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军侯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就连被麻醉剂药得失去痛觉、瘫倒在地的马儿也摇摆了下头,澄澈的眸子定定望向马厩的远方。
江陵月:“……”
她不得不怀疑,难道霍去病是什么隐藏的万人迷体质?
腹诽归腹诽,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朝着霍去病来的方向望去。这一望,就望向了许久没见到的人。
也是她现在的恋人。
江陵月的第一感觉就是……霍去病,好像黑了?
人的视觉是有欺骗性的。一个减肥的人,每天见到ta的往往不会发现ta身材体重的变化。但要让许久不见的人看,视觉效果就会特别地明显。
霍去病也是同理。
他最近往返于上林苑、甘泉宫与未央宫三地,风吹日晒的。即使冬日的阳光没那么炽烈,也不可避免地晒黑了些。
江陵月再一回想……好像霍去病在河西之战归来的时候,也是比出发前黑了一点的样子。不过卫少儿的基因着实不错,在长安养了一段时间,他就又恢复了白皙。
那明年出征呢,霍去病是不是又要黑了?
江陵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笑。但念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好歹还是忍住了——要在士兵面前,给军侯留面子的嘛!
但落在霍去病眼里,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听人禀报江陵月来了上林苑,就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赶来。待看到真人后,竟然一瞬怔在原地。
旁人可不知让霍去病一怔的含金量。
但在前线战场上,与匈奴的搏杀中,也许就是怔然的一念,就会导致生死易位。
但好在无人察觉。
因为跟随霍去病前来的人,和先前在马厩看江陵月给受伤马匹做手术的人很快打成一片,各自凑成一堆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起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能药倒马的一碗药。
用银针给马腿缝合的精妙医术。
当然,讨论最多的就是,眼前这一位雪青襦裙的小娘子,和他们军侯之间不得不说、又不可告人的二三事。
霍去病耳清目明,自然听到了。
旋即,他就见到心上人微微垂下头,半缕发丝坠落于肩上,唇畔一缕羞怯又纯然的笑意。
如一片细羽滑落心涧,荡开一阵涟漪。
霍去病不确定江陵月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只见她站起身,理了理裙裾上的褶皱,一步步向他走来。
“军侯,我来看你啦。”
江陵月还没忘记自己来的初衷,连忙走到霍去病的身前,拎着自己的食盒呈到他面前:“喏,还给你带了点吃的。”
这样,他应该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吧?
江陵月有点不确定。
要是平阳公主能在身边,随时给她参谋出主意就好了。不过想也知道不现实,恋爱毕竟要她自己来谈。
霍去病把食盒接了过去。
不知是意外还是巧合,他接过的时候,两人的手指意外地相撞片刻。然后,她的指尖就被攥了一下。
过了一息,方才被松开。
只这短短的几个动作,两人身边的嘈切声音顿时更大,大到江陵月选择性耳聋也能听见的程度。
江陵月:“……”
她下意识把手指缩回袖底,眼神在空中慌乱逡巡了半晌,终于在仰倒的倒霉马儿身上找到了落点。
“对了军侯,我来上林苑的时候听说有马受伤了,就过来给马儿做了个手术。这个冬天让它好生休养的话,多半就能活下来了。”
霍去病:“……”
难怪他听说江陵月来后,许久不曾等到人影,原来是半路被受伤的马儿给吸引走了。
理智冷静如霍去病,此刻也钻了牛角尖:难道,他还不如一匹马?
他不由看了江陵月一眼。
江陵月被看得浑身抖了一抖:刚才是错觉么?怎么感觉那一眼有点哀怨呢?这是霍去病的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应该……不会吧。
她连忙把那点不自在按下去:“喂马儿的药是我之前自己发明的麻醉剂,可以当作止痛药给马服下,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过过一会儿它应该会感觉到疼,要找人看着点,以免它胡乱冲撞。”
“王丙,你来看着马。”霍去病登时出声。
“是!”士兵中有一人出列。正是一开始把江陵月拉来给马治病的自来熟大哥。想来,他应当负责照管马匹的人,之前才会那么焦急,拉她充作兽医给马看病。
万幸的是,这马受的全是外伤,她恰好能治。
就是……
江陵月心中突然迸生一个想法。但她瞧了瞧四面八方乌泱泱的人群,没有贸然出口。想等下两人私下相处时慢慢细说。
至于现在呢,就先离开马厩吧。这里味道很不好,又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
也许是心有灵犀,霍去病此刻也恰好出声:“陵月,我们先走吧,先离开这里。”
“好。”江陵月说。
然后,她就眼睁睁瞧着霍去病对她伸出了手。含着薄茧的指尖微弯,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是,要牵手的意思?
她隐晦地环视了四周——现在竟比方才竟然安静了不少。许多士兵的目光都直直落在霍去病的手上,又暗暗地瞧她的反应。
江陵月:“……”要不要这么八卦啊。
吐槽归吐槽,她毫不迟疑把手交到了霍去病的手心,被他稳稳地握住。薄茧的触感粗粝,细细地摩挲过手背的肌肤,令人安心的温热感源源不断传来。
他们是谈恋爱,又不是地下恋爱。江陵月想。
没必要因为扭捏,当众落了霍去病的面子。至于议论么——她刚才已经听得够够的了,不怕被再议论了。
是以,她的态度甚是坦荡。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众目睽睽下走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许多士兵都怔怔望着这一对璧人的背影,眼底流露出深深的羡慕——军侯年纪轻轻,已经娶了媳妇啊?这媳妇又温柔又有本事,还会带好吃的来看望他。
唉,他们的媳妇,又在哪里呢!
霍去病每年都要来上林苑春猎,这里自然有他的住处。江陵月四下张望着打量了一下,还挺奢华的,不比骠骑将军府差殿什么。
刘彻是个喜好享受的人。
霍去病是他心腹,自然不会被亏待。
屋内生了火盆,一进门,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江陵月留意到火盆中炭的成色很新,一见就是刚点燃不久——说不定就是因为听说她来了,霍去病才特意点了炭盆呢?
他体温偏高,不是怕冷的体质。
江陵月的心底顿时软成了一片。这时候她不由得感慨着,或许平阳公主说的是对的。
霍去病,说不定真的很盼着自己来吧?
这么一想,江陵月的愧疚愈甚。
便是这份愧疚,让她没有挣脱霍去病攥她的手,由他握着把玩——即使室内温度升高,她的手心已经涔出一点汗意。
“怎么想起来上林苑了?”霍去病突然发问。
江陵月自然不能说是平阳公主提醒她来的。
她顿了顿,才道:“之前一直是军侯你探望我和阿光啊,我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就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霍去病看她,眼底既温柔又无奈:“好,你能来就好。”
他好像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就再也抹不掉。江陵月慌乱移开了眼:“我听大将军说,军侯你近来停驻上林苑,是为了战马的事情?”
“问舅舅,却不问我?”霍去病问道。
好在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为难江陵月的意思。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孝文皇帝曾在甘泉宫设马场,陛下登基时马场中已有数万匹马。前几年大汉与匈奴数次交手,战马亦消耗掉了不少。陛下派我来清点数量,为漠北决战做准备。”
“原来如此。”江陵月点头。
霍去病捏了捏她春葱般的指节,又一下攥紧:“不过,甘泉宫与上林苑中的战马,往年有不少伤于野兽的利爪之下,不治而亡。陵月,你的医术帮了大忙。”
“啊,这个啊……”
提起此事,江陵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专业的兽医,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伤口缝合刚好是我会的范畴,我才敢试试的。”
如此而已。
霍去病笑了一声,凑到她耳畔轻声道:“没有,已经很好了。此事我报上去,陛下亦会为我表功。”
他凑得好近,温热的吐息洒落在她耳垂上。旋即,自耳垂一片起,江陵月半边的脸颊都染上了红云。
连脖颈都泛起细细的粉色。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别凑这么近,好痒。”
“好。”
霍去病一刹那正襟危坐,除了手还攥着她的手指,浑身上下再不见一点不正经的地方。
好像刚才刻意撩拨的人,不是他一样。
江陵月:“……”
“对了。”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灵光一动的片影:“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样东西,可以用来保护战马,减少损耗率的。”
马蹄铁,最早出现在古罗马。
在中国最早的记载,则是在元代。至于西汉呢,明明已经有了铁制的马具,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发明出这样东西。
要是她能鼓捣出来,大汉的骑兵是多大加强啊!
她双目灼灼,迫不及待地给霍去病画起了饼:“这玩意叫马蹄铁,就是一个新月一样的铁具,用钉子扣在马蹄上,可以减少很多马蹄的磨损,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
一边说,还拿起纸笔,给霍去病画了幅示意图。
“你瞧!”
霍去病对着墨迹淋漓的抽象画瞧了半晌,目光陡然凝重了起来:“陵月,在我上禀陛下之前,此物的存在,你万不可告知他人。”
作为一个弓马娴熟的人,他一下就看懂了马蹄铁的作用。
也知道,这是对骑兵多大的加强。
战场上,一个骑兵往往要配给二到三匹马,就是因为马的损耗巨大。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马蹄脱落后,马不治而亡。
而眼前这一枚月牙铁片,竟把这个问题化作了无形。
“军侯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江陵月说完,又盘算起了生产的事情:“不过这个要给每匹马量身定做,有点费时间。还有就是铁的消耗,也不知道够不够……”
孰料,霍去病却无奈望着她,叹息一声:“陵月,你自从来上林苑后,一直在说战马之事。为何不说说你我的事?”
江陵月的笔一顿。
自己的事?
她还真有一件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霍去病开口提。但既然他给了机会,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军侯,我也想去漠北,去和匈奴决战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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