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今冬, 一家人都挖上了火道,宋三郎把钱交到老太太手上,再由老太太统一叫人挖的,老太太的钱哪里来的?一家人自然心里有数。
虽说一家人心知肚明, 宋三郎还是愿意“多此一举”。
大夏朝每年阴历十月到次年正月都会给官吏们发炭火, 宋大郎同宋二郎能领到十秤, 三郎则能领到三十秤。
不过对宋三郎来讲三十秤只是明面上的朝廷俸禄, 要知道户部三库主事乃是典型的官小油水大,从八品的小官却可以掐各路地方大员的脖子。
他又是新上任的主事,收到的各种名义的孝敬多不胜数, 本身张璟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给他油水捞。
这就是张璟的为官之道, 给手下足够好处,让手下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儿,是以,宋三郎要做的就是一个把握分寸, 不要招上面张璟反感, 亦不让孝敬他的人握住他把柄, 中庸就行。
即便宋三郎已经算是很低调,入秋以后收到的各种孝敬也已经让秀娘胆战心惊, 秀娘不敢用,劝宋三郎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 拿人手短, 吃人嘴短,自家现在又不缺钱, 干嘛要三郎冒这个风险。
宋三郎叫她放心用。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现实远比秀娘想象中复杂太多, 就如现在,即便他不缺那些孝敬,他也不得不收,如此,上面张璟才能放心,孝敬他的那些人也才能安心。
他这个官才能继续做下去。
只要你身在局中,就不得不做出各种妥协,把该做的事做明白,守住你自己想守住的底线便好。
秀娘可不像宋三郎深谙官场之道,她胆子小,不管是她卖豆腐赚来的钱,还是做生意赚来的钱,都花得理直气壮,哪像眼前这些个东西,不能送回去,放在家里又占地方,看见就堵得慌。
两口子闲聊天,宋景辰听见了,给她娘出主意,“爹爹不喜欢收人家东西,娘亲也不喜欢,可人家非要送,那还不简单,就送给比我们家更有需要的人好啦。”
“娘亲就把这些东西捐赠给大相国寺好啦,大相国寺门口不是有施粥棚吗,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就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秀娘一听,眼睛唰一下就亮了,一拍脑门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辰哥儿这个主意可太好啦!”
秀娘激动地拉着宋三郎道:“三郎,你想啊,咱们把东西都捐给大相国寺,每一笔捐赠可都是要被记下来的,这样的话,万一哪天有人要冤枉三郎,大相国寺就是咱们的证人,咱们可没用他们的东西!”
宋三郎忍不住就笑。
那好吧,儿子说得很对,就让大相国寺的方丈操心处理去吧。
俩口子一左一右,忍不住同时想把好大儿搂在怀里亲,两人的手掌在半空中相遇,宋三郎将秀娘和儿子同时搂在怀里……
暖黄的烛火映衬着男人平静满足的面容,外面寒风凛冽,室内地龙烧得正旺,如春般暖意融融。
此处无声胜有声,氛围好的让夫妻俩谁也不想出声破坏,被搂得快喘不过气的小孩嚷道:“爹,我要撒尿,快点,我憋不住啦!”
“呃……”
宋三郎认命地起床……
腊月二十,家里几个孩子俱都已经从书院放假,王氏心疼儿子日以继夜地读书,担心熬坏身子,可她劝几次都不管用,说多了茂哥儿还烦,虽说人家嘴上还客客气气:“娘不必担心” ,“让娘惦记了”,“儿子不累”。
可等你说了几次,再过去给人家送汤的时候,人把屋门儿悄悄从里面给你栓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氏便来三房,找秀娘借辰哥儿一用,若说茂哥儿拿谁最没有办法,大概就是辰哥儿小娃了。
秀娘听王氏诉完苦,憋不住捂着嘴儿笑道:“得,咱们这皮猴子还有这等用武之地呢。”
王氏闻言,目光微动,暗道:弟妹这书还真没白念,如今说话越发像是个读过书的人了,这用武之地用的巧妙。
弟妹一直羡慕读过书的女子,这都嫁人生娃二十来岁的人了,没想到还真就能读成,那么自己呢?
如今茂哥儿和竹姐儿都已经大了,不必事事都让她操心,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大嫂?” 见王氏发呆,秀娘叫了她一声,“大嫂想什么呢?”
王氏笑笑,道:“没什么,待会儿辰哥儿回屋来,弟妹让辰哥儿去茂哥儿屋里转一圈儿,咱们当娘的就算再望子成龙,看见孩子这般拼命,心里也是不落忍。”
说着王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儿,知子莫若母,她大概能明白孩子为何这般拼命,但她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秀娘也挺心疼茂哥儿的,让王氏放心。
晌午,一家人吃过午饭,宋景茂又要径直回屋温习功课,宋景辰有任务在身,一直盯着他哥呢,见哥哥要回屋,忙从凳子上出溜下来跑过去拉住他哥的衣角,不让走!
小孩子对大人交给的任务有莫名的责任感,尤其你越看重他,他就越想表现给你看,证明他很行的。
宋景茂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幼弟——
宋景辰抬头看着他哥,眨巴眨巴眼道:“要哥哥带我去钓鱼。”
宋景茂莞尔,摸了摸弟弟的头道:“哥哥现在有点忙,改日再带你去,好不好?”
宋景辰不高兴,撅起嘴巴道:“不好,今天就要哥哥带我去,胖虎好几天都没有小鱼吃,胖虎喜欢吃哥哥钓的小鱼。”
睿哥儿知道大哥最近读书正是要紧的时候,哪有时间陪小屁孩儿耍,站起身来替大哥解围,他道:“大哥要读书呢,辰哥儿到二哥哥这里来,二哥哥陪你玩。”
宋景辰不配合,反而任性道:“要大哥二哥陪我一起去钓鱼!”
睿哥儿张口要说什么,被王氏悄悄拉了拉他衣角,睿哥儿回过头,见大伯娘冲他使眼色,虽不明就里,但明白大伯娘拉住他的意思,遂闭了口。
如王氏所料,宋景茂虽然不想去,但他很疼爱幼弟,不想让小孩不开心,答应带着出去钓鱼。
上次的鱼钩找不到了,宋景茂找来一根粗细合适的缝衣针,用钳子夹住,在烛火上炙烤,直到针体通红变软,将其弯折成鱼钩的样子,又冷却一会儿,一个简易版的鱼钩就算做成了。
几人又找来线绳拴住鱼钩,再配上一根长竹竿,齐活!
宋景茂做好三根鱼杆,带着俩弟弟先去自家菜园子里挖蚯蚓,作鱼饵用的,宋景辰建议哥哥在土地松软湿润的地方挖。
宋景茂问弟弟为什么,宋景辰道:“因为蚯蚓一晒就会死掉,它只能找潮湿的地方作窝,另外它的身体那么软,肯定不喜欢钻很硬的土,越松的土钻起来才不费劲。”
呃……
弟弟好像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几人照着宋景辰所说,找土地又湿润又松软的地方开挖,果然很快就挖到!
宋景睿有点儿害怕,不敢用手拿,宋景辰倒是不害怕,不过他对蚯蚓这种又湿又滑还软软乎乎的虫子有些生理性不适,尤其看到它弯曲蠕动的样子,就更加不适,摸一下他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其实宋景茂也不想摸这种黏糊糊的虫子,不过再不喜欢,这种东西对鱼儿来说就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最好的诱饵无疑了。
所以尽管不喜欢,但为了达到目的,他能忍,面不改色捏起虫子放进小罐子里去。
几人抓了约莫十几条,这就差不多了,因为一条蚯蚓其实可以分成好几截用。
几个孩子要出门,因为钓鱼涉及到水边,秀娘不放心,把李把式叫过来,给了他一串铜钱,叫他看好辰哥儿。
李把式与宋家是雇佣关系,原则上他只管喂牲口,驾车这些,秀娘叫他帮忙照看小孩,不属于他应该干的活儿,因此秀娘给了额外的钱。
李把式收了钱,看孩子自然会更加上心。
寒冬腊月,昆玉河已经结冰了,不过冰钓有冰钓的乐趣。
宋景茂寻找下杆子的位置,因为真心喜欢钓鱼,喜欢鱼儿上钩的感觉,宋景茂对钓鱼还颇有点儿小心得。
首先,冬天冷,背风向阳的地方是鱼儿最喜欢待得地方,另外水草丰盛的地方通常也受鱼儿喜欢,因为除了隐蔽,水草丰茂的地方往往伴随着各种鱼儿喜欢吃的食物。
宋景茂先在岸边给划了一条线,严禁睿哥儿和辰哥儿过线,并提前警告,俩人谁若敢过线一步,他必然不会轻饶。
上次辰哥儿的事足够他吃教训,那次若非三叔把小孩都打哭了,他都想让弟弟吃点儿教训。
选好下杆子的地方后,宋景茂面不改色把一条蚯蚓分成三段,一段穿到一根鱼钩上,又把鱼杆下到水里,让弟弟们握住杆子耐心等待。
鱼钩虽然简陋,但蚯蚓这种活体诱饵对冬天处于饥饿状态的鱼儿具有莫大的吸引力,明知道有危险,他们也会心甘情愿的上钩。
河边比较冷,宋景茂先帮辰哥儿紧了紧斗篷脖颈处的风领,毛绒绒的深灰毛领拢住小脑瓜,可爱极了。
这样的斗篷兄弟三人一人做了一件,秀娘出的料子,妯娌三人找人给做的,斗篷下摆处的金线刺绣是竹姐儿给绣上去的,三人一块儿出门,谁看见都得要忍不住夸一句不愧是宋玉郎的孙子。
实际上宋玉郎与徐明珠都是好相貌,大郎、二郎,三郎三兄弟底子不可能差得了,但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气质。
宋玉郎内在的才情风度才是真正让他与众不同的东西,这种东西宋大郎没有,宋二郎没有,原来的宋三郎也没有,好看是好看,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灵魂,看过就忘。
几个孙子却不然,宋景茂身上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娇弱,偏偏他的目光又极为坚定,强烈的反差却在他身上挺和谐,总而言之——宋景茂他有神秘感,会让人忍不住想探究他。
睿哥儿则给人很正的感觉,年龄虽小,却自带一股清风明月般的清清朗朗。
至于宋景辰小娃,一句话:看见他,你就想抱回家据为己有。
茂哥儿和睿哥儿都是很有耐性的人,坐在那里静待鱼儿上钩,宋景辰等得着急,老想把鱼竿从水里拽出来看鱼儿有没有上钩。
宋景茂忍不住笑,放下自己手中的鱼竿,来到弟弟身后,握住小孩的钓杆,教弟弟提着钓杆上下轻微动动,制造蚯蚓在动的假象引诱鱼儿上钩。
正教着呢,忽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景茂兄。”
第82章
宋景茂直起身, 循着来人声音回头望去,河岸边走来一人,说话之人走在前面,十六七岁的年纪, 一袭窄袖湖蓝锦袍, 眉眼端正, 身材修长。
正是宋景茂在书院里的同窗, 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之嫡次子杨文业,后面跟着的看打扮应当是他的仆从。
两家其实住得并不远,只不过宋家家道中落, 双方没有往来而已,现在因着在同一所书院读书, 倒是熟识起来。
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宋景茂感觉对方不论品貌性格还是家世背景都同妹妹竹姐儿颇为般配,最主要两家住得很近,竹姐儿想要回娘家不要太方便, 若是竹姐儿在对方家里受了欺负, 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宋景茂只是有这方面的念头, 具体还要看俩个人能不能互相看上。
在宋景茂看来自己被将军府羞辱也好,竹姐儿被人家退亲也好, 说到底都是宋家实力不够,宋家若是能起来, 竹姐儿嫁给谁都没有问题, 自家若是弱势,竹姐儿嫁给谁都可能会有各种不顺心。
说到底, 自己娘家的硬实力才是女人最大的安全感,而非什么如意郎君。
“文业兄” 宋景茂向前跨了两步, 微微一笑,向杨文业拱了拱手道:“今日天气还不错,便带着两个幼弟出来耍玩一番,不想文业兄也有此雅兴。”
杨文业手里拿着钓具,不过显然比宋家三兄弟手里的鱼竿要专业的多,乃是紫竹材质的轮杆,竹子韧性更强,线轮亦可以收放鱼线,可以把鱼钩抛得更远。
杨文业冲宋景茂摆摆手,苦笑道:“非也,愚兄对钓鱼兴趣一般,不过是为了合群不出丑而已。”
他说这话倒也没有错,大夏朝的文人士大夫圈子流行垂钓,甚至垂钓还被定为大夏朝的宫廷礼制,每年开春皇帝都会约群臣一起垂钓,而文人聚会之时亦喜欢互相约钓。
宋景茂买来书籍研究钓鱼之道也并非全因爱好,他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每个阶段该做什么事,达到哪一步,他心里都规划的清清楚楚,可以说是目标明确,计划有步骤。
实际上到陈宴安的书院读书亦在他计划之内,只不过他去求三叔显得太功利,他不想让家人看到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他还是他们眼中从前的宋景茂。
所以,他只是话语间流露出一星半点儿对两个弟弟的羡慕,他娘就跑去跟他爹说了,不出所料,他爹去求了三叔。
他欠家里人的一定会还,他要让宋家崛起,他要让家族崛起,他要做那人上之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再把他踩在脚下,把宋家人踩在脚下。
——只有他踩别人的份儿。
宋景茂笑着把两个弟弟介绍给杨文业,宋景辰、宋景睿小哥俩过来同杨文业见礼,杨文业挺喜欢俩小孩,只身上没有带合适的礼物相赠,四下看去,见河岸上有卖糖葫芦的,便吩咐仆从去买来给俩小孩吃。
宋景茂见他喜欢俩个幼弟,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俩人坐到一处闲聊,这一次宋景茂吸取中秋节那次的深刻教训,把弟弟放到身前揽着,防止自己一个不留神小孩又到处乱跑,这可是河边,小孩若调皮跑到冰面上,这河冰可是只有薄薄的一层。
宋景辰把手里的糖葫芦先举到宋景茂嘴边,给大哥吃,宋景茂不吃他的。
宋景辰又递给杨文业,杨文业亦呵呵笑着婉拒了,客套一番,小孩自己美美地咬起来。
杨文业同宋景茂谈起明年二月份童生试的事,问宋景茂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夏朝秀才的录取率,大约为一县之内,三年总共录取五六名秀才,洛京城人才济济,考取难度可想而知,这还只是一方面。
其次在考试中还有诸多不确定因素,个人发挥,考官喜好,考题是否是自己所熟悉等等,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才华只是最起码的要求,还要有一点时运,或许只因为你的字写得对了主考官的心思,便能压其他人一头,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你的字不受主考官待见,从而被他人压一头。
宋景茂自然不敢说自己准备得好与不好,只笑道:“景茂愚钝,只能是全力以赴罢了。”
杨文业道:“宋兄可买了历年的考题?”
宋景茂道:“买了一些。”
“今年的押题可有买?”
“嗯。”
杨文业叹了口气道:“院政们的出题喜好各有不同,我等也只得广撒网,把各个院政的喜好研究一遍了,不求对了人家的心思,只求不要犯了忌讳。”
“杨兄所言甚是。”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杨文业问宋景茂要不要去参加后天的聚会,宋景茂说自己家中有事,怕是去不了。
考试前夕,宋景茂不想与任何人太多牵扯,更不想参加什么聚会,倘若聚会之人中有一人舞弊,便会殃及所有池鱼,即便是能证明清白,个人形象也会在主考官心中大打折扣。
杨文业若成为了自己妹夫,宋景茂自然会提醒他,现在不过是妹夫候选人,宋景茂不会多事,言多必失,指不定自己的话就被传了出去,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对自己没什好处,何必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宋景辰兴奋地叫出声,“大哥,动啦!”
宋景茂闻言,笑道:“别紧张,直接提竿就是,跑不了的。”
宋景辰忙道:“我怕它跑掉,哥哥你快提。”
宋景茂笑了笑,一手握住钓竿,一手握住弟弟的手,道:“辰哥儿数一二三。”
宋景辰:“一、二、三——”
宋景茂手一松,宋景辰干脆利落地将鱼钩提出水面,一条手掌长短的鲫鱼在鱼钩上挣扎,宋景辰哈哈笑道:“哥哥,是我自己钓上来!”
宋景茂摸摸他头,“干得不错,看到了吧,没有哥哥帮忙辰哥儿一样做得很好。”
宋景辰道:“二哥哥才做得好,都钓好几条了。”
宋景茂笑道:“你们俩都很能干,不过今天你二哥哥比辰哥儿的运气更好一些。”
宋景辰道:“哥哥,我运气也很好,你看我钓上来的鱼都比我二哥哥的大,大鱼最狡猾啦,钓上来要靠运气的。”
宋景茂就笑:“好吧,咱们辰哥儿运气也很好。”
“哥哥,你快看,我钓到的鲫鱼尾巴也很好看。”
宋景茂:“嗯,很好看。”
杨文业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他见茂哥儿对两个弟弟如此疼爱有耐心,想来这样的人做夫婿也差不了,茂哥儿本人一表人才,宋家的家世也不差,将来有可能还会更好,只可惜自家妹妹已经订亲,否则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倒也是一桩美事。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中午那会儿还算暖和,现下日头偏西,冷劲儿上来了,宋景辰小胖娃还好,火力壮实,宋景茂摸了摸睿哥儿的手,却是有些凉手,他将自己手搓热,再帮睿哥儿捂一捂,搓一搓,宋景辰也学着大哥的样子,用自己胖乎乎的小肉手给睿哥儿搓另外一只手。
兄弟之间如此和睦友爱,家风必定不差,杨文业乃是大家族出身,更能理解家族和睦才是兴旺之路,放眼望去,朝廷里哪个单枪匹马能成事儿?无不是背靠着整个家族。
而一个家族能否兴盛,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和睦、后继有人,宋家全都具备,杨文业对宋家的将来很是看好。
春冬两季用蚯蚓钓鱼最是好钓,因为春天鱼儿要繁殖需要补充大量的食物,冬季天冷水里食物少,亦需要补充大量食物,总之水里的鱼饥不择食之时最是容易上钩,兄弟三人这次收获颇丰,竟然还钓到了几条手掌长短的大鲫鱼。
回到家里,几人把小鱼扔到后面园子宋景辰不断扩宽扩深的“大河”里,胖虎抓鱼本事一流,不用特意喂,人家小爪子快如闪电,自己从水里捞着吃。
剩下几条大的,宋景茂给拎到灶房,宋景辰拉着秀娘要他娘晚上给他炸酥鱼吃,炸酥鱼没什么诀窍,最主要的诀窍就是舍得放油就行,如今不比以往,一点油而已,秀娘舍得放。
秀娘把鱼杀好,鱼鳞刮了,打上花刀,用盐巴葱姜黄酒等先给腌上醒着,这样炸出来以后更有味道。
收拾好几条鱼,秀娘回到屋里,看见儿子搂着胖虎在床上睡着了,胖虎在小孩怀里发出均匀的咕噜声,一人一猫睡得还挺香。
宋景辰年龄小,每日晌午都得睡上一觉,今天和哥哥们出来钓鱼,没有顾上睡,这是同胖虎玩着玩着就睡了。
宋三郎其实不想让胖虎上床,胖虎不听他的,宋景辰只当着他的面不抱猫上床,秀娘对胖虎上不上床没意见,反正胖虎又不是逮耗子的猫,若是逮耗子的话,那高低不能让上,小孩哭闹也不行。
秀娘爬上床,把猫抱开,帮儿子脱了外面衣裳,扯过蚕丝给盖好,今年棉花短缺,造成本就价格昂贵的蚕丝被更加昂贵,买一床可太奢侈了,宋三郎非要给儿子买,给儿子买就得有老太太那边一份,两床蚕丝被下来心疼死人。
不过银子花到哪里哪里好,秀娘还从没见过如此轻盈舒适又柔软保暖的被子呢,又觉得这钱花得值了。
快到傍晚的时间,宋三郎回家来,手里拎了不少东西,都是上面发放下来的过年节礼。
按照惯例,除了朝廷发放的岁银,逢年过节户部都会给自己人发点实用的节礼,发多少,要看下面各个部门的综合实力,三库自然是油水部门,福利最好。
秀娘看着李把式帮忙抱进屋的油罐子乐了,冲三郎笑道:“你儿子正想要吃炸酥鱼呢,三郎就把油给拎回来了,你说巧不巧。”
宋三郎也乐了,道:“嗯,我们儿子有口福。”
秀娘接过三郎脱下的斗篷,道:“衙门也快要放假了吧?”
“后天便放了。”
“年前一块儿去我爹娘那里一趟吧,爹娘想辰哥儿也想三郎了。”
“好。”
“对了,我要同你说件稀罕事儿,你一准儿想不到。”
宋三郎顺着秀娘的话头儿配合道:“哦?是何事。”
秀娘笑道:“天上掉馅饼,你想都想不到。”
宋三郎抬眉,“什么馅饼?”
秀娘道:“以后我们一家也可以像皇帝一样泡温泉啦!”
宋三郎:“???”
秀娘:“这不是我爹娘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挖个猪圈养两头猪,这猪可以卖肉,猪粪可以沤肥,也是个进项,你猜怎么着,这猪圈挖一半儿竟然冒出温泉来啦!”
“你就说咱家地里挖出来的温泉要归人家,这自家院子里挖出来了,总不能再有人和咱抢吧?”
宋三郎:“……”
这也能行?
秀娘还是天真了,即便是你自家院子里挖出来温泉来,若无权无势也是保不住的。
不过这倒真是一件好事,以后泡温泉方便了。
宋三郎道:“ 顺便岳父家里的宅院也该重新修盖一番了,不如往外扩建一下,如此,以后我们全家逢年过节回去住也方便些,山里好玩的东西多,想必辰哥儿会喜欢。”
秀娘道:“我也正想着这事儿呢,城里虽好,可我爹娘那里的宅院也是难得,依山傍水,我们不忙时过去住上两天也挺好,如今挖出了温泉就更是舍不得卖掉。”
说到此处,秀娘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道:“三郎,你说会不会我家附近的人家也有可能挖出温泉来???”
第83章
先不说周围人家挖出温泉来的可能性有多小, 实际上最好周围人家都挖不出温泉来,许家的温泉才能保住,否则挖出来的人家越多,不说许家的温泉, 许家庄这百十口人是不是全要被迁出许家庄都不好说。
就像之前许家的耕地挖出温泉一样, 给些赔偿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宋三郎解释一番, 秀娘泄了气, 道:“那还是咱们自家偷摸用吧,上次就是因这温泉惹了祸事,我爹娘害怕惹事, 捂着不敢声张呢。”
“嗯,回头盖几间房子做遮掩, 自家人用就是了。”
大夏朝的官员除夕前后各放三天假,加上除夕当日,共休假七天,因此从腊月二十七开始, 宋三郎便不用去上衙门了。
这两天发生了件让两口子极为揪心的事, 后街有两个小孩出水痘了, 其中一个孩子在出水痘的前两日同辰哥儿接触过,秀娘自责到无法言语。
她本是一片好意, 那日她看见大冷个天儿,那小孩连双袜子都得没穿, 裤子也短了, 露出脚脖子来,看着怪心疼人, 便把人叫进家来,把辰哥儿不穿的衣裳鞋子送给对方穿。
她收拾旧衣裳的时间, 辰哥儿便同那孩子玩了一会儿,虽然玩儿的时间不长,可这水痘太容易人传人了,几乎粘上就怕不了。
这水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病,轻则满脸坑疤,重则丧命,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一个秀娘都不能承受。
现在也不敢让辰哥儿去找睿哥儿或茂哥儿玩了,今天的早饭都是带回屋里让孩子吃的,小孩的碗筷也都单独放起来。
宋三郎的担心完全不比秀娘少,他实在不敢想儿子万一染上水痘的后果,但秀娘已经慌乱的六神无主,他自然不能乱了分寸。
宋景辰完全不知道水痘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得了水痘会有什么后果,但并不妨碍他从她娘的紧张中感受到后果很严重,小孩眨巴眨巴眼,问宋三郎,“爹,什么叫水痘呀,得了会怎么样?会死人吗?”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水痘,水痘,只要一听它的名字,辰哥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是呢,人身上会起一种豆子一样的水泡,严重倒不算很严重,就是得了以后身上会很痒,若是小孩因为怕痒就把水痘抓破,有可能会在身上留下小坑,不好看。”
宋景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娘亲这么害怕水痘,要是水痘长在脸上,抓破了留下好多坑,辰哥儿就不好看啦。”
宋三郎道:“只要不抓它就不会留下坑,再说辰哥儿也不一定就会被传染上,爹娘不让你同哥哥们接触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
宋景辰道:“爹爹,娘亲你们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被传染上的,睿哥儿每次生病辰哥儿都好好的呢。”
“嗯,不过保险起见,爹爹待会儿去找荀大夫开些药来,咱们提前吃上预着。”
秀娘问要不要带着孩子过去给荀大夫把把脉,宋三郎摆手,“不可,后街那两个孩子的水痘现在还不清楚从哪里被传染上的,我们知道的是两个,不知道的呢?说不得荀大夫那里看病的孩子就有得这水痘的,辰哥儿本来可能无事,去了倒有可能真被传染上,还是待在家里为好。”
“那也行,三郎若看到有得水痘的孩子一定要离远些。”
宋三郎点头,换上衣裳要出门,宋景辰叫住他爹道:“爹爹你顺便叫荀爷爷多开些药送给良哥儿吧,他爹娘没有钱带他去荀爷爷那里看病。”
“良哥儿说他每次生病,他娘亲都给他喝符水,符水要是管用,荀爷爷的药堂早就没有人看病了,符水可比荀爷爷的诊金便宜多啦,大家又不傻。”
自己都不知道会怎样呢,儿子还顾着人家,宋三郎鼻子发酸,点了点头。
宋三郎出了门,秀娘把儿子揽在怀里问,“辰哥儿想着为良哥儿买药,不怪良哥儿吗?”
宋景辰摇摇头道:“倘若得病的是辰哥儿,辰哥儿在不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传染给了别人,辰哥儿自己心里一定会很过意不去,若是人家还要来指责辰哥儿,辰哥儿会很伤心的,再也不会想要同他一块儿玩。”
说着话,宋景辰抬起头来对秀娘道:“所以娘亲根本不用自责是因为你把良哥儿叫进家里来的,若是知道良哥儿有病,娘亲爱辰哥儿保护辰哥儿都还来不及呢,娘亲和爹爹永远不会舍得让辰哥儿受一点伤害,辰哥儿都知道。”
秀娘的眼泪唰!一下就流出来了,紧紧抱住了小孩。
大儿子没白心疼。
宋三郎到了荀大夫的药堂,果然如他所料,水痘一旦发生,就不是个例,荀大夫的药堂内正有一个得了水痘的孩子在看诊,宋三郎瞄到那孩子的脸,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那孩子满脸都是丑陋可怖的大小水泡,有些已经破裂的水痘流出不少脓水来,宋三郎往后退了退,等到荀大夫给那孩子看完诊,净了手,又接连看了几个病号后,宋三郎才上前一步。
荀大夫朝他身后看了看。
“荀大夫” 宋三郎忙朝着对方一拱手道:“最近一段时日得水痘的孩子比较多,没敢把辰哥儿带过来。”
宋三郎把自家儿子的情况同荀大夫说了一遍。
荀大夫道:“依照经验来讲,小孩子发痘前的一两天也是有可能传染给别人,不过还是要比出了水痘后的传染性低很多,辰哥儿的身体比一般小孩都强壮,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被感染上。”
听他如此一说,宋三郎心里稍微放下一点,问道:“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彻底放下心来,确定孩子无事。”
“约莫七八日后孩子若没有什么异常,应当就是没有被传染上了。”
一听说竟然还要再等七八日后才能知道儿子有没有被传染上,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问荀大夫可有什么良药提前预防?”
荀大夫笑道:“此病需得对症治疗,提前预防的良药是没有的,不过你若实在太过不放心,不妨开一些清吃热解毒的草药,让小孩先喝着。”
荀大夫的话意思很明白: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开些安慰药吃着。
宋三郎自然是明白荀大夫的意思,不过这安慰药他却不敢不用,宁可相信这药是管点儿用的。
宋三郎又同荀大夫说了后街两个小孩感染水痘的事儿,请人开了药,拎着药包往回走。
先给两家小孩把药送过去,后街住的都是穷人,平日病了要么拖着不看,要么喝符水,要么忍着,哪里有人去药堂看得起病。
在周围邻居都对自家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宋三郎不顾被传染的危险,过来给送药,这份恩情实在难得,两家人对着对宋三郎千恩万谢,良哥儿爹娘甚至给宋三郎跪下了。
被帮助的两家人也知道这病的凶险厉害。
处理完两家的事,宋三郎回到家中,没敢直接进屋,直接去了耳房,把身上的衣物全都脱下来,用开水烫上,紧接着又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亦冲洗一番,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敢进屋。
得知宋景辰有可能会被传染上水痘,除了夫妻二人,一家人亦都很担心,王氏和姜氏叫着秀娘去寺里求个平安,说是除了大相国寺,红罗寺那边的香火亦很旺盛。
秀娘更相信大相国寺的香火,不过她也知道这年底了,大相国寺里特别忙,达官贵人都招待不过来,好在自己提前铺了路,才给大相国寺捐了不少东西,应该是能通融一下,挤个空缺。
宋三郎不怎么信鬼神之说,不过现在他宁可信其有,同意秀娘去。
妯娌仨风风火火去庙里上香,宋三郎刚给儿子倒了杯温开水,就听外屋宋景茂在喊,“三叔,我可以进来吗?”
宋三郎从里屋转出来,“茂哥儿有事儿?”
宋景茂:“我来看看辰哥儿,弟弟无事吧。”
宋三郎:“现在无事,不过荀大夫说这水痘可以潜伏几天,茂哥儿莫要进屋了。”
“三叔,这水痘都是小孩子容易得,大人无事,我进屋看看辰哥儿。” 宋景茂抬脚要往屋里走。
宋三郎忙抬手拦住他,“不可,大人虽说不易得,不代表不会得,还是小心些好。”
这会儿宋景辰听见动静,从里屋探出个小脑瓜来,冲宋景茂喊:“哥哥,你千万不要进来呀,辰哥儿若是传染给哥哥,心里会很难过,哥哥听爹话,不要让辰哥儿难过,哥哥快走。”
看着懂事可爱的幼弟,宋景茂完全无法接受水痘有可能会找上弟弟,喉头酸涩,到底冲宋景辰笑了笑,道:“那好吧,大哥听辰哥儿的,等辰哥儿确定无事了,大哥再带辰哥儿去玩。”
宋景睿也很想要过来探望辰哥儿,但他知道若自己过去看辰哥儿,真的被传染上,爹娘嘴上不说,心里有一定会抱怨辰哥儿,抱怨三婶的,那样的话,一家人之间就有了解不开的芥蒂。
与辰哥儿易地而处,他也不希望这个时候辰哥儿来看望自己。
儿子还没怎么着呢,宋三郎却像儿子怎么着了一样,觉得儿子哪里都可怜,搂在怀里给喂了小半碗蜂蜜水,问小孩想要吃点什么。
宋景辰本来也没什么,被他爹这么一整,他自己也觉得有什么,自发自觉地“可怜”起来,“爹,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气氛都烘托到位了,小孩觉得自己要是没什么太亏得慌。
第84章
宋景辰一句话, 让他爹心里本来就绷着的那根弦陡然紧张起来。
主要宋景辰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三郎缺少应对经验,小孩一说不舒服他心里很难不紧张,尤其想到儿子这次还有可能会被传染上可怕的水痘。
从药堂出来时荀大夫特意叮嘱过, 若这几日孩子有发热的情形要特别注意, 宋三郎忙紧着伸手探儿子的额头——
好像还真有一点热。
疑心一起, 越摸他就感觉越热, 摸了几次之后宋三郎都不敢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了,关键是宋景辰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制造紧张,他爹一摸他, 他就软塌塌靠进他爹怀里难受。
宋景辰见过睿哥儿发热时难受的样子,有样学样, 有气无力地靠在宋三郎臂弯里,大眼睛闭着,睫毛颤动,嘴巴微微张开一点儿, 喘气。
虽然他并不名明白睿哥儿为什么每次感染了风寒都会张着嘴巴呼气, 但这并不妨碍小孩的发挥, 人家演得像模像样,看上去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宋三郎抱着儿子, 问小孩哪里难受。
宋景辰见他爹一副万分紧张他的样子,心里小得意, 演得更来劲了, 可劲儿往悲情里演,小孩声音虚弱道:“爹爹, 我浑身没有力气,水痘真的不会死人吗?我害拍, 害怕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
宋景辰一头扎进宋三郎胸前,继续软唧唧煽情:“那样的话,辰哥儿会求送子娘娘给爹爹娘亲再送一个像辰哥儿一样又好看又懂事又聪明的小孩。”
说完,宋景辰从他爹怀里抬起头来,扑闪着水润润会说话的大眼睛道:“爹爹,万一送子娘娘那里没有我这么聪明又这么好看懂事的小孩该怎么办?”
“呜呜呜……”
煽情的同时,他得顺便把自己也夸一把,顺便告诉他爹:爹,你可得好好疼疼你的好大儿吧,你以为像我这么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小孩像地里的大白菜吗?
你们俩口子要多少有多少?
人家可是独一无二哒!
宋景辰太会煽情,宋三郎本来就紧张,被儿子这么一整,彻底绷不住了,眼圈一红,用力抱紧了儿子,他尽量控制着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道:“胡说!不过是个水痘而已,爹爹小时候也起过,痒两天,很快就好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小脑瓜蹭着他爹的胸口,提要求:“爹爹,我难受,想吃点东西。”
小奶音撒娇时就像麦芽糖,软软糯糯带点甜,宋景辰说话还特别有意思,语速慢悠悠,断句的习惯也同大人有所不同,总之就是你光听他说话就被他萌化了,再配上小孩可爱的小表情,平时拿捏他爹都不是问题,更不要说他现在生病脆弱的情况下。
这会儿宋景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宋三郎都不会觉得小孩无理取闹。
“辰哥儿想吃些什么?”宋三郎心疼地轻抚着小孩的头问。
这么好的机会宋景辰可不能放过,但直觉告诉他,不能直接同他爹提要求,那样的话他爹会怀疑他装病。
小孩扑闪着大眼睛,乖巧道:“爹爹你说吧。”
“爹爹不是辰哥儿肚子里的虫子,可猜不出辰哥儿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爹,爹爹给你买。”
宋景辰道:“不想吃糕点。”
“也不想吃蜜饯,也不想吃糖葫芦,也不想吃核桃,不想吃松子,还不想吃……”
宋景辰用排除大法把他最喜欢吃的那些东西排除一遍,只留下冰酪一个选项让他爹选。
这冰酪一年四季都有得卖,因为有些人就好这一口,才不管你是什么季节,所以这寒冬腊月,洛京城里照样有冰酪卖,只不过比较少,毕竟大冬天吃冰酪的人不多,供需决定市场。
宋景辰不自觉地学会了迂回,却忘记了姜是老的辣,还有……知子莫若父。
宋三郎故意顺着小孩的话道:“要不爹爹买冰酪给辰哥儿吃?”
见宋三郎果然上当,宋景辰小脑袋往他爹脖颈里埋,他怕他自己憋不住会笑,憋了一会儿,宋景辰闷闷道:“那好吧,就听爹爹的。”
“啪!”宋景辰屁股上挨了他爹一巴掌。
宋三郎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熊孩子不是一般的能气人!
实话说,宋三郎并没有真打,纯粹就是警告小孩不许捣蛋,说难听点儿,他这打其实带有宠溺纵容的意思。
生气只是表面,相反他内心里就喜欢儿子这小机灵鬼模样,只不过不能让儿子知道而已,不然他这当爹的威严何在?
小孩还不得反了天。
所以,其实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宋三郎就是妥妥的溺爱宋景辰,还不想改那种。
宋景辰小孩也不傻,实际上不止他,其实所有孩子对大人的情绪都相当敏感,宋景辰分得清他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他爹真生气,他就主打一个乖巧可怜,大事化小;他爹若是假生气,他就得作!
所以不管他爹打的疼不疼,他爹打他了,他就得委屈给他爹看!
宋景辰嘴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搂着宋三郎的脖子呜呜哭,一边哭一边还得拿脚丫蹬他爹大腿一下,被他爹打一巴掌不高兴,他得把便宜再占回来。
为什么要搂着脖子哭呢?
撒娇呢,他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害怕他爹假生气变成真生气,这就叫一边闹人一边安抚大人情绪,两边都不耽误。
宋三郎当然知道小孩故意闹人呢,孩子闹人的年龄能有几年?
宋三郎上杆子哄儿子。抱着小孩又拍又哄,被小孩“哄骗”着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快中午的时候宋景辰被揽着睡着了。
孩子睡着的样子安静而平和,呼吸也很平稳,宋三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小孩几乎没有这个点午睡过,他与儿子碰了碰额头,好像也没有觉得有多热。
宋三郎不敢掉以轻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旁,果不期然,睡着没有多一会儿,小孩脸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来,宋三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打手一摸——
怕什么来什么,孩子果然还是中招了,额头潮热,虽不至于烫手,但可以肯定是不正常。
宋三郎的心揪起来,忙出去叫茂哥儿快去请荀大夫过来。
宋景茂一刻不敢耽误,忙叫李把式套上马车,两人一块儿去接荀大夫过来看诊。
荀大夫听到辰哥儿发热,心下一紧,不敢耽误,背上医箱,上了宋家的马车,几次打交道,荀大夫很喜欢小胖娃,一想到这么好看个娃娃,万一要被水痘毁了,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荀大夫到宋家的时候,宋景辰已经醒了,发烧嘴巴干,他要喝水,宋三郎给喂完水,小孩又要撒尿,撒尿的时候,宋三郎看了一眼,感觉小孩尿液颜色还挺正常的。
撒完尿,宋景辰正说他还没吃中午饭呢,荀大夫到了。
一进屋瞅见宋景辰的精神状态,荀大夫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般这水痘发出来以前,发烧越严重,精神状态越差,出痘就越容易多,且病程时间长,看小孩现在的情况,即便真的是水痘,应该也不是特别严重。
荀大夫给宋景辰认真把了脉,从目前的脉象上来看,感觉问题不是很大,但毕竟这是水痘,不是简单的风寒风热,必须要慎重对待。
清热解毒的药已经给开过了,现在小孩发了热,荀大夫又略加修改了药方,把清热的药加大了些剂量,让小孩现在就吃上。
药煎好以后,宋景辰不想喝苦药,让给他兑上蜂蜜水喝,这事儿宋三郎不能由着他,警告儿子若再胡闹,便会硬灌。
宋景辰害怕他爹硬灌,只得捏着鼻子把苦药一口气喝下——长痛不如短痛!
就儿子乖乖喝了药,宋三郎忙又给喂了些清水漱口,喂完白开水,又往小孩嘴巴里塞了蜜饯含着。
宋景辰嚷饿了,荀大夫的意思是该吃吃该喝喝,小孩胃口越好,代表病情越不严重。
老太太这几日也不太舒服,找大夫看过,说是惹了风寒,她也不敢到孙子屋去,过去了,不知道是谁传染给谁了,会更麻烦。
宋三郎过来端饭,老太太问辰哥儿怎么样,宋三郎简单把荀大夫的话说了一下,顾不得多说,给儿子盛了饭菜,就又匆匆忙忙回屋去照看儿子了。
宋景辰这次可算是真生病了,还是有点儿严重的病,小孩还挺高兴呢,小眉毛扬起,撅着嘴巴理直气壮道:“要爹爹喂我吃。”
宋三郎能说什么,一勺一勺伺候自家小祖宗呗。
宋景辰边喝粥边美美地晃着脚尖,道:“爹爹,你猜猜我会长多少颗水痘呀。”
小孩儿一点儿都不知道怕,还有心情问他长多少颗水痘,好像长水痘是什么好事儿一样。
儿子越这样天真可爱,宋三郎心里就越难受到不行,发热还只是个开始,后面长水痘的过程才真叫难受呢,虽然他自己没有长过,但他光看见别人家生病的孩子就可以体会到了。
心里难受还不能让孩子看出来,宋三郎强颜欢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道:“爹觉得一颗不长最好,实在要长,那就不要超过五颗吧。”
宋景辰道:“不要五颗,我要长七颗,七颗好。”
宋三郎:“???”
宋三郎:“辰哥儿为什么要长七颗。”
宋景辰:“因为北斗七星呀,就长出一个北斗七星来吧。”
宋三郎:“……”
宋景辰:“爹爹,你猜我起的水痘是绿豆一样大呀,还是黄豆一样大呀?”
第85章
小孩的精神状态以及荀大夫的淡定让宋三郎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 下午秀娘几个上香回来,秀娘高兴地说她抽中了“云开月明”签文,辰哥儿必能逢凶化吉。
万事俱备,好像就只差出痘了, 宋三郎同秀娘一有功夫就扒拉宋景辰, 看儿子上身上的痘出来没有, 家里人每次头吃饭前都得问上一句:辰哥儿的痘出来没有?
来都来了, 就别再墨迹,早点完事,一家人早点心里踏实。
终于, 宋景辰发热的第二天夜里,头睡觉前, 宋三郎在儿子腰腹部发现了几个小红点儿,宋景辰自己低头数了数,总共有五个,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北斗七星的形状。
宋三郎问儿子痒不痒, 宋景辰说有一点点痒。
宋三郎问一点点痒是有多痒。
宋景辰伸出小手轻轻挠了挠宋三郎的手背, “就像这样一点点。”
秀娘看了看儿子身上的小红疹道:“我有点不记清我自己有没有出过水痘, 不过我家二弟出过,好像一开始是不太痒, 等过一天红点子变成了水疱才会感觉到痒,辰哥儿记得千万不要用手挠破, 若是挠破了, 就会在身上留个小坑,不好看。”
宋景辰忙点点头, “娘亲,我不挠。”
果然如秀娘所言, 等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宋景辰开始烦躁闹腾,嚷着他难受,身上好痒,宋三郎一看儿子身上几颗红疹开始变成绿豆粒大小的半透明粉红水疱,忙又把荀大夫请过来给看。
荀大夫的意思是辰哥儿身体底子好,症状也较轻微,不必太过担忧,按时吃药即可,又给开了些涂抹的草药,抹也可,不抹也不影响什么。
宋三郎同秀娘寸步不离地轮流守护,一刻不敢离眼,就怕儿子会忍不住抓挠,荀大夫特意交待过,这挠破以后可不光是身上留疤的事,还有可能会让病情加重。
宋景辰痒得控制不住,非得闹着要挠,宋三郎握着他手不让挠,宋景辰哭闹,求宋三郎让他挠一下,挠一下就好,只要挠一下,轻轻的挠,不会挠破。
宋三郎抱着儿子哄,“好孩子,咱们再忍忍,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是多快,爹爹,我现在就不想痒了。”宋景辰大眼睛里含着泪儿。
可给宋三郎心疼坏了。
好在水痘出来的第三天小孩就不怎么痒了,等到第五天,身上的几个小痘痘已经开始相继结痂脱落。
依据荀大夫的诊断,小孩已经算是痊愈,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建议休息几日再出去玩。
俗话说小孩子病一次,就会长大一次。但凡养过孩子的,便会明白这话绝对不是虚言,真的是再准确不过的真实写照。
也或许是小孩在与疾病抗争的过程中,明白有些事情父母再是爱他都无法替代他,必须得他自己去面对,这种依靠自身打败疾病获得成长的经历让孩子心智与意志得到了生长吧。
宋景辰被允许出来玩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四,生病这几日,小孩身上不舒坦,不太爱吃东西,比生病前瘦了一些,好像性子也文静了一些,黑亮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惹人喜光爱。
秀娘给儿子穿了过年的新衣裳,一身绣有瑞兽祈祥团纹的红缎圆领剑袖棉袍,头上戴个可爱的橙黄色虎头风帽。
小帽子前面装饰有花布缝制而成的立体大眼睛,还有两只外翻的小耳朵,更可爱的是帽子后面竟然还竖起一条惟妙惟俏的小老虎尾巴,不知道竹姐儿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让尾巴朝天竖起,有点像胖虎翘起的猫尾巴,宋景辰戴上别提多可爱了。
他同睿哥儿两人一人一顶,连老太太见了都惊叹孙女儿的手艺要逆天了。
宋景辰脖里还戴了金镶玉的长命百岁璎珞圈,赤金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羊脂暖玉,宋家几个孩子都有,都是老太太在孩子们满月时给的,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拿出来戴戴,平时是不怎么戴的。
在家了里憋闷多日,今日三郎同秀娘带着儿子去逛庙会,洛京城里的庙会很多,最热闹当数大相国寺附近的庙会。
大街上的马车行人大部分是朝着大相国寺的方向去,离大相国寺还有一段距离呢,街上的大小马车便拥堵起来。
堵的时间有点长了,小孩儿开始不耐烦,宋三郎从马车上下来查看情况,一番打听才知道前面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同和安郡王府的马车起了冲突,双方互不相让,这才把本就拥挤的路给挡住了。
镇国将军府的执侉二公子刘宗是个混不吝,飞扬跋扈习惯了,可人家和安郡王府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赵敬渊他爹乃是郡王府嫡长子,他娘亦来头不小,当今兵部尚书嫡女,赵敬渊从小到大还从来不知道 “让”字怎么写。
今日他同家姐带着护卫出来逛庙会玩,不成想与镇国将军府的马车走个对头,亲王,郡王,而后才是镇国将军,按照礼节应当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避让。
再者,毕竟郡王府的马车,他姓赵。
不过刘宗才不管那些,在他眼里和安郡王的封号就是个摆设,听着唬人,没有实权,哪像他爹手握重兵,再加上最近北方蛮族蠢蠢欲动,皇帝正是用人之际,对镇国将军府又热情起来,刘宗更加不把人放在眼里。
他刘宗出门,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必须得要这个排面,让之前那些疏远他爹的人都睁大眼睛瞧一瞧,瞧一瞧他们刘家仍旧是当初的刘家,皇帝陛下仍旧宠信他们刘家。
赵敬渊的姐姐赵敬怡,堂堂小郡主下车与刘宗理论,竟然反被刘宗话里话外调戏了,赵敬渊小孩气盛,二话不说,一鞭子甩在刘宗身上,刘宗恼羞成怒,怒瞪赵敬渊,赵敬渊毫不惧他,不退反进,上前一大步道:
“怎么?你姓刘的想要对我姓赵的动手不成!”
赵敬渊的出身决定他的觉悟非常之高,一句话就拿捏住了刘宗的要害之处,刘宗再怎么飞扬跋扈,出身权贵的他也不至于蠢到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当着满大街的人,说不定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朝臣,赵敬渊说出此话来,他若真敢对赵敬渊有什么不敬,就坐实了他们刘家对皇家毫无敬畏之心,人家再怎么没有实权,光凭一个姓氏就能碾压你。
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虽然哑巴亏吃了,刘宗却不想灰溜溜让路,谎称自家的马车坏了,故意腻歪赵敬渊姐弟,就是不让你,你若着急就绕道,不着急就跟这儿耗着。
碰上这种无懒,两姐弟都没有办法,双方僵持着,这路可不就越堵越长。
宋三郎听人说了个大概,勾了勾唇角儿,刘猛这坑爹儿子只嫌弃他爹死得还不够快,也就是皇帝现在要平衡皇子们之间的势力,尤其是平衡太子与靖王之间的势力,暂时还需要刘猛这个棋子。
刘猛现在年纪大了,嫡长子不过是中规中矩之辈,嫡次子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必要,皇帝也不想落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口实。
再者,刘猛已经是皇帝用顺手的奴才,废了刘猛再重新扶持一个,不还得重新驯养?
这就好比他不动萧家一样,非他心善,乃是利用萧家来平衡其他外戚,再者,萧家还是他的钱袋子,萧家再能赚钱,积累的财富再多又如何,他若想要,只需找个借口,比如说萧家有不轨之心,萧家的钱就顺理成章成了皇家的钱。
今日堵了几乎半条街去,这被堵的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朝臣或者朝臣家眷就在其中,人家和安郡王府怕什么,皇帝忌惮宗亲,受封的王爷们个个无实权,人家依仗的是血统高贵,你镇国将军府依仗什么?
无非就是居功自傲,藐视皇室宗亲,间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宋三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去铺子里给儿子买了些干果瓜子回来,小孩这些日子在家里无聊,学会嗑南瓜籽了。
回到车上,秀娘问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何堵了这么长时间?宋三郎简单说了一下,宋景辰到他爹提到和安郡王府,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和安郡王府,不就是赵敬渊他们家吗?”
“ 嗯,是他们家。”
宋景辰:“镇国将军府可太坏了,上次欺负我大哥哥,这次又欺负赵敬渊,在书院里除了我,都从来没有人敢欺负赵敬渊,赵敬渊的脾气可不好,镇国将军府的人肯定要挨揍了。”
宋三郎闻言,目光微闪,对儿子道:“ 辰哥儿同爹爹说说,赵敬渊脾气不好,为何单单不欺负辰哥儿呢?”
宋景辰道:“因为每次都是他哄着辰哥儿跟他玩,他说和别人玩没有意思,别人都害怕他,只有辰哥儿不怕他。”
“为何别人都怕他,辰哥儿却不怕他呢。” 宋三郎追问。
宋景辰道:“因为大家怕的是赵敬渊他爹呀,辰哥儿哄赵敬渊写了保证书:书院里的事情要在书院解决,谁要找爹,谁就不是男人,我还让所有人都在保证书上按了红手印,爹爹猜是为什么呀?”
宋三郎:“是为什么,爹爹猜不出来?”
宋景辰看向秀娘:“娘亲你来猜?”
秀娘笑道:“你爹爹都猜不出来,娘亲就更猜不出来,还是辰哥儿自己说吧。”
宋景辰道:“ 因为小孩子都喜欢说话不算话呀,辰哥儿让大家都帮辰哥儿做证人,赵敬渊最要面子,这样他肯定不会找他爹告状,若是告了状,所有同窗都会瞧不起他。”
“他都不敢告状,我还怕他干什么,他敢欺负我,我就叫我大哥哥、二哥哥,我们三个一起教训他,反正我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是书院里的人,书院里的事情在书院解决,我也没有说话不算话,我还是男人。”
最后一句,“我还是男人” 把三郎和秀娘逗乐了,不过俩人也真是惊讶小孩竟然有这么多鬼心眼子。
宋三郎摸摸儿子的头,笑道:“人家不欺负咱,咱也不能欺负人家,辰哥儿可以叫睿哥儿帮你忙,却是不能叫上你大哥哥。”
宋景辰不解道:“不是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为什么不能叫大哥哥帮忙呀。”
宋三郎道:“因为赵敬渊是你的同窗,他不是你的敌人,对待敌人辰哥儿可以不留情,但对待自己的同窗,辰哥儿要讲公平,赵敬渊比你年龄大好几岁,他欺负你是不公平,辰哥儿叫上比赵敬渊大好几岁的大哥去欺负赵敬渊也是不公平,这样你就与欺负人的赵敬渊成了一样的人。”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着,若有所思。
宋三郎道:“辰哥儿做到了公平,赵敬渊便会对你心服口服,其他同窗也会一样信服你,如此,辰哥儿就会成为同窗之中最有威信之人。”
“若是有一日,辰哥儿受到了不公平之事,所有人都会为辰哥儿鸣不平。”
第86章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三皇子靖王赵杞听到消息,派人过来把镇国将军府的刘宗拉走,堵塞的车队开始缓慢移动。
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回过味儿来, 宋三郎却是心下一沉。
北边的蛮族怕不止是传言中的蠢蠢欲动这般简单。
依照以往惯例, 蛮族那边一到年底便会粮食匮乏, 通常是在边境地带闹哄一番要点儿好处就撤兵, 随便派个使臣过去安抚一番就完事了,不至于重新把半作废状态的刘猛又拉出来重新重用。
这是做好了与蛮族开战的准备,皇帝非好战之人, 若非忍无可忍不会与之开战,如此看来, 草原蛮族部落那边这次必然是狮子大开口与使臣谈崩了。
如此,迫使其一反常态狮子大开口的缘由是什么呢?
要么就是其有必胜的把握……
要么就是其有不得不冒险的理由。
不管是何种原因,蛮族敢与大夏开战的重要依仗便是优良的战马,战事一起, 马匹作为重要战略物资, 必然停止交易。
所以, 于同光这次买马之行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做买卖便是这样,风险一直都在, 然时运不可能一直都站在你这边,谋划再好比不上变化太快。
好的马匹买不来, 马球场就得暂时搁置, 至于搁置多久,那就要看这场仗要打多久, 短期内能解决还好,若是双方胶着, 关系一紧张,几年都有可能。
就算运气逆天再加上于同光神通广大将马买回来,这些马也得充了公家,大夏朝缺战马。
“三郎快下车了。”
宋三郎的思绪被秀娘打断,秀娘看向他,“三郎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嗯,想点事情。我们下车吧。”宋三郎率先下车,又把儿子抱下来,秀娘跟着下车,把手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她下车,一家人往庙会的方向走。
大相国寺的庙会是洛京城最大也最热闹的庙会,人山人海,熙攘叫卖声不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来这里逛。
宋三郎主要陪着秀娘和孩子逛,秀娘看见啥都感兴趣,买不买都得瞧瞧看看,宋景辰只对吃和玩感兴趣。
“三郎,你瞧这支步摇做得可真好看。”
宋三郎:“买。”
“三郎,这小靴子不错,给辰哥儿穿上试试。”
宋三郎:“挺好,买吧。”
宋景辰:“爹,我要这个。”
宋三郎:“买。”
宋景辰:“爹,我要那个。”
宋三郎:“买。”
娘俩买买买,宋三郎掏钱,掏钱,还是掏钱。
出来逛最开心的事不是干逛,是边逛边买,最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完全不用担心钱不够用,也不会买个东西心疼半天,单纯享受买东西的乐趣。
宋三郎以前觉得银钱乃身外之物,现在方明白必须得有钱人才能这样说,对于普通百姓来讲,银钱确实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快活。
他以前认为钱买不来快活,只不过因为钱能买来的快活他都已经习以为常,感受不到罢了。
娘俩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其实平时这些东西全都能买到,但秀娘就是觉得庙会上的东西好,庙会上的东西便宜,也或许是买得人多,被带动的更想买吧。
宋三郎觉得挺有意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气”,做生意最不能少得就是“人气”。
人气越旺,生意越好;生意越好,人气越旺;反之亦然。
逛了一上午,宋景辰不爱逛了,指着大相国寺附近,也是洛京城内最高最气派的一座酒楼道:“爹,我们去那里面逛吧。”
秀娘“扑哧”笑了。
宋三郎也笑了,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对秀娘道:“先把东西放车上,回来我们去萧楼吃饭。”
洛京酒肆之首,大名鼎鼎的萧楼,洛京城里谁人不知,秀娘之前卖豆腐的时候就时常听人说,据说进去吃一回,万钱起步,也就是说十两银子只是最低花费。
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花销,甚至一些穷苦人家一年都赚不到十两银子。
秀娘不由对宋三郎道:“里面花费太高,值不当的。”
宋三郎道:“还好,之前与同僚进去过,就当花钱让儿子长长见识。”
宋三郎如此一说,秀娘赞同,是这个理,这人就得要有见识,甭管大人孩子都一样。
就像她以前卖豆腐那般,眼里只有豆腐,便以为她就只能卖豆腐才能过活;后来嫁给了三郎,三郎会木匠,她就一门心思认为开个家具铺就圆满了。
可自打手里有了点银钱,在城里盘下个铺子,三郎又做了官,有了人脉关系,这赚钱的门道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出租铺子可以赚钱,铺子加上三郎的人脉可以卖布,两个弟弟因为卖布又结识了好多有头脸的人,如今两个弟弟说话办事儿与之前当真有天壤之别。
两个弟弟有出息,将来娶的媳妇也差不了,等将来生了娃,再供娃读书,把娃培养出来,就这么一代代经营下去,说不准许家也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是该让辰哥儿多长见识,不能光看熟悉的东西,得让孩子见到不一样的。
想到此处,秀娘笑道:“行,那咱今天就带辰哥儿尝尝这第天下第一酒楼的饭菜有啥不一样。”
“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对小孩子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离宋景辰还远得很,他见到的最好就是最好,他认为的最厉害就是天下第一!
听说竟然是天下第一酒楼,宋景辰激动了,高兴道:“我爹爹天下第一厉害,我娘亲天下第一好看,爹爹你说,那我是什么?”
宋三郎都已经习惯了儿子的臭屁劲儿,小孩子有这股子自己天下第一的虎劲儿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还没到该压一压他的时候呢,宋三郎笑道:“你是天下第一厉害同天下第一好看生的儿子呗,还能是什么?”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我是天下第一厉害加天下第一好看,我叫天下无敌!”
说完宋景辰搂过宋三郎的大脑袋,凑到他爹耳朵边儿,小声道:“爹爹,无敌辰哥儿自己知道,爹爹和娘亲知道就行啦,咱们不告诉别人。”
宋三郎配合地,也凑到儿子耳朵边儿,小声道:“这是为什么。”
宋景辰:“因为大家都想做天下第一,赵敬渊也想做,我若说出来,就只有对手没有朋友啦,让出天下第一的虚名,辰哥儿就会有很多朋友,我自己是天下第一,又有很多朋友帮我,我就天下无敌啦。”
宋三郎:“……”
幸亏你是我儿子!!!
有如此刻可爱的孩子,再多的压力也不算什么了,天无绝人之路,倘若买马暂时走不通,那就先走别的路,回过头再解决马的问题就是了。
一家人把东西放回到马车上,直奔萧楼。
过年庙会期间,萧楼比平时更为热闹,楼高三层,中间主楼,两侧副楼,主楼与副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三座楼互通互联,此时俱都张灯结彩,装扮喜庆,不断有笑声合着饭菜香气从楼里传出来。
宋景辰指着主楼最高的一层道:“爹爹,我们去最高那层,可以看下面。”
小孩不知道最高一层普通人根本上不去的,平时还好,过年期间早都订出去。
进到酒楼大厅,果然等位子的人不少,宋三让秀娘同孩子原地等他,借口去趟茅厕,实则去找酒楼管事。
为了儿子,宋三郎厚着脸皮套近乎,就说自家儿子是萧衍宗的弟子。
这辈子,不,上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儿,宋三郎有点不大自然,心里感慨:男人要么得有权势,要么得有银钱,两者都没有,那就得有平常心,且最好无欲无求才能过得舒坦。
酒楼管事并不知晓萧衍宗有没有弟子,不过有一点他很肯定,萧家酒楼开业至今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萧楼招摇撞骗,加上宋三郎本身的谈吐气场,管事不疑有他,要亲自领着宋三郎上楼。
上面早有交代,萧家被逐出家门那位随时都可以来萧楼,凡是与萧衍宗有关之事,都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对待。
什么叫随时可以来,就是来了随时都有位置呗,怎么可能随时都有位置嘛,言外之意不能再清楚,就是给他留个专属包间,哪怕他一年不来一次。
是以,听说对方是萧衍宗的徒弟,管事之人不敢掉以轻心,这要得罪了徒弟不就等于得罪了师傅,不给徒弟面子就是没把萧衍宗放在眼里,你敢不把萧衍宗放眼里,还想不想在萧家的酒楼做事?
管事不敢怠慢,一番协调之下,在三楼大厅里协调出个位置来,非常之诚恳地对宋三郎道:“今日三楼的客人实在是多,眼下之能协调出大厅的一处位置,若贵客需要包间,还得劳烦您再稍等片刻,估摸着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您看是——”
宋三郎一拱手,“劳烦您费心,大厅里就好。”
管事非要亲自领着上楼,宋三郎只好由着他,待管事随着宋三郎出来,见到秀娘娘俩之后,不由傻眼了。
萧衍宗的徒弟?
就这——,呃……奶娃娃?
这会儿秀娘正把宋景辰揽在怀里给喂水呢,荀大夫说了,病一次对孩子是个消耗,要多喝些温开水,有利于排毒。
宋景辰不想喝白水,不好好喝,秀娘强迫喂他喝,他假装喝,实则不往肚子里咽,他等着吃大酒楼好东西呢,不想浪费肚子。
秀娘气得拍了两巴掌,小孩老实了,一小口一小口喝,墨迹着等他爹快点回来。
第87章
酒楼管事见到宋景辰的第一反应就是对宋三郎刚才说的话产生怀疑, 等他看到宋景辰抬起头来,又觉得萧衍宗的徒弟就该长这样,不是吗?
这么有灵气的小孩当真是难得一见,反正他没见过。
出于礼貌, 宋三郎简单介绍了一下儿子, 他道:“这便是小儿景辰, 几个月前才刚被萧大师收做弟子。”
酒楼管事见对方说了拜师的时间, 又坦诚报出自家名号,心下更加相信刚才的判断,笑呵呵夸赞道:“小公子钟灵毓秀, 果然不凡。”
宋三郎道:“谬赞了。”
宋景辰知道人家夸自己是出于礼貌客气,便也礼貌冲人咧嘴儿一笑, 小孩水润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自带一股清澈的真诚,让人见之生喜。
管事和善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一家人上楼。
沿着木制楼梯上到三楼, 酒楼管事引着一家人在酒楼东北角靠窗的位置落座, 客气一番后,下楼去忙, 店小二殷勤上前,递上菜单。
宋三郎低头略略扫了一眼, 点了鹅鸭排烤、猪肚江鳐、醋蹄酥片、生藕铤子、虾鱼汤齑共计三荤两素一汤。
待到小二离开, 秀娘以手掩唇,朝着宋三郎小声道:“多少银子?”
宋三郎就笑, 同样以手掩唇,低声回她:“咱们来这里用饭只需关心饭菜好不好吃, 不必考虑银子。”
秀娘轻吐了下舌头,又瞧见桌子上的碗筷盘竟然全都是银制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奢侈了吧。
这些碗筷便是用金子做成的,对宋景辰小孩来说,也不觉得稀罕,人家的关注点压根不在这上面,这会儿正兴致勃勃从三楼的窗户扒着往外瞧呢。
“爹爹,娘亲,你们快来看呀,原来大相国寺这样大呀。”
窗户外虽装有护栏,宋三郎仍下意识虚搂住儿子,秀娘凑过来,探头往外看,同样惊叹不已,道:“真的欸,这大相国寺竟然有这么多禅院呢。”
宋三郎笑着接话:“从山门进去,大雄宝殿、钟鼓楼、天王殿、八角琉璃塔、七宝藏经阁,共五区八景、十六奇观,下设禅院八十一处,占地七百多亩,自然不小。”
“爹爹是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宋景辰歪着脑袋问。
宋三郎道:“书里都有写。”
“是什么书呀?”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
宋三郎:“嗯,大概是游记一类的书籍。”
宋景辰点点头:“写游记的人一定很喜欢到处游玩。”
宋三郎:“呃……大概是吧。”
宋景辰:“爹爹,将来我也要写一本书。”
宋三郎莞尔:“辰哥儿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宋景辰:“有人写传记,有人写游记,那我就写一本美食记好啦,我就一边走一边玩,一边玩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写,等我把全天下好玩的玩个够,好吃的东西吃个够,我的书也就写完啦。”
呃……
听起来写个书好容易好快乐的样子。
宋景辰:“爹爹,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宋三郎点点头:“好是好,不过前提是你得要有一个好身体才能走遍天下,银两爹娘可以支持你,好身体得要辰哥儿自己练出来才行。”
说话间饭菜开始陆续上桌,卖相自不必多说,味道才真叫一绝,鹅鸭排烤,乃是将鹅鸭加入盐、胡椒、姜葱等调料,吊炉慢火烤熟后,再将其身上最精华鲜嫩的部位切成薄片,摆放成盘,食之外皮酥脆,内里鲜嫩无比。
若是觉得油腻,则可搭配小葱或是瓜条用薄饼卷之,再蘸取酒楼的蜜汁调料食用,别有风味。
宋三郎用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小饼卷了两片肉少许瓜条,蘸上调料递到秀娘手上,宋景辰见他爹卷,他也忙紧地跟着学,卷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令宋三郎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孩卷好之后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先递到了他的眼前,“爹爹,你吃。”
儿子两岁以前,你敢吃一口他的东西,他能跟你急眼,吃多少你得赔给他多少才行。
后来长到三岁,知道先给爹娘吃了,但人家只是跟你客气客气,哄哄你,最后还得把东西往他自己嘴里填。
如今小孩却是真的知道心疼爹娘,就如爹娘疼爱他一般。
宋三郎笑着接过去,宋景辰这才继续给自己卷肉,秀娘尝了一口卷肉,道:“好吃,味道真不错,回去咱也像人家这么卷着吃,就不知道能不能把饼弄成人家这样薄。”
这种问题不在宋三郎的知识区,没法接话,舀了猪肚汤喂给儿子,宋景辰平时不爱喝汤,这猪肚江鳐汤却是对了胃口,喂一口喝一口,喝下不老少,猪肚和鳐柱肉也很爱吃。
秀娘道:“辰哥儿爱喝他们这猪肚汤,这个倒是简单,回家咱自己把猪肚处理干净了也能煮,就是这江鳐咱没见过,买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买。”
宋三郎就笑,倒也不反驳秀娘,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不是。
宋景辰吃得有点多,宋三郎好几次想要制止,看到小孩吃得实在享受,又不想扫他的兴,便没吭声。
秀娘自己是被爹娘粗养大的,她带两个弟弟亦是一样,压根不会关注这种细枝末节,也不认为应该关注,小孩子嘛,你管得越多,他自己会得就越少,吃撑就吃撑呗,撑上他一两回,他就知道该怎么吃了。
结完帐,要出门的时候,宋景辰感觉到撑得难受了,要宋三郎抱着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撑得不想走路,他说自己困了。
这个时辰确实该到小孩睡觉的时间了,宋三郎不疑有他,抱起孩子领着秀娘出来萧楼。
回到马车上,宋景辰一开始躺在他爹怀里闭着眼睛装睡,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动,自己睡着了。
结果到了半下午,宋景辰开始不舒服了,恶心难受,想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堵在胸口叫一个真难受,这一看就是吃多了没消化,孩子吐不出来。
能吐出来就舒服了。
夫妻俩给拍了半天背不管用,还是吐不出来,把宋景辰难受到小脸儿都白了。
宋三郎倒是会催吐,但他给自己行,给旁人也行,却不敢对儿子动手,怕伤到小孩儿,他正纠结呢,就听秀娘淡定道:“三郎,你去取根筷子来。”
宋三郎马上否定:“不行,筷子太硬,万一孩子乱动,容易伤到他喉咙,”
“那咋办?”
宋三郎想了想,道:“你的手指细,裹上一层细棉布压他舌根。”
秀娘急忙跑去找来干净的纱布,宋三郎抱住儿子道:“待会儿娘亲帮你催吐,你张大嘴巴不要乱动,明白吗?”
宋景辰眼泪汪汪的点点头,恶心反胃又吐不出来滋味太难受了,这会儿让他干啥他都愿意乖乖配合。
宋三郎扶住小孩的头:“可能会有点难受,不过难受一下就吐出来了,总比咱们一直难受好。”
“要娘亲轻点掏。”
“不用掏,你娘亲就压一下你的小舌头,咱们就吐出来了,来,张大嘴巴。”
秀娘刚想要动作,宋景辰又把嘴巴闭上了,小孩不放心道:“要不还是带辰哥儿去找荀大夫吧,荀大夫比娘亲有经验。”
“去找荀大夫也是一样得给你催吐,你快点吧,别墨迹,娘亲不会弄疼你。”
没办法,宋景辰只得照做,唯恐他娘看不清楚,会伤到他,乖乖把嘴巴张到最大。
秀娘之前给弟弟催过吐,哪有现在这么多废话和讲究,把嘴巴一扳,筷子往舌头上一压,压不了两次就全都吐出来了。
秀娘动作干脆利落,只给压了一下,宋景辰哇!一口吐出来了,其实呕吐物已经到嗓子眼了,就差这么一下。
东西一吐出来,宋景辰一下子轻松了,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拍拍自己的小胸口,眨巴眨巴眼,“好了,不难受了。”
秀娘点了点他小额头,“下次还要不要吃这般撑了?”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往娘亲怀里拱,“都怪他们做得太好吃啦,要是娘亲你做得比他们好吃,我才不稀罕他们的破玩意儿呢。”
得,还是他娘亲的错了。
宋三郎抿着嘴儿笑,小孩儿挺“坏”。
一直到过完元宵节,于同光还没有从北边回来,宋三郎从张璟处得到内部消息,边境那边局势十分紧张,已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只不过双方都在谨慎试探,没有明目张胆宣战而已。
此时宋三郎已经不在乎于同光买马的事,只希望人能没事就好,于同光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婆孩子家里老人都得等着他养呢,宋三郎带着辰哥儿去看过于兴业娘俩几次。
娘俩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边境要打仗,甚至不知道于同光去的地方是边境,只知道男人替东家去外地办事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于家娘子对宋三郎毕恭毕敬加感激涕零,把宋三郎当成大贵人,不知道该怎么敬着才好。
宋三郎心下微微叹气,养了孩子之后,好像心肠也变得柔软。
于同光这边没消息,马球场那边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还没有头绪,若是处理不好,张璟那边还好说,本身他投得也不多,基本等同于占个干股替自己撑场面。
郭大有这边却是不好交代,人家可是真金白银的砸进去,到明年就算不盈利,你得让人家听见点响,看到希望。
不过郭大有投得多,也就意味着他不敢轻易中途撤出,否则他将血本无归,所以其实也有缓冲余地,拖上一拖还是可以的。
眼下却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做,那就是半个月后的科举考试,不然总有人拿他连个秀才都不是来说事,想起来也是烦人。
饭一口口吃,事情一点点解决,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情绪稳定,是以,一家人谁也没有看出来宋三郎面对着一堆在常人看来件件都令人忧心不已的烦乱事儿。
家里老太太最近往侯府刘老太太那里跑得勤快,刘老太太的嫡子乃是礼部左侍郎,老太太想着能为孙子打听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自家几个孙子都有了出息,三郎还同户部张侍郎建立了关系,老太太心里有了底气。刘老太太也是人老成精,自家有出息的后辈也就嫡长子,与宋家交好,她也不亏,指不定那天就能用上呢,算是一个长远的人情投入。
大家族之间都是互相帮扶,资源互换,谁敢保证自家没有用到人的时候?
老太太从侯府那里得到一点消息,说是散文越来越不受皇帝待见,八股文则相反。
名义上两者并存,实则在录取倾向上越来越重视八股,压力一下子给到了宋景茂身上。
宋景茂并不十分擅长八股文,他不擅长,宋三郎亦不擅长,非但不擅长还反感,当真头疼不已。
叔侄俩心里齐齐吐槽到底谁整出的这种变态玩意儿。
好在宋家还有个不错的外援,徐正元正是做八股文的好手!
第88章 过了。
徐正元经历一场牢狱之灾, 被害得差点家破人亡之后,整个人成熟许多,心里感激危难时刻姑太太一家对自家的救助,越发觉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 还得是血缘更靠谱些。
是以, 徐正元帮宋三郎、宋景茂叔侄二人毫不藏私。
大夏朝的八股文要求题目均要出自四书五经, 须得按照固定的八个部分来写作, 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按照徐正元的理解,做八股文最重要的三个方面——
内容有深度,论述时言之有物切中要害, 结尾时升华主旨,荡气回肠。
其次, 格式上须得对仗工整,层次清晰、合于声律。
还有一点就是徐正元自己的感觉,他感觉似乎上面更提倡读书人代圣贤立言,模仿圣贤的语气来说话更容易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他不确定自己当年考试时是不是个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便是平时比他读书更好的几个人科举的名次都比他要低, 所以徐正元建议三郎同茂哥儿不要冒险,即便不用圣贤的语气来说话, 亦不要标新立异言辞激烈甚至口出狂言
若想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咱就得按照这套规矩来。
张璟特意给宋三郎批了半个月的病假, 令他全力备考。
特殊待遇给到你, 一来表明对你的重视,二来压力给到你, 就问你考不上秀才对得起人家的特殊照顾嘛?
宋景茂这边的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能在陈宴安书院读书的学生还从来没有连秀才都考不中的先例, 他若考不中,那他就是全书院的笑柄。
二月初八一大早,天还没亮宋三郎就早早起来,准备去参加县试,宋景茂之前已经过了县试,他直接参加四月份的府试即可。
三郎没什么可紧张,考个秀才而已,秀娘见丈夫成竹在胸,她也不紧张了,反正老大老二都没考上,三郎考不上那也是正常发挥,考得上那倒是祖上显灵。
反正三郎都已经做上官了,怕啥。
两口子都挺淡定。
考试用具昨天晚上已经提前整理好,直接背上就可以走,秀娘同宋三郎一道出来,在外面的早食铺子里每人喝了一碗三鲜馄饨,分吃了一张酥油饼。
早上起来吃不下多少东西,垫一下肚子就行,用过早点后,宋三郎叫秀娘给儿子带回去周记的小笼包子,小孩爱吃他家的,秀娘点头应了,两人站起身结账要走时,秀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她同辰哥儿排了大半天的队,为三郎买来的“定胜糕”竟然忘记给三郎吃了。
秀娘懊恼得拍脑门,好在自家离着县衙不远,便让三郎先去县衙,自己回去取“定胜糕”给送过去。
宋三郎其实不信这一套,但奈何他平时就是用这一套忽悠秀娘的,简单实用见效快,这会儿自然不能前后矛盾,只好由着她。
宋三郎刚到县衙大门前排队没多久呢,听见后面有人叫“爹”,转头一看,秀娘同辰哥儿、茂哥儿几个都跑来了。
宋景辰小孩早上醒了发现他爹竟然没有吃定胜糕,忙紧着穿上衣裳出门追,跑出屋门口想起自己当初挨的揍,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出去,跑去宋景茂屋里,拉着大哥陪他去。
这会儿天还没怎么亮呢,正是冷的时候,宋景茂忙紧着给小孩披了件自己的棉斗篷,抱着出了门。
一出门,宋景辰这才想起来他“怕黑了”缩进宋景茂的肩颈处,问他哥今天“鸡叫过了没?”
因为不管什么鬼,鸡叫之后必须得撤,逗得宋景茂直乐。
跑回来的秀娘正与兄弟俩碰上,从宋景茂手里接过辰哥儿,抱得那叫一个轻松写意,宋景茂脸一红,原来弟弟真没有说谎,三婶一个女子都比自己力气大。
宋景辰先扑到宋三郎身前,举着手里的定胜糕着急道:“爹爹,你快吃了,吃了你就能旗开得胜!”
宋三郎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的宠溺掩饰不住,他接过小孩手里的糕点,轻咬一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宋景辰见他爹先吃了,这才跑回去,从哥哥提着的挎篮里又取出好几块定胜糕来,昨天他和娘亲买了一斤呢。
宋景辰把定胜糕掰成小块儿,举着分给宋三郎身边一起排队的人,道:“我爹爹说好事不能自己独吞,要见者有份,大家都沾个吉利吧。”
周围一众人都被小孩这番举止惊讶到了,惊讶孩子小小年纪聪慧善良,亦惊讶家里大人的教子有方。
不止周围人惊讶,就连宋三郎自己都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对孩子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一众人纷纷笑着向宋景辰道谢,信不信的,大事面前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尤其这彩头还不是自己主动要的,是别人给的,就更觉是天意的安排。
眼前灵气的小娃娃可不正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吗。
其实心宋景辰心里想得不能再简单:爹,你看我表现咋样呀,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你可得记着考完了奖励我呀。
还有,你们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在我爹娘面前使劲儿夸我呀。
如宋景辰所料,一众人对他的夸赞声不断。
其中一些人本来还有些看不上宋三郎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参加“童生试”,现在却觉得宋三郎百折不挠,又觉人家贤妻娇儿,就算考不上秀才,小日子也是不错。
此时,县衙大门已开,人群中一阵嘈动,县令大人出来训话了,无非是一些勉励的官话,讲完话后,队伍开始缓慢向前移动,考生检查入场。
宋景辰被秀娘抱着,同宋三郎挥手,三郎看着娘俩,心中安定。
县试共计三场,一天一场,隔日考,中间时间考官阅卷,通过第一场考试者方能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考试,以此类推。
宋三郎顺利通过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全家惊讶,宋景辰觉得理所应当。
宋三郎顺利通过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全家更加惊讶,宋景辰觉得我爹就是我爹。
等到宋三郎三场考试全过,且次次名列前茅时,一家人简直难以置信,倒是听人说过“大器晚成”可三郎这晚成的太晚,也太惊人。
但凡当初他能表现出一点点的读书天分,老太太都不可能让他放弃读书去学木匠,就算当娘的十个手指头不一般长,但十指连心,俱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又非后娘,断没有说不为自己孩子好的道理。
一时间老太太愧疚自己当初没有多给三儿子一些耐心,耽误了孩子这么多年,大郎、二郎亦愧疚两人花光了家里的银两,导致到了老三这儿轻易就放弃了科举改去学木匠。
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去酒楼定一桌酒席一家人庆祝一下,被宋三郎制止了,一来毕竟这才过了县试一关,后面还有府试、院试没有考,提早庆祝,若后面没考好,太过尴尬。
儿子说得有理,不过老太太还是叫宋二郎去外面酒楼买了些酒菜,自家人庆祝一番。
席间宋景辰非要学着大人喝点小酒,宋三郎不准,小孩磨磨叽非要,宋三郎便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小孩嘴边,让他尝尝。
宋景辰忽闪着大眼睛兴致勃勃抿了一小口,又辣又苦,但小孩要面子,怕家里人都笑话他,假装一般般,不过如此。
宋三郎憋笑,忙夹了一块肉塞到小孩嘴里解辣,宋景睿见弟弟喝,他也想尝尝,诗文里处处都见酒,他想知道这酒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趁宋二郎不注意,他也悄悄端起他爹酒杯抿了一小口——
又苦又辣,宋景睿也要面子,小脸面无表情。
老太太哭笑不得,意识到孙子们真的开始长大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正喝着茶,族长宋长德带着孙子宋景昌不请自至,宋景昌比宋景茂大上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岁,比宋景茂运气好一点,去岁已经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关,在院试一关被刷了下来,今年准备再次尝试。
托宋三郎的福,宋景昌也得到了徐正元的指导,中午听到说宋三郎考过了县试,下午准备了些贺礼,这会儿过来了。
族长宋长德是真心为宋玉郎这一房儿孙高兴,因为都姓宋,因为对自己,对他们宋氏一族都有利。
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血缘只是基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利益才是同气连枝的凝聚力。
两家人喝着茶,闲聊间,宋三郎得知宋长德儿媳妇的娘家弟弟是开武馆的,专门培养护院武师,心中一动,问宋长德可否帮忙介绍一下。
宋长德惊讶:“三郎你要请护院武师?”
宋三郎忙笑道:“非是小侄,乃是有一好友需要一批伸手灵活的武师,大概要几十个人。”
宋长德一听顿时大喜,这对儿媳妇的娘家弟弟来说可是一桩大生意,连连应承下来,问宋三郎什么时候要人。
宋三郎笑道:“不急,我先与我那朋友联系好。”
宋长德亦是混过官场之人,明白潜台词,清楚人家对方不愁找不到护院武师,是三郎愿意从中搭线,把生意给自家人做。
一时间宋长德亦是心中惭愧,自觉自己虽未在玉郎这一房落难之时踩低,可却也没给过什么实质帮助,这族长做得不称职。
而对宋三郎来说,实际上就是他自己需要这批人,但他不却不得不借朋友之口,包括他买地开马球场这些事,只偶尔向家里人透露几句,说是好友做生意,他投了些银子进去。
不是不能公开,是事情没做成没必要公开,公开了一家子咋咋呼呼参与进来,只会麻烦更多。
秀娘的嘴也严实,别的她不懂,就知道财不露白,若是人家知道了你有多少银钱,有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因为你有钱。
亲朋好友来借银子,你借是不借?
不借吧,得罪人;借吧,不还怎么办,借给这家,那家又来借怎么办?没完没了。
得罪人这都是轻的,若是人家来借银子救命,你不借,那就不是得罪人的事儿,结仇都不一定。
这点秀娘体会不要太深了,自家一家子辛辛苦苦做豆腐,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几个银钱,某次自家老爹喝高了跟叔伯们吹牛皮透了老底儿。
好嘛,隔天大伯就跑来借钱,说是儿媳妇胎位不正,得请城里有名的稳婆来给接生,手头没钱,让先借给一些,秋收以后就还。
你说借不借?不借人家一失两命怎么办?
明明跟自家无关的事,就因为自家有银钱愣是有了牵扯,好嘛,自家两个兄弟的媳妇儿还没影子呢,先得借给人家儿媳妇生产的银子。
至于什么秋收以后还,不光得看收成,还得看他有了收成以后有没有别的事儿,就算收成好,又用不到银子,借的时候愿意,往回还的时候就不高兴了。
送走宋长德父子,宋家兄弟几个各回各屋。
一进到自家卧房,宋景辰就脱了靴子,跑屋里撒欢儿,因为地上才铺了一层厚厚的栽绒毡毯,厚且柔软,踩在上面富有弹性,小孩正稀罕着呢。
如今,秀娘弟弟做着丝绸布料的生意,认识了一家做毛料生意的掌柜,这毡毯是两个弟弟托人家从达斯国给运回来,过年时候特意送过来的。
宋景辰就喜欢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跑来跑去,翻跟头打滚儿,有时候宋三郎会陪着他耍耍,小孩充分展示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各种折腾宋三郎,今天又拉着宋三郎陪他耍玩。
秀娘看着地上爷俩就笑,她想起自家之前养的大狗和小狗娃子,小狗娃子嗷嗷叫,各种挑衅嘶咬大狗,大狗纵容又无奈的可怜劲儿。
爷俩打架,胖虎一开始害怕,躲在角落里,一双圆圆的猫眼儿贼住爷俩,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现在爷俩打得再“凶”胖虎已经见怪不怪了,安安稳稳地窝在毯子一角睡大觉,这毯子暖暖和和,它也喜欢得很。
宋三郎在陪小孩打闹的过程中,教给儿子躲避他人攻击时,如何保护自己身上的重要部位,如何在保护自己身上重要部位的同时,灵活回击。
看到小孩累出一身汗,宋三郎投降,宋景辰骑在他爹肚子上,扣住宋三郎的两只手,要把他爹的手给绑起来,宋三郎指挥着儿子如何捆绑才能让自己无法挣脱。
秀娘就乐,顺嘴问道:“三郎,你要帮谁家找护院呀?”
第89章 这也能行!
宋三郎是要用从一些具备武术功底之人中, 挑选身体灵活又反应迅速之辈用来训练两支马球队。
秀娘不懂马球,更不懂三郎怎么会想到开马球场这种匪夷所思的赚钱路子,毕竟三郎见都没见过人家打马球,她寻思着是张璟让三郎这么干的, 便没多问。
二月底, 于同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出乎宋三郎所料, 他竟然带回来了足足二十四匹宝马良驹。
难以想象他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克服重重困难把马给带回来的。
宋三郎难以置信,于同光自己也跟做梦一样,这次西北之行他算是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福祸相倚”。
确实如同宋三郎所料, 大夏边境时局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茶马交易市场早已关停, 于同光等了半个多月,打探到的全都是双方要开战的坏消息,迫不得已地情况下,只得先返回洛京再说, 不料返回途中却被山匪劫持。
而山匪头子竟然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别看人家年龄小, 是真能打,于同光带去的镖师轻而易举就被人家生擒活捉, 于同光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也不能幸免。
好在对方只谋财不害命,只是宋三郎给了于同光几千两银子, 全都被这少年洗劫一空, 这叫于同光如何回去交差?
一咬牙,于同光看那少年虽然凶悍, 但对杀人没什么兴趣,干脆赖在人家山寨, 谋划着该如何挽回损失。
那少年对他这弱鸡的武力值显然看不上,好在他尚算伶牙俐齿,有几分聪明,当然,全靠山寨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衬托。
少年留下他做军师,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位山大王除了对吃感兴趣,对其他的一律不感兴趣,只是这边境之地,哪有什么像样的的酒楼和美食,于是于同光就开始了自己的忽悠之路。
少年听得越来越心动……
终于被于同光忽悠得决定去一趟于同光口中所说汇聚天下美食的洛京城,去洛京城自然骑马最快。
至于为什么能把山寨里所有的好马都带出来,因为于同光说少年劫持他的那些银票有记号,到京城花了会被人找麻烦,不如带着马去,到了洛京城用马匹换银子方便。
那少年不怕打架,但他怕麻烦,影响他吃饭的心情,于是听了于同光的建议,马匹扮成商队可以减少沿途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少年的身份和路引,只能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哪都适用。
这都能行,宋三郎只能说成事还得看天意。
据于同光所讲,那位名唤霍占山的少年简直力大无穷,一手拎一个强壮的镖师就跟拎小鸡似的,宋三郎决定会会他。
于同光同霍占山讲,说是找到了个大买家,愿意高价买下他所有的马匹,霍占山没多想,大喇喇跟着于同光来见宋三郎。
主要人家武力值太高,又在土匪窝里长大,从小大到不需要玩心眼,拳头就是硬道理,所以完全不担心有人敢坑他。
第一次见到霍占山,宋三郎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瘦” 非是于同光那种瘦,而是充满力量感,钢筋铁骨般的精瘦,模样寻常,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是摄人冷淡。
霍占山不讲抱拳行礼那一套,直接开口,“你要买我的马?”
宋三郎点头。
霍占山:“你给多少钱?”
宋三郎道:“你带来的马匹皆为良驹,按照我大夏朝的市价,一匹良驹的报价当在五十贯以上,最近一段时日北边茶马市场关闭,价格涨到一匹六十贯左右。”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不过你带来马匹中,其中有五匹尤为出色,这五匹按照每匹一百一十贯来算,我估摸着过段时日这马匹价格还要涨,其他马匹我给你算七十贯一匹。”
郭大有在一旁听得肉疼,无商不奸,天底下那有像宋三郎这般做买卖的,一时间郭大有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个冤大头,宋三郎花他的银子都不带心疼。
霍占山闻言,却是点了点头,道:“都按六十贯一匹算,那五匹马算是我送你的,我要与你做长期买卖,我来搞马,你来卖。”
宋三郎:“……”
于同光瞬间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他感觉好像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
郭大有满脸愧色,宋大人还是宋大人,这才是大奸若愚,自己想的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宋大人布的是局,这不生意就来了嘛,想想都妒忌,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打通了一条买马的通道,还是良驹,稀缺货。
他正想着,就听霍占山又冲宋三郎道:“你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劫你的银子算做买马钱,你输了,买马的银子另给。”
于同光一捂脸——
你爷头的,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场,姓霍的根本就不蠢,蠢人是他自己!
于同光忍不住捂了下胸口,万幸,万幸,双赢的局面。
霍占山做事痛快,宋三郎也不含糊,扬眉道:“你想同我如何比试?”
霍占山道:“我天生神力,不占你便宜,趁手的兵器你随意用,我的拳头就是我最好的兵器。”
宋三郎一笑,“天赋异禀亦是实力的一部分,宋某也不想占小辈便宜,请吧——”
宋三郎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道往马球场的空地处走去,郭大有紧随其后,他要跟上去,被旁边于同光一把拉住——
郭大有不解地回头看向于同光,于同光苦着脸小声道:“郭兄,那小子太能打,一人干翻几个镖师。”
郭大有一愣,不敢相信刚才那瘦不拉几的小子如此能打。
于同光:“亲眼所见,不然郭兄以为我为何能被他劫持?”
郭大有忙冲于同光一拱手,“多谢于兄提醒。”
只要宋大人有出糗的可能,他们还是不要见证的好。
此时,外面宋三郎已经同霍占山已经摆好了架势,宋三郎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杀机和陷阱,而对面霍占山亦是气势内敛,目光沉静。
不需要交手,只从气场上来判断,宋三郎就可以肯定霍占山实战经验丰富,且极为自信。
倏尔,霍占山动了,速度快到让人只看到一道残影。
两人缠斗到了一起。
霍占山是完完全全野路子出身,毫无招式可言,所有的动作都出于长期战斗中形成的本能反应,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心神合一,动作快、准、狠,招招都往人的要害招呼!
宋三郎自幼既有名师指导,又有一堆高手陪练,但他很难像霍占山一样时时刻刻在生死之间搏命,他的战斗意识再强,终究比人家在生死间悟到的东西落了下乘,再加上霍占山真没吹牛,他可不是一般的天生神力,一时间宋三郎被霍占山打得节节后退。
霍占山狂,宋三郎也是傲气的主,被一个小辈压着打,他也被打出脾气来了,气势一沉,招式间用上了少林寺的内家心法。
不得不说,宋三郎是站在一堆顶尖高手的肩膀上同霍占山对打,时间一久,霍占山反反复复就自创的那三板斧,慢慢被宋三郎寻到了破绽……
最后,当霍占山被宋三郎点住穴道时,满脸不可置信,一双狭长的细眼似乎在问:你这是什么妖法?
宋三郎此时鼻尖上已是冒出细微的薄汗,收敛气息后才缓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面上淡定,宋三郎心里却是惊诧不已,霍占山不管是战斗意识还是身体条件都是顶尖,可他如今才仅仅只有十四岁,假以时日,当真是不可想象。
输了就是输了,霍占山不废话,冲宋三郎一抱拳:“你赢了,我认输。”
宋三郎被他气笑,道:“原来你并非是不懂礼数。”
霍占山理所当然:“我只敬比我强大之人,银子我全都不要了,你想要多少马,我都帮你弄,但你要把你刚才制服我的招数教给我。”
宋三郎一摆手,十分干脆地拒绝:“不外传。”
霍占山:“那我就先认你做干爹,你再传给我。”
宋三郎怀疑自己听错了,拧眉道:“你说什么?”
霍占山毫不扭捏:“我认你做干爹。”
宋三郎简直哭笑不得,没好气道:“我有亲儿子,不缺干儿子。”
霍占山:“他有我能打架吗?”
宋三郎:“他不需要会打架,自有我这当爹的护住他。”
霍占山:“等你老了,还怎么护?不如我给他当哥,等你老了,我替你护着他。”
宋三郎:“……”
霍占山眨巴眨巴细长的丹凤眼,“如何?”
宋三郎:“滚——”
霍占山乖巧地跟着宋三郎回到屋中,于同光看看霍占山,又看看宋三郎,傻眼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咋就变样了?
郭大有一双小眼睛闪了闪,有点怀疑于同光刚才言过其实了。
有朋自远方来,宋三郎在萧楼设宴款待霍占山,来洛京城的一路上,于同光为了吊住他,不断撒饵,几乎每到一处,都带着他品尝当地最有名的美食美酒,霍占山现在的嘴巴也开始变叼了。
不过萧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名声不是白叫的,其酒菜好看又好吃的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了霍占山的想象。
他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如此美食,但比起口舌之欲,有更能吸引住他的东西,那就是宋三郎的点穴手法。
不把这套神奇的手法学到手,他实在难受。
不就是叫他一声干爹嘛,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
吃饱喝足,霍占山抹抹嘴儿,很光棍地说他没地方住,要去宋三郎家里借住。
宋三郎噎住,干儿子他是不需要,不过霍占山这身神力和武功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有些可惜了。
他得想办法再下个饵吊住这小子。
第90章 小孩必须要有一个好爹。
除了自己亲儿子, 宋三郎谁都不惯着,爱睡哪儿睡哪儿,不收留。
霍占山倒也干脆,让去就去, 不让去拉倒, 他再想别的办法突破。
此时, 时候还早, 宋三郎吩咐于同光和郭大有安排好霍占山,自己则出来酒楼,上了自家马车。
半倚在车厢靠背上, 宋三郎想着今日之事。
霍占山一身好武功,若从军必是一员猛将, 不过宋三郎不会做着个小小的八品官,去操大夏皇帝的心。
他想要利用霍占山把生意做到边境去,不简单是马匹生意,另外在边境三不管地带若能有自家的一块地盘……有备无患。
这次边境之乱, 蛮族必然速战速决, 说白了打仗打到最后打的就是银子, 一副全套装甲约莫二十两银子,一支箭矢约莫百文, 最差的强弩不会低于一两银子,这只是大夏朝的造价, 而对于冶铁铸造技术差的蛮族来说, 造价翻倍!
这还只是装甲兵器的价钱,再加上战马, 粮草损耗,大夏耗得起, 蛮族耗不起。
是以,无非还是以往那一套,对方先挑衅,双方意思性打一打,打得差不多了,开始谈和,最后大夏给点好处安抚一番,双方言和。
言和之后,边境坊市继续开,两边的百姓们该买买,该卖卖,亦不耽误两边的商人继续赚钱。
与蛮族人做生意,那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好生意,当然,蛮族民风彪悍,这种生意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而若要与蛮族的贵族做大生意,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别人能不能拿回银子不好说,霍占山肯定能。
不过霍占山这货也不是吃亏的主,好处肯定得给,还得是霍占山感兴趣的好处……
马匹到位,下一步就是驯马、训人、训练出一支精悍的马球队来,这期间霍占山一边帮着卖力驯马,一边对宋三郎各种软磨硬泡,宋三郎死活不松口,霍占山干脆见着他就直接喊“干爹”。
不知内情的于同光、郭大有等人竟然当了真,把宋三郎气得无语,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此时也已经把人胃口吊得差不多,宋三郎拒绝了霍占山学习点穴术的要求,却答应教他内家心法。
想要人老老实实为自己所用,不是你对他有多好,最保险的做法是你手里永远握有让他敬畏的东西,而这时你对他的好,才不会廉价。
利用内力点穴,在大夏朝懂得人不少,会得也不少,但顶多也就让人疼痛,或者酸、麻、痒,真正可以通过点穴控制人行动能力的,现实中基本不存在。
如此出人意料的大杀器,自然是会的人越少越好,他是决无可能传给辰哥儿以外的任何人,那是给儿子关键时刻出其不意保命用的。
至于霍占山想做他干儿子,这样的悍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做起事来也是无法无天,无所顾忌,他就算犯了灭九族的大罪,也不过他一人掉脑袋。
是以,霍占山可以肆意妄为不守规矩,自己不能,自家不能,辰哥儿也不能。
辰哥儿要学会得是另一套生存之道。
宋三郎答应传授霍占山内功心法,却提出两点要求:
第一、他们之间是纯粹的交易关系,而非师徒。
第二、霍占山要在宋三郎有需要时,为其办三件事。
第一个条件没有什么问题,霍占山痛快答应了,第二个要求却让他有些不爽,也不说是什么样的事,也不说什么时候办,什么都你说了算,这到时候你若要漫天要价……
霍占山想了想,去他爷头的,你敢漫天要价,老子就敢原地翻脸不认账!这世道最不讲规矩的人就是那些满嘴规矩之人,他霍占山不吃这套。
这第二条,霍占山也痛快答应了。
实际上宋三郎也没指着对方就一定能兑现承诺,但办不办是对方的事,提不提则是自己的事。
道德的制高点必须要由己方来占领。
霍占山这边指导着下面人驯马,宋三郎则通过族长宋长德儿媳娘家的关系挑选了一批身手灵活的武把式,找专人进行训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宋三郎是上位者思维,他习惯于资源整合,拉来郭大有投钱,张璟撑抬面,现在又有霍占山这边稳定的马匹供给,基本上就算是把戏台子搭好,下面的戏该怎么演,那就是让郭大有和于同光操心的事了。
只要利益分配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就乱不了套。
进入到三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回暖,初春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的,十分惬意舒服。
这会儿,宋三郎正把儿子从被窝里拎起来,小孩醒来老半天了,就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以前是不让起早非得起,去了书院以后,让起又不起了。
“快点穿好衣裳去洗漱,待会儿咱们要出门。”宋三郎道。
宋景辰一听说要出门,来了精神,“爹爹要带我去哪里?”
“咱们去山上。”
“爹爹,我们是要去山上捕猎吗?爹爹要带我去抓兔子还是野鸡?说不定我们还会碰到狍子、野猪,还有梅花鹿。”
“爹爹,你能打得过野猪吧?要是有两头野猪我们该怎么办,要是碰上一群野猪呢?”
“爹爹,要是碰到老虎呢,碰到老虎你能打得过吗?”
“呃……”宋三郎,“我们去山上寺庙陪你娘亲上香。”
宋景辰:???
踏春祈福是大夏朝的传统,只不过普通百姓不时兴这个,只认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且无事不求,有事才求,香火钱可不便宜。
秀娘的原则基本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之所以这次积极,重点不在踏春祈福,重点是和郭大有娘子等人闲聊时,她必须去过。
这对她很重要。
如今,宋三郎雇了两个粗使婆子管着家里灶房上的事,秀娘不用早起做饭,轻省了许多,这会儿正坐在桌案前梳妆打扮。
奁盒里装得全都是好东西,螺子黛、玉女桃花粉、孙记胭脂一应俱全,原来用的木梳也换成了白水牛角梳,郭大有的娘子钱氏带着她买的,对方同各个店铺的管事都很熟,比她自己去买便宜很多。
她自己早就想要买那传说中的螺子黛,去好几次,人家都说没货,郭大有娘子一去,好嘛,人家拿出一排让挑。
秀娘见儿子洗漱回来,把小孩揽过来,给梳头,边梳边问,“辰哥儿,娘给用水牛角梳头舒不舒服?”
宋景辰压根儿就没有注意过他娘给他用什么梳子梳头,更觉察不出区别来,不过秀娘这样一问,他下意识就觉得肯定是水牛角的舒服,于是点点头,道:“好舒服。”
秀娘就笑,冲宋三郎道:“等天气再暖和些,还得再给剃一次头,以后再长出来想要蓄发,就可以不再给剃光了。”
一听说又要给自己剃小光头,宋景辰立马不干了,反问道:“娘亲像辰哥儿这般大的时候,没有被剃光头,现在还不是头发这样好,我不要剃光头,娘亲若是剃了,书院的学生会笑话辰哥儿。”
秀娘一时间给忘记书院里的孩子都比自家儿子大了,大夏朝的孩童过了六岁大部分开始蓄发,剃光头的极少了。
可辰哥儿已经剃过两次光头,按照习俗,剃三次再长出来的头发才最好,就差一次,不剃总觉得少点儿啥,别扭得慌。
宋三郎同秀娘的心理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剃三次长出的头发就最好,但就差这么一次了,总觉得若是不剃,前面两次就白白浪费了。
俩口子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宋三郎转移话题:“给他用红色带铃铛那根发带扎头发吧。”
宋景辰不乐意,“人家姑娘家才用红色呢,我又不是姑娘,给我用红色干嘛,不要带铃铛的,小屁孩才用铃铛,我不要那么幼稚,就用银色流苏那根吧。”
“你还挺难伺候呗。” 秀娘抿着嘴儿笑。
宋三郎也笑。
宋景辰不好意思,非要自己给自己扎头发,闹哄半天,绑了个四不像,最后还得是秀娘帮他在囟门两旁绑了两个鹁角。
扎完头发,秀娘又忙着给小孩找衣裳穿,踏春祈福的人多,万一要碰上三郎的同僚家眷啥的呢,得给孩子穿得体面些。
小孩唇红齿白,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洌的水,在浓密又细长的睫毛下活泼地扑闪着,秀娘本就俏丽,一番打扮,更显风情,看着焕然一新的娘俩,宋三郎唇角含了笑意,过来牵了儿子,往外走。
秀娘又拿过铜镜瞧了瞧,刘海还有点不大满意,忙又拽过牛角梳又整理了两下,这才匆匆追着爷俩出去。
用过早饭,一家人坐上马车出了门,马车走到胡同口,秀娘忽然想起一事来,给小崽子准备的吃食一着急忘记带了,秀娘要下车回去取,被宋三郎拦住,“山里寺庙外面一条街都是卖各种吃食的摊子,饿不着他。”
尽管现在才刚开春,草木还没有明显返青,憋闷了一冬天的人却早已按捺不住跑出来踏青,这个时节不叫踏春,叫做寻春,去山林里寻找春天的蛛丝马迹,作诗吟诵,正是文人们最爱做的事。
女子们则喜欢去庙里祈福。
是以,去往郊外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络绎不绝,宋景辰好奇地扒着车帘往外看,“爹,好多马车,都是去祈福吗?”
“嗯。”宋三郎点头。
宋景辰:“为什么都是有马车的人去祈福,没有马车的人呢?”
秀娘随口接道:“没有马车的人都忙着干活赚钱呢,哪有闲功夫去山里祈福,再者说了,这祈福得要给庙里香火钱的,不是谁都舍得。”
说到这儿,秀娘转向宋三郎道:“三郎,你说咱们捐多少香火钱合适呀?郭大有家的说灵溪山的财神最是灵验,她们家每次都捐不少。”
宋景辰皱眉道:“捐钱多,不就说明家里不缺钱吗,不缺钱还要给更多钱,那岂不是很不公平?”
秀娘道:“傻小子,钱还有谁嫌多吗?当然是越多越好呀。”
宋景辰:“那没有钱的人怎么办?”
秀娘:“就像爹娘以前一样啊,好好干活,想办法赚到钱。”
宋景辰挠头。
宋三郎揽过儿子,笑道:“好了,小脑瓜想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财神爷,就不要操财神爷的心。”
宋景辰靠进宋三郎怀里,眨巴着大眼睛道:“有福气的小孩必须要有一个好爹,有福气的娘子必须要有一个好夫君,爹爹就是辰哥儿和娘亲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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