薄。
这会儿看到儿媳妇发作,何夫人吓得身子都抖了抖,下意识站起了身。看着面前怒火冲天的儿媳,她如梦初醒。
“飞雁,我……”
林飞雁眼神冰冷,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薅到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拂袖而去。
她回到房里,越想越气,真的有种让丫鬟去收拾嫁妆就此回娘家的冲动。
但她还是忍住了。
当初两人成亲时,何浩品意气风发,如今何家这么多的倒霉事……她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
何浩品不能科举,眼瞅着前程无望,如今整个人大受打击,她这时候离开,且不说外人一定会说她绝情,眼看男人废了就一踹掉。她自己也做不出来这么势利的事。
丫鬟想要去厨房帮她做早饭,林飞雁没什么胃口,不许丫鬟去厨房,想了想,干脆带着丫鬟出门去吃。
何家不想让她出门,她偏要出!
*
何夫人看到怒气匆匆离开的儿媳妇,心里特别慌,不安的她立刻找到了儿子的书房里。
“飞雁好像生我气了,早上我心情不好,话就多了点,飞雁大概也感觉受了委屈,当场就砸了碗。”
何夫人一边说,一边在屋里转圈圈,“她从来也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怎么办?”
何浩品没什么心思哄人:“不用管!”
何夫人不放心,多劝了儿子几句,正说着呢,就看见主仆二人出门。
“飞雁该不会是要回娘家吧?浩品,赶紧去把人拉回来,这事要是闹到了林家,那就不是小事了。”
何浩品心里沉甸甸的:“不去!”
何夫人不允许儿子任性,伸手推了儿子一把。
何浩品不耐烦:“娘,我已经很烦了。外头的事情都应付不过来,你还要让我去求她,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满意?”
“飞雁脾气大……”何夫人动了动唇,看到儿子这样,她也舍不得。
“快去吧,别真让她回了娘家。”
何浩品霍然起身追出门。
林飞雁还在上马车,何浩品就来了,夫妻两人心里都有气,她懒得打招呼,自顾自坐好。
何浩品怒火冲天,伸手把人扯了下来,质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他动作粗鲁又迅速,林飞雁主仆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没防备之下,林飞雁几乎是踉跄着从马车上摔下。
何浩品的书生,没什么力气,看到人摔了,下意识去接,但没能接住。
林飞雁一头摔在地上,砸得头昏眼花,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知道丫鬟尖叫一声,上前将她扶好坐起。
丫鬟又气又急:“快请大夫。”
何浩品回过神,急匆匆去了。
林飞雁一把握住丫鬟的手:“走!”
丫鬟不赞同,但拗不过主子,主仆俩重新坐上马车离开。
何浩品见状,顿时吓一跳。如果只是夫妻吵架回娘家,那他在林家长辈面前认个错,事情多半就能过去……方才他之所以追出来,就是不想去认错。
可如今林飞雁摔伤了,额头上那么大一个包,若是被老大人知道,他根本不敢想象那后果。
光是认错,怕是不能把人接回来。
何浩品拼了命的在马车后面追,但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马儿四条腿?
何夫人得到消息赶来,看到面色惶惶的儿子,心里特别害怕:“浩品,飞雁伤得重吗?”
闻言,何浩品揉了揉眉心,他真的感觉所有的倒霉事都凑到了一起。
他恍恍惚惚出门,本来是想去林府,走到半路脚下一转,找了马车去学堂。
顾秋实中午回家,正准备进门,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头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何浩品。
看见人,顾秋实心里厌烦,他也没掩饰自己的厌恶,问:“什么事?”
何浩品摇摇晃晃走过来:“薛秀才,你原先是不是遇上了许多麻烦?”
他浑身的酒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顾秋实听到他问这话,嘲讽道:“那时候为难我的人中,可还有一个你。”
何浩品也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干的缺德事,苦笑:“我算是理解你了。只不过,我没有你聪明。”
顾秋实扬眉:“这话是何意,难道你又要倒霉了?”
尾音上扬,语气雀跃。
何浩品:“……”
第552章 攀高枝 二十三
这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
何浩品胸腔里满是不忿:“薛秀才, 你以为自己能逃脱吗?那姓江的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做,只被飞雁爱慕, 就已经被他记恨上了。”
顾秋实惊讶:“可现在林姑娘已经嫁给你了,你们才是夫妻,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已经娶妻,夫妻感情不错, 可从来没有惦记过谁。话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何浩品就是觉得自己和薛斯年难兄难弟,想要来这找一份认同, 找个人陪他一起骂姓江的。
结果, 薛斯年一点儿都不恨江六元,甚至还看他笑话。
“要喝酒吗?我请。”
“不喝!”顾秋实摆了摆手,“我岳父也不让我喝酒, 让我专心准备八月的乡试。”
何浩品:“……”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又被扎了一刀。
自从他脸上受伤,他就再也没有了参加科举的可能。
听说京城那边有上好的祛疤膏, 一盒就要十两银子, 何浩品想要咬牙试一试, 但人家又不保证药效。
万一到时候费心费力把药膏买来,脸上的疤痕半分没去,岂不是白费银子?
他不能参加科举, 当初被林飞雁纠缠后被针对到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的薛斯年却扶摇直上。
何浩品也不想迁怒林飞雁,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很难不生她的气。
顾秋实不想与他多说,很快将门关上。
“快走吧, 别赖在我家门口。”
何浩品:“……”
他在这城里家世不算顶好,也从来没有吃过苦。刚才是太难受了才蹲在这门口, 这会儿被人撵,哪里还蹲得住?
何浩品起身上了自家的马车,打算去林家接人。
*
林飞雁确实是回娘家了。
林老大人看到孙女头上一个大包,气怒交加。
“谁动的手?”
林飞雁垂下眼眸:“祖父,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与别人无关。”
林老大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一看就知道其中还有内情,他也不再逼问孙女,而是看向丫鬟。
“你来说!”
丫鬟不敢隐瞒,再说了,她也为自家姑娘不平。
主子为了何家的事情忙里忙外,还跑去和那些以前都不爱搭理的人一起喝酒……为了攒局到处找人。
不说事情有没有办成,至少是用了心,何家人不说感激,反而还嫌弃。
尤其是何夫人,简直不可理喻。纯粹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不论主子怎么做,何夫人都不满意。
林老大人听到是何浩品把孙女害成这样,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飞雁,你这性子也太软了。有些事情你可以退让,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还不打算追究?信不信这一次他敢把你从马车上扯下来,下次就敢将你从高处推下要你的命!”
林飞雁头疼:“祖父,他不是故意的,当时他是太着急了。”
“你还在为他说话。”林老大人其实早在还没有回乡时就发现了孙女性子长歪了,试图纠正过,发现纠正不了,刚好他又要回乡,所以才把人带着一起。
林飞雁苦笑:“祖父,我不是为他说话,只是……表哥对我挺好的。”
“但人是会变的。”林老大人很想跟孙女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但看到她满脸痛苦,便想着让她先把伤口包扎好。
林飞雁夜里没怎么睡,等大夫来的时候她困意上来开始打瞌睡。
大夫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留下了药,林飞雁没什么精神,在大夫走了之后,更是沉沉睡了过去。
何浩品赶到了林府,进门后直接跪在了林老大人面前。
他这一跪,让林老大人的怒气消散了大半。至少,这态度还行。
林老大人也不可能真的让孙女回娘家改嫁……其实孙女的性子,很不讨长辈喜欢。越是高门大户,孙女的日子就越是艰难。
所以在孙女喜欢上一个穷小子时,林老大人并没有试图阻止,如果婚事能成,对孙女不是坏事。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高位官员的威势一压,何浩品额头上冷汗直冒。
“祖父,飞雁伤势如何?”
“你还好意思问。”林老大人很久没有亲自对人动手,这会儿手有点痒痒。不过,他这两年身子骨不太好,不敢让自己太生气。
“你母亲……很不喜欢飞雁?”
何浩品吓一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偶尔有些争执,回头我会说她!”
林老大人并没有揪着不放,摆摆手:“去看看飞雁吧,她暂时不回去,留在府里养伤,过段时间再说。”
稍晚一些的时候,伺候林老大人的管事娘子亲自去了一趟何家,说是给家里的小主子取一些常用的物件。
何夫人听说人来了,急忙迎到门口。
别看她是林飞雁正经的婆婆,而面前只是一个下人。她也并不敢摆主子的谱,态度特别和善。
“一会儿我让人收拾一下送过去就是了,你吩咐一句就行,不用亲自跑一趟。”
管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板着脸道:“老奴也想偷这个懒,可惜小主子娇气,东西不合用,连觉都睡不好。我家小主子性子软,不喜欢发脾气,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能因为她脾气好就随便糊弄!”
何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管事怕她听不明白,便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小主子孝顺,当初大人告老还乡,她非要跟着一起伺候,说是要为父尽孝。那时候其他主子不太愿意,因为小主子已经到了妙龄,回了家乡肯定会被耽误了婚事。要知道,小主子在京城,可是连皇妃都做得,跑到小地方嫁一个普通人家,未免太委屈了。不过呢,我家大人的想法不一样,他说女子嫁人之后很难自在,除非是捧着大把嫁妆低嫁!”
听明白了没有?
小主子嫁给你家,图的是个自在。
管事没有把后面两句话说出来,但那意思摆得足。
何夫人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想到以前她对儿媳妇的那些挑剔……她开始后悔了。
管事跑了一趟林飞雁的屋子,结果却只取了一套茶具。
茶具是瓷器做的,但凡贵重一点,那都是成套一起用。成套的东西摔了一只,剩下的就不能用了。换句话说,这并不是林飞雁非要不可的东西。
何夫人心里明白,管事就是来敲打她的!
*
林飞雁在娘家住得很是自在,她狠下心不帮何浩品讨公道后,也不再发愁那些事,一天能吃四五顿。
何浩品到底是没能把人接回家,但他也不敢怠慢了,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每次都不空手。
林飞雁并没有不接他的礼物,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一直僵着不行。她也不想让年迈的祖父为自己担心。
何浩品一直想把人接回家,奈何林老大人不答应。林飞雁也不急着回,她打算继续和何浩品做夫妻,但是婆婆那脾气她不想忍耐。
无理也要搅三分,说的就是何夫人这种人。
她不肯回去,何浩品愈发殷勤,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每天只顾着讨她的欢心。
顾秋实最近的学业抓得挺紧,但也还记得带着妻子出门溜达,这天他听说城内最大的玉庄里来了一批玉首饰,于是带着刘玉宜去看。
刘玉宜不想买。
顾秋实如今不缺银子,书肆那边每个月都有大几十两送过来,但刘玉宜认为,夫妻俩以后要去京城,多少银子都不够花,平时能省就省一点。
再说,她月事迟了,虽然还没去把脉,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些微的变化,厨娘跟她说过这些,她怀疑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就得好好养,养孩子又是一大笔花销。
“我不想买。”
刘玉宜不想进去,顾秋实非要进:“我们只是进去看看,又不是看了就要买。”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只紫色的钗,玉质不算特别好,但雕工精致。
伙计看到了他的眼神,立刻上前:“客人好眼光。这是我们铺子里的大师傅寻手感雕的,因为要在好玉料上面下刀,这支钗也用了十足的心思。”
说着还将盘子往顾秋实面前递了递。
刘玉宜看了过去,随即眼睛一亮。
顾秋实见状:“包起来。”
伙计大喜:“好!”
刘玉宜:“……”
“你说了只看不买的。”
顾秋实解释:“我觉得很配你呀。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万一错过了,下次遇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岂不是要后悔?”
刘玉宜知道他是想买东西送给自己,不忍心太过责备,嘱咐道:“不要乱花银子,我们俩上有老下有小……现在还没有小,以后肯定会有,多少银子我觉得都不够花,你还在这儿抛费。”
“就买这一次。”顾秋实付了账,取过匣子,拿起那支钗直接给她插在头上,“好看!”
伙计机灵地递上一面铜镜。
刘玉宜看着镜子里的人,虽然眼角眉梢含着点怒气,但眼神里都是笑意。
她一怔,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
顾秋实扶着她又去别的柜台前转,刘玉宜说什么也不买了,满眼的戒备。
看见她模样,顾秋实哭笑不得。
“不买了,我就看一看。”
刘玉宜并不相信他,脚下飞快转过一圈,拖着人就要往门外走。
顾秋实顺着她的力道出门,心里思量开了,看来还是得赶紧赚银子,这不,媳妇连首饰都不舍得买。
两人到了门口,险些撞上进来的人。
顾秋实眼疾手快,将刘玉宜护在身后。再看门口莽撞冲进来的人影,发现是个熟人。
“何浩品?”
何浩品到这里来买首饰 ,他得到消息有点迟,怕好东西被人挑完了……林飞雁的身份,不好的东西她是绝对不戴,他原本打算买一个礼物就把人接回家,所以跑得快了一点。
“薛秀才?”
顾秋实不高兴:“你倒是慢点啊,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何浩品忙着去选东西,立即道歉。
恰在此时,楼上有客人下来。
楼里的掌柜亲自相陪,大概是生意做成了,掌柜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公子放心,一会儿我就让大师傅开始做,最多十天就能做出来。”
江六元手里拿着一柄折扇,看到门口的三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顾秋实一脸坦然,刘玉宜立即心生戒备。
最不自在的要数何浩品,他整个人身子都是僵硬的。
顾秋实冲着江六元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拉着刘玉宜离开。
身后,江六元在与何浩品寒暄:“何兄这是来买什么?”
何浩品有些尴尬。
“听说新来了一批首饰,我来看看。”
江六元眼神中闪过一抹厉声:“那可要好好看看。林姑娘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东西太俗气了可配不上她!”
何浩品:“……”
他看得出江六元对妻子的觊觎,原本打算忍耐的他一时间真的忍不住。
“江秀才说笑了,我们是夫妻,不管我送什么,她都很喜欢。”
江六元手里的扇子顿住:“是么?”
他带着两个随从,出门后坐马车离开,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分怒意。
何浩品提着一颗心,看他的马车离开,确定人没有发脾气,这才松了口气。
*
翌日顾秋实去学堂里,刚进门就看到有一群人围着议论纷纷。
如今顾秋实在学堂里的地位超然,好多人都喜欢请教他学问。他在方便的时候也愿意耐心解释,因此,人缘还不错。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对她时都挺热络。
“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回过头,看见是他,立刻有人解答:“昨天晚上何浩品他喝醉了,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居然进错了院子。他去的那户人家是个从良的青楼花娘,今天早上我刚好从门口路过,正看到那花娘要他负责呢。”
众人一阵唏嘘。
顾秋实满脸意外。
“又喝醉了?”
何浩品因为喝酒都出多少事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据说是遇上了个亲戚,不得不喝。”最先说话的那人凑了过来,靠近顾秋实面前,用手挡住唇低声道:“我听说那个花娘就是因为得了病才从良的,要不然,想要脱离花楼,哪儿有那么容易。”
顾秋实故作惊讶。
“薛秀才,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这只是传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书生站直了身子,摇着扇子。
顾秋实猜测,那花娘的事情多半是真的。
江六元下手可真狠。
这件事情如果在城里传开,何浩品名声尽毁……这种事情就是发生在普通男人身上,也会被人议论。
林老大人的孙女嫁给这样一个人,稍后肯定会有许多人为林飞雁不平。她要是一怒之下提出和离,旁人也能理解。
其他的女子摊上这种事想要和离也没这么容易,只因为林飞雁身份格外不同罢了。
江六元今日心情不错,在众人提及何浩品时,他毫不掩饰对何浩品的鄙视。
“娶到了林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绝色,居然还不满足。什么喝醉了酒出门,不过是借口罢了。如果没人发现,谁会知道他昨天晚上跑去嫖了?”
有人这么想,但无人敢如江六元一般直白地说出来。
*
何浩品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花娘赶回家中洗掉了身上的酒气,准备将昨天准备好的礼物送去林府,出门之后发现周围的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故意放慢了点脚步,刻意靠近了些,果然就听到他们在说花娘之类的字眼。
虽然只是听到了几个字,何浩品的脸却已经白了。
他的跟林飞雁解释!
何浩品赶到林府后,大门紧闭,他敲了半天,只出来了一个管事。
“我家大人说了,他没有要求你对姑娘一心一意,但你跟一个有病的女子过夜……大人绝对不允许你害了姑娘,一会儿送一封和离书来。”
何浩品傻了眼。
“我是被人给算计了,我要见飞雁!”
他又喊又叫,大吵大闹。
林府在这城里只有祖孙二人,但也是大户人家,可不允许人在门口吵闹。林老大人得知此事后:“请他进来吧。”
何浩品进门,下意识就想往林飞雁在院子跑,跑到一半被人拦住,他不管不顾,掠过那人继续走。
很快,有俩人拽住了他。
“姑娘在外书房。”
何浩品想要单独和林飞雁请罪,不想当着林老大人的面。
可事到如今,根本由不得他选。
何浩品提心吊胆的进了书房,一眼看到是问候的林老大人,还有站在林老大人身边一身浅绿色衣裙的林飞雁。
“祖父……”
“别这么喊我了,改个称呼吧。”林老大人叹口气,“昨天晚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何浩品头皮一麻,立即解释:“我那是被人算计。”
“你因为喝酒都出了好几次事,居然还不长记性。”林老大人摇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当时请我喝酒的人是我舅舅,是我的亲舅舅。我知道在外喝酒不好,但我没想到连他都算计我呀。”何浩品满脸焦急,他心情不好,早早回去也是独守空房,刚好遇上舅舅,他想着别人喝酒容易出事,但自己的亲舅舅不会害他,并且当时舅舅还承诺会将他送回家中。
结果,送去的是花娘的家。
何浩品今天早上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到了此刻,他心头的激愤都还没退去。
“飞雁,你知道我的仇家怎么来的,这……这不能全怪我呀!”
第553章 攀高枝 二十四
言下之意, 何浩品会被人针对陷害,都是因林飞雁而起。
林老大人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
“你不要问飞雁, 她心地善良,不会怪你。其实我也没怪你,人家手段高超,防不胜防。你中招也正常。 ”
何浩品并没有放松下来, 因为他早已听出,老大人这话没说完。
果然,林老大人顿了顿就继续道:“我问过了, 那女人身上的病症很是厉害。不说十成十会被染上, 至少有九成九的可能,我不会让自己的孙女犯险,这件事情上你虽然是无辜的, 但也是你自己识人不清。明明知道有人在针对你,你却抱着侥幸的想法。”
何浩品还想要解释, 林老大人却已经不想再听, 抬手止住他的话, “不用再多说了。我不会让飞雁跟一个身上有这种病症的男人做夫妻。回头你写一份和离书,好聚好散吧。”
何浩品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飞雁,你不能这么对我。”他脸都垮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会儿他眼泪汪汪,说话都带着哭音,“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是弃我而去,那我……那我还活着做什么?”
林飞雁面色淡淡:“我找人问过, 男人如果真的追到人事不省,绝对不可能与女人成事。”
何浩品眼睛一亮,立即道:“我只是和那个花娘在床上睡了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刚才我回家已经仔仔细细洗过了三遍水,绝对不会染病,你原谅我这一回,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在外头喝酒,不!我每顿饭都回家吃。”
“是本官不允许你们继续做夫妻。”林老大人就怕孙女心软,“那个花娘本官也见过了,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她甚至还能说出你在床上的花样……何浩品,你满口谎言,飞雁继续与你做夫妻,肯定还要被你骗。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知道何浩品娶了孙女之后受到了不少针对,但那又如何?
何浩品想要接住这泼天的富贵,就得有那接富贵的本事。
既然接不住,趁早让出来。
何浩品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祖父,祖父……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何老大人摆摆手:“来人,把他拖出去。”
何浩品瞪大了眼。
已经有人推门进来拖人,何浩品很不甘心:“我不要!飞雁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绝对不会写和离书!”
林老大人冷笑一声:“那你尽可以不写试试!”
何浩品心弦一颤。
他和老大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也就是上一次老大人才对他甩了脸子,以前都是个很温和的老人家。
这话中满是威胁,何浩品……根本不敢想象被林老大人针对的后果。
他目光落在林飞雁身上:“飞雁,你说话呀!你也要离开我吗?我对你那么好……”
林飞雁闭了闭眼:“表哥,别光说你对我的好。我对你也不错,如果不是因为你受伤后我天天去宽你的心,咱俩也不会定亲。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嫁给你。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安排了这些事,既然咱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还是尽早拨乱反正吧。”
何浩品瞪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夫妻呀,你都是我的人了,我……”
林老大人觉得他越说越不像话,只一个眼神,拖着何浩品的人立刻腾出了一只手堵住他的嘴。
人被拖走,动静越来越远。林飞雁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似的坐在了椅子上。
“祖父,他说得没错,是我害了他。”
林老大人知道孙女很善良,简直有点善良过了头,听到这话,满脸的不赞同:“这是不能全怪你,当初你们俩定亲,是他们算计了你。当时我没有追究,是想着他对你还不错,应该不会亏待你。”
几次何浩品出事林老大人都没有出手帮他报仇,不过是因为不管什么事,都没有牵连到孙女身上罢了。
好在动手的人也有分寸,一直只收拾何浩品,没有对孙女下手。
“当初姓薛的就被针对过,何浩品在与你定亲之前应该就会想到定亲的后果,但他还是这么做了。那么,无论他遭遇了什么,都与你无关。”
林飞雁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她忍不住问:“姓江的如此无法无天,祖父还要纵容吗?”
林老大人一脸莫名其妙:“他又没有对你下狠手。”
林飞雁:“……”
“但是他为难了何浩品,何家人因为这个也对我不满,一家子都看我不顺眼。”
林老大人沉默,他知道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出手,也是有原因的。
如今他还在,孙女在这城里地位超然,谁都不会得罪。哪怕嫁人了也还有人喜欢。
但是,他已经老了。
到时天高皇帝远,孙女在这城里没有了靠山,倒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肯定都会冒出来针对她……毕竟,孙女再怎么财貌双全,也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即便是金子,也有人不喜呢。
林老大人想要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让孙女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不管是家人也好,枕边人也罢,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孙女被保护得太好,要是没有在边上护着,她自己又立不起来,早晚被人欺负了去。
果不其然,孙女在何家这种人家,居然都要被欺负。
“我是希望你能应付周围人对你的恶意,希望你能自己解决某些麻烦。飞雁,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祖父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到时候,你会发现这世上有许多的恶意,我怕你应付不来。”
林飞雁恍然。
听了这番话,她才明白了祖父的良苦用心。
何家人再怎么对她不满,也只是言语上刻薄几句,绝对不敢对她动手。包括她受伤……何浩品绝对不是故意的,再来一次,他绝对不敢。
“孙女明白了。”
林老大人心里有些无力。
光是明白……还是得会还击才行。
何浩品被丢出了林家的大门,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
只是何夫人心里很不安,坐也坐不住,干脆跑到了门口等着,看到儿子进门,她急忙询问:“林家那边知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最好。
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林夫人也不确定还能瞒住几天。
这就像是头上悬着的一把大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
何浩品点点头:“知道了,他们甚至还见过了那个花娘。”
何夫人面色惨白:“你舅舅他……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
提及那个舅舅,何浩品心中一片愤怒。
何夫人娘家只有这一个弟弟,因为被家人溺爱,平时眼高手低,大钱赚不到,小钱看不起。自从家中长辈没了,就经常跑到何家来打秋风,何夫人也不可能看着唯一的弟弟饿肚子。再恨铁不成钢,也每次都多少给了点银子。
都说拿人手短,何舅舅对何家人上下那是十足的尊重。哪怕是对着何浩品这个外甥,也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从不摆长辈的谱。他也不做对何家有害的事,有两次还在外头维护何家。
也因为此,何浩品以为这个舅舅最多就是不成器,绝不会害家人。所以才放心跟他去喝酒了。
结果,何舅舅并不是不害何家人,只要好处给够,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不要再提了,现在林家那边让我写和离书。”
何夫人愕然。
“真的?”
虽说林飞雁这个儿媳妇在家的时候何夫人是各种看不上眼,从头到脚能挑出各种毛病。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这个儿媳妇啊。
事实上,在林府的管事上门敲打过一次之后,何夫人就已经想通了。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这点亲戚关系,林飞雁都不可能嫁到何家。
人家出身高贵,长相好,才华横溢,还有丰厚的嫁妆。嫁到何家就是为了舒心。
何夫人都想过了,这一次儿媳妇回来之后,她再看不惯也憋着。
可现在……人不回来了。
“这怎么可以?她是你的妻子,难道还要跑去嫁给别人?”
何浩品苦笑:“ 有何不可?普通人家的妇人想要改嫁都很容易,她带着那么丰厚的嫁妆,多的是人愿意求娶。再说,那个姓江的可一直等着呢。”
何夫人哑然。
“那现在怎么办?”
何浩品没办法,他得罪不起林家,如今爽快点放手,兴许还能得林老大人高看一眼,要是一直纠缠,绝对讨不了好。
他很不甘心,还是写了一封和离书亲自送到了何家,这一次,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管事拿着和离书绕过照壁,消失在他眼前。
林飞雁和离了。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顾秋实有暗地里注意这些消息,却没怎么往心上放。
一转头,又听说江六元请了知府大人相陪上门提亲。
其实江六元之前有靠近过林飞雁,被林飞雁给骂了一顿。
他也打听到林老大人不会强迫孙女嫁给不喜欢的人,所以,他没有试着提亲。
想也知道,他去了肯定会被拒绝。
但是如今不一样,林飞雁已经嫁过人,他相信,这城里想娶林飞雁的男人有很多,但绝对没有哪一个有他这样的诚意。
林飞雁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说江六元上门提亲,也打不起精神来去见。
她很讨厌江六元。
但除非她一辈子不嫁,否则,无论嫁给谁,那都是给旁人带去灾难。
当初的薛斯年是这样,连何浩品也逃不掉。
林飞雁都不想嫁人了,但祖父年岁已高,不可能放她孤身一人。
既然嫁给别人要给旁人带去苦难,那不如嫁给罪魁祸首。
林老大人听了知府大人的来意,心里其实有点恼。
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那不是奔着结仇。
但凡两家有意结亲,那都是提前相看,互相试探对方的想法。真要上门提亲了,也会提前商量好。
知府大人算是这城里的土皇帝,不打招呼直接上门。林老大人要是拒绝了,那就是拂了知府大人的面子。
事情不能这么办,否则,会影响了知府大人在城里的威信。
也就是说,知府大人上门提亲,这是逼着他答应。
林老大人从来就不喜欢被强迫,再说,他也不喜欢江六元的行事作风。
这种人,手头没什么权利,都能搅得满城风雨。等他得了势,那还得了?
倒也不是说一定不行,如果婚事成了,家里得好好盯着姓江的。当然了,江六元是求而不得才做了这么多的事,兴许他得偿所愿之后,就收心了也不一定。
林老大人脑中思绪万千,还是更倾向于拒绝。
偏偏又不能拒绝。
他喝了口茶,决定拂了知府大人面子,回头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比如知府大人是上门求字之类,好歹扯上一层遮羞布。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
拒绝的话才说半句,门被人推开。
林飞雁出现在门口:“祖父,我答应!”
江六元大喜。
“飞雁,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满脸都是欢喜之色,人都站了起来。
林老大人看见他这模样,心里又松了几分。
知府大人本以为要被拒绝,没想到峰回路转。闻言合掌大笑:“都说好事多磨,果然不假。郎有情妾有意,这绝对是一张顶顶好的亲事,老大人可千万要成全他们。”
林老大人还是没答应,只说要慎重考虑。
江六元比较霸道,走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带走那些提亲的礼物。
提亲的礼物都留下了,这门婚事自然也就定了。
第554章 攀高枝 二十五
何浩品刚刚送出和离书, 因为喝酒误事,连酒都不敢喝,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他心里特别难受, 一夜辗转反侧,结果第二天刚刚睡醒,就听说林飞雁再次定亲了。
定的是江六元。
一瞬间,何浩品心中戾气横生。
当初娶帮忙, 他真的是单纯的想要照顾表妹一生。后来夫妻吵架,是因为表妹的许多做法他并不认同,再加上表妹的存在给家里带来了不少麻烦。
那时他有点后悔, 也想过没娶表妹会如何顺风顺水, 说不定早已考中了秀才。
他嫌弃表妹是一回事,但被人逼着和离又是另一回事。
昨天送出和离书,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把表妹哄回来, 结果,今日表妹就已成了他人的未婚妻。
表妹成了江六元的人, 他要是还敢靠近……之前江六元和表妹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就开始针对表妹身边的所有人。如今他要是还没死心, 再试图讨好表妹,那绝对要倒大霉。
何浩品越想越生气,狠狠将被子都砸到了地上。
“江六元!”
何夫人得知了消息, 也想来跟儿子谈一谈,进屋看到一片狼藉,她吓一跳。
“浩品,你这是做什么?”
何浩品抬眼看向母亲:“娘, 我不甘心。”
何夫人也很不甘心。
再觉得儿媳妇有千般不好,她也没想过要把人赶出去……林飞雁在这城里就跟公主一样, 地位超然。
虽然这些日子家里遇上了不少麻烦,但家里人出去找人帮忙,不管外人帮不帮,对他们始终都客客气气。
没有了林飞雁,她又上哪儿去找一个嫁妆这样丰厚的儿媳妇?
说到嫁妆,外面就有林飞雁的管事来了,说是来拉嫁妆的。
何夫人很舍不得,她早已将那些嫁妆当做了自家的囊中之物。想要拒绝管事,又没有立场。
母子俩站在库房门口,看着那些繁复华美的物件被人装车拉走。
何浩品垂下眼眸,回房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管事。
管事不愿意接,何浩品又给了张银票。
这一次,管事没再拒绝,实在是何家给得太多了。
*
林飞雁拿到了何浩品送来的信。
信上说了两人的兄妹情分,何浩品也说了自己的不得已,还说了对这段夫妻感情的不舍。
林飞雁看了半天,也哭了半天。
何家固然有许多不好,但她是真的想过与何浩品过一辈子。
江六元定亲,在学堂里春风得意,还买了不少花生红枣,弄得和成亲一样喜庆。
原先刘举人从女儿女婿那里听说江六元私底下搞的小动作,他心里不太相信江六元是这样的人,可看到林飞雁前脚和离,江六元后脚就上门提亲,不信也得信。
“你还是别去学堂了,乱糟糟的。”
这是吃午饭时,刘举人主动是了这话,他忍不住叹口气。身为学堂的夫子,并不希望学堂里乌烟瘴气,但他自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指认江六元,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的女婿。
“你大概也最好别去,周举人那边我去说。”
周举人是个倔强的老头,他自己再也不能往上考,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女婿身上,恨不能一天变出二十个时辰让杨承运读书。想要说服他,没那么容易。
“多谢岳父。”
刘举人嗯了一声:“不是说要回去看你妹妹吗?一会儿收拾行李,回家去多住几天。”
杨承欢最近认识了个读书人,那人是家中独子,家境不算顶好,杨家夫妻不太愿意,她自己难得遇上一个顺眼的,想要争取一下。母女之间为此吵了好几场了。
刘玉宜还是更愿意住在自家,不过,她如今是别人家的儿媳妇,杨家对她不错,对于住回去,她不怎么抵触。
周举人果然倔强,刘举人将他拉进房里,好说歹说劝了半个时辰,到后来两人都吵起来了,周举人也没答应让女婿回家看书。
杨承运颇为无奈,收拾了行李准备跟弟弟一起回家住几天。
杨家夫妻已经习惯了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但是都搬回来了,他们还是很高兴。当天做了好大一桌菜。
吃饭的时候,难免就说起了杨承欢认识的那个年轻人。
薛大堂在这个家里没受委屈,但家中事情主要还是杨氏做主,他觉得这门婚事虽然有缺陷,但如果女儿执意,那没什么好拦的。
“你妹妹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杨氏在另一桌,霍然起身,“什么独子,那一家子就不是正常人。”
她情绪激动,声音尖利。
杨承欢不怕母亲骂自己,当着两个哥哥挨骂她无所谓,但嫂嫂还在呢。
“娘,你有话好好说。”
“我也想好好说,你听得进去吗?”杨氏叉腰,“承运,斯年,你们刚回来不知道那家的情形,只听说是个独子对不对?”
她满脸怒火,杨承运起身:“娘,您说,我们听着,若实在不合适三妹却还要嫁,那我兄弟就把三妹绑在家里。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在杨氏看来,儿子这话等于是站在她这边,冲天的怒火消散了一半,气道:“这孙家确实只养了他一个,但他并不是独子。当初这李氏生下来的第一个就是男娃,但因为那个孩子提前了一个月生,生下来有点弱,他们居然要把孩子溺死,说是这种先天体弱的孩子只会拖累了他们一家……后来是李氏的娘家姐姐看不下去,把孩子接走了。”
她说到这里,怒火又起:“提前一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在他孙家就不配活下去,老三,要是你遇上这种事,你……”
杨承欢低下头:“他不会允许别人抱走他的孩子。”
“他说你就信啊。”杨氏气得狠狠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他亲爹亲娘,他能不管不顾完全不听他们的话?”
杨承欢倔强地道:“他跟我保证过。”
杨氏气急。
顾秋实眼看母女俩几乎要打起来,忙问:“孙家是不是不止这俩孩子?”
“对!第二个孩子是个闺女,孙家只养一个孩子,又不愿意招赘婿,所以,第二个女儿被他们送到了那边的秦家。”杨氏冷哼,“我这些事就是从秦家打听出来的。”
同一条街的秦家连生三个都是男娃,后来在外头抱养了一个女儿。这件事情,附近的邻居几乎都听说过。但没人知道那女儿是孙家的。
薛大堂低声道:“孙柏我见过,目光清正,是个不错的后生。但你娘觉得,他家里长辈拎不清,同样不能结亲。”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杨氏振振有词,“女人和男人不同,女子嫁人做了儿媳妇,相处得最多的人是婆婆。那一家子生了体弱的孩子和闺女都要送走……换句话说,在他们的眼里,体弱的孩子和女娃都不配活着。老三,你要和这样的人做一家人,我都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你一天到底在想什么。”
说到后来,又是满眼怒火。
杨承运急忙劝母亲消气,又回头看妹妹,示意她赶紧道歉。
杨承欢低着头:“娘,他不会允许……”
“万一他许了呢?”杨氏愤然,“到时你刚生完孩子躺在床上,拦又拦不住,难道你还要爬回来请我们去帮忙救孩子?就算你爬得回来,等我们赶到,孩子早就被远远送走了。老三,你别犯傻,我说句难听的,孙柏的大哥大姐能够活到现在,那是他们兄妹俩运气好,刚好遇上有人愿意养他们。谁敢保证你的孩子也能有这份运气?”
“他跟我保证过。”杨承欢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
杨氏气笑了:“保证有什么用?这样好了,你去跟他说,只要他愿意成亲后和长辈分开住,我就考虑许亲。”
杨承欢哑然:“孙家就他一个孩子,这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杨氏摊手,呵呵冷笑,“他娘的话,他敢不听?”
杨承欢据理力争:“搬出来住和护孩子这是两码事。”
杨氏气得胸口起伏。
杨承运直皱眉:“三妹,娘不答应这门婚事,自有娘的道理,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
闻言,杨承欢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顾秋实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咳嗽了一声:“再过一个多月,我和大哥就要参加乡试……”
杨承欢面上露出几分歉然:“二哥,我不该在这时候让你们为了我的事情分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秋实看着她,“三妹,大哥这几年沉下心读书,这次肯定会中。我呢,也有点点希望。如果运气好点,两个月以后,你就有两个举人哥哥,想嫁什么样的人不行?换句话说,这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怎么就非得选一个娘不喜欢的呢?”
杨承欢张了张口。
杨氏眼睛一亮:“对啊,家中有女不愁嫁。条件不好,家境不合适,咱们一律不考虑。全都合适了的也有不少人,咱们就从这里面挑。”
杨承欢:“……”
“好。”
薛大堂抹了一把汗,母女俩这几天但凡提起这件事就会吵,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就被劝下来了。
妯娌俩看得胆战心惊。
如果孙家真如婆婆口中所言那般,那确实不是良配。
即便是孙柏真是歹竹出好笋……可万一呢?
万一他不是 ,只是装的样子。那杨承欢可就被毁了一辈子。
养女儿的人家,谁承受得起这样的结果?
顾秋实决定这段时间都住在家里。
杨承运不想去学堂,越是临近乡试,他虽然也紧张,但是岳父更紧张,已经连续三个晚上夜里到他窗户外溜达了。
所以,杨承运想在家里多住几日,岳父不催,他不打算回学堂。
*
杨承欢之前对孙柏生了感情,那边很是热络,三天两头的来,巴不得这两天就把婚事定下来。
杨氏不答应,态度很是暴躁,杨承欢害怕孙柏上门提亲时会被母亲慢带,就想尽快搞定,一着急,母女就越吵越凶。
这会儿杨承欢决定暂时不谈婚事,也不急着说服母亲,想了想,还买了母亲最喜欢吃的点心跑去赔罪。
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眼看女儿被劝下来了,杨氏也不再生气,接了点心原谅了女儿。
附近有一家卖馄饨的摊子味道不错,顾秋实拿来当点心吃,带着刘玉宜跑了一趟,夫妻俩难得到这边的街上来,就多转了一会儿,回家时,两人的手都占满了。
刘玉宜平时是能省则省,但她陪公公婆婆住的时间不多,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多买点东西来弥补。
两人的手头都占满了,快到杨家门外时,忽然看到巷子里有一双男女正在说话。
顾秋实眼神利,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杨承欢,她要走,对面的年轻后生不让。
“干什么?”
巷子里的二人都望了过来,杨承欢眼睛一亮:“二哥!”
对面的年轻人立刻撒手后退一步,满脸歉然,随着顾秋实靠近,他愈发紧张。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想欺负我妹妹?”
“不是不是,我们认识。”孙柏满脸紧张,“欢儿妹妹,你解释一下呀。”
杨承欢冷着一张脸,整理了一下袖子和裙摆:“二哥,他就是孙柏。”
顾秋实轻哼一声:“我们家不答应这门婚事,你不要再找她了。死缠烂打的,对你们俩的名声都不好。看你这样子,还是个读书人吧?”
孙柏愈发手足无措。
“薛秀才,我和欢儿妹妹两情相悦,她愿意嫁给我……”
“现在她不愿意了。”顾秋实板着脸,“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样的,反正,从现在起,你不许再纠缠我妹妹。”
孙柏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满脸的愤怒:“我对欢儿妹妹一片真心,如果娶不到她,我宁愿终身不娶。”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顾秋实用眼神示意杨承欢先走。
杨承欢不放心哥哥,主要是二哥即将参加乡试,这可是鼎鼎要紧的大事,虽然孙柏斯文有礼,可万一他发起疯来伤了二哥,影响了乡试怎么办?
这么一想,杨承欢就感觉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非得在两个哥哥的紧要关头弄出这些事?
她本来就对孙柏的纠缠挺厌烦,这会儿是特别厌恶:“孙大哥,你愿意为我守一生,你娘就不逼你?”
孙柏张了张口。
“我对你一片真心……”
顾秋实打断他:“照你这么说,城里对我一片真心的姑娘那么多,难道我都要全部娶回家?”
这不是顾秋实自吹,他考了案首后,又因为长相俊俏,确实有不少姑娘故意与他偶遇,即便知道他已经成亲也不肯放弃。
甚至还有人试图将手伸到刘玉宜身上,被顾秋实发现后及时教训,几次之后,才杜绝了那些找上门的女子和各种麻烦。
他应付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并没怎么费心神。甚至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孙柏哑口无言。
“欢儿妹妹,你……你真要为了你的家人委屈自己?”
杨承欢伸手推顾秋实:“二哥,我们走。”
千万别被伤着。
孙柏不甘心:“欢儿妹妹……”
顾秋实出了巷子,回头看见孙柏眼泪汪汪,他忍不住好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在书肆。”杨承欢这会儿满心后怕,本意是打算和他再见一次,把话说清楚,以后就再不来往。
“那天我送话本,顺便拿酬劳,他刚好买书,就认识了。”
顾秋实若有所思:“孙家供得起他读书吗?”
杨承欢一愣:“应该行吧,他平时花银子挺大方的,还送过我银钗,不过我没收。”
孙柏出手大方,不能代表孙家富裕。那有的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舍不得约束自己儿子,更有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在家吃糠咽菜,出门非得光鲜亮丽。
顾秋实耐心把这些解释过一遍,杨承欢面色一言难尽。
杨家不算豪富,每年的收成花用不完,至少能攒下一半。杨氏会当家,家里的人每年都能做几身新衣,吃食上不会太省,但绝没有胡乱挥霍。杨承欢长到现在也有喜欢的东西舍不得买的时候,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到有人会为了面子花掉所有的积蓄甚至是借钱去买一样东西。
“不管他了,反正我也不嫁给他,以后他再来,我也不会再出来见。”
顾秋实颔首:“如果他还来找你,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收拾他。”
杨承欢对两个哥哥都很信任,连忙答应了下来。
兄妹俩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周举人正坐在院子里。非要让杨承运今天就跟他一起回。
这才回来住一晚上,要不要这么急?
周举人那意思很明白,他们翁婿二人已经辛苦了好几年,不能在这要紧的关头功亏一篑。
杨承运拒绝不了,收拾了行李跟着离开。
顾秋实强调:“大哥,别再去学堂了啊。”
周举人凌厉的目光瞪了过来:“薛斯年,你想怎么读书我不管你,请你别祸害承运!”
杨承运怕二人吵起来,周举人占着一个长辈和夫子的名分,弟弟跟他吵,绝对要吃亏。
“二弟放心,我不去。”
周举人眉头紧皱。
顾秋实厉声道:“周伯父!你不能再参加科举,不觉得遗憾吗?若我大哥出了事,再后悔也迟了!”
这话触动了周举人的心,他面色微变,看了一眼女婿,他希望女婿更好才如此严厉,根本承受不住女婿不能再科举的后果。
“你不想去,那就别去。”
杨承运认真道谢。
看着女婿道谢,周举人心情有点复杂,临走前道:“不去也好,江秀才都出事了。”
第555章 攀高枝 二十六
学堂里只有一个江秀才。
江六元出事了?
兄弟俩都下意识看向了周举人。
刘举人之前跟他商量让杨承运别再去学堂, 说是怕出意外。周举人倔强,说什么也不愿意耽误女婿的时间,刘举人无奈之下, 忍不住说了几句江六元的处事,说他睚眦必报。
当然了,刘举人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坏话,再说他也拿不出证据。当时只含含糊糊说了几句, 没有说得太明白。
也因为此,周举人不相信江六元是那种人。
“岳父,江秀才出什么事了?”
周举人不爱在背后说人, 闻言皱了皱眉。
杨承运知道他的性子, 立即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会往外说。”
这倒是事实。
周举人沉吟了下:“之前江六元和林家姑娘定亲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很期待这门婚事, 结果,林姑娘私底下还在与何浩品来往, 两人相约出游, 甚至还独自待在雅间。江六元得到消息赶去酒楼, 直接就冲着何浩品动手了。何浩品胆子也大,还了手,两人打得厉害, 下人都拉不开。等分开的时候,江六元鼻青脸肿,手还受了伤。据说是扭着了,不知会不会耽误下个月的乡试。”
顾秋实好奇:“那姓何的呢?”
“何浩品伤得更重, 看着是没什么外伤,可走的时候都吐血了。不知道是不是伤着了五脏六腑。”周举人摇摇头, “美色误人呀!”
“岳父慎言。”杨承运急忙劝。
他真的很怕得罪江六元……之前弟弟什么都没干就被那人给记恨上,险些把三妹都搭了进去。
这样的人,万万不可得罪。
周举人不喜欢女婿的谨慎。
虽然读书人确实该谨慎一些,但这未免也太小心了。
“走吧,江六元暂时不会去学堂,你回去再看看要不要去。”
杨承运答应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周氏不想回家。
原本就决定好周氏留在婆家,可是上个月周夫人生辰,当时让他们母子几人回去,然后就不许他们回婆家了。
周氏好不容易回到了婆家,不想再回去。
*
何浩品浑身都是伤,强撑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当场昏死过去。
车夫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把人送回家,何夫人看到这样的儿子,当场吓晕了,还是何老爷比较冷静,让人请来了大夫。
何浩品受伤很重,以后情绪都不能激动,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了,大夫也说,如果能够请到比他高明的大夫,或许有救。
何家人四处求医。
江六元手受了伤。
何浩品闹这一场,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他下半辈子都被毁了,凭什么江六元还能一路扶摇直上?
因此,两人打架时,何浩品就朝着江六元的手下狠劲。
他只后悔自己力气不够大,没有当场将他的手骨掰断。
江六元的手腕被扭着了,需要好好养着,至于在一个多月内能不能养好,大夫也不敢保证。
原本江林两家的婚期定在九月,江夫人对于林飞雁这个儿媳还挺喜欢……等以后儿子去了京城,不管是科举还是入仕,都有岳家扶持。
现在倒好,儿子的手因为林飞雁受伤,这要是不能科举,一辈子就只是个秀才,也去不了京城了。
若是能考中举人,还能捐官入仕,秀才的话,最多就是去衙门里做个师爷,一辈子替人打杂。
江夫人现在对这个还没有过门的儿媳已经生了厌恶。
若是林飞雁知道避嫌,不与何浩品私底下相见,儿子也不会受伤。
江六元抱着手养伤,另一边,何浩品特别快意。
他当着众人的面和江六元打架,可不是冲动鲁莽,而是他刻意算计。
事情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如果他出了事,不用何家人闹,就会有人怀疑到江六元头上。
他反正已经没有前程了,江六元可不同,他是秀才,年轻有为,以后还要科举,不管私底下做了多少龌龊事,明面上是绝对不敢针对谁的。
何浩品在家里窝了两天,又送了一封信去林府,邀林飞雁出门。
他信上先是对那天自己的冲动道歉,又说自己再与她见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安慰一下她,还想亲自确定她的安危。
话说得特别卑微,加上两人以前的感情,林飞雁没忍住,再次赴约。
这次见面的是一间茶楼,何浩品上来就道歉,就差没给林飞雁跪下了。
林飞雁本来还恼怒他和江六元打架,看到他满脸苍白,身形消瘦,态度还这样卑微,心里剩下的那点儿气顿时就烟消云散。
“表哥,我们不是夫妻了,也还是表兄妹,我希望你以后遇事能冷静一点,不要再对人动手。瞧瞧你现在……大夫怎么说的?”
何浩品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苦笑:“伤着内脏了,情绪不能太激动,大夫让我好好养着。否则,很容易影响寿数,我是个不孝子,让爹娘一把年纪了还要为我担忧。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前些天爹把我揍了一顿,怪我没有自制力,所以被人算计,以至于失了你这个妻子。”
林飞雁面色复杂。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过日子要往前看。不要再犯以前犯过的错。”
何浩品苦笑连连:“飞雁,我只后悔失去了你。如果事情能重来,我绝对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避开那些祸事。”
林飞雁叹口气:“不要再说了。”
她反正是不可能再与何浩品做夫妻了。
一开始何浩品在外头有花娘过夜,她生气归生气,和离之事主要还是祖父做主。后来,她看在以往兄妹的情分上,想着为何浩品请个高明大夫……即便不能在脏病发作之前把它治好,这种病也是越早治越好。
多找了几个大夫,林飞雁总算知道了那是个什么病。
她恶心地险些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何浩品上前握她的手。
林飞雁还在想着大夫的描述,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立刻抬手避让。
“表妹,你嫌弃我?”何浩品苦笑,“我不怪你。”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喝点茶吧。”
林飞雁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想去给祖父买些点心,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了。”
“你连茶都不愿意与我喝了吗?”何浩品面色黯然。
林飞雁怕他就此一蹶不振,就只是一杯茶而已,端起一饮而尽。
何浩品又将面前的点心推了过去:“再吃块点心,这是你喜欢吃的白玉糕与核桃酥。我还让伙计准备了食盒,一会儿你给大人带回去。”
屋中燃着熏香,林飞雁两块点心下肚,又喝了一些茶水。忽然感觉身上特别热,脸也很烫,她察觉到不对劲,抬眼看向何浩品:“你下了药?你算计我?”
问到后来,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何浩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表妹,我这些日子想你想得身子都痛了。”
林飞雁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那几个大夫的描述,吓得魂飞魄散,她不怎么怕死,但是万分不愿意染上那种脏病而死。真的是死了都没有个清白名声。
她心中万分惶恐,拼了命的挣扎。
何浩品也没想到她中了药,且两人本来就已经做过夫妻的情形下还这样反抗,他努力想要把人抱住,奈何身子不济,始终不能成事。
林飞雁越想越怒,提了茶壶狠狠朝他的头上很砸。
她用的力气很大,茶壶真就在何浩品头上砸碎了。
茶壶碎了,他人也晕得不行,手上的力气就没那么大。林飞雁寻着的机会狠狠踹他一脚,然后拔腿就跑。
原本还想多踹几脚,可又怕跑不掉,林飞雁跑出了雅间,才发现自己的丫鬟居然站在楼梯下。
到了此刻,林飞雁才总算想明白,何浩品今日不光准备了药,还收买了她的丫鬟。
林飞雁下到楼底,从小到大都不在外面教训丫鬟的她再也忍不住,冲着丫鬟狠狠甩了两巴掌。然后率先出门上了自己的马车。
到了马车上,她满心后怕,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何浩品就不是个东西。她各种为他考虑,他可倒好,得了那种病居然还想碰她,这是想把她害死,还是最不体面的那种死法。
回去后,林飞雁越想越气,当场就把丫鬟给发卖了。
丫鬟也没想到自己避开会惹主子生这么大的气,连连磕头。
林老大人听说孙女动了真怒,溜达着过来询问内情。
林飞雁原本不想说,这事情也太丢脸,又是她识人不清。不过,她还是希望祖父骂自己一顿,于是实话实说。
林老大人听完孙女的话,惊怒交加,扭头瞪着丫鬟:“你还好意思哭?拖下去杖毙。”
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她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姑娘愿意和前姑爷一起见面,又将奴婢撵出来,奴婢以为姑娘放不下,所以才……”
林老大人脸色格外难看:“拖走!”
丫鬟被捂住嘴拖走。
林老大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孙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林飞雁特别伤心:“我也不知道他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当初他算计着和你躺在一起,说是心悦你,其实是为了攀高枝。你太年轻,太轻信感情,其实这世上许多人的眼里,感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与其说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做了那种事,不如说他是看中了你背后的林家。飞雁,祖父这些话很难听,但这就是事实。”
林飞雁眼泪汪汪:“照您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有真感情,也没有真正看重感情不在乎利益的男人了?”
“倒也没有那么绝对。”林老大人说到这里,面色有点复杂,“其实你眼光还是不错的。那个姓薛的,就是更看重感情。或者说,他本身很有能力,从来没想过要靠妻子。”
林飞雁别开了脸,她在薛斯年那里从来没有得过一个好脸色,尤其是在薛斯年定亲之后,她每次找他,他都当她是瘟神一般。
“人家看不上我,人品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老大人叹气:“不要多想,你现在又定亲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林飞雁想到自己的那门亲事,心里就格外厌烦。
“那您看,江六元是哪种人?”
林老大人摆摆手:“你跟他过日子,比跟姓何的要好。”
*
林飞雁也以为,等着两个月以后嫁给江六元,她就再不会有糟心事。
结果,何浩品那个混账,转头就将两人在雅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去,并且还颠倒黑白,说是她放不下他,还下要勾引他,好在他身子弱,又不愿意拖累她,所以两人才只是脱了衣裳而没有成事。
谎言很容易被戳穿的。
怕的就是这种三分真,七分假,两人确实在雅间里见了面,且当时林飞雁跑出来时浑身狼狈,二楼后又当着众人的面教训了丫鬟。
如此一来,竟然有不少人相信了何浩品的话。
林飞雁又不可能跑到大街上去抓住一个人就解释说自己是赴他的约。
她真的是越想越气,恨不得带着人去将何浩品打个半死。
可这时候她要是动手,那就是恼羞成怒,到时候又会增添新一轮的谈资。
心里正烦躁呢,听说江六元来访。
两人如今是未婚夫妻,互相登对方的门本也正常。林飞雁想着,好歹解释一下。
于是,两人在园子里见面。
江六元的脸色特别难看。
林飞雁以为他是来安慰自己的,看到他的脸色,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质问:“我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你该不会信了外头的那些传言吧?”
江六元上下打量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俩都已经分开了之后,你还要去赴约?”
第556章 攀高枝(完)
未婚夫不理解自己, 反而上来就是质问,林飞雁很生气。
不过,听到江六元的问话, 林飞雁特别气虚。
归根结底,她会被泼这一盆脏水,就是因为赴约而起,如果她不出现在那间茶楼, 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两人是未婚夫妻,有了误会就得说开,林飞雁实话实说:“我与表哥之间感情甚笃, 成亲前, 他对我诸多照顾。我们俩人走到如今,是因为他被人算计,不是他本身人品有瑕。”
江六元呵呵:“他要是真的在乎你, 就不会毁你的名声。”
林飞雁垂下眼眸:“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是我看错了人。你放心, 以后我不会随便赴约。”
江六元很生气, 可再生气, 他也没想过要退亲。
“飞雁,我此生非你不娶,你不要让我失望。”
林飞雁不想多言:“从今日起, 我再不出门了,这总行了吧?”
江六元并不满意:“不是出不出门的事,而是你自己要与人保持距离。除了我之外的任何男人讨好你,你都不要与之单独相处, 否则,别人说你闲话, 那都是你活该。”
林飞雁眼睛都气红了。
“你要是嫌弃我不清白,退亲便是!”
江六元特别愤怒,他怎么可能退亲?
林飞雁这模样,好像就是他不退亲就要由着她为所欲为似的。
而事实,江六元还真就只能纵容着。
谈了一场,江六元心里的怒火没有减轻半分,反而还往上浇了一桶油。他出门后脸色黑沉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大夫一开始说只是扭伤,但这段时间他的手腕一直都很疼,大夫仔细查看过后,也不能保证他能恢复如初。
如果这手恢复不了,写不出规整好看的字迹,他就没法参加科举,即便是进去了考场,写出来的文章也不会被选中。
两人不欢而散,江六元心中怒火熊熊,就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他叫来了身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当日夜里,何浩品出来上茅房时,直接掉进了茅坑里。
不光弄得浑身是粪,洗了多少遍也洗不干净,胳膊还摔断了。
大夫说,那胳膊再不可能恢复到如同常人。
而且他伤的还是右胳膊,这件事情对何浩品打击很大,险些没气疯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六元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说是探望他的伤。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他不能科举后,学堂里的同窗们虽然看见了他会打招呼,还显得特别热情,但是,一次都没有上门探望过。
上一次他才和江六元打架,这会儿江六元登门,多半是没好事。
不过,何浩品还是拖着那条再也不能好转的胳膊见了客。他好不了,别人也休想好。
抱着这种恶意,何浩品在看到江六元进来时故意抽了抽鼻子后又用手嫌弃的扇了扇,好像屋子里很臭似的……他也没有生气。
“来人,给江秀才上茶。”
说完后又冲着江六元笑着道:“我们家的茶都是便宜货,江秀才可能喝不惯。”
江六元皱了皱眉:“能不能开开窗,再点个熏香?”
他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
这根本就不是上门探望病人的态度,更像是上门找茬儿。
何浩品还是没生气,因为他也想找茬。
“我昨天晚上刚掉茅坑,就这个味儿,你忍着吧。”
江六元一脸惊奇:“话说你们家还有茅坑那玩意儿吗?我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茅坑不臭吗?你家怎么不准备恭桶呢?是不喜欢用桶?”
不是不喜欢用桶,也不是买不起桶,而是没有人刷。
何家原本还算富裕,可是娶林飞雁得拿出诚意来呀,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后来父子俩连番出事,到处求人帮忙,银子就跟流水似的花了出去。如今家里虽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也不敢再和以前一样大手大脚了。
何浩品面色淡淡:“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六元笑容瞬间收敛:“不做什么,就是来警告你,如今飞雁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何浩品颔首:“行!我祝二位白头偕老……”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江六元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忍住了不追问。
何浩品自顾自道:“那个……江秀才,咱们两人虽然有些恩怨,但到底同窗多年,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蒙在鼓里。”
江六元满脸不以为然,拨弄着扇坠。
何浩品追问:“之前我和那个花娘过夜的事情你知道吗?”
江六元当然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他安排的呢。何浩品那个舅舅就是拿了他的银子才干了这些事。也多亏了那男人贪财,不然,想要让他们夫妻和离,绝对不会这么容易。
“听说过,好像那花娘还有病,是吗?”江六元似笑非笑,“你如果想拜托我帮你请高明大夫,那不用开口了,回头我要是遇上,肯定帮你引荐。”
“那种脏病,我已经不指望能治好了。”何浩品摆摆手,“这些日子我看了不少大夫,除了骗子,就没有一个大夫敢保证能让我痊愈。”
江六元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古怪。
按理来说,任何人摊上这种病,不说自暴自弃,至少也会黯然神伤。但此时的何浩品似乎隐隐还有点兴奋。
“你别放弃呀!这天底下高明的大夫那么多,总能想到办法的。你还这么年轻呢,真就甘心就此去死?”
何浩品颔首:“我已经认命了。再不想死,老天爷要收我,那有什么办法呢?江秀才,高明的大夫你还是得寻,我用不上了 ,你还得用呢。”
此言一出,江六元心头咯噔一声。他开始细细回想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当之处,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中了招。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于是试探着问:“你这话是何意?我又没生病。”
“现在没病,以后可不一定呀。”何浩品说到这里,眼神特别兴奋,语气里满满都是恶意,“其实我和表妹在雅间里不只是纠缠那么简单。据说这种病只要那什么,九成九都会染上。表妹现在还没发病,但……以后你们俩是夫妻,早晚你也会得这病……”
江六元正算是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瞬间怒火冲天,理智全无,抡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何浩品一条胳膊还吊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也没想还手,感受着身上的疼痛,他不觉得痛苦,反而兴致勃勃。
“你打呀!除非你这辈子不碰表妹,否则你就会跟我一样死于脏病。话说,你前途一片光明 以后还要科举入仕呢,却得了这种病……实在可怜可叹。当然了,现在你和表妹还不是夫妻,完全可以避免自己得病……就看你舍不舍得了,哈哈哈哈……江秀才,你这么聪明的人 ,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自己是想要康健的身子和前程还是想要美人……”
江六元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没想到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林飞雁身上。
他算计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结果却在临门一脚时被何浩品塞了这么一嘴粪。
“你再胡说,我打死你。”
何浩品吃不住痛,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像是被打怕了一般用完好的那只手护住头脸,大喊道:“对对对,我胡说的,你别打人了!表妹没有病,你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
江六元听到这话,更生气了,一直打到累得气喘吁吁才停手。
他面色冷沉,胸口起伏不止,盯着地上烂泥一般的何浩品,杀人的心都有。
虽然何浩品口口声声说林飞雁没有病 ,可万一呢?
万一何浩品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林飞雁确确实实在雅间中已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的情形下,江六元哪里还敢碰她?
即便先找大夫给林飞雁把脉看诊,哪怕大夫说她没病。他也不敢信啊。
林飞雁或许不屑于撒谎,但还有林老大人在呢。
林老大人想要收买谁,那就是抬抬手的事。
“你还胡扯。”江六元越想越气,这一回上了脚,狠狠踹了何浩品几下,质问:“你们在雅间里到底有没有肌肤之亲?”
“有……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何浩品铁了心要恶心人。
他没了前程,心爱的表妹也没了,家里的银子被挥霍一空,下半辈子都要夹紧尾巴做人,加上昨天晚上掉进粪坑,自己浑身臭烘烘,手还断了……他真的不想活了。
如果江六元真的动手把他打死,一命换一命,他觉得很值。毕竟,江六元出身那样好,如今还是秀才。
江六元真的很生气,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弄出人命,狠狠把人踩了几脚之后气呼呼出门。
两人在屋中又吵又打,外面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因为江六元身边带的人多,拦住了何家为数不多的两个下人,何夫人得到消息赶来,被江家的下人拦在门外,几次试图闯进去,都没能成功。
看到江六元出来,何夫人想要放几句狠话,奈何江六元根本不听,风风火火就跑了。
太欺负人了。
何夫人眼圈通红,她也不敢和江六元吵闹,加上担心儿子,便没揪着人不放,而是奔进门去看地上的儿子,当她看到儿子身上的那些伤,顿时悲从中来。
“浩品!”
何浩品浑身是伤,口中有血。
他本就有内伤,昨晚上还呛了,今儿又被拳打脚踢一番,虽然人还没死,但已经是强弩之末。
何夫人慌慌张张让人去请大夫救治儿子,江六元出了何府之后,认为有必要将那天雅间里发生的事情弄清楚。
但是林飞雁身边的丫鬟已经被送走,他当时以为两人之间是清白的,也没想过要把那个丫鬟拦下来,如今事情过去了几天,丫鬟早已走远了。
他始终认为在朝堂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林老大人不是个简单的人,如果这丫鬟找回来,说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江六元也不敢相信。
如果这丫鬟没找到,那……二人之间多半不清白,否则,林老大人用得着把人送走?
这么一算,也没有寻找那个丫鬟的必要了。
江六元心里格外烦躁,今天这事情要是不弄清楚,他这心头的邪火压不下去,于是,他再次去了林府。
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未婚夫妻在成亲之前经常见面也能培养点感情,林老大人没有阻止。
林飞雁不喜欢未婚夫一副质问的语气,但两人以后要做夫妻要相处一辈子,有误会就得说清楚。江六元再次登门,多半是来递台阶的。她把人晾在门口半个时辰,才将起请进了门。
江六元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站在门口等待的那段时间,心头的怒火越来越甚。本来还打算好好与林飞雁寒暄几句再试探此事,因为等了太久,耐心告罄,他一进门就问:“那天你在雅间里,到底有没有和何浩品圆房?”
林飞雁以为他是来道歉,万万没想到他进门就问出了这样一句。如果她真的做了那种事,被江六元如此质问,那是她活该。
可是那天她拼了命的反抗,当时都吓坏了,未婚夫不心疼不体谅,反而还各种怀疑。一时间,林飞雁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你不相信我?”
江六元一点都没有替何浩品遮掩的意思:“是何浩品,他让我准备几个高明的大夫备着,省得我被你染上脏病之后毁了前程。”
“他胡说。”林飞雁气得脸都白了,“这种鬼话你也信?他都得病了,我得有多蠢才和他圆房?”
“他没强迫你?”江六元半信半疑,“飞雁,我是真的很有诚意娶你为妻,你不能骗我呀!”
林飞雁气得咬牙:“胡扯的人是他。那天明明就没有……”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未婚夫不相信自己,这还没成亲呢,等成亲了,日子还怎么过?
“既然你觉得我和他之间不清白,也认为我身上染了病。那没什么好说的,你去退亲吧。只希望你看在咱们曾经的情分上,不要把这些事情往外说,别毁我名声。”
江六元满脸愤怒:“你果然骗了我!”
林飞雁只觉得莫名其妙:“我骗你什么了?你都不相信我,这就是扎在你心里的一根刺,既如此,这亲事还有成的必要吗?”
江六元也知道如今退亲对两人都好,尤其是他,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姑娘,家是容貌不错的比比皆是。他等考中了举人之后进京,说不定还能捞一个京城高官之女。
但是,林飞雁是他肖想了许久的梦里人。
两人都已经定亲了,只差临门一脚,他就能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此时退亲,他真的很不甘心。
“我不退亲。”
林飞雁气笑了:“那你找个大夫来,多找几个也行。我有没有生病,大夫一看便知。”
江六元冷笑:“大夫可以被收买,林府势大,你别拿我当傻子。”
这话险些把林飞雁气得吐血:“照你这么说,我还没法自证清白了?既然你说什么都不信我,那就退亲,你不退我也要退。”
江六元:“……”
“飞雁,我真的很在乎你,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林飞雁是相信的。
无论是薛斯年遇上的麻烦,还是何家那些桩桩件件的麻烦事,都和面前的人脱不开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她,江六元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
“那你要信我!你都不相信我,我怎么嫁你?”
江六元也觉得委屈:“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敢信你啊。还有,那病可不是小事,染上了就要人命。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还要读书科举,要帮他们传宗接代,我……我不能染病。”
林飞雁:“……”
“你还是跟别人定亲吧,我配不上你。”
她这说的是气话。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哪怕她已经嫁过一次,也绝对还能嫁的如意郎君。
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嫁一个不相信她的男人。夫妻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多半还不会圆房,她嫁进去,一开始江六元或许会敬重她,但他那么年轻,还要给江家传宗接代,以后肯定还有其他的女人。
花无百日红,感情也是一样。没有人的感情永远不变,就比如何浩品,原先那样爱重她,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如今更是在外到处诋毁她的名声。
江六元满脸倔强:“我才不要退亲!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妻子。”
林飞雁:“……”
“我会让祖父出面退亲,此事由不得你。”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而林老大人也知道了何浩品在外头干的好事,居然胆子大到敢无中生有毁林家女儿的名声。
偏偏这种事情还不好澄清。
正如江六元所想,林老大人如果找许多大夫给孙女把脉,以证明孙女没生病,那简直是此地无银。
不找大夫,这一时半会儿是洗不清女儿的名声了,只能等到三年五载之后别人看孙女还好好活着,才会想明白一切都是何浩品的污蔑!
林老大人要退亲。
江六元不愿意,带着一群下人跪着了林府的大门之外,跪求老大人许亲。
他一跪就是三天,林老大人想要让人将他拖走,偏偏江六元身边带着二三十个下人,根本就拖不走。
而江六元只是跪在门口表明自己非亲不娶的决心,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即便是让知府大人出面,也没有由头。
更何况,知府大人是江六元的亲姑父,很愿意促成这门婚事,林老大人派人去请,他也只会和稀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说的就是林老大人如今的处境。
这门婚事即便要退,那也不是现在,得找其他的机会。
于是,江六元得偿所愿。
林飞雁气得病了一场,借着生病的由头,她将婚期往后推了两个月。
依着她的想法,还想推两年,或者是推个二十年。
江家那边不肯退让,念及她生病,这才松口。
婚约继续,但江六元对这门婚事已没有了原先那么期待。本来大夫都说他的伤有可能在乡试之前养好,受了这个打击,他借酒消愁醉了两日,手伤到底是没能养好。
*
何浩品受伤很重,何夫人给儿子请了城里医术最好的大夫,大夫也说不能保证将他治好,只能尽量延续他的日子。
大夫私底下还跟何夫人说了实话,最多两年,快的话可能半年。
何夫人得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
她从来就不是个会掩饰自己心情和想法的人,何浩品很快发现了端倪,得知自己只能活半年。更目眦欲裂,恨不能把江六元挫骨扬灰。
何浩品心中愤怒不已,一生气,再次撅了过去。这一昏迷又是三天,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情绪不能再激动,否则,下次昏迷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他要死了!
饶是何浩品有了想死的念头,那也只是他想死,而不是被逼着不得不死。
他越想越怒,沉下心来准备给江六元一个教训。
原本他的打算是以牙还牙,找个花娘接近江六元,将那种脏病染给他,让他慢慢绝望。
但是,何浩品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再磨蹭。悄悄挪用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亲自跑去外城见了个人。
原先他让人为难薛斯年时,就想过找此人。
那人功夫很是厉害,据说是在京城那边结了仇家被人追杀,才跑到此处隐姓埋名度日。他也是偶然的机会下才从一个同窗口中的得知此事,原本他打算让此人去对付薛斯年……如今对付江六元也一样。
其实何浩品并没有放弃找薛斯年的麻烦,只是他如今自顾不暇,忙着应付江六元,且顾不上那头。
那人是个亡命之徒,只要给足了银子,没什么事他不能干的。
何家的底子越来越薄,但所有的银子拿出来,还是足以打动他。
何浩品从外城往回走时,心里特别放松,浑身疼痛的他靠在马车上甚至还有心情哼小曲。
忽然,马车停下。何浩品懒得掀帘子:“为何要停?”
车夫兼随从的声音传来:“遇上薛秀才了,他似乎有事找您。”
何浩品有些意外,撑着身子掀开帘子。
顾秋实是去书肆里送稿子的,他如今其实不太缺银子,只要他愿意的话,放出消息后会有不少人捧着银子上门求墨宝。
但他不想这么干,真要卖字,考中了举人之后,价钱会翻几番。
再有,他写的稿子是个大长篇,到现在也没写完,做人要有始有终,还有不少人等着下文呢。即便是要封笔,那也得将这个故事写完。
送完了稿子,取了上个月的酬劳,出门就看到了何浩品的马车。
顾秋实把人拦下来,纯粹是为了看他笑话。
饶是他早就听说何浩品如今处境不妙,真正看到他,还是挺意外。
一条胳膊吊着,满脸鼻青脸肿,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浩品冷哼:“装什么?你不就想看我笑话吗?”
顾秋实颔首:“对,我就是想看你有多惨。想当初你还针对我呢。”
闻言,何浩品心情格外复杂。
如果说还没和离的时候他对表妹是有怨气,和离了后就变成了恨意。如今再想起表妹,只余满腔怒火。
当初那种非卿不娶的执念,早已经烟消云散。
“看够了吗?看够了我要回了。”
何浩品知道自己对不起薛斯年,可那又如何?
他人都要死了,对得起对不起的,这辈子就这样了。至于道歉……他命都快没了,实在不想再对人低头。
若薛斯年还要与他计较,那也是下辈子的事。
“走吧。”
何浩品靠回了软榻上,帘子落下。
*
江六元被人砍伤了心脉,命不久矣。
说是他出门给未婚妻买东西,正在铺子里看着呢,有人冲出来冲着他的胸口扎了一刀。
当时手起刀落,血光飞溅,众人惊呼声一片。那人在混乱中还溜了。
江六元当场倒了下去,身边的人慌成一团,有两个人追出去找凶手,但凶手很快就消失了。
由于江六元被伤者的要害,好多大夫都让江府准备后事。
江夫人几乎哭瞎了眼睛,还张贴悬赏,只要能够救回他儿子一条命,就给十万两银子。
要不是因为那是害死薛斯年的仇人,顾秋实就出手了。
这世上的能人很多,江六元到底是被救了回来,当然了,想要恢复如初是不能的。下半辈子都得好好养着,不能见风,不能着凉,情绪不能激动。
江府很是能干,很快找到了那个凶手。
凶手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求饶,江老爷一怒之下,把凶手送到了衙门。
知府大人是江家亲戚,自然是严查严办,很快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到了幕后主使何浩品。
何浩品不愿意再去大牢受一番罪,原本想一死了之。但他又想恶心江六元,于是,拖着病重的身子去了公堂上,连连喊冤,口口声声说是江六元害他。
大人正欲严刑拷打,何浩品直接就往柱子上撞,撞之前还在连声喊冤。
他当场撞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众人围拢上前,正准备找大夫救人。何浩品口中又流出了黑血……他在来之前就已服了毒。
事实上,何浩品自厌自恶,承受不住自己失败的人生,早已经生了死志。又有大夫说他最多只能活一年左右,他干脆搭上这条命,最后恶心一下江六元。
他成功了。
何家夫妻口口声声说江家仗着有一个做大官的亲戚故意害人,夫妻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公堂上哭得肝肠寸断,闹着就要去京城告御状。
江六元一时间还真的说不清楚。
他说何浩品是自己寻死故意栽赃陷害。
但众人不信。
蝼蚁尚且偷生,何浩品难道还先是服毒后又撞柱,搭上一条命只为了污蔑他?
这人要是出手害人,那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豁出性命陷害别人,那是图什么?
若是真这么干了,那一定是在豁出性命之前就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已经积攒了满腹的怨气,又没法为自己报仇,所以才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归根结底,还是江家仗着的身份欺负人,把人欺负狠了才有这样的结果。
一时间,许多人都在指责衙门里的大人不公正。
虽然不敢明着说,但光是暗地里的那些议论,对知府大人的名声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尤其乡试在即,还有京城前来陪考的官员也在,知府大人一时间焦头烂额。
科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从县试起,就杜绝任何形式的舞弊,如今有人指责知府大人不公,尤其知府大人其中的一个亲戚还是新选上来的秀才 ,从清晨过来的三位官员商量过后,一致认为,知府大人不够公正 ……即便是知府大人被外头的人污蔑了,也不适合再参与乡试主考。
三位官员立刻写了折子送回京城。
知府大人各种求情,还是没能阻止折子发往京城。
京城那边还没有折子发回,三位大人阻止了知府大人继续审问凶手。
凶手确实是何浩品请的!
半个月之后,事情水落石出。
何浩品死有余辜,但江六元也不无辜。他陷害的人不止是薛斯年和何浩品,当场就被夺了功名,并且此生都不得再参与科举。
当然了,因为他的那些所作所为都是身边随从去办,随从又主动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江六元最后竟然得以顺利脱身。
知府大人没有什么太大的错处,但也并非无错,很快就变到了一个偏远小县城做知县,如果没意外的话,这辈子都再不可能往上爬了。
江六元至此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家世,也没有了前程。一家子在城里需要夹紧尾巴做人,他如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林飞雁这个未婚妻。
林飞雁原本就想找机会退亲,再次提出退亲,江六元说什么也不肯。
原先林老大人默认了这门婚事,是因为江六元还算是有可取之处。
可现在江六元好好的家世把自己祸害的人憎狗嫌,林老大人当机立断,也不管外人怎么议论,直接就把当初江家上门提亲送的礼物让人抬了回去。
不管江家接不接,这门婚事他是退定了。
林飞雁头一门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又退了亲,名声很不好,即便是愿意上门提亲,也是奔着她的家世而来。
林老大人不愿意让孙女嫁一个太势利的人,于是准备了马车,将其送往京城。
他想得好,京城距离此处有千里之遥,即便是林飞雁身上的那些事情传回京城,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至少,那些家世普通一些的人就不会得知。
原本林家也没打算让林飞雁高嫁,那就找一个身份不够高,没有途径得知这些传言的人家嫁进去。
林飞雁答应了。
她不太愿意这么干,但也不想让祖父一把年纪了还为自己操劳。
往京城去的路上,她郁郁寡欢,吃不下也睡不好。照顾她的人看她越来越消瘦,很怕被主子责备。于是每日只赶半天的路,每天都找大酒楼过夜。
这日夜里,林飞雁半夜里又睡不着,于是她站在窗户外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无论在哪儿落脚,林飞雁住的都是酒楼里最好的屋子,有一些酒楼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今夜,她住的就是独门小院。
林飞雁心里正惆怅,她其实有些后悔自己原先没有与何浩品还有江六元太过亲近……那时候她只当二人是同窗,想着大家都才华斐然,有共同的话聊。
万万没想到,因为这份亲近,她几乎被毁了一生。
忽然身后有人贴了过来,林飞雁吓一跳,因为她明明在临睡之前把身边丫鬟都赶走了。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那一次险些在雅间里被强迫之后,林飞雁随身就带着匕首。
这会儿匕首就放在枕头之下,那人直接将她压到床上,在她身上到处乱亲。
“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是江六元!
林飞雁心中恨极,她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自己会落到这番境地,全都是因为江六元这偏执的感情。
她心里害怕万分,不愿意与这样一个人亲近……也怕就是和他绑在了一起。原本拿着匕首有些迟疑的她,在将六元伸手扒拉她的衣衫时,一咬牙一闭眼,朝着他的肩膀和胸口猛扎。
黑暗之中,林飞雁不知道扎着了他哪儿,只知道扎中了,因为有温热的鲜血洒在她的胸口和脸上。
闻着血腥味,林飞雁吓得连连惨叫。
等到众人破门而入,江六元已经大睁着眼睛去了。
后来林飞雁才得知因为她走得特别慢,江六元追上来后跑到了她的前面,猜到她一贯的行事作风。提前潜入了空着的院子。
林飞雁杀了人,被带到了衙门里询问。
前后关押了她十来天,总算是将前因后果弄清楚。
林飞雁从来没有住过大牢,受了这一场惊吓,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往京城去时,木呆呆的。
*
乡试推迟了一个月。
顾秋实和杨承运都榜上有名。
杨家双举人,解元是顾秋实。
杨家一跃成为了城里众人争相巴结的人家。
杨承运被压了五年,本就是奔着解元会元状元,结果,解元就被人抢了。
都已经考中了举人,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他倒是无所谓,就是周举人接受不了,为此还大病一场。
杨承运去安慰了一番,然后跟着弟弟一起,举家搬往京城。
第557章 继父 一
搬到了京城, 一家人先是租房住,顾秋实心里有能留在京城的底气,但杨承运完全不敢生出这种奢望。
到了京城后, 看到那么多出身世家的聪明人,据说前几年还有十七八岁就中探花的……这怎么比?
杨承运的想法是,会试时能榜上有名,然后被分往外地做一任父母官, 就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
他这想法也算务实。
也只有周举人才会认为十五岁就考中秀才的女婿是这世上了不得的聪明人。事实上,他就如井底之蛙一般,没有见过真正的聪明人。
顾秋实考中解元, 周举人还不高兴, 认为他抢了兄长的风头……知道要中,也该留一些瑕疵,退上一两名。
也是因为周举人在放榜之后还没有放弃让女婿连中三元的想法。
京城的会试三月开考, 大半个月之后放榜,顾秋实取了会元。而杨承运名次被排到了九十三。
这一次拢共也才取一百一十人而已。
殿试后, 顾秋实考了状元, 入了翰林院。
杨承运名次不高, 被选到了六部。进士考中后,在赴任前,可以先回一趟家乡。
顾秋实没回, 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在京城,刘举人这一次还是没中,不过他认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已然在积极备考三年后的会试。
杨承运回去了一趟, 主要是想给岳父一个交代。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不管周举人的控制欲有多强, 总归是为了他好。他能够一路考中进士,也多是周举人的教导。
如果可以,他愿意把岳父接到身边……想来,他已经考完了会试殿试变成官员,岳父该不会再对他指手画脚了。
结果,周举人拒绝了,他又收了个十二岁就考中童生的弟子,摩拳擦掌准备教出一个连中三元的奇才。
杨承运没能接到岳父,倒也不失落,他早有预料,两个大舅兄都不是什么能干的人,岳父肯定不会舍下他们远赴千里之外的京城。
回去一趟,杨承运与原先那些熟识的人作别,回到京城赴任,至此,兄弟俩才算是在京城落了脚。
值得一提的是,兄弟俩同年考中举人之后,孙柏就再未出现过,杨承运回去接岳父时,刚好遇上孙柏娶妻。
他倒是懂得放弃,知道杨承运回来,还准备了礼物,小心翼翼上门赔罪,希望杨家放他一马。
顾秋实后来也听说过关于林飞雁的消息,她到了京城后,似乎是受的惊吓太大,脑子有点不清醒,长年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静养,再也没嫁人。
要说林飞雁本身是个挺善良的人,就是有些优柔寡断 ,还有就是……被家里宠得太过,不知道与男子保持距离。她的所作所为会给与她相交的男子一种错觉。
明明她该是天上的月,就因为太过随和温柔,让和她认识的那些男人以为伸手就能把这天上月揽入怀中。
薛斯撵恨的也不是她。
所以,顾秋实后来没有再见过她。
*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薛斯年看着有点惨,浑身骨头错位,站着的姿势特别别扭,他满脸的笑容。
“我就想看那二位的下场!”薛斯年满脸释然,“何浩品那个混账,家世不怎样,还想方设法针对于我,让他承受我受到的一切只是我的一个愿望,没想到真的实现了,谢谢你。”
他又叹口气,“我都不知道是谁的错,反正娶了林飞雁就别想有消停日子过。其实她本身又没有害过谁,怨都没法怨。”
顾秋实解释:“这世上有不少疯子,就比如江六元,他喜欢的东西,自己不碰也不许旁人染指。疯子的想法常人都理解不了。”
就比如林飞雁去京城,她还这么年轻,去了京城后肯定要嫁人。
要说江六元与林飞雁之间闹成那样,肯定再也做不成夫妻,偏偏他就是看不惯林飞雁嫁人,追也要追上去杀了人家……他本身没了前程,这一动手,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的命都留不住。
如此偏执,不是疯子是什么?
*
顾秋实睁开眼睛,先看见了满桌的饭菜,没有精致的摆盘,桌子甚至没有上漆,一眼看得到好几条裂缝,盘子是土碗土盘,菜色透着一股农家的纯朴味儿。
周围特别热闹,顾秋实粗粗一扫,院子里摆了十多桌,每桌有八到十个人,孩子不上桌,就端个碗站在大人后面,由桌上的大人帮忙夹菜,只一眼,就看见了至少十来个孩子蹲在地上吃得头也不抬。
房子是土墙,院墙是竹蔑编的,靠院墙的地方还种了一圈的瓜果蔬菜,大概是夏日,各种蔬菜挂果,看着挺不错。
周围热火朝天,众人边吃边笑闹,有人对顾秋实敬酒。
顾秋实手里端着一个土碗,碗里有酒味,没有记忆,人家酒都敬上来了,不喝不好,他端起碗准备喝,却有一个穿着旧红衣的妇人靠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虎子爹,你来一趟。”
妇人神情和态度都挺亲昵,又见桌上众人眼神里都是打趣之意,顾秋实猜测,这多半是原身的妻子。
既然是夫妻,那得去一趟,顾秋实放下碗起身。
“要说这胡大锣可真有福气,这就要当爷爷了。”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开骂:“你可别闭嘴吧,太缺德了。”
最先开口的人大概喝得有点多,不满地嚷嚷:“我这说的是事实呀,今儿他儿媳妇进门,可不就是快抱孙子了吗?继子生的儿子,就不是孙子了?”
顾秋实听到这一句,心里有了几分底。
这院的房子有五间正房,最中间是堂屋,这会儿大门开着,靠墙还有香案摆着。香案的左右两边各摆了一把椅子,应该是留给新人的高堂所坐。
走在前面妇人大概是三十岁左右,肌肤白皙,走动间腰肢款摆,虽然穿着朴素,但比外头坐着的那些妇人要好看多了。
她先进了堂屋左边的那间正房,等顾秋实也进门后,飞快将门关上。
“虎子爹,一会儿你能不能别出去啊?”
顾秋实没有记忆,去外头应付容易露馅,于是点点头。
妇人眼圈一红:“虎子爹,你真好。以后我当牛做马偿还你的这份恩情,虎子要是敢不孝敬你,我先打断他的腿。”
她扭身要出门,“你喝了些酒,躺会儿吧,一会儿我就说你喝多了。”
语罢,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这屋中有床有衣柜,虽然保养得不错,不见什么灰尘,但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老物件。
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顾秋实拖了一床当枕头,靠了过去。
原身胡大锣,出身在白玉镇,家中兄弟五个,他是最小的老五。
双亲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近四十,算是老来得子。
都说百姓爱幺儿,可胡家不一样。
夫妻俩前已经生了四个儿子,还全都养大了,虽说多子多福吧,可是儿子太多,就不稀奇了。
胡大锣生下来的时候,大嫂已过门,二嫂都定下了。并且,大嫂肚子里已经揣了孩子,他生下来嗓门特别大,因为奶不够喝,白天嚎,晚上也嚎,原本几个哥哥都还有个还算斯文的名字,到了他这里,因为爱扯着嗓子吼,加上兄弟几个肯定不愿意让爹娘拿银子请秀才取名字,胡父做主,给幺儿取名大锣。
他才半岁不到,就做了叔叔。
五岁不到,已经有了五个侄子侄女。
父母在不分家,院子里的六个孩子最大的才不到五岁,全部都是需要人盯着的年纪。一家人忙得心力交瘁,三个儿媳妇埋怨婆婆一把年纪还要生……谁生的孩子谁疼,胡母不一样,她不敢太疼儿子,要不然几个儿媳妇就要闹。
胡大锣从记事起,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要照顾侄子,做叔叔的要让着侄子。
而事实上,他这个叔叔比最大的侄子也才大半岁不到而已。
吃的要让着他们,穿的要让着他们,干活的时候必须顶着前头。几个孩子谁要是摔着了或者伤着了,都是他的错。
小时候胡大锣也希望家里的人能疼疼自己,等到稍微大点,胡大锣也明白了,他在这家里就是人憎狗嫌,没有人会心疼。
于是,七八岁起,他基本上就不落家,天天在外头帮人跑腿,不管是给口点心也好,还是给半个馒头或者是半碗糊糊,只要喊了他就干。
胡大锣也想过跟人学手艺,但是学手艺需要正经拜师,拜师时要送上一份丰厚的礼物。
他没有银子准备礼物,跑去给一个木工打杂,又被木工的那些徒弟排挤。他不是看不懂人脸色,后来就不去了。
然后他又想上山采药,可惜不认识药材。采了一大堆,对的没几株,又因为不会炮制,跑一天也赚不了两个铜板。
后来他逢集就到镇上去给那些小摊子帮忙,但也经常被人脸,除非是摊主特别忙,才会默认他帮着干会儿……不是每次都会给酬劳。
他渐渐大了,想要稳定一些,就想去酒楼帮工,即便是在酒楼里吃剩饭剩菜,至少也能混个肚饱。可惜他连一身体面的衣裳都没有,穿得太差,掌柜嫌弃他打扰客人兴致,不愿意让他在酒楼里转悠。
可能他实在太可怜了,掌柜有些不忍心,便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山上砍柴,只要是耐烧的柴火,掌柜就会给铜板。
从那天起,胡大锣跑去林子里捡柴……他没有砍柴的刀,只能靠捡,或者是掰一些比较细的树枝。
但是大酒楼的锅灶从早到晚烧着,就喜欢那种大的柴火。像这树枝,一点都不熬火,他辛辛苦苦捡一天拖一捆回来,半个时辰都没有就烧光了。
掌柜再想要接济他,也不可能自掏腰包,只能按市价。
但对于胡大锣而言,能够换到钱就行。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给了他一把柴刀。
胡大锣在那之后砍到的柴越来越多,他天天都在干活,又慢慢长大,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十一岁时,他就能砍很大的一捆柴火。
原本可以砍更多,但因为靠近镇上的山头不能随便砍伐,他只能去更远的深山里。
这期间遇上过狼,好在他运气好,给躲过去了。
砍的柴越来越多,他渐渐的就能填饱肚子了。因为掌柜可怜他,偶尔还会给他一些剩菜。胡大锣就这样慢慢长大。
当然了,他一个人肯定是供不上酒楼需要用的柴火,还有其他的樵夫会固定来送柴,一开始他砍得少,樵夫没把他放在眼里。后来见他越砍越多,樵夫也紧张起来。
因为酒楼只有那几口灶,从早到晚也只能烧那么多柴火。换句话说,酒楼每个月买柴火的银子是固定的,并不是因为多一个人就会多出银子。胡大锣砍得多了,樵夫分到的银子自然就会变少。
樵夫砍柴更用心,酒楼的柴房堆不下,就只能暂停收柴。胡大锣没法子,又去找了其他的事情做。
反正,只要有人给银子给好处,他就什么都肯干。
偏偏愿意请他干活的又都是些混混无赖,久而久之,虽然胡大锣什么坏事都没碰,他的名声还是越来越差。
整天游手好闲,跟那些混混无赖作堆……别说外人嫌弃,就是胡家的几个嫂嫂,都不喜欢看见他。
更绝的是,在胡四哥定亲后,他未婚妻那边以他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弟弟为由多要了二两聘礼。
胡家自然是不肯的,找了人说和,但人家放下话,要是不肯给聘礼,婚事就作罢!
胡四哥跪在了爹娘面前。
胡家夫妻无法,只得跑出去借了银子把四儿媳接进门。
明明狮子大开口的是别人,偏偏全家都把这银子的损失算在了胡大锣的头上。
在那之后,一家人看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胡大锣和家里的关系就更差了。
胡家夫妻生了五个儿子,孙辈越来越多,家里的房子不够住,胡大锣一直是和几个侄子一起挤。他到了成亲的年纪,双亲已经年迈,虽然当着家,却压不住底下的儿子儿媳。家中每一笔花销,都要全家商量着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家人自然不愿意帮他造房子娶妻。再说,他要娶妻,几个侄子也随即要议亲……胡母想要顾儿子,却不能不管孙子,加上胡大锣名声不好,好多人家听说后连相看都不愿意,他只能被放在后头。
一年又一年,胡大锣年纪大了,更不好说亲,婚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他二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白玉镇上不远处一个村尾,听到了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胡大锣丢了柴火就跑过去,一脚把门踹开 ,看见男人将一个女子压在身下。他来不及多想,上前将那男人抓了扔出门。原本他还想打架,可大概是他人高马大,手里又拎着柴刀,男人转身就跑。
被救的女子叫贺香莲,夫家姓陈,不过,男人跑去城里干活的时候跟一个女人勾搭上,再不肯回来。
贺香莲带着二子一女度日,好在家里的公公婆婆不认那个狐狸精,只认她这一个儿媳妇。
不过,她身边没有男人,好多男人都想占她的便宜,平时没少口花花。但贺香莲没想到这男人真的敢动手。
当时贺香莲被救下后衣衫不整,她太过害怕,只顾着呜呜的哭。
胡大锣救了人,却不想惹麻烦,转身要走,可已经迟了,好多人围拢过来……说是有人听到了破屋子里女子的哭声后去村里请人帮忙。
众人刚好撞上,胡大锣说自己是来救人的,贺香莲也这样解释,奈何众人不听,陈家老两口更是口口声声让胡大锣跪下请罪。
胡大锣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承认?更不可能请罪。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陈家闹着要把他送官,胡大锣平时的名声不好,还真没几个人相信他的无辜。或者说,众人都不想多管闲事。
就在陈家夫妻愤怒地找了本家帮忙,要把胡大锣送进城里请大人主持公道时,贺香莲上前求情。
说她与胡大锣私底下早有来往,如果真的要把人送官,她也脱不得身。
这一下可把陈家老两口给难住了。
他们想要收拾了欺负儿媳妇的混账男人,却不愿意将儿媳妇也搭进去……他们年纪大了,孙子孙女还小,得将儿媳妇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哪怕是儿媳妇做了对不起儿子的事,真的在外头和其他男人暗中来往,可说到底,是他们的儿子先不干人事。
事情闹大了,贺香莲没了名声。两人不成亲很难收场。
贺香莲提出二人成亲。
但是陈家老两口不愿意将儿媳妇嫁出去,只愿意让胡大锣到家里来住。
胡大锣被陈家老两口污蔑时,只恨自己的烂好心,可他差一点就被送到城里的大牢去,也只能接受贺香莲的提议。
至于陈家老两口的要求……反正他在镇上也没有屋子住,搬到陈家也行。
就这样,两人的婚事提上议程。胡家夫妻心疼儿子,原本不想答应,可事实根本由不得他们选择。不说陈家老两口要揪着儿子不放,家里的几个儿子也不允许他们在小五的婚事上多费心神和钱财。
两人成亲,因为闹得不体面,婚事办得极其简单。
贺香莲比他大三岁,两人成亲时她二十五,这年纪也不算大,想生孩子也能生。成亲那晚,她说了自己对他的歉疚,还表示会帮他生个一儿半女。
她温柔小意,胡大锣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关切过,一时间竟觉得这样过也不错。
第558章 继父 二
一转眼就过了十年。
这十年间, 胡大锣农忙的时候要帮着家里种地,也好在陈家的地不多,而干活的人不少。贺香莲的两个儿子越来越大, 都不是那种故意偷懒的。胡大锣干完了家里的活儿,还可以砍柴卖钱……这里的活花掉了他大半的时间,没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出去做短工。
因为他住在村里,在镇上跑腿不方便, 那些混混也不找他了,如此一来,他的名声反而好了几分。
这十年胡大锣过得不容易, 但他也不觉得有多苦, 在陈家,他好歹感觉自己有个家,干活回来能吃热的。这是他在胡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如果说有什么不如意的话, 就是成亲十年,他也没能让贺香莲怀上孩子。
为了这, 贺香莲心里很是歉疚, 还瞒着公公婆婆跑去镇上抓助孕的药。
药买回来了, 她借口说是自己身体需要,有惊无险的喝完,月事还是月月如期而至。
转眼贺香莲的大儿子陈阿志成亲, 年底就生了儿子,贺香莲开始带孙子了。
同年次子陈阿伟成亲,媳妇进门两个月,又有了身孕。
贺香莲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媳妇和孙子身上, 胡大锣冷眼看着,跟她在一起, 多半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而这个时候,胡家夫妻年迈,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两人都已七十出头,重孙子都得了一串,但他们心里最愧疚也最放不下的就是小五。
恰巧老四媳妇又怀上了孩子,和胡母当年一样,人都快四十了,却老蚌生珠。
小五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胡家人都看着眼里。胡四嫂察觉自己怀了身孕……当时她的大儿子也快要成年,算起来,她的处境和当年的婆婆一模一样。
她考虑过后,决定落胎。
这件事情让胡母知道了,她跑去力劝四儿媳将这个孩子生下,完了给小儿子抱去。
“大锣,这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能在屋子里躲着,赶紧出来喝酒。”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村里一个中年汉子,算年纪要比胡大锣大几岁。
这时候陈婆子过来了,伸手就拉扯那汉子:“今天有好酒,快去多喝点。大锣没有那口福,沾酒就醉,别拉扯他了。”
顾秋实靠在床头,胡大锣其实挺会喝酒,因为他一直过得不甚宽裕 ,今年三十二的话他长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喝醉过。这会儿有了记忆,他也知道婆媳俩为何不让他出去。
这拜堂成亲是各方各俗,村里的规矩,是太阳落山时才拜堂。新妇接回来先放进新房,这时候喜宴摆上,等客人们都吃得差不多了,碗筷洗干净,才开始拜堂。
拜完堂闹会儿洞房,天黑后,客人才会离开。
对于陈家而言,比较尴尬的是陈阿志的亲爹不是死了,而是在城里。
陈家老两口就不想儿子跪胡大锣。
胡大锣对这些事情门清,上辈子贺香莲一劝,他直接回房倒头就睡。
虽说贺香莲在没有怀上孩子后一直跟他保证说两个孩子会拿他当亲爹孝敬,胡大锣自己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羊肉贴不到狗身上,那亲生的都不一定能指望得上,更何况不是亲的。
要是陈阿志他们的爹已经不在世上了,兄弟俩说不定会孝敬他,人家亲爹还在,哪儿轮得上他?
“虎子爹,你饿不饿?我帮你盛点饭来。”
陈婆子这话很是贴心,算起来,她今年也已五十大几,头发都白了。
老人反过来给年轻人盛饭,这怎么不能算是爱重晚辈呢?
胡大锣在镇上长大,虽然见识了人情冷暖,但还是低估了人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天遇上贺香莲被人欺负是巧合,毕竟当时贺香莲的衣衫几乎都被人扒光了。按理来说,如果真是为了算计他,贺香莲不至于这般豁得出去。
而事实上,为了取信于他,贺香莲真就舍得脱衣!
“不用了。”顾秋实一口回绝,起身出门,“我自己去吃。”
陈婆子不愿意:“虎子爹,这两天你也累了,还是歇会吧!”
顾秋实偏不如她的愿,一会儿出去之后,陈阿志夫妻俩不愿意跪拜他,那正好翻脸。
再怎么说,胡大锣到这个家已经十年了,兄妹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结果成亲的时候不愿意跪……那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兄弟养老?
既然都不愿意养老了,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秋实如今正值壮年,陈婆子根本拦不住他,他伸手把人推开,直接就到了院子里。
他坐回了先前喝酒的位置,说起来,这席面还是他跑到镇上去买的肉,掌勺的大厨也是他出面请的。家中有喜,他真的就跟自己娶儿媳妇一样处处操心。
顾秋实坐了回去,立刻倒了一碗酒敬众人。
今日他是主家,万没有端着别人的碗还说别人闲话的道理,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对他都挺客气。
桌上一时间又开始推杯换盏,贺香莲正在厨房里跟几个妇人商量着添菜,看到这边情形,面色微变。
她不好立刻过来把人请走,又过了一会儿,看着胡大锣喝了两碗酒后,再次摸了过来:“虎子爹,那个红布放在哪儿,你来帮我取一下。”
顾秋实手一挥:“都在小间,你自己去找。这么多客人呢,把人丢下像什么样子?”
桌上的其他人连连附和。
其实也有人私底下在等着看笑话,想知道陈阿志到底会不会拜这个便宜爹。
不过,椅子都摆上了,胡大锣来这个家已经十年,多半还是会拜。
拜是应该的……只是看到贺香莲这一连两次要把人请走,怕是不愿意让胡大锣受这个礼。
贺香莲脸色不太好,冲着众人勉强笑了笑,伸手抓住了顾秋实的胳膊,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知道在小间,但上面压着东西,我力气不够大,取不出来。”
顾秋实不去,他扯着嗓子喊:“娘,你帮一下香莲。”
陈婆子:“……”
不让胡大锣观礼,这是婆媳俩早就商量过的。
“我这边忙着,你帮着取一下嘛。”
顾秋实目光又看向了隔壁桌的陈二妹。
陈家老两口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就是陈二妹,今日侄子娶妻,她提前两天就回来帮忙了。只是因为住得近,每晚都回家睡而已。
“二妹,帮一下你嫂嫂。”
陈二妹知道亲娘的打算,但人家都已经开口相请,她要是不愿帮这个忙,也显得忒小气。
姑嫂二人进了屋子。
所谓的小间,就是贺香莲所住正房里面隔出来的小屋子,里面放着比较贵重的杂物。比如料子,比如粮食。
顾秋实在外头推杯换盏,接下来婆媳俩包括陈二妹都想了好几个法子请他进门,他说什么都不进,其他人看在眼里,也有了点想法。
要说这陈家可真不厚道,胡大锣这都来了十年了,也没个自己的孩子。拼了命的干活,只为了养活陈家的孩子。
现在孩子长大成亲,他们可倒好,居然不让人受礼。
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于是,众人抱着看戏的想法,再有人来喊顾秋实,他们就先挡了。
几次下来,陈婆子也死了心,抓了儿媳妇在屋里嘀嘀咕咕一阵,贺香莲再出门来,直奔顾秋实身边:“虎子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快来!”
顾秋实这一次起身了。
两人进了房,贺香莲用手扇了扇鼻子,眉头紧皱:“你也少喝点,好臭!”
顾秋实吊儿郎当靠在门后:“说吧,我还要去陪客呢。”
贺香莲颇有些不自在,眼见这人看不懂她的脸色,非要问个明白,她也只能认命。
“虎子这些年一直叫你叔……其实我心里挺愧疚,你在这个家里确实付出了不少,所有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希望三个孩子能拿你当亲爹对待,但缘分这东西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你来的时候他们都懂事了,他们对你……始终不够亲近。虎子成亲,你忙前忙后,他心里也很感激。但是这孩子太轴了,今天早上跟我说,小叶他们家不想在行礼的时候跪拜你……我知道,这可能是虎子自己的想法,只是推在了小叶身上。但孩子的大喜日子,一辈子就这一回,我不想让虎子难受,就答应了。你看这……”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坐高堂?”
贺香莲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不成。”顾秋实满脸嘲讽,“你总说他们兄妹三人会拿我当亲爹孝敬,当着外人的面都不做这个脸,外人不在,我还能指望他们给我端茶递饭?香莲,他们是从心底里就不敬重我,照这么算,我哪里敢指望他们养老?”
“不会的!”贺香莲语气笃定,“他们不会不管你,我不会允许。”
“我好歹养了他们十年,今儿这喜宴能有这么体面,那是我提前半个月就去找屠户定了肉。”顾秋实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坐上高堂?”
“我没有不愿意。”贺香莲急忙解释,“是虎子不乐意……”
“是啊,今日他不乐意我坐上高堂,你不允许也只能纵容。他日兄弟两人在我老了之后直接把我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那时候你也老了,你不允许他们会听?年轻的时候都不拿你当一回事,老了还会听你的?怕不是在做梦!”
顾秋实摆摆手,“经历了这事,我也看出来了,兄妹三人都靠不住。就这样吧!”
他转身要出门。
贺香莲顿时就急了。
这样到底是哪样啊?
“你把话说清楚。”
顾秋实甩开她的胳膊,直接站到了屋檐下。
为了防止雨水倒灌,屋檐底下比院子的地要高一点,胡大锣人高马大,顾秋实往那儿一站,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靠近屋檐下的几桌渐渐就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气氛不对,正在和众人喝酒的陈阿志奔了过来:“叔,你不喝酒,在那儿站着做什么?要是喝多了,就回去睡会儿。”
与其温和,态度还算恭敬。压根没有一点不想请继父高堂上座的意思。
顾秋实只盯着他:“一会儿就要拜堂了,除了你娘之外,另一把椅子上坐谁?”
陈阿志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问这话,一时有点尴尬。
他没有立刻回答,其实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
顾秋实呵呵:“好得很。这些年你娘口口声声喊我虎子爹,又说你是大了才不好意思改口。本就不是亲生,我不贪图你一声爹,但你至少要对我恭敬一些吧?你成亲,我忙前忙后,到处求人,更别提过去十年我对这个家的付出了多少。你不愿意认我这个长辈,现在我坐不上那把椅子,老了大概也指望不上你。既如此,今天大家都在,帮我做个见证,以后我和贺氏香莲再无干系!”
贺香莲面色变了。
“虎子爹……”
顾秋实打断她:“别这么喊,忒恶心!”
他态度凶悍,贺香莲吓一跳。
陈阿志知道这时候自己该退让一步,将继父请上高堂,但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这么做,听到继父嫌弃亲娘,他立刻吼道:“你对我娘客气点。”
“不客气了又能怎地?”顾秋实向前一步,“你还要打我不成?”
村里人成亲,新郎穿什么衣裳,那全看自家怎么准备,大部分人都是穿一身新衣,多是靛蓝深蓝色的布料所制。
也有那舍得出银子的人家会给自家租一套大红吉服,有点像是书生所穿的长袍,看着格外体面。
此时陈阿志穿的就是这种吉服,好看是好看,抡拳头的时候不太方便。
贺香莲扑了上去,一把摁住儿子手臂。
“不能!”
第559章 继父 三
若这院子里只有自家人, 那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怎么打都行。
可这会儿满村的人都在,外村的人也在。要是打起来, 这人就丢大了。
要紧的是陈阿志是晚辈,不管兄妹三人承不承认,胡大锣在这家里辛辛苦苦干了十年是事实,为了陈阿志成亲忙前忙后也是事实。这样的情形下, 陈阿志要是轮拳头打了这个长辈,以后怕是不会有人再愿意与他来往。
贺香莲都急哭了。
陈阿志看到母亲的泪,冷静了下来:“他不是我爹, 我不会拜除了我爹以外的人, 小叶也不愿意。”
他别开脸,“娘,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退让, 此事没得商量,你不要逼我。”说到这里, 他故意道:“往日你不是说胡叔是个好人?说他特别会为人考虑, 那今日这样的场合, 他就不应该这么逼我。”
顾秋实气笑了:“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
贺香莲眼泪汪汪,握住了顾秋实的胳膊, 满眼哀求:“虎子爹,别闹了。以后我补偿你,求你了……”
顾秋实扯开她的胳膊:“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不就是不想让我坐那椅子么, 既不认我这个长辈,那我搬走就是。”
他转身进屋, 收拾胡大锣的行李。
当初成亲,两人也没有正经办喜宴,一切从简,当时胡大锣穿了一身新衣,陈家的亲戚坐下来陪着一起吃了顿饭,总共摆了两桌,就算是礼成。所以,什么嫁妆聘礼,提都没有提。
也就是胡大锣从小到大过日子都是凑合,才会愿意在这贺香莲与她男人成亲的屋子里一住十年。
屋里的这张床是贺香莲成亲所用,衣柜和桌椅都是贺香莲当初嫁过来时的陪嫁。都是近二十年的东西了,保养得再好,也破破烂烂。
而这屋子里属于胡大锣的就只有几身衣裳,他平时干活很舍得下力气,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很费衣衫鞋子,顾秋实收拾了一番,发现有一套脏的衣衫没来得及洗,鞋子只有脚上那一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顾秋实都气笑了,出门在采访里找到了那套没洗的衣裳,团成了一团:“进门十年,我就这点儿行李,怎么算都对得起你们陈家。请个长工好歹还有工钱拿,我这……也不知道得了个什么。”
众人看见他这样,心里都不是滋味。
胡大锣平时与人为善,遇上有人需要帮忙,他都会出手,很舍得出力气,也不计较细枝末节,平时也不与人说长道短。
这样好的一个人,在陈家十年,不被几个孩子承认,如今要走,却连行李都没有。
论及当初胡大锣到陈家的缘由……众人愈发觉得陈家不厚道。
当时陈家二老口口声声说是胡大锣欺负人,但贺香莲都说了他是去救人的,并且,村里没有秘密,那天从破屋子里逃走的人后来也被众人翻了出来,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众人懒得说而已。
陈阿伟上前挽留:“叔,我们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是啊,我还年轻,还干得动,你们当然不会撵我。”顾秋实话说得很难听,“等你们开口撵我的时候,我出了这门,大概就只有饿死的份。”
陈阿伟满脸委屈。
陈母看不得孙子受委屈,一步上前:“胡大锣,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这些年我可没有饿着你。”
这倒是事实,不管吃得好不好,总归胡大锣是吃饱了的。
顾秋实呵呵:“你就是请个长工,难道还能不给人饭吃?做了缺德事还不让人说,得了实惠还想要好名声。呸!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怪我自己眼瞎,从今往后,老子不伺候了,你们另找冤大头吧。”
贺香莲面色微变:“虎子爹,我没有拿你当冤大头,当年的事情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这些年我也想为你生个孩子,只是身子不争气……”
顾秋实本来都准备走了,听到这话,顿住脚步,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然后奔到了某一桌,一把拽住了正在吃席的王大夫。
这位王大夫是镇上的人,他妻子是陈母的表妹,人吃五谷杂粮都要生病,陈家从来没有丢了这门亲戚,一直走动得挺热络。
王大夫家里有红白喜事,陈家一向特别上心,不光送厚礼,还会尽力帮忙。如今陈家有喜,王大夫自然也会带着妻子来还情。
“大夫,麻烦你帮香莲把个脉,看看她这些年一直没怀孩子到底是为什么。”
此话一出,贺香莲面色颇不自在。
顾秋实又看向众人:“成亲十年,我一直没孩子,如今我都是三十几的人,没少为这事请教大夫。用大夫的话说,若我们夫妻都没有生病,不可能十年了都不生。”
陈母冷笑:“生不出孩子是你自己没本事。香莲之前可生了二子一女,地还是那块地,耕地的人不一样她就怀不上,好好找找你自己的毛病。”
王大夫有些为难:“今天我是来吃席的,不好看病。”
顾秋实哈哈大笑:“我看你是不敢看吧?就我这体格子,难道会生不出孩子?如果香莲没有吃那些不该吃的药,我就不信十年都怀不上。”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村里人都听过贺香莲想要给胡大锣生孩子的事,以前也见贺香莲到处打听生子偏方来着。
可要是十年没孩子不是因为不能生,而是因为贺香莲私自用了药不想生,那就真的……太缺德了!
王大夫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恼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坐在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来喝陈家的喜酒的,他们是陈家的亲朋和友人,指望他们帮胡大锣说公道话,那简直是胡扯。
顾秋实也不是非要今天就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只是想将此事引出来。
今日这盆脏水泼到了贺香莲身上,她又确实没生出孩子,以后贺香莲还想要名声,做梦!
顾秋实抬步就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我只恨当年耳朵太灵,也后悔自己当日多事。当着大家的面,我再说一次,十年前贺香莲身上的衣裳真的不是我扒的,我只是听到了她的哭喊呼救跑过去帮忙的好心人。”
“你说是就是?”陈母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你干的,你为何要认?当日我们要去衙门对质,是你自己不敢。”
“事情都过去十年了,当初的事情谁是谁非早已经说不清。”顾秋实一字一句道:“如果真的是我,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谁算计了当日之事,一定会断子绝孙!”
陈家二老脸色特别难看。
贺香莲面色惨白:“虎子爹,今日家中大喜,你怎么非得……”
“我说了让你换个称呼,虎子的爹又不是我,天天这么喊,恶心。”顾秋实一抬手,将手里团着的破衣扔到了不远处的小河里。
胡大锣总共两身衣裳,好的那身自然是穿着给继子娶媳妇,昨天脱下来的是他平时干活所穿,补丁一层又一层,并且昨天脱下来的时候背上又扯开了个一尺那么长的口子。
这种破烂,补好了顾秋实也不会穿。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顾秋实还把门口的一桌饭菜掀了。
桌子翻倒,盘子碎了一地,好好的菜全部落到了地上,倒是便宜了门口徘徊的七八条狗子。
狗子们一拥而上。
顾秋实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陈母气得跳脚,吵着闹着要去打人,但都被两个孙子拦了下来。
看陈家人大喜之日桌子被掀了也忍着,众人心里都有了几分计较。
还是心虚啊。
若不然,就陈家二老的脾气,大喜日子被人毁了,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他走了,陈父努力压着脾气,勉强笑着让众人吃好喝好。
吃人嘴短,众人不好坐在陈家的宴席上说他们家的闲话,只能和认识的人互相交换眼色。
无论陈家如何活跃气氛,院子里都再回不到一开始的热闹。
*
胡大锣没有地方去。
他没成亲的时候在家里跟侄子挤,成亲了住在陈家,如今……胡家是回不去了。
好在胡大锣没有蠢到底,他当初没成亲之前那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包括成亲之后砍柴卖的银子,全部都自己攒着。
如今全部的家当有八两多。
顾秋实出门后,没有往镇上去,而是去了周围的大山里。
胡大锣几岁开始就在附近的山里转悠,也试图采药,可惜他那时候年纪小,去不了太远的地方,还经常把药材认错,后来就放弃了。
顾秋实到上去采点药材来卖,总要先找个落脚地。
如今他离开了陈家,陈家人肯定在私底下看他的笑话。
说起来,胡大锣这命确实挺惨,有一双父母,却和没有一样。
蹉跎了半生,身边没有一个贴心人,没有人真正关心他,有几个愿意靠近的,也都是利用他。
胡大锣经常上山砍柴,但他的柴刀放在家里容易被陈家其他人拿走,后来他也学乖了,柴刀就藏在上山的路旁。
附近有大夫在采药,顾秋实去的都是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一连转了三日,然后用自制的篓子带了不少药材出来。
特别好的两株药材能值百多两银子,顾秋实不打算卖,只拿了那些便宜的去镇上医馆,当天换到了四十六两银子。
他从山上下来时是中午,拿到了银子后,先去找了中人,花二十三两银子在镇上买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镇上的院子一般卖不到这么贵,十五两就能买的特别好的。顾秋实这间,因为几面的院墙都没有与邻居合用,房子挺新,建成不到十年,最近才刚保养过,家具也很齐……最重要的是,院子里有五间正房,四间厢房,厨房柴房茅房一应俱全,院子角落甚至还有一口井。
镇子挺大,但胡大锣在镇上的名声也大。
随着顾秋实拿到契书,这件事情在小半天之内就传遍了镇上。
顾秋实准备去置办一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和粮食。还有,他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得去买成衣。
他买了东西后,也不找板车,因为买得多,东家可以让伙计直接送到他家里去。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顾秋实买了不少,这几天在林子里转悠,吃饭都是凑合,顾秋实还叫了一桌席面送到家里。
不是他不想在酒楼吃,而是他这身衣裳虽然在山里找水洗过,但还是很脏。
顾秋实回到家里烧了一锅热水,盘算着洗漱完后,酒楼的饭菜应该也到了。
洗完正在擦头发,就听到了敲门声。顾秋实没有多想,以为是酒楼的伙计。
当他打开门,看到外头站着的人时,有些意外:“娘?”
来人是胡母。
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的胡婆子身子佝偻,头发几乎全白,满脸的皱纹,眉眼间都是愁苦之色。看见顾秋实后,她上下打量:“我听说你买了姚家的院子,还以为是旁人乱说,没想到你真的……你一个人住在这里?陈家人呢?”
“我跟他们闹翻了。”顾秋实侧身将人让进来,又取了帕子擦头发。
胡婆子关门,开始打量整个院子。
“怎么会闹翻?”
顾秋实随口解释:“都说后娘难做,其实后爹也一样。我到陈家十年,归根结底还是个外人,今天老大成亲,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希望我躲在屋里不出来,说是老大和他媳妇娘家都不想跪拜我。”
“就为了这?”胡婆子皱了皱眉,脸上的皱纹更深,“你本来就不是亲爹,当初你去陈家的时候,那孩子都已经七八岁了,怎么可能跪你?”
“他不跪我,我不伺候了还不行吗?”顾秋实一脸不悦,“娘,你到底哪头的?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如今我还年轻他们就这样对我,等我老得动弹不得,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伺候?既然指望不上,我还不如趁早离开,另寻出路呢。”
胡婆子看儿子不高兴,叹口气:“你都三十几了,我这心里真的放不下……晚上回家吃饭吧,我这就回去让你几个嫂嫂准备一下。”
话音未落,门被人敲响。
顾秋实丢下帕子过去开,这一回来的是伙计。
为首的人是酒楼掌柜,身后带着三个伙计,每个伙计手里都拎着两个食盒盒。
顾秋实院子里就有一张桌子,还没来得及擦,上面有些许灰尘。
他伸手指了指桌子。
掌柜就是原先可怜胡大锣,借柴刀给他砍柴的那位。看见桌子不够干净,掌柜先让伙计擦桌子,然后笑着问:“大锣,以后就常住镇上了吗?”
顾秋实颔首:“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不大会做饭,日后可能还要多麻烦大叔。”
掌柜一乐:“这算什么麻烦?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伙计给你送过来。”
胡婆子欲言又止,当着掌柜的面,她没好意思多说话。
三个伙计带来了七菜一汤,每样菜都不太多,蒸煮煎炒都有,样样色香味俱全。
伙计先退走,顾秋实邀请掌柜一起吃,掌柜笑着拒绝,很快起身告辞,临走前说第二天会来收拾碗筷。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吃慢点的话,吃完天就黑了。这顿吃完,今天多半吃不下什么了。
胡婆子面色复杂:“有钱也不是你这么造的。你这一顿要是自己买来做,省着点都能吃半个月了。”
“省?”顾秋实似笑非笑,“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女,省银子给谁花?”
胡婆子哑然,半晌才道:“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么破罐子破摔过一辈子?”
“前半辈子都破摔过来了,再摔半辈子也不稀奇 ”顾秋实招招手,“过来吃点吧。”
胡婆子叹气,到底还是坐到了桌旁:“陈家那边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顾秋实递筷子给她:“娘,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这些恶心的人,影响胃口。”
“那你可有想过以后?”胡婆子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几十年了还是第一回吃到这间酒楼的饭菜,她闻着饭菜香气,有些忍不住,夹了一块儿面前的香酥鸭放进口中。
太好吃了!
好吃到她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接下来,母子俩都没说话,埋头大快朵颐。
两人都饿,胡婆子一直就没怎么饱过,难得吃一顿好的,她难免就吃得多了些。
两刻钟不到,桌上饭菜一扫而空,顾秋实将最后的那点汤一人一半分了。
胡婆子吃了个肚圆,捧着背后的半碗汤欲言又止。
顾秋实看出她有话要说,其实也猜到了她的来意。
要说老两口不疼小儿子那是假话。
只是比起其他的孙子,他们不敢在小儿子身上多费心神,加上胡大锣自己懂事,从小就不让爹娘为难,久而久之,老两口便心安理得地偏爱其他孙子。
胡家太穷,人又太多……米缸里就那么多粮食,所有的人都吃不饱,有人多吃了,自然需要有人少吃。
“有个事,原本我想找机会跟你商量,只是一直不得空去村里。”
顾秋实颔首。
胡婆子试探着道:“先前你和香莲成亲十年,一直没个孩子。香莲之前生过,但和你做了夫妻一直没有开怀,我怀疑是你不能生……年轻的时候你能干活,陈家自然是捧着你,等你年纪大了,陈家那兄弟俩不一定愿意伺候你。”
顾秋实再次点头:“对!我这还能干活,他们也不尊重我。不就是成亲时跪拜一下么,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我肯定指望不上他们。”
胡婆子松了口气,话说得顺畅了些:“所以我就想让你养个孩子……”
第560章 继父 四
顾秋实捧着汤碗, 耐心等着下文。
胡婆子咽了咽口水:“是你四嫂,上个月有了身孕。她不想生,跟你四哥大吵一架, 完了要去抓落胎药,我拦了。”
顾秋实不接话茬。
胡婆子也不知道儿子是没听出自己的话中之意,还是听出来了不想理会,继续道:“我让你四嫂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然后抱给你和香莲养。这有你一半的血脉,又是你养大的孩子,以后肯定会孝敬你。”
上辈子胡大锣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已经是半年之后, 当时他只觉得荒唐, 下意识就拒绝了。
为了这,他被母亲臭骂一顿,胡四嫂骂他害人, 胡四哥还要动手打他。
胡大锣铁了心,说不养就不养。
不过, 那时候陈家兄弟已经先后成亲, 他发现兄弟二人对他的敷衍, 还有贺香莲对他越来越不耐烦,于是就拿这件事情回去试探。
结果,贺香莲一口就回绝了。
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帮别人养奶娃娃, 又说兄弟俩人一定会拿他当亲爹一样孝敬。
胡大锣那时就知道,不管是贺香莲也好,陈家兄弟也罢,他都不能指望。
他当时也没想着离开, 毕竟是在陈家住了十年,他真的有拿陈家当自己的家……原本他打算等到贺香莲没了, 他就拿着剩下的银子在镇上租一个院子住,哪个侄子愿意孝敬他,他就将积蓄留给谁。
胡大锣侄子很多,迄今已经有九个侄子,四个侄女,那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但是,没几天就出事了。
贺香莲最小的女儿已经十五,也正在议亲,忽然有一天胡大锣从地里回来,刚好看到陈阿秀在院子里哭哭啼啼,他当时没有多管。
哪怕是亲爹,在女儿大了后都不会进女儿的房间。何况他一个继父,自从入了陈家门,他和继女就很少凑在一起说话。随着陈阿秀年纪渐大,哪怕住在同一屋檐下,一天也不怎么见得着对方。
当时胡大锣都没有戏听陈阿秀在哭什么,直接去打水洗手。结果,还在打水呢,就被陈阿志给推到了井里。
胡大锣会水,但是那井很深,陈家兄弟一直不肯拉他上去,一叠声地骂他畜生。
听了半天,胡大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陈阿秀跟家人控诉,说是他这个继父试图欺辱她,趁着家人不在,把她堵在厨房要摸她。
胡大锣当时都要气疯了。
天地良心,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都离这个继女特别远,一年也说不上几次话。他就不是那畜生不如的人!
如果他真干了这种事,兄弟俩骂也就骂了。偏偏他碰都没碰过这个继女,这么一盆脏水泼上来,泼得他晕头转向,他自然不承认。
当即指天发誓,奈何陈家人不信。
在他即将被淹死的时候,兄弟俩终于拉了他上来,对着浑身无力的他一顿拳打脚踢。胡大锣想要反抗,可他在水里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只能护住头脸。
陈家兄弟下手很重,胡大锣被打到吐血后丢到路旁。
当时陈家将他试图欺辱陈阿秀的事情在村里宣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不信,想要救他,都被陈家人拦住,还被陈家指责救人的和他是一路货色。
在不影响自己的时候,很多人都愿意出手相助。
但一旦会影响自己的名声,旁人都不愿意多管闲事。
胡大锣躺在路旁,天黑后,陈阿志鬼鬼祟祟过来,狠骂了他一顿。
也是到了这时,胡大锣才明白,原本他以为陈家人会忍到他再也干不动才会把他撵走,事实上,兄弟二人婚事办完,陈阿秀又即将出嫁,家里已经用不上他,更重要的是,兄妹三人那个跑去城里的爹就要回来了,人家想要一家团聚……他成了那个多余的。
如果直接出声撵他走,那是陈家不厚道。所以才有了他欺负陈阿秀这件事情。
陈阿志那天晚上说了很多,包括贺香莲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胡大锣临死前都还记得他救下贺香莲时的情形,当时她衣衫不整,半边身子都裸露在外……女子名节大过天,一个女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裸露肌肤,遇上那脸皮薄胆子小的,说不定会找个绳子吊死。
他以为贺香莲是迫不得已才会如此,万万没想到,这是贺香莲愿意的,只为了算计他。
胡大锣当场被气得吐血,他受伤很重,天亮时已经奄奄一息,得到消息赶来的胡家老两口悲痛欲绝,将他送进医馆,可惜太迟了。
临死的时候,胡老四夫妻俩还在骂他,说他是个害人精。
胡大锣悲愤交加,活了三十二年,他害过谁了?
“我不要!”顾秋实一口回绝。
别说是他,就是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胡大锣都不愿意养一个奶娃娃。顾秋实才不揽这种事。
胡婆子急了:“我这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老了以后怎么办?”
顾秋实一脸不高兴:“娘,我还这么年轻,可以再娶,你怎么就笃定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天色不早了,我去山里忙活了几天,这会儿已经很累,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撵人。
胡婆子看到儿子满脸疲惫,只得起身:“你不会做饭,那就回家吃。别天天去酒楼点菜,有银子也不是你这种花法。”
“那是我的事。”顾秋实摆摆手,“我进山三天,在山里都不敢闭眼,真的很累很困……”
胡婆子一路往外走,听到这话一脸的不赞同:“山里有狼有大虫,你还是少去,最好别去。 ”
顾秋实似笑非笑:“娘,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当初我才八岁,可就开始进山砍柴。对了,那时候我连柴刀都没有,全靠那点手劲,掰一天的柴火还不够人家添两把火,也就是方才送饭来的掌柜,才愿意拿馒头换我柴火。”
胡婆子听到这些,脸色越来越白:“你在怪我?”
“怪你有用?我只是在说事实。”顾秋实语气不疾不徐,“也是想告诉你,既然我在很小的时候你就已经不管我的死活,麻烦你现在也别来多管闲事。”
胡婆子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整个人恍恍惚惚。
*
顾秋实一觉睡到了翌日中午。
外面下着大雨,屋中也有点潮,顾秋实想起了自己昨天采回来的两株药材,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几天,他干脆在院子里刨了个坑埋进去种好,只要不死,好歹不会发霉。
外头下着雨,出去买吃的也不方便,顾秋实进厨房自己熬了粥,还发了一大盆面,准备蒸馒头。
他做得不紧不慢,半个时辰后,粥熬好了,馒头也出锅。他趁热啃了两个,又喝了一碗粥。
如今是三月,天气不算很热,馒头放个三五天不会有事,他正在蒸最后一锅馒头时,又有人敲门。
顾秋实不怕麻烦。
他刚到此处,那些人找上来才好呢,也省得他找事了。
进门来的人是贺香莲。
贺香莲冒雨来的,她所在的村里离镇上不远,站在镇上都能看到村子里的房舍,走路大概一刻钟。
不过今儿外头的雨很大,贺香莲披着蓑衣斗篷,下半身还是湿了,鞋子完全湿透,脚脖子上和裤腿上都是泥。
她这样一身,顾秋实没打算请她进屋,又怕锅里烧干了,便进了厨房。
贺香莲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馒头香,一闻就知道没掺粗粮。
进了厨房,她奔到了灶前:“我听说你买了院子,银子哪里来的?”
顾秋实强调:“这跟你没有关系。”
贺香莲面色复杂:“我早上就喝了半碗面汤。”
言下之意,她饿了。
顾秋实不接话茬,忽然问:“陈阿志的爹去城里这么多年,据我所知,他的身份就和我一样,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这做后爹,说不定哪天就被撵出来了,这么多年,他可有消息传回来?”
贺香莲满脸惊讶:“你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就是刚好想到了而已。”顾秋实似笑非笑,“他要是被撵,还有家可以回,你一直帮他守着呢。我呢,被撵了就一无所有,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我这些年,一直拿你当我的男人,从来没想过要与你分开。至于虎子……当年你到家里时,虎子都已经七岁多,他记得亲爹,也是你这些年忙着干活,不怎么与孩子亲近,所以他才不肯在成亲的时候跪拜你,昨天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他对你一直都很恭敬。”贺香莲浑身湿透,头发都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她满脸的焦急,“他已经答应我会给你道歉。回吧!”
顾秋实不为所动:“如果姓陈的回来了,我又该怎么办?”
“他不会回来的。”贺香莲语气笃定,“爹娘都说过,他们只当没有养过这个儿子。即便他回来了,也绝对进不了家门。”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老两口会在亲生儿子和我之间选择我?香莲,不要拿我当傻子,你今天冒着大雨来找我,有几分是为了我们多年夫妻感情,又有几分是为了我新买下的这个院子,你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贺香莲脸色不太好:“你的意思是,我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才来求和的?”
顾秋实反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贺香莲一脸愤然,“我……”
顾秋实打断她:“既然你这么有骨气,看不上我的院子,那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贺香莲面色难看:“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虎子?”
“怎样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兄弟一直没拿我当长辈,只是以前我看不明白,如今看明白了而已。”顾秋实伸手一指,“滚出去!”
贺香莲心一颤:“你……你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凡事都有第一回!”顾秋实大踏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直接拖到了门外,然后狠狠扔了出去。
贺香莲站不稳,摔到了雨水中。
她满眼不可置信:“你打我?”
顾秋实嗤笑一声,然后砰一声将门甩上。
最后一锅馒头蒸好,外面雨势渐小,顾秋实出门走了走,主要是想买点菜,可外面这么大的雨,不一定有菜卖。
天亮的时候没下雨,屠户杀了一头猪,又因为早上一直都在下雨。顾秋实到的时候,一半都没卖到。
他买了十来斤,当场付了钱。
说起来大家都是熟人了,屠户好奇:“你家的喜事可还顺利?”
顾秋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问之前拿肉的尾款。
陈家也真是不讲究,事情都过去四五天了,还不主动来结账。
“那不是我家的喜事,我和陈家已经闹翻了,回头大概要麻烦你亲自去取尾款。”
屠户满脸好奇:“为什么呀?”
“挺多原因,一两句说不清楚。”顾秋实拿着肉告辞。
顾秋实故意将肉切成了两块,有一块三四斤的,他拿着回了胡家。
别看胡大锣住在了陈家,他这些年也经常探望胡家二老,每次都不空手。
当然了,他对几个哥哥没什么好感,拿回来的东西不多。
顾秋实真有孝心,完全可以将二老接过去孝敬,他并不想管二老,这次主动上门,也是为了把那孩子的事情说清楚。
胡家的院子在当年胡大锣搬走的时候就已经住满了人,后来那些侄子一个接一个的成亲,九个侄子五个都已经成家。最大的侄子年纪和他相仿,已经有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今年十三。
好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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