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定定地审视着手中的东西。
确认了三遍,是煤。
不会有错。
她阖起掌心,感受着小块煤粒划擦的粗粝触感:“拳儿,可以告诉我么?这东西是你从哪里找到的呢?”
拳儿眨了下乌莹莹的眼,不安地望向赵儿。
赵儿似乎误会了什么,面上溢满仓皇之色,还要强撑上一副笑脸:“贵人,拳儿她不是有意的,这些腌臜东西不该污了贵人的眼。不过念在她年龄还小,您就、就饶过她一次吧?”
李殳玉听了也帮腔道:“是啊,祭酒,你看拳儿她还这么小,又长得这么可爱呢。”
江陵月哂然不已。
她看起来像是连小女孩都不放过的恶霸么?
倒是霍去病明显看出了什么,同她一起蹲下,目光扫过手中的黑块,若有所思:“是煤?”
“嗯呐。”
“竟没想到,它长成这样。”霍去病道:“若我途径野外,想来定然不会留心。”
提起这个,江陵月就没那么郁闷了,抿唇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以为要找上好一段时间门呢,没想到这里有现成的,陛下那儿也可以交差了。”
陛下?交差?
赵儿和李殳玉面面相觑——好像,事实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江陵月却没留意她俩,复又对小姑娘轻声问道:“拳儿,你阿母说,这是你从卖柴人的人那里得到的。是这样的么?”
拳儿这次却没看赵儿,点了下头。
“太好了!”江陵月站起身来,双手轻快地一拍:“赵婶子,如果下次那个卖柴人再来的话,千万麻烦你把他留下,可以么?”
赵儿点点头,又问:“是有什么……”
“没有没有,是大好事。”
江陵月心情大好,也不吝于给人讲解:“卖柴人卖给你的这个是一种燃料,比秸秆和木柴都要好用。”
“啊?真的?”赵儿半信半疑,盯着她手心不住地看——这黑黢黢的一捧土渣渣,真的能烧出火来?
江陵月笑笑,没再解释。
事实上,在座的所有人里除了她,没人知道手心的一捧原煤渣,到底能迸发出多大的能量。
作为一种21世纪仍大范围使用的能源,更是诞生了“煤老板”的圈层。煤在现代工业中的地位,不需要多加解释。
取暖只是最基础的。
冶铁、炼焦、发电、炼材……
江陵月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澎湃的心绪。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颗指甲大小的金豆子:“拳儿,来,这个给你。”
拳儿愣愣地接了下来。
赵儿倒吸一口凉气:“贵人,这哪里使得!”
但她口上虽这么说,手也抬了抬,到底没做出实质性的交还动作。对拮据的家庭来说,这并不是一笔可以轻言拒绝的财富。
“没什么使不得,拳儿她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我给她的报酬。过几天找到那个卖柴人,赵婶你也有报酬的。”
“这怎么使得呢……”
说着同样的话,赵儿的声音却低了下来。
江陵月没在意,冲着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莞尔一笑:“拳儿,姐姐给你的,可要好好收下来哦。”
拳儿重重点头,发髻一晃晃的:“嗯!”
到目前为止,江陵月仍然不能确定,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未来的昭帝生母、钩弋夫人。但无论拳儿是不是,她都不希望她走上历史既定的那一条路。
不说她疑似被刘彻杀死的结局了,单说刘彻现在快四十了,但是拳儿满打满算才岁……
还是算了吧。
历史上的钩弋夫人,家世不详,只知道父亲是早死的宦官。如果拳儿就是她的话,未来肯定又要经历一番风雨。只愿这颗金豆子,能帮她们摆脱既定的命运吧。
说不定未来她不一定叫钩弋夫人,而是叫献煤君了呢?
江陵月被自己的联想弄得“扑哧”笑出声。
李殳玉一直在局外,只迷迷糊糊地听懂了一点,但江陵月没有主动说的意思,她也不再往深了问:“祭酒,我们还测煤、不是,测那个木柴的数量吗?”
江陵月点头:“走吧。”
但她心知肚明的是,这个数量即使统计出来,在煤出现的消息之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煤的出现一定会给大汉带来变化。而且是比之前所有的发明都要大的变化。
……会是什么呢?
-
七日后,医校。
基础的理论知识已经告一段落,江陵月斟酌再,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暂时不教授细胞生物学,而是把医校下一阶段的教学重点放在临床实践课上。
一来,关于细胞的种种概念,几位先生们也直呼陌生,只有江陵月一人学得精深。而实验室中的高倍显微镜一台,设备肯定是不够用的。二来,先生们多是积年军医出身,经验丰富。从临床交起,也算发挥特长了。
又和先生们开了小会,得到一致的认同。
可问题又来了……
临床实践的案例,要去哪里找呢?
先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统统都说道:“祭酒,咱们既然是归大将军管的,要不您去问问大将军,还有没有伤员?”
江陵月托着下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是有一个缺点,样本不够普遍。
“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吧,这几天就最后给他们复习一遍,巩固巩固理论知识。”
江陵月就是在巩固理论知识的课后,被黄门带上马车的。作为未央宫的常客,她对此早就司空见惯。
“又出什么事了么?”
“陛下有口谕,说什么……煤矿的具体位置找到了,还带来了实地的煤,请女医您前去参详一番。”
江陵月讶然不已:“怎么这么快!”
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
虽然让赵婶儿截下卖柴人的主意是她出的,但是具体的执行却交给了霍去病,由他派了人在赵婶家附近蹲守。
以霍去病行事的利落,一周时间门找到一点儿也不奇怪。
江陵月又问:“那煤矿在哪儿呢?”
黄门歉意地笑了笑:“这个,奴也记不清……”
“好吧,我等会儿问陛下。”
江陵月再度发挥了自己管挖不管埋的传统。明明最先提出找煤矿的人是她,但是找到煤矿后的处理又扔给了霍去病他们。她自己则当了甩手掌柜。
思及于此,江陵月陡然生出点愧疚来。
“煤没出什么问题吧?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什么?”
黄门擦了擦脑门的汗:“您进宫了就知道了。”他就是区区一传话的黄门,哪里知道这些?
“不好意思,是我问题太多了。”江陵月适时住口。
但她也十分好奇,霍去病既然找到了煤矿,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要请她进宫去瞧瞧。
开采?加工?
进宫后却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刘彻召见的,远不止她一人。
刘彻、卫霍舅甥这熟悉的人组自不必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奇装异服的陌生面孔……不对。
江陵月细细地看去,才发现这些人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刘彻在宫中蓄养的方士们。
她眉间门显出点疑窦来:刘彻叫这些人来干嘛?
他们和煤有什么关系?
正寻思着,刘彻就主动为她解惑了:“江女医,朕听手下有人说啊,是你盗取了他们的想法,意欲把煤据为己有?”
江陵月满脸愕然:“什么?”
占煤矿?
这她可没做吧?
“正是如此。”其中一个奇装异服人站出来拱手道:“在下严吾,先见过江女医。”
江陵月不解其意,意思意思和他见了礼。
严吾翻着眼睛,故作淡然道:“这石涅正是区区在乡间门所寻到的。区区原以为此物不过寻常,没想到,江女医却将之视作异宝,试图献媚于陛下。”
江陵月这下听懂了。她指了指殿中一摊细碎的煤粉:“你的意思是说煤,也就是石涅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那方士梗着脖子,趾高气昂道:“正是如此。”
江陵月毫不客气顶了回去:“《山海经》中有云:‘西南百里,曰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你怎么好意思说你第一个发现的?当别人没读过书么?”
严吾:“……”
江陵月又问道:“你既然发现了石涅,为什么不献给陛下?我献上了却来指责我?”
与此同时,她心里其实有点疑惑。
照这样看的话,西汉人民应该会利用煤啊。为什么刘彻那么陌生呢?她上次提的时候,他仿佛跟完全没听过一样。
方士像是找到了:“呵。因为江女医你错把鱼目当珍珠,把这石涅当成了宝物,试图蒙骗于陛下。”
江陵月心道:破案了。
难怪刘彻表现得从来没听过一样。原来现在的人还没开发出煤炭的用法,只把它当作普通的燃烧取暖之物——看赵婶的表现,甚至大部分人还没听说过它。
至于这方士嘛……
江陵月冷笑了一声:“石涅到底是不是鱼目我不知道,我看你的眼睛倒是和鱼目差不多。”
严吾怒道:“你……”
江陵月自从穿过来,仿佛就笼罩上一层和神棍犯冲的debuff。不染她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神棍都要看她不惯,主动找她的麻烦?
难道就因为之前匆匆一瞥?
江陵月摸了下自己的脸:她长了一张很拉仇恨的脸么?
但现在,不是计较理由的时刻。
她之前没有彻底赶走这帮人,是为了抚慰刘彻的心情——前提是这些方士们安安分分的不搞诈骗,也不惹到她头上来。
既然惹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陵月一字一顿道:“至于这石涅,也就是煤炭到底是不是鱼目,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你敢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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